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華
(南開大學(xué) 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天津 300350)
明代江西民眾多聚族而居,是宗族較為強(qiáng)盛之省,祠堂祭祀祖先得到發(fā)展,尤以吉安府為最。筆者曾就此問題有所討論(1)常建華:《明代宗族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茲欲就江西全省宗族祠祭祖先的擴(kuò)展問題繼續(xù)探討,從而對明代江西宗族的形態(tài)有所把握。明代江西人的祖先祭祀,一般在家中或墓地舉行,值得注意的是明代分別建于居室之東的家祠或建于墓所的祠堂祭祖興盛,我們就此做時空方面的考察,即關(guān)注祠祭祖先在明前期、明中期(成化開始)、明后期(嘉靖開始)三個階段的變化(2)明代的社會風(fēng)俗呈現(xiàn)出階段性變化,大致起始于成化之后,發(fā)展于嘉靖以降,筆者對明代祭祖風(fēng)俗的考察,也分為這樣三個階段,參見常建華:《論明代社會生活性消費(fèi)風(fēng)俗的變遷》,《南開學(xué)報》1994年第4期。,特別重視不同府州的祠祭祖先狀況。本文主要以明人文集中的祠堂記文及其譜序等資料為基礎(chǔ),在考察明代江西祠祭祖先時間上伸展和區(qū)域上擴(kuò)大的基礎(chǔ)上,也關(guān)注祠祭祖先內(nèi)涵和外延的擴(kuò)展,特別是民間宗祠的發(fā)展。
明人追求通過修譜與祠祭表達(dá)祖先崇拜和宗族共同體意識,對于宗族修譜、建祠兼具的意義,有深刻認(rèn)識。江西泰和縣人梁潛(1366—1418)談到譜牒、祠堂的功能:“后世宗法之廢而以謂統(tǒng)其宗者,有在于譜牒焉。祭法之失而以謂合其族者,有在于祠祀焉。蓋雖不逮乎古而猶近乎古也,舍是不務(wù),其渙散分析、迷其本源而不知者,可勝慨哉!”(3)梁潛:《泊庵先生文集》卷7《于氏祠堂記》,《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100冊,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8年版,第478頁。指出譜牒統(tǒng)宗、祠祀合族的作用(4)關(guān)于明代江西的修譜,可參見常建華:《明代江西族譜研究》,《東方論壇》2024年第1期。,由于是為祠堂寫記文,這里更強(qiáng)調(diào)祠祀合族的意義。
江西吉水縣人周敘(1392—1452)對明初祠祭祖先問題有過概括性認(rèn)識。他說:“近代子朱子定為祠堂之制,士大夫之家得通祀高曾祖考四世之親,于是孝子順孫之情始達(dá),凡有力者皆得為之,而人不以為非。江南巨宗舊族尤多,而人不以為僭,蓋通祀四世之親者,以禮以恩也。其間或推本始遷之祖,旁及繼承之顯者,以情以義也。惟不越乎情、昧乎義,而后禮之大節(jié)可得焉,此君子所以慎而不敢忽也?!?5)周敘:《石溪周先生文集》卷7《萬安周氏祠堂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1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736頁??梢娭祆洹都叶Y》祠堂之制影響巨大,通祀四代祖先且建于居室之左是祠堂的一般情形,我們將之視為家祠;甚或祭祀始遷之祖,旁及先祖,則是合族為目的的宗祠,文獻(xiàn)中多稱之為“先祠”,有的則遠(yuǎn)離居室,在墓地、祖先故居建祠。我們依據(jù)上述大致的分類,分別介紹家祠與宗祠。
上述對于祠祭祖先有深入思考的梁潛、周敘都是吉安府人,這不是偶然,明初有關(guān)祠祭祖先的事例主要見于位于贛中吉泰盆地的吉安府,這里的百姓聚族而居,多有士大夫。明代吉安府轄有廬陵、泰和、吉水、永豐、安福、龍泉、萬安、永新、永寧九縣。
廬陵禮庭蕭氏等大族居住在山清水秀的村落,泰和人周是修(1355—1403)《永慶堂記》說:“廬陵西南五十里,禾川之水匯而為梁潭,潭之滸為白沙翠竹。江村左控石頭之高山,右挾陽臺之秀嶺,鸕鶿之磯,金牛之渡,連絡(luò)乎上下,中則平原膏土,嘉樹清流,名門右姓侈然而居者,棋布星列,若禮庭蕭氏其尤也。蕭氏自宋元以來,世積醇德,至禮庭而益大。”明初該族建永慶堂,“若夫堂制之高廣,軒楹之華樸,圖書琴瑟之新古,奉祠祀、教子弟、待賓親,禮儀之豐備,心志之祗勤,朋壽繁祉之充溢于堂中者,是皆俟夫郡邑之達(dá)人文士,登斯堂而歷詠之,以垂于不朽,予不及紀(jì)也?!?6)周是修:《芻蕘集》卷6《永慶堂記》,《明別集叢刊》第1輯第23冊,黃山書社2013年版,第321頁??梢?該祠功能多樣化,“奉祠祀”只是功能之一。
