李思清
(中國社會科學院 文學研究所,北京100732)
在《易經》中,人、動物、植物是較重要的取象類型,誠如元代胡一桂所云:“飛潛動植,何莫非《易》之呈露!”[1]《說卦傳》說離卦“其于人也,為大腹,為乾卦。為鱉,為蟹,為蠃,為蚌,為龜。其于木也,為科上槁”,其所列舉正為動物、植物、人三大象類?!兑捉洝芬詣又参锛叭松聿课蝗∠?使得卦爻象、卦爻辭既貼近人類生活現(xiàn)實,又富于義理闡釋的彈性和張力。
胡一桂將卦爻象分為天文、地理、歲月、日時、人道、身體等三十三個象類,其中身體、田園、谷果、田獵、禽獸、鱗介、草木等七類,大體覆蓋該文所說的動植物及人身象。胡一桂還在“身體類”下列舉了盥、行、號、言、血、涕、汗、膏、思、憂、疑、愁、慍、喜、惕、視等人類生命現(xiàn)象或活動[1]。文章旨在考察理雅各《易經》英譯本對動植物及人身象的翻譯情形[2],所論以卦象和爻象為主。
《易經》中的動植物及人身各象,若據(jù)生命類型分約為四類:一是人類及其器官、部位象,以艮、賁諸卦最為典型;二是動物及其器官象,即禽、獸、蟲、魚及首、尾、股、腹、皮、毛之類;三是植物及其器官之象,如大過之取象白茅、枯楊,困之株木、蒺藜、葛藟等;四是“非生象”,師六三“師或輿尸”、大過九三“棟橈”,取象分別為生命停止之后的人、樹木,故稱“非生象”。
卦爻象自身也有層次,有整體象、局部象、三畫卦象(如震為蒼筤竹,為萑葦,俞琰曰:“愚謂竹與萑葦皆根固而叢生,上虛而下盤固,陽在下之象也”[3])、六畫卦象(如頤有口象,噬嗑有咀嚼象)、經卦象、別卦象,八卦象又分八宮象和廣象?!墩f卦傳》多廣象,對此朱熹曾評價說:“此章廣八卦之象,其間多不可曉者,求之于經,亦不盡合也?!盵4](P357)橫向看,象與象經常成對或以系列方式實現(xiàn)表意聯(lián)合,易而言之,一象若從個體言,是為象自身;若從機體組成或象際互動言,又可稱為象關系、象組合。
從取象規(guī)則看,爻象中的部位象多與爻位對應。其一,如初爻常用“趾”象,上爻則曰“頂”“首”“角”。其二,一卦內陰陽有別,各取同類之象,如困初六、六三、上六分別取象株木、蒺藜、葛藟,均為陰爻,故均取植物象,而二、四、五均為陽爻,不再取象植物,而是取象朱紱、金車和赤服。其三,爻位性質與生物種類相應,如中孚九二、上六分別取象鳴鶴、翰音(雞),認為其鳴一善一惡。姚配中曰:“震善鳴,鶴善鳴之鳥,……若出言不善,斯為惡聲之鳥矣。上之翰音是也?!盵5](P12)
《易經》以生物及其部位取象,在象、義關系方面也有幾個特點。特點一,實象實用以反映當時的社會生活,如解九二“田獲三狐,得黃矢”之類。特點二,具象抽象化以表達某種思想或理念,如解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句中“射隼”即被孔子藉以發(fā)揮為“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的思想。特點三,部位象虛化或泛化,僅取其象征義,如晉上九“晉其角”之“角”,雖然理雅各譯為“horns”,但“晉其角”是指上九之使用強力,故理雅各說:“‘角’只是一個象征,象征威脅力量?!盵2](P134)
理雅各曾感慨《易經》取象體系之繁復駁雜,稱易象為“象征性表達之大雜燴”[2](P25)。如何準確、妥當?shù)貙⑦@些象譯成英文,如何因應由于中英文表達差異造成的譯象變形或信息流失,如何構建并呈現(xiàn)卦、象、辭三者間常常并不明晰的意義鏈,為此理雅各頗費了一番心思,也摸索出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法,具體如下。