楊士奇(1366—1444),泰和人,所作《楊氏祠堂復(fù)建記》體現(xiàn)了其祖先崇拜觀念與修祠主張,他說:“吾高祖以前居邑東清溪之上,暨曾祖始徙學(xué)宮之北,居與祠并作焉?!毕葟]居之右故有祠堂,悉毀于元季之兵。明宣德八年該祠復(fù)建,“祠成,祀四代,歲時行事,悉遵朱氏禮?!睏钍科婕南M陟艏?“承先之道,仁與義其要也,學(xué)以明之,誠以行之。而持不息之功,若是者豈惟無忝祭,將受福焉。蓋明德者格神之道也,父子祖孫本同一氣,幽明相通,不相違也,惠之則神歆而福降,悖之則否,而皆陰鑒潛察于平居日用之際矣,匪直奠薦灌獻(xiàn)之頃也。凡后之有事于斯堂者,不俛思而篤行可乎?故書所以復(fù)建祠堂之故,而又書所以感格神明之道,以示吾后人?!?7)楊士奇著,劉伯涵、朱海點校:《東里文集》卷2《楊氏祠堂復(fù)建記》,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29頁。相信仁義傳家,祭祖可以受福,建祠是“感格神明之道”。
劉球(1392—1443),安福人,與楊士奇同館閣數(shù)年,請士奇為其族祠堂作記:“自先大考新齋府君始繇湯村徙邑忠孝里之葛洲,先考文園府君即葛洲創(chuàng)作祠堂,而成于球之叔及球兄弟,祠祀四代,其制度禮儀悉遵朱子所定。而祠仍茨溪名者,表所自也。宗子琮主之,求祠記,琮之志也?!笔科娴撵粲浭崂砹藲v代祭祖禮制,言簡意賅,其主旨是:
余惟古者,國君下至命士皆有廟,孔子教孝曰:“為之宗廟,以鬼享之?!狈补啪?營室必先宗廟。自秦壞先王典禮而廟廢,漢世公卿或作祠于墓,晉以后稍復(fù)廟制,至唐公卿皆作家廟,不作者有譏。及五季廟復(fù)廢,宋慶歷初詔文武之臣立家廟,時作者甚鮮,蓋士大夫溺于習(xí)俗,安于簡陋。朱子以廟非賜不得立,遂定祠堂之制,于是重水木源本之念者,皆得伸其追遠(yuǎn)報本之誠矣。然世遵用之者猶鮮,蓋非惇仁尚禮之君子不能也。
茨溪劉氏服詩書,秉禮義,數(shù)百年而代有聞人,此祠堂所以作歟。孝者六行之首也,達(dá)之于事君、于澤民,皆自茲始。將劉氏之賢有聞其可量乎?吾于祠堂之作卜之矣。凡世老釋之宮有作,率得名公巨人為之記述,夸詡祠堂者,知禮復(fù)古之為,其系于人心世道非細(xì)故也,其可無記?故敬為之記。祠經(jīng)始于宣德二年十二月,成于明年七月,記作于正統(tǒng)三年十月云。(8)楊士奇:《東里文集續(xù)編》卷1《茨溪劉氏祠堂記》,明嘉靖二十九年刻本,第3—4a頁。
即認(rèn)為朱熹的祠堂之制突破傳統(tǒng)廟制,然而嘗試者少,茨溪劉氏代有聞人,值得修建祠堂,于事君澤民有益,寺觀都有記文,祠堂更不可無。
事實上,劉球家族的祠堂禮制是因時制宜,與《家禮》并未完全吻合。他曾寫信向楊士奇請教有關(guān)禮制,說自家祠堂“若祠堂中大小禮節(jié)則惟朱子《家禮》是準(zhǔn),其間亦有宜于古而不宜于今者,勢固不能必其皆合,又不可不就有道而正之?!庇谑橇谐鰟⑹响籼盟卸Y儀與《家禮》不合的五個問題:
蓋《家禮》緣古道尚右,故次高曾祖禰神位皆自右而達(dá)左。今世以中為尚,以左為尊,故祠堂神位之列皆尚中而尊左,其不合者一也?!都叶Y》祭始祖于冬,祭先祖于春,祭禰于秋,已謂冬至之祭似僭矣。況今國家無此三祭,而居下者有之,非禮也,因皆罷之,而所致者惟時祭焉,其不合者二也。《家禮》時祭皆于先月下旬,卜用祭月三旬吉日。今國家時享定于孟月朔,故四時有事于祠堂,亦欲用仲月朔以省卜日之繁,其不合者三也。凡祠堂所祀之主,惟忌日焚黃等祭,群主所不當(dāng)與,則獨(dú)遷本主祭于正寢。若四時群主皆與之,祭則不遷,止于祠堂行事,《家禮》則凡祭皆遷主于寢,其不合者四也。在昔舊祠通一族共之,今遠(yuǎn)不能宗,惟自一世而下至五大房,始開之祖及其后有德望爵位顯聞于人、有光于族者,各以昭穆合為一圖,藏之祠堂,歲正月初,約宗族展而祭之,上以存舊規(guī),下以親族屬,而《家禮》未有是祭,其不合者五也。(9)劉球:《兩谿文集》卷15《上東里楊先生書》,《明別集叢刊》第1輯第38冊,第449—450頁。
概言之,即祠堂神位序列不合,祭祖名目不合,祭祖時間不合,祭祖地點不合,始祖、名祖之祭不合。我們不知楊士奇如何答復(fù),也不知劉氏宗族如何改進(jìn),但通過上述記載,仍可了解到民間存在著對于《家禮》祠堂制度的改進(jìn)。對于劉球來說,他是禮部官員,本族祠堂符合禮制更為重要,其“在昔舊祠通一族共之,今遠(yuǎn)不能宗”,說明舊祠是合族祠堂,而現(xiàn)在要加以約束,將始祖之祭改為繪圖元旦展祭。我們還可以從劉球其他文章中看到其族祠祭禮儀:“蓋紫陽朱子因時宜參酌以古制,約為貴賤通行之禮,誠后世所當(dāng)講也。今二百余年,士大夫之家能知而好之者鮮,能好而行之者尤鮮。余士服時常舉斯禮于家矣,然位次不能不狃于時之尚中,衣冠器物不能不因仍于時之所服用,享祀之期、儀文度數(shù)之設(shè)施不能不趨于時之便,視朱子《家禮》猶未悉合焉?!?10)劉球:《兩谿文集》卷13《甘氏祠堂侑享嘏福詩序》,第425頁。這一記載證實劉氏宗族祠祭禮儀與《家禮》不盡相合。不僅如此,劉球給叔父的信中討論到族中缺乏合適人物主持祠堂的問題,“復(fù)湯村祠堂雖甚佳,但彼中諸族無有力人能主其事者,恐志大無成,徒為人笑,必有人能主之乃可。不然莫若求數(shù)十畝田于楊梅,因故址新本亭,為歲時會族省祭之所,甚便且易,急與長兄諸弟族人商確,以必其成?!?11)劉球:《兩谿文集》卷15《回梅翁叔父書》,第452頁??梢娪行Ч芾盱籼玫碾y度。
劉球也為其他人寫祠堂記。安福棠溪王氏先祠系族人廣西柳城縣丞王斐所作,祀其曾祖、祖、父,祔以伯叔父,曾祖始居棠溪,祠堂四楹,規(guī)制、禮儀大率皆以朱氏《家禮》為準(zhǔn)。劉球就此發(fā)表看法:“至紫陽朱子述《家禮》,首定祠堂之制,為上下通行之則,有先王教民報本之遺意焉。皇朝崇禮以化天下,朱氏之禮遂盛行,由是大夫士家稍克有祠,為奉先之所?!?12)劉球:《兩谿文集》卷4《棠溪王氏先祠記》,第313—314頁。認(rèn)為朱子《家禮》祠堂之制可上下通行,明初士大夫以祠奉先。王斐建祠能推是禮以敬事其先,可謂得報本之道。吉水李氏求正兄弟作小宗祠于所居之旁者,祠之巨細(xì)畢備,謁告薦享、登降拜俯之節(jié)儀,皆遵式古制尊祖之意。劉球就此評論說:“祠堂者秩禮之地,世德之所由,昭敬其先,以開其后,為道莫良于此。不有祠堂以示敬,而欲子孫悉紹先美,蓋亦難矣。朱氏《禮》曰:‘君子將營居室,先立祠堂?!谴艘?而世之巨室往往忽而不為。求正兄弟能力為之,可謂得敬先開后之道矣。”(13)劉球:《兩谿文集》卷6《李氏祠堂記》,第335頁。南昌府豐城縣甘孟進(jìn)建祠堂于其廬之東,所制惟《家禮》是準(zhǔn)。劉球認(rèn)為其好古,能行人所未行之事,可惜自己未能考察該祠,“觀其位次之定,詢其衣冠器物之用,考其春秋行事之節(jié),果皆遵《家禮》,不依拘乎時否歟?然意其次昭穆以尚中,竭乎報本之虔,必本之《家禮》,亦無異乎余家所施也。況其子瑛與余同主事禮部,又同有志于述舊典,以尊祀乎先,不宜無詞乎?縉紳記述之末,特為侑享嘏福詩五章,使其奠爵受胙之際,得有所誦焉?!?14)劉球:《兩谿文集》卷13《甘氏祠堂侑享嘏福詩序》,第425頁。甘氏祠堂神主牌位擺放順序以中間為上,即尚中,與劉球家族祠堂相同,認(rèn)為其報本之心虔誠,不僅為之撰寫祠記,而且還作詩五章,以供祭祖時吟誦,足可見其對于祠祭祖先問題的熱衷。
王直(1379—1462),字行儉,泰和人。永樂二年進(jìn)士,正統(tǒng)間拜吏部尚書,天順初以老疾乞休。(15)《明史》卷169《王直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4537—4541頁。王直為多個宗族祠堂撰寫了記文。泰和蕭氏永樂十六年建祠,其具體情況是:“泰和南溪蕭鵬漢既治居室于武陵橋,又作奉先之祠于其居之東南,凡四楹……中為四室,以奉其祖考,而四時行事焉?!蓖踔痹u論說:“古禮之廢久矣。近世子朱子斟酌其儀,而士大夫家通行之,此鵬漢之所以盡其心也。”(16)王直:《重編王文端公文集》卷12《奉先祠記》,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明隆慶二年王有霖刻本,第3a頁??梢娭祆洹都叶Y》祠堂之制影響之大。(17)有關(guān)明初祭祖禮制問題,可參見常建華:《明代宗族研究》,第4—11頁。
遵守《家禮》祠堂之制的事例,也見于贛東北的饒州府浮梁縣李氏祠堂。李氏“永樂中奉化縣丞善謀作祠堂于正寢之左,未就而沒。至其子安,遂成父之志,堂及歲時之祭?!?18)楊士奇:《東里文集續(xù)編》卷1《浮梁李氏祠堂記》,第15a頁。實際上建成是在永樂二十二年,祭祀宋代進(jìn)士、授文林郎、浮梁縣丞、卒葬浮梁的祖先亨正以來的四代祖先高祖。
丘濬(1420/1421—1495),字仲深,海南瓊山人。景泰五年進(jìn)士,授翰林院編修,后累官至禮部右侍郎,加太子太保,兼文淵閣大學(xué)士。他“尤熟國家典故,以經(jīng)濟(jì)自負(fù)?!?19)《明史》卷181《丘濬傳》,第4808頁。丘濬的《南海亭崗黃氏祠堂記》梳理明以前祭祖禮制,探討黃氏祠祭的實踐,是一篇重要文獻(xiàn)。他梳理宋至明代的祭祖禮制討論與實踐:
至宋司馬氏始以意創(chuàng)為影堂,文公先生易影以祠,以伊川程氏所創(chuàng)之主,定為祠堂之制,著于《家禮·通禮》之首。蓋通上下以為制也。自時厥后,士大夫家往往仿其制而行之者,率閩浙江廣之人,所謂中州人士蓋鮮也。(20)丘濬:《瓊臺詩文會稿重編》卷17《南海亭崗黃氏祠堂記》,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明天啟三年刻本,第26b—27a頁。
丘濬認(rèn)為宋以后司馬光、程頤、朱熹不斷探索祭祖問題,形成《家禮》祠堂之制,可通上下行之?!伴}浙江廣”中的“江”當(dāng)指“江右”即江西。元明時期,福建、浙江、江西、廣東士大夫家往往仿行,屬于重視祠祭祖先的區(qū)域。丘濬著有《大學(xué)衍義補(bǔ)》一百六十卷,補(bǔ)充南宋真德秀《大學(xué)衍義》一書,以供朝廷資治矯弊。本書于成化二十三年進(jìn)呈,奉行刊刻,流傳廣泛。該書提出的治國平天下之要是明禮樂,特就家鄉(xiāng)之禮提出:“《曲禮》曰:君子將營宮室,宗廟為先。臣按:古者宗廟,大夫三、士二,庶人祭于寢,然今世大夫、士無世官不得立廟,宜如《家禮》立為祠堂?!?21)丘濬編、金良年整理、朱維錚審閱:《大學(xué)衍義補(bǔ)》卷52《家鄉(xiāng)之禮中》,上海書店出版社2012年版,上冊,第403頁。倡導(dǎo)士大夫立祠堂。丘濬對于古代祠廟祭祖制度的梳理以及自身的主張,在明代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
上述明初設(shè)家廟祠祭祖先的事例主要集中于吉安府,也見于南昌府豐城縣、饒州府浮梁縣。