(一)譯理以象。革卦以虎豹之變言革,何謂虎變?何謂豹變?理雅各并未將“變”簡單地譯為“change”,而是分別譯”為“changes stripes”和“changes spots”?!皸l紋”“斑點”之譯,是有道理的,革初九言“黃牛之革”,上六又言“小人革面”,“皮”“革”和“面”均為體表。歷代易學家如馬融、陸績等多從大人、君子之時位有別,以及虎變、豹變之威勢不同等角度進行闡發(fā),倒是朱熹較早從“皮毛”角度解讀“虎變”,他說:“虎,大人之象。變,謂希革而毛毨也?!崩硌鸥鲝幕⒅畻l紋、豹之斑點、人之面孔這一視角解“變”,并將象傳“其文炳也”“其文蔚也”分別譯為“their beauty becomes more brilliant”“their beauty becomes more elegant”。他以“beauty”譯“文(紋)”,正與外形之變相呼應,亦即《系辭》“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之謂也。
(二)譯象以實。例如,渙上九爻辭“渙其血”,理雅各譯為“disposing its bloody wounds”,意為處理其血淋淋的傷口?!把庇擅~譯為形容詞,又增“傷口”之象,這是變通處理。嗑六二“噬膚”,理雅各譯為“biting through the soft flesh”;睽六五“厥宗噬膚”之“噬膚”,譯為“biting through a piece of skin”。同為“膚”,一譯“soft flesh”,一譯“a piece of skin”,處理較為仔細。理雅各還在注釋中進一步解釋說,“厥宗”指九二,為六五之應爻,九二幫助六五處理不利局面,其行動如同“噬膚”。
(三)以狀態(tài)譯象。如果某象旨在呈現(xiàn)人或事物的心態(tài)、狀態(tài),理雅各常從心象、境象角度進行翻譯。理雅各譯大壯六五“喪羊于易”為“one who loses his ram(-like strength) in the ease of his position”[2](P130),在此處“羊”被譯為“ram-like stength”而非“ram”。理雅各譯蒙卦初六“用說桎梏”時,括注“from the mind”,強調“桎梏”為精神層面。
(四)慎譯重點詞句。大壯上六象傳“不能退不能遂,不詳也”,此處的“不詳”是解釋爻辭“羝羊觸藩”。朱熹未釋“不詳”,虞翻釋“不詳”曰:“乾善為詳,不得三應,故不詳也。”理雅各譯為“want of care”,即做事缺乏周詳之意[6](卷五)。旅六五“射雉”、解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井九二“井谷射鮒”均有“射”字,理雅各譯“射雉”“射隼”之“射”為“shooting”,而對“射鮒”則譯為“(the water) flows away to the shrimps”。因為“射鮒”之“射”乃是水的“行為”,將其譯為“flow away”是很妥帖的。
馬和羊,是《易經》卦爻辭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兩象,前者與震、坎對應,后者與兌對應。晉卦“康侯用錫馬蕃庶”、賁卦六四“白馬翰如”、睽卦初九“喪馬勿逐”等,理雅各均直譯“馬”為“horse”,坤“牝馬”則譯為“mare”?!墩f卦傳》中列出的與“馬”有關的象還有很多,如乾為馬,為良馬、為老馬、為瘠馬、為駁馬,震于馬為善鳴、為馵足、為作足、為的顙,坎于馬為美脊、為亟心、為下首、為薄蹄、為曳等,照字面意思翻譯即可。以上均屬易解、易譯的“馬”象,相較而言,以下諸例的處理則更費斟酌。