吉安大族眾多,已有宗祠存在。梁潛的《于氏祠堂記》對比古今祭祖禮制,內(nèi)容有四:一是“古之有家國者,必立廟,以祀其先。祀之禮,因乎其情而著之文也。后世之制,有不得為廟則為之祠堂焉。其禮文亦必仿乎古、效乎古者,世雖降而其情不可茍而止也?!惫胖畯R祭后世改為祠祀。二是“古之祭也,有高祖之廟者,則曾祖之昆弟無不在焉;有曾祖之廟者,則祖昆弟無不在焉;有祖之廟者,則父之昆弟無不在焉。今不備其制,則為之龕者四,高祖居乎其西,曾祖次之,祖次之,父又次之?!备咴娓腹胖看R,后世改為一室四龕。三是“古之諸侯其嫡子之長者,世世為諸侯,以奉其祭。嫡子之次為別子,不得禰其父,沒而立為太宗之祖,其嫡子繼之,世世相承,所謂百世不遷之宗也。別子有庶子焉,則又不敢禰別子,沒而立為小宗之祖,其長子繼之,親盡主毀,則不復(fù)相宗,所謂五世則遷之宗者此也。無庶子則無小宗,無嫡子則無大宗。今固無宗法,而神主之昭穆遷徙祧毀,猶皆本之此焉?!惫庞写笮∽?后世則為神主之昭穆遷徙祧毀。四是“故繼高祖之小宗者,于其身為玄孫;繼曾祖之小宗者,于其身為曾孫;繼祖之小宗者,于其身為孫;繼禰之小宗者,于其身為子。統(tǒng)之以宗而祭有其序,故繼曾祖之小宗則不敢祭高祖;繼祖之小宗,則不敢祭曾祖;繼禰之小宗,則不祭其祖。而先君之子世世為諸侯者,太宗而下又不得祭之焉。今之祭法其簡略極矣,而非嫡長不敢祭其父者,猶此意也。明貴賤,別尊卑,辨嫡庶,其嚴(yán)如此,而所以尊其祖者,其情無不盡,其文無不備也?!惫糯婪ǚ睆?fù),后世簡略。至于于氏祠堂,廬陵于孟遜“因其舊祠易其所壞而新之,至于遷祔祧毀之次,升降拜跪之儀,罍爵籩豆之列,亦皆仿之古而不茍。”孟遜還增其田若干畝以供祀事,創(chuàng)祭器,神主之未立者復(fù)立之。又為鐘鼔以警其昏夜。又恐后之人墮其法而不守,求梁潛撰寫祠記,而以其田與祭器之屬,皆刻之碑陰。梁潛評論說:“其統(tǒng)宗合族、重本尊親之意,周且詳如此。於乎!世俗之陋,祀其先者類不乎古,簡于情而略乎其文。至于士大夫之家,亦因陋就簡,背禮亂法,有不可勝言者。孟遜獨(dú)拳拳講求古人之遺意,而盡其心焉。此豈獨(dú)尊其親而已哉!其于風(fēng)俗非小補(bǔ)也?!?22)梁潛:《泊庵先生文集》卷7《于氏祠堂記》,第478—479頁。以祠祭祖先有利于統(tǒng)宗合族、重本尊親而移風(fēng)易俗,予以支持。
安福人、翰林侍讀學(xué)士李時勉(1374—1450)的祠堂記文,也反映出居室之東的祠堂改變地點,向著宗祠的方向發(fā)展,并得到了他的認(rèn)可。如廬陵藤橋劉氏徙自安成,已八世,族屬蕃盛。舊有祠堂以祀其先,毀于兵燹,明初嗣孫連江尹仲戩乃度地于所居之南,謀于族人,創(chuàng)立祠堂,繚以周垣,門廡、廚庫、器用備悉,又置祭田三十畝。歲時祭祀,推族屬之長者主之。祭畢宴會聚族,禮儀進(jìn)退有序。李時勉就此議論:“近世以來,故家大姓有聰敏而知禮義者出,慨然閔之,于是立祠堂,備祭器,置祭田,講求其禮而興行之,粲然可觀,而仁人孝子循而仿之者日以益眾,雖不能盡合古制,而敦睦長厚之風(fēng)由是而起,亦庶幾乎古人之遺意也。”(23)李時勉:《古廉文集》卷3《劉氏祠堂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成化十年李颙刻本,第21、23頁。廬陵藤橋劉氏于所居之南創(chuàng)立祠堂而非居室之東,不合禮制,而其祭祖也可能突破四世。
再如安福潘多吉以其居逼城郭,乃徙西山中,原田曠衍,置祠刻碑,命其子征記文于李時勉,說:“士大夫家設(shè)祠堂以奉四世考妣神主,易世而遞遷之,親盡之主則埋于墓所。潘氏之居安福自州判公始,而墓不在是,遷主無所藏,擬留于初室,世世祠之,如事墓焉。銘埋于墓者也,以墓不在是,則勒之石而置諸初室之傍,如在墓中也。此皆先人以義起之意,不肖喆不敢違,愿先生為我記之?!崩顣r勉就此回答:“雖奉祀先之盛心,而所以待州判公者,實有以遂民情之所欲。此其異于常者,不可以無記,為子記之,使人因其同以考其異,知賢父子之用心有所在,非所以為法于后世也?!?24)李時勉:《古廉文集》卷3《劉氏祠堂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成化十年李颙刻本,第21、23頁??梢娫撿魧⒛辜朗歼w祖移于祠堂之中,其異于祠制與民間普遍情形相同,時勉對此持諒解的態(tài)度。
吉安府之外,還有撫州府的事例。樂安古塘陳氏祠堂據(jù)說建于宋代始遷祖,此后該祠世修,如明之前兩修于宋寶慶、元大德年間,明朝又于洪熙、正德、萬歷年間三修。(25)詹事講:《詹養(yǎng)貞先生文集》卷2《古塘陳氏重建祠堂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66冊,第396頁。洪熙時所修顯然是繼承祠祭傳統(tǒng),該祠當(dāng)屬于宗祠。
明中期吉安府世家大族建祠盛行。永豐人羅倫的祠記,反映出所在地域祠祭情況以及人們的觀念。羅倫(1431—1478),字彝正,號一峰。成化二年進(jìn)士第一,授翰林院修撰,因事落職泉州,復(fù)官改南京,二年后以疾辭歸,隱于金牛山,著書其中。(26)《明史》卷178《羅倫傳》,第4747—4750頁。他為吉安宗族祠堂寫的記文,提出了對于祠祭祖先的看法。《桑園許氏祠堂記》討論了初祖祭祀問題:
初祖之祭,古未有也,自程子焉,禮以義起者也。朱子廢之,以疑于禘也。為義而起者,重本也,厚天下之大經(jīng)也。為疑于禘而廢者,明分也,正天下之大法也。二子之意并行而不悖也?!队洝吩?“禮從宜。”宜者何從,程子也。從程子者何?緣人情也。先王制禮緣人情而設(shè)也,不忘其所由始者,人之情也。今夫廛井之氓,始為宮室者祀之,始為稼穡者祀之,始為飲食者祀之,凡有功生民者皆祀之,不忘其始也。況吾身之所始乎?焉可廢也。《記》曰:“君子行禮,不求變俗?!庇衷?“先王修其教不易其俗?!本壢饲橐病3踝嬷?士族之俗也。世士之族遠(yuǎn)或漢魏,近或唐宋,合族之眾,多倍千,寡倍百。初祖之祠,士族尚焉。初祖而下,高祖而上,簡其有功德,古所謂鄉(xiāng)先生者配之,群祖則祭于墓而已,高祖而下則各祭于小宗之家。其為屋也祠而不廟,其為享也薦而不祭。其時以冬至也,正至朔望則參,冠婚喪則告,明譜讀約則會。善則書,過則懲,一于是祠焉。所以維族人之心,使知千萬人之身,其初一人之身也。貴不至忽賤,富不至驕貧,少不至戾長,不至相視如涂之人也。先王崇化道民之意,其亦庶乎。程子之說焉可廢也,朱子廢矣。然歲率族人一祭于墓焉,其徒謂如墓必有祠,今墓遠(yuǎn)而祠于家,亦祠于墓之類也,焉可廢也。(27)羅倫:《一峰先生文集》卷4《桑園許氏祠堂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十八年吳期炤刻本,第36頁。案:羅倫此段論述,引起時人的重視,如王樵撰《方麓居士集》卷7《延陵吳氏祠堂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刻本,第39—40頁)有引用。
他認(rèn)為初祖之祭始于程頤(28)程頤原話:“冬至祭始祖(厥初生民之祖),立春祭先祖,季秋祭禰?!背填棥⒊填U:《二程集》,中華書局2004年版,上冊,第240頁。,是“禮以義起”,雖然朱熹質(zhì)疑類似禘祭,應(yīng)從程頤的主張,這符合《禮記》“禮從宜”的儒家經(jīng)典論述,從程頤是“緣人情”,符合“先王制禮緣人情而設(shè)”的道理。各行各業(yè)都祭祀行業(yè)的開基神,不忘其始,何況吾身所始怎可忘記。他提出:“初祖之祠,士族之俗。”初祖之祠,士族所尚,“功德”祖配祀,群祖祭于墓,高祖而下各祭于小宗之家。祠祭以冬至,正至朔望則參,冠婚喪則告。特別是賦予祠堂新的功能:“明譜讀約則會。善則書,過則懲”,即將鄉(xiāng)約的功能注入祠堂,以管理族人。不過羅倫的目的,還是強(qiáng)調(diào)宗族的和諧,即貴賤、富貧、少長的相對平等,不至相視如途人。認(rèn)為祭祖問題上,程頤比起朱熹的主張言之有理,仍當(dāng)墓祭祖先,如有人主張在墓祠祭祖不必祠祭初祖、“功德”祖,則祠祭初祖、“功德”祖,不正是將墓祭移入祠堂嗎?何以廢掉呢?
羅倫也介紹了本族先祠:“斯禮也,羅氏之族行之二十余世矣。不以程而始,不以朱而廢,是亦可見人心之同然,而不能自已也?!痹跊]有借鑒程頤、朱熹主張的情況下,羅氏先祠祭祀初祖、有功的祖先已經(jīng)二十余世。而許氏祭祖則如同羅氏:“河平許氏,吾邑望族也。徙吉水桑園者十有五世矣。世以儒鳴,初祖之祀、先祖之配,如吾族也。”最后,羅倫對于祭祀初祖、先祖(有功德祖先)的總體評價:
斯禮也,士族之達(dá)禮也,是亦可見人心之同然,而不能自已也。於戲!自先王至于今日,人心豈相遠(yuǎn)哉?所以教而養(yǎng)之者,非其具耳。祀禮宗法,皆先王化成天下人心之具也,非士之所得為也。(29)羅倫:《一峰先生文集》卷4《桑園許氏祠堂記》,第36b—37a頁。
祭祀遠(yuǎn)祖是士族之禮,人心相通,可以教養(yǎng),非徒具形式。祀禮宗法都是先王化成天下人心的工具,不是士人制作的。羅倫之所以為許氏宗族撰寫祠記,是因為該族許楫,是羅倫的學(xué)生,“而志于古倫”。
羅倫還有《嚴(yán)氏祠堂記》,是為永豐南鄉(xiāng)嚴(yán)氏祠堂所寫記文。嚴(yán)氏肇基之地名為積善堆,建祠于堆,尊其所出。羅倫認(rèn)為嚴(yán)氏建祠之舉是“禮以義起,君子有取焉,盍亦反其本而已。自今至于后日,老長誨其子弟,昭穆相敘,慶吊相交,患難相恤,貧乏相周,冠婚喪祭,禴嘗祊繹,咸禮合誠,然后為禮義之族也……大其族者人之情也,大其族而不以禮義焉,是欲茂其末而不厚其本也?!?30)羅倫:《一峰先生文集》卷4《嚴(yán)氏祠堂記》,第34b—35a頁??粗氐氖庆籼玫亩Y儀教化功能。
泰和西平胡氏祀先堂于弘治十七年重建,堂四楹、寢室二楹、帶有廊廡廚庫,“宏偉高明,加于舊數(shù)倍”。羅欽順(1465—1547)為該祠堂作序,他提出:“今吾鄉(xiāng)大族往往皆有祠堂,祭禮之行,各有所受。蓋周及于遠(yuǎn)祖者,近代之祭頗略而不專;致隆于近代者,遠(yuǎn)祖之祭或廢而不舉。揆諸人情皆未安也。夫合族以居,昭穆素辨,生同出于一本,心同萃于一堂,則自始祖而下,歲事之修,宜有不容缺者,其自禰而上以至高祖,則當(dāng)各隨所繼,而于時祭每致謹(jǐn)焉。庶幾遠(yuǎn)近有倫、恩義兼盡,雖不能盡合于古,亦當(dāng)無大謬已?!?31)羅欽順:《整庵先生存稿》卷1《胡氏重建祀先堂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刻本,第5a頁。他認(rèn)為程頤主張祭遠(yuǎn)祖、朱熹主張祭近祖均值得重視,在泰和大族建祠堂普遍,所行祭祖禮受到程朱影響而各有不同,不論強(qiáng)調(diào)祭祀遠(yuǎn)祖或是近祖,均有偏頗,不符合人情。他主張始祖而下的遠(yuǎn)祖當(dāng)歲祭,高曾祖禰近代祖先由其子孫時祭。如此兼顧了遠(yuǎn)近和恩義。