一是屯卦中三次出現(xiàn)的“乘馬班如”,理雅各做了差異化處理。六二、六四兩爻均譯其意為“拉車的馬在后退”,而上六卻譯為“拉車的馬被迫后退”,增加了“oblige”一詞,因上六處境危于六二、六四。
二是大畜。大畜九三“良馬逐”,理雅各譯為“urging his way with good horses”,雖在此處未明言“良馬”所指何爻,但他在注釋中進行了說明:“九三為乾之末,與上六艮之末爻相應。然二者皆剛爻,……他們一起迅速前進。對九三而言,情勢很危險?!盵2](P112,113)可知理雅各認為“良馬”指九三、上九兩陽爻。
三是中孚。在將中孚六四之“馬”譯為“horse”后,理雅各又括注“in a chariot”。理雅各在分析“馬匹亡”的象征意義時說:“那匹消失了的、本是同伴的馬,指的是被丟棄的初九。古代的戰(zhàn)車和馬車由四匹馬拉著,兩在外側,兩在內側。初、四兩爻就是這樣一對馬,但初爻消失,四爻還在堅持,并與五爻聯(lián)合起來?!盵2](P202)也有人認為“馬匹”指六三、六四兩陰爻:“卦唯二陰,故曰匹?!盵7](卷八)
四是渙、明夷兩卦。渙初六“用拯馬壯”,理雅各認為,可救初六的那匹壯馬當是九二,明夷六二亦言“用拯馬壯”。理雅各認為,明夷六二為陰柔之爻,“馬壯”是六二的自救手段(means)。在此,理雅各的解釋還是顯得有些簡單,尤其是與虞翻相較。虞翻認為,明夷三、五同功,“九三體坎,坎為馬”,六二欲升上三,以壯于五,故曰“用拯馬壯”。此處“馬”指六二欲壯之對象,即九三、六五兩爻。
“兌為羊”,《說卦傳》有明言,歸妹、夬、大壯諸卦均涉及羊象。歸妹上六“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理雅各以“sheep”譯“羊”。夬九四“臀無膚,其行次且,牽羊悔亡”中的“羊”,理雅各亦以“sheep”譯。大壯言“羊”有三處,均譯為“ram”,大壯上卦為震,下卦為乾,其象為雷、天。三四五三爻互兌,歷來注家對此多有論說,荀爽曰:“三與五同功,為兌,故曰羊。終始陽位,故曰羝?!崩疃裨?“自三至五,體兌為羊,四既是藩,五為羊角,即羝羊觸藩,羸其角之象也?!盵6](卷五)然而這并未解決深層問題。首先是“羊”之為象與大壯卦義的關系問題,亦即大壯卦所體現(xiàn)的強壯之義,與“羊”象偏柔之間的矛盾問題。盡管朱熹解釋說“羝羊,剛壯喜觸之物”,但他也承認羊之柔弱,朱熹解大壯六五爻辭時曾云:“卦體似兌,有羊象焉。外柔而內剛者也?!奔词茄匝蛑巴馊帷奔啊皟葎偂?。其次是“羊”之為象與雷、天兩象的關系問題,即自然之象與動物之象如何呼應、協(xié)調的問題。大壯以“羊”為全卦主象,以致多數(shù)爻辭并未涉及雷、天,這反映了一卦之內動物象、自然象之間的矛盾沖突。
歸妹上六“士刲羊”所在的上卦為震,大壯上六“羝羊觸藩”所在的上卦亦為震,《易經》以“羊”取象與震之“動”、震之“壯”是否有內在關聯(lián),前人亦曾持疑。王申子說:“或問曰:……兌為羊,外柔而內剛也。夬、歸妹有兌而爻稱羊,宜也。大壯無兌,而三、五、上亦皆稱羊,……將使學者何所執(zhí)以為依據(jù)邪!”[7](卷三)“羊”象在歸妹卦中的地位,并不如它在大壯或夬中那般重要,當然也需從取象角度對此做出解釋。虞翻云:“女謂應三,兌也?!庇终f:“刲,刺也。震為士,兌為羊,離為刀,故士刲羊。三四復位成泰,坎象不見,故無血。三柔承剛,故無攸利也?!盵6](卷七)虞翻是從歸妹上六之應爻(六三)所在的“兌”象入手加以解釋的,理雅各對此并無闡發(fā)。
理雅各以“ram”“sheep”二詞分別譯“羊”,一象而二譯,表明理雅各注意到了同象異解的情形,他謹慎辨析一象多出可能導致的種種差異,以及象與爻、象與位、象與象之間的復雜關系。