羅欽順還記載了泰和上模曾氏祠堂。上模曾氏所居有上下村,下村故有祠堂,有祭田,歲以中元日行事。成化間堂宇頹敝,租入或不登,先世墳塋散在他方者,亦曠不時省。其族人士舉力倡族人修輯經(jīng)理,“且于堂右作祭掃亭,以視牲殺;左作宴會亭,以展旅酬。而祠之規(guī)制益?zhèn)??!?32)羅欽順:《整庵先生存稿》卷2《上模曾氏續(xù)置祭田記》,第8b—9a頁。正德初元,曾氏31人鑒于祭祖簡略,商議各出己資購田。可知泰和上模曾氏故有祠堂,成化年間擴(kuò)展,正德初又增加祭田,祠堂祭祖制度在明代不斷發(fā)展。
南昌府豐城縣宗祠也在發(fā)展。林俊《槎村范氏祠堂記》說,范氏居豐城自范平始,他是唐朝始祖范履冰六世孫。豐城范氏槎村派較盛,明朝范衷與子鏞、锳第進(jìn)士為官,范衷立志修譜建祠,分派二子,锳力未逮,其子珪成之,助以祭租百石計、族田若干畝,以供祠費(fèi),擇七人予事。正德三年祠成,奉始祖范平神主于中,“先祖則各虛其主,祭之日題紙祔之,畢則毀,懼僭也。始祖祀以冬至,大宗主之。先祖祀以立春,各小宗主之。祭畢,舉族燕。數(shù)百年曠禮續(xù)之,今盛事也,不可無記?!笨梢娖渥迨且罁?jù)程頤主張設(shè)立的始祖祠堂。林俊就此展開論證,支持建祠祭祀始祖,他說:
夫五服貴賤同之,限于廟,則大夫不得祭高祖,士庶人不得祭其祖。伊川謂:有服皆可祭一廟,寢廟無害祭高祖?;尬桃詾榈眉漓氡疽?。伊川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晦翁亦據(jù)行之,后疑近禘祫而廢。議者謂:伊川以義起,重本也;晦翁以疑廢,明分也。然禮從宜,從伊川也。
認(rèn)為程朱在祭禮問題上雖然意見不統(tǒng)一,然而祭禮宜從伊川程頤。他又引儒家經(jīng)典論述:
《記·大傳》:士大夫大事祫及高祖。則未嘗無祫也。先代始為飲食亦祭,而始生不祭,非人情,似未害為禘也。夫物品之豐殺,貴賤自分,因心孝敬,其未始異也。惜宋已無定論,伊川謂無可考,予惡敢臆說哉!然近世高祖之祭家行之,合族非祭無以致其聚,故始祖、先祖之祭族行之,所謂無可奈何之法也。而易廟名祠,同堂而異室,則亦不失祭寢遺意。
《禮記·大傳》已有士大夫大事祫及高祖的記載,近世高祖之祭家行之,可以合族,無祭無以聚族,此是無可奈何之法。他評價范氏說:
而范參以專主暫主,名分尤嚴(yán)。蓋又合程朱而折衷者,可謂族祀式矣。然有屬者渙則萃,萃則觀,將無多行可法,與己不自愧,而人愧之者乎?……則斯祠也,崇對越,聯(lián)疏戚,廣孝愛,寓規(guī)箴,可無敬乎?可無畏乎?(33)林俊:《見素集》卷10《槎村范氏祠堂記》,天津圖書館藏明萬歷十三年林及祖、林大黼刻本,第6b—8a頁。
以范氏祠堂為族祀榜樣。
撫州府金谿縣建有王氏祠堂。羅玘《王氏祠堂記》載:“弘治二年十月,金谿明谷王氏祠堂成,其作自元年之十二月,而統(tǒng)其事者廷懋也。堂之廣楹六之,門如堂之楹,而高殺其四之一。東西室各四楹,器數(shù)齊,湢、庖、庫具在。礱石為檐除,四周如矩,虛其中而甓之,矢直砥平,無興塵泥,陰雨若霽。闔宗升堂,奠位疑肅,顧瞻群主,若見若語,孝弟之心與涕俱生?!?34)羅玘:《文肅公圭峰羅先生文集》卷17《王氏祠堂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崇禎七年羅氏代文堂刻清錢陸燦批點本,第9b頁?!暗煳灰擅C”《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作“奠位凝肅”。
明中期吉安府宗族比較熱衷于討論祠祭祖先與禮制的關(guān)系問題,南昌府、撫州府也有祠祭祖先的事例。此外,建昌府冬至:“人初不為重,近時士夫家行祀先禮,人漸效之?!?35)正德《建昌府志》卷3《風(fēng)俗·四時土俗大略》,《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第46冊,上海古籍書店1964年版,第4b頁。可見當(dāng)?shù)氐撵胂榷Y似應(yīng)包括祠祭。
明后期宗族建祠祭祀祖先更為普及,祭祀始祖的統(tǒng)宗祠堂更多,江西仍是宗族建設(shè)興盛的地域。吉安府泰和人郭子章說:“我明嘉靖間,詔天下臣民于冬至日祭其始祖,則得及始祖矣?!?36)郭子章:《蠙衣生傳草》卷2《曾祖西坡府君祠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55冊,第671頁。說出了嘉靖十五年以“大禮議”的推恩令準(zhǔn)許祭祀始祖這一禮制重要變化。事實上,這一詔令對于臣民的祠祭祖先影響深刻。(37)常建華:《明代宗族祠廟祭祖禮制及其演變》,《南開學(xué)報》2001年第3期。蘇州人陳仁錫(1581—1636)不僅指出此點,還分析了明代的“宗法”制度實踐情況:“明興,首旌義門鄭氏。肅皇帝許庶人追祀始祖,曠恩異數(shù),卓越前代。然本朝宗法之制,存于藩王十之八九,存于勛臣戚畹之家十之六七,存于大江以西、徽歙之間十之四五,存于老儒腹中之笥、以議論為典章十之一二。且以耳目所覩記,有庶人祀始祖乎?彼且不識高曾為何人,而況其上之?無論人心不古,抑于令甲何盩甚也。”(38)陳仁錫:《無夢園初集·駐集四》之《繼志堂宗譜序》,《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60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198—199頁。他認(rèn)為明朝宗法之制,主要存在于藩王、勛臣(39)秦博:《明代勛爵承襲與勛臣宗族活動初探》,《安徽史學(xué)》2015年第5期。戚畹之家以及江西、徽州一帶,既存在于貴族與故家大族,儒士有心無力,而庶人不識高曾,何況祭祀始祖。也就是說,雖然世宗肅皇帝準(zhǔn)許庶人追祀始祖,真正影響到的還是仕宦之家。