上文所談生物象,主要是單象,即動植物之具體品種,《易經》還常出現(xiàn)類象和擬象??采狭皡布?、同人之“莽”都是類象,理雅各譯“叢棘”為“the thicket of thorns”,譯“莽”為“thick grass”(茂密草叢)。另如禽、畜、木、人等均為類象,屯卦之“屯”字形如草木初生,則是擬象。
(一)關于類象。理雅各對類象的翻譯處理方法堪稱靈活多樣,主要有:(1)直譯。這是最常見的譯法,如小過初、四、五、六各爻提及(或涉及)“鳥”的均譯為“bird”。(2)同名異譯。以“禽”為例,其譯法有三:一是師六五“田有禽”、井初六“舊井無禽”之“禽”譯為“birds”;二是比九五“王用三驅,失前禽”之“禽”譯為“animals”;三是恒九四“田無禽”、屯六三彖傳“即鹿無虞,以從禽也”之“禽”均譯為“game”。(3)異名同譯。革初九“鞏用黃牛之革”之“革”、睽六五“厥宗噬膚”之“膚”均譯為“skin”。(4)個象類譯。泰初六“拔茅茹以其匯”及象傳“拔茅征吉”,兩“茅”字均譯為“grass”。其實,“茅”只是草的一種,這樣譯并不準確,理雅各有時也譯“茅”為“mo grass”,如大過象傳之“白茅”即譯為“white mo grass”。(5)實象意譯。屯六三彖傳“即鹿無虞,以從禽也”,其中“禽”譯為“game”。又如噬嗑卦辭“利用獄”,理雅各譯“獄”為“l(fā)egal constraints”(法律限制),賁卦象傳“無敢折獄”之“獄”譯為“criminal litigation”(刑事訴訟)。這是從“禽”“獄”等實象中提取隱喻義,以理譯象、以意譯象。
(二)關于擬象。《易經》中有些象,如頤有口象、屯有草木初生之象,均為擬象。屯從字形取象,頤從爻形取象。從筆畫看,屯字如草木初生;從六畫所形成的圖形看,頤卦似一張嘴在咀嚼。理雅各解釋說:“屯字是一幅畫,它呈現(xiàn)給我們的圖景是一株植物正奮力攻堅克難、徐徐破土而出。這些困難,正是植物尚處初生階段的標志,象征著一個國家為擺脫混亂而付出斗爭,(國家進步)是一場大革命的結果?!盵2](P63)頤初九“觀我朵頤”,理雅各譯“朵頤”為“l(fā)ower jaw hangs down”,此處的“l(fā)ower jaw”為下頜,是咀嚼器官。
將動植物器官、人身部位與爻位進行類比,是《易經》取象說理的重要方式。姑以咸、夬、艮三卦為例,介紹理雅各對部位象的翻譯情況。
(一)咸。咸卦六爻,有四爻提及人體部位,關于如何理解和翻譯“咸”字,理雅各采取了兩個措施。一是在注釋中指出“咸”的字面義和卦義,他說:“作為一個漢字,‘咸’的意思是全部、共同、聯(lián)合”,這是字面義。他又說:“‘感’的意思‘influencing’,其中‘咸’表示音(盡管因為發(fā)音有變化使得英語讀者對此很難理解),再加上‘心’表示‘heart’。‘咸’加‘心’組成‘感’,表示affect或influencing。”[2](P124)解釋“咸”與“感”之關系,交待卦義。二是將爻辭中的五個“咸”字,均譯為“moving”,并將這些部位(拇、腓、股、脢、輔頰舌)分別譯為“great toes”“the calves of his leg”“thighs”“the flesh along the spine above the heart”“jaws and tongue”,并在注釋中結合這些部位的功能對爻辭加以解釋。例如,他認為“初爻很弱,居于卦之底部。盡管九四為正應,但是它起不到什么作用,正如人的大腳趾無論如何動,也不能使人行走”。