明后期吉安祠祭祖先事例不少,此外還有廣昌府的著名個案以及南安府、饒州府、撫州府、南昌府的事例。
吉安宗族祭祖事例豐富。羅洪先(1504—1564),字達(dá)夫,吉水人。嘉靖八年進(jìn)士第一人,官至左春坊贊善。(40)《明史》卷283《儒林傳二·羅洪先》,第7278—7279頁。他在《月岡曾氏宗祠明禋堂碑銘(并序)》記載:吉安泰和曾子永,篤行忤時,明初坐誣,謫戍遼左,人稱渤海翁,晩年被允許子孫代戍而歸故鄉(xiāng)。其子伯愚卒,遺孫士俊、士敏、士鼎。鼎代父請戍,二兄得留。士俊早逝,士敏攜子侄徙月岡??≡賯髅阌?xùn),拓室南岡。勉訓(xùn)有子才冠、孫于乾;士敏有子瑀,孫勉敬、憲、晚,曾孫才漢、才涇、才澄,玄孫于拱、于冕、于鑑?!安艥h為湖廣布政參議,自居月岡,未逾五服,顯貴相踵。諸生輩出,輒負(fù)時名,族日衍肆?!庇谑情L老瑀之子晚,召集才澄、才涇、于乾、于鑑等,建祠堂,定祀儀?!皵嘧赃|海,服在高祖伯愚,惟曾士俊、士敏始遷,親則王父,匪鼎振義,曷有遺音?宜祔且報,咸以妣從?!彼莱^四世、祭及高祖,但是羅洪先認(rèn)為:“于古匪僭,不僭不倍于明禋”,并非有違古制,他論證道:
某按廟制,以世代近遠(yuǎn),章數(shù)隆殺辨貴賤,然皆外垣都宮,昭穆異處。主無二尊,文至飭也?!稜栄拧?“室有東西廂曰廟,無廟曰寢?!苯耢艚詫?非廟也?;e豆鑰羽,不登于階。即世遠(yuǎn),其不謂殺乎?且夫始徙不遷,賢貴不祧,遵人情也。如以四世再一升祔,遼海父子將遂忽諸。祠議始程朱,程朱推祀至始祖,不嫌禘祫,物未備也。是故祭別以時,時有疏數(shù);主藏于祏,祏有專附。情盡者義嚴(yán),世遠(yuǎn)者禮變。惟明與禋,生諸心,達(dá)于神明,斯可祼享。獨(dú)曰不僭不倍已哉!(41)羅洪先:《羅洪先集》卷16《月岡曾氏宗祠明禋堂碑銘(并序)》,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下冊,第693頁。
認(rèn)為其符合儒家祠祭祖先的精神。
羅洪先本族也在修建祠堂。據(jù)他的《秀川羅氏大時岡重建祠堂上梁文(戊申)》可知,嘉靖二十七年重建該祠堂,祭祀唐代始祖大時府君。其實早在五世祖南塘府君時,就捐烏陂歲之常稔田,以“人當(dāng)祭祖,發(fā)伊川心所未言”而祭祀始祖,時在宋代?!八?、元、明五百余歲,而袁、臨、吉數(shù)十大家?!毙愦_氏在江西袁州、臨川(撫州)、吉安中也是有數(shù)的大族。他為宗族獻(xiàn)上了美好的祝福語:
伏愿上梁之后,世思法祖,人有多男。行不負(fù)神明,孝親敬長,乃敢入教,可成子弟,歌詩習(xí)禮于其間。推愛己以愛人,欣戚必關(guān)于同姓;使享親如享帝,夙夜無忝乎所生。咸增分簋之光,永善式閭之俗。遠(yuǎn)垂世范,大慰宗盟。(42)羅洪先:《羅洪先集》卷25《秀川羅氏大時岡重建祠堂上梁文(戊申)》,下冊,第981頁。
“世范”“宗盟”云云,可謂厚望。不僅如此,嘉靖三十年,羅氏重建大安祠堂。羅洪先《大安重建祠堂上梁文》說:“從茲丕振文風(fēng)。春秋不忒于烝嘗,月旦可評其人物。出必告,反必面,事死有如事生;敬所尊,愛所親,善繼而又善述?!?43)羅洪先:《羅洪先集》卷25《大安重建祠堂上梁文》,下冊,第987頁。希望加強(qiáng)對于族人的管理,振興文運(yùn)。這些重建祠堂活動,說明羅氏宗族的發(fā)展。
永新人尹臺(1506—1579),為同縣李氏祠堂所寫記文,展示了支持宗族祠祭祖先的觀點以及當(dāng)時大族建祠祭祖的普遍發(fā)展。李氏居于永新縣近郭之西,先世出唐西平王晟。族故有通祠,以奉始先四親之祭,而不戒于火災(zāi),于是其親家野航君良治率眾重修。他說:
宗子一法,蓋與封建相始終,秦壞其制,更數(shù)千百年莫復(fù)其勢則然耳。后之君子欲推明先王之法,救其所已壞,凡可因時變禮,使不失情文之宜,抑安得不反之人心,就其所而曲為之計耶?是故伊川始先之祭,為百世不遷之宗計也,歲有常報,主之以繼大宗??纪れ籼弥?為五世則遷之宗計也,神有定依,主之以繼小宗。凡以士庶人無廟之家,因之修其孝饗,斯禮也,雖古之所未有,而以為義起也非歟。顧今世家大族往往遵伊川始先之祭,而并用考亭祠堂之法,于稽其義厥違已寖遠(yuǎn)。而況聚族之力,侈競一祠,甚或榱題杙桷,僭擬王侯,觀于器數(shù)升降之間,有能合禮者鮮焉。茲其務(wù)外相先之過,比于離本棄始之失,所相揜幾何?而好論者不是之咎,乃徒病始先之祭,疑近禘祫之僭,而祠堂興創(chuàng),非祭寢者之得為也。於戲!其無亦不原儒先義起之故,而所云因時變禮,就其所曲為之計者,或未深察也乎?夫伊川始先之祭未聞專廟,考亭祠堂之主止列四親,固于今之族侈一祠、祠重始先者殊致。然余猶有取焉,取其足守族訓(xùn)家,捄宗法之已壞,比黨相維之勢因之,可漸成其效,固非曲學(xué)拘說者之能喻也。夫禮失而求其次,稱禮君子抑何以譏云。(44)尹臺:《欽定洞麓堂集》卷1《賀野航李君修通祠成序》,哈佛燕京圖書館藏嘉慶五年尹氏刻本,第31b—32頁。