(二)夬。夬九四爻辭:“臀無膚,其行次且。牽羊悔亡,聞言不信?!崩硌鸥髟谧⑨屩薪忉尩?“他象征著一個罪犯,……他自己一人做不了什么。他如能像羊一樣跟隨他人,則可能會略有所為?!盵2](P154)九五爻辭曰:“莧陸夬夬,中行無咎?!边@里有兩個難點,一是“夬夬”二字如何解釋及翻譯,二是“夬夬”與卦名中的“夬”字有何異同,理雅各在注釋中說:“夬卦的主題,是關于壞人、腐朽政客和有權勢的人該如何被驅逐。”[2](P153)而“莧陸夬夬”之“夬夬”被翻譯為“下最大決心連根拔起”。以“決”解“夬”,難題解決,理雅各也感嘆:“必須承認,這一爻的象義不易處理?!盵2](P154)
(三)艮。艮以人身部位取象,在《易經》中最為典型,理雅各在“艮其背,不獲其身”的譯文下面解釋說:“身體的其他部位如口、眼、耳等都有嗜欲,這會導致自我的迷失。只有背部與外物無干,甚至與己也無關,背所要做的,就是挺立而已。因此,它以不雜私心、不受外界打擾的方式與我們同在?!谐质?堅持不受干擾的思考。當然他并非離群索居的隱士,無論獨處還是共處,他都至為敬重原則,此其不同凡響處。”[2](P177)理雅各統(tǒng)一譯為“keeping at rest”作為卦名的“艮”,此譯法可以很好地匹配人身各部位的動作。他從“艮,止也”中分離出“stop”和“rest”兩個義項,其譯法是可取的。
當然,理雅各譯本也有未愜人意處:(1)有些地方提出了或注意到了疑難問題,卻未給出見解。如《系辭下》“服牛乘馬,引重致遠,……蓋取諸隨”,理雅各譯文中增補“carts”和“chariots”兩詞(象),這番增補交待了牛、馬受人類役使的方式,但隨卦卦爻辭、象傳中均未出現(xiàn)牛、馬。除人所熟知的“震為馬”外,“服?!比绾谓忉?“服牛乘馬”在怎樣的意義上“取諸隨”?朱熹曰:“下動上說”,虞翻則從卦象角度對“服”“?!薄俺恕薄榜R”四字(象)各有解釋,可惜理雅各并未關注此點。(2)對少量易象的翻譯未臻完善。震六二“億喪貝,躋于九陵”,照虞翻的說法,“貝”乃“蠃蚌”之象,理雅各譯“貝”為“articles”,譯“九陵”為“a very lofty height”(而在他處,“陵”曾被直譯過,如漸九五“鴻漸于陵”之“陵”即譯為“high mound”[2](P173,179)),均是變通之譯,所譯非其實象,尚待斟酌。(3)有誤解或誤譯。大過九二“枯楊生稊”、九五“枯楊生華”,兩處“枯楊”均譯為“decayed willow”,而“willow”是柳樹,誤。旅上九“鳥焚其巢”,理雅各在腳注中獻疑曰:“哪只鳥燒過它的巢?以‘牛’字表示‘牛一般的溫順’之意,這是奇怪的說法。”[2](P190)“牛順”一說,朱熹注旅卦未嘗言,程《傳》曰:“牛,順物。喪牛于易,謂忽易以失其順也?!薄队胫芤渍壑小芬獭秱鳌反苏Z,理雅各蓋從此書知有“牛順”之說而心疑之[2](P190)。其實,旅卦之牛為牝牛,因旅上體為離,離卦辭有云“畜牝牛,吉”,朱熹注離亦云:“牝牛,柔順之物也?!盵4]另外,革初九“鞏用黃牛之革”,朱熹注曰:“黃,中色。牛,順物。”理雅各譯“黃?!睘椤皔ellow ox”。理雅各既以“ox”(公牛)譯“?!?對“牛一般的溫順”表示難以理解也就不奇怪了。盡管黃牛為“順物”,但革含有柔、堅二義,俞琰解革初九曰:“黃牛之革,指六二。黃,中色。牛,順畜。革,柔而堅韌之物?!F皮本硬物,治去其毛而熟之,則變而為柔?!盵3](卷二)
總體而論,理雅各對生命象、部位象的翻譯處理是很精當?shù)?體現(xiàn)了他對《易經》的深刻理解。邵雍有言:“以目觀物,見物之形。以心觀物,見物之情。以理觀物,盡物之性。”[8](卷四)就《易經》翻譯而論,象象直譯,是為“見物之形”;譯象以實、變通處理,是為“見物之情”;以理譯象,以狀態(tài)譯象,是為“盡物之性”。理雅各“正言”以謹,“辯物”以慎,達到了很高的翻譯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