認(rèn)為程頤始先之祭與朱熹祠堂之制,基于宗子之法,禮以義起。明代“世家大族往往遵伊川始先之祭,而并用考亭祠堂之法”,不合古禮之義,況且祠堂侈競,更不符合禮制,與離棄本始無異。可是有人以祭祀始祖批評建祠僭越,并未深入理解先儒之義,伊川始先之祭、考亭祠堂之主,與“今之族侈一祠、祠重始先者”不同,程朱主張可以采納,只是“曲學(xué)拘說者”不明白罷了。
尹臺還為泰和楊士奇宗族新修祠堂撰寫記文。楊士奇的先人,溯至南唐虞部侍郎輅,六傳至允素始遷居泰和,距士奇十六世。士奇“來孫通政君載鳴,請諸其從叔蒲暨族某某輩,本上世遺思,倡協(xié)有眾,擇縣東城學(xué)后二大第間,揆日度址,鳩工程材,構(gòu)合祠以揭報焉。其制堂敞七楹,中祀始祖,旁稽歷世穹德膴仕、蔚然表樹一時者,以左右祔配。”(45)尹臺:《欽定洞麓堂集》卷4《泰和楊氏祠堂記》,第42b、44b—45a頁。該祠祭祀始祖與先祖,是為合族宗祠。尹臺稱贊楊氏多賢,前后輝映,族治有方:
楊氏茲祠,本出厥先文貞之哲謀,顧其后非有通政及蒲諸君之賢,為之趾承休美于不怠,其何能成奕世善物,使宗法猶幸一推行乎?抑所善微啻此爾。合祀以辨昭穆,則倫義正而孝可勗矣;合馂以敘長幼則恩義篤,而仁讓可興矣?;勒撆?故尚賢尚貴之教明;尊祖收族,故同敬同愛之義章。乃其要?dú)w揆義成禮,不失先王報始追遠(yuǎn)之深意。即后賢有作,其孰能易之。為楊氏子孫升斯祠也,思始之不可無報,則期所以致其終;念遠(yuǎn)之不可無追,則圖所以舉其近。是道也,于己取之而已矣。夫文貞哲謀之貽,與今通政諸君子繼承先美不怠之志,將必有軼于流俗所慕,而可深長思者。繇吾說而推繹之,庶幾其或近乎《傳》稱“惟賢者為能盡祭之義”語。取諸身所獨(dú)至,不失祭之本者也。楊氏世多賢胤,其尚思不怠乎?是則祭當(dāng)受福,茲祠將不為徒構(gòu)也夫。(46)尹臺:《欽定洞麓堂集》卷4《泰和楊氏祠堂記》,第42b、44b—45a頁。
在尹臺看來,楊氏修祠祭祖是推行宗法,通過合祀、合馂,正倫義,興仁讓。通過稽世論配,尊祖收族,達(dá)到尚貴尚賢、同敬同愛。楊氏祭當(dāng)受福。
泰和南溪蕭氏萬歷年間也新建了宗族總祠。鄒元標(biāo)(1551—1624),字爾瞻,別號南皋,吉水人。萬歷五年進(jìn)士,官至左都御史。他的《南溪蕭氏總祠記》說,由泰和三十里至武山,為南溪蕭氏,是郡邑甲族?!笆捁矢饔徐?然各祀堯、舜、漢三公者,而始祖大承事公則未有祠。”致仕官員蕭希高修建了總祠,該祠“后為寢室,明有尊也。左右有別,序昭穆也。中即本始堂,堂五楹。又東西為長廓,又前為門,顏曰‘南溪蕭氏總祠’?!?47)鄒元標(biāo):《鄒子愿學(xué)集》卷5《南溪蕭氏總祠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四十七年郭一鶚、龍遇奇刻本,第93頁。建總祠的還有,安福人劉元卿說本族:“給諫麟原、孝廉從沛暨諸族彥,謀建總祠以祀初祖”。(48)劉元卿:《劉聘君全集》卷5《密湖劉氏族譜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54冊,第107—108頁??傊?嘉靖以降,士大夫?qū)τ诔填U始祖之祭的主張和社會上的總祠更為認(rèn)同,且這種認(rèn)同更為自覺。(49)常建華:《明代宗族研究》,第173—180頁。
廣昌府廣昌縣旴江鎮(zhèn)何氏宗族是著名望族。何文淵(1385/1386—1457),字巨川,號東園。永樂十六年進(jìn)士,歷按山東、四川。宣德年間任溫州知府六年,升刑部右侍郎,督兩淮鹽課。正統(tǒng)時因疏議不當(dāng)入獄,后告歸。景泰元年起用,官至吏部尚書。其子何喬新(1427—1502),字廷秀,號椒丘。景泰五年進(jìn)士,官至刑部尚書。(50)《明史》卷183《何喬新傳》,第4851—4855頁。何氏也創(chuàng)建了祠堂,林文俊(1427—1536),莆田人,時為翰林院編修,撰寫《東園祠堂記》,介紹了何氏宗族及其祠堂:
何氏,旴江望族,文獻(xiàn)之盛者,著在往牒。國朝仕最顯者,太子太保、吏部尚書東園公,諱文淵,始以溫州守,課為天下第一,召入,為少司寇。后晉冢宰,致仕。率有子六人,第三子曰刑部尚書椒丘公,諱喬新。當(dāng)成化、弘治間,椒丘公之名滿天下。其卒也,守臣交疏其賢,贈少傅,謚文肅。第四子諱喬壽,從一峰羅先生受經(jīng),亦舉鄉(xiāng)圍(闈)第六人。嗚呼,盛哉!
初,冢宰公有讀書之屋,在城南門外,溪山秀朗,竹樹蓊薈,公樂之。既沒,側(cè)室張氏知公不忘是也,即其中肖像,朝夕哭之。其前買山數(shù)畝,自營壽竁,前為享堂,讀佛氏書其中,曰:“死祀我于此。”張氏沒,無子,其婢為尼,居其中,主香火,遂襲以為常。嘉靖丁亥坐詭祠毀,公之孫實同、其子姓謀曰:“此吾先人故業(yè)也?!必皆劰仝H之,就以是歲冬十月即享堂故址,創(chuàng)祠堂三楹,而以肖像之堂為寢室。祠堂五龕,中祀始祖宋寶謨閣學(xué)士文定公,左為贈吏部侍郎德源公,右為贈刑部尚書景營公,冢宰公祖父也。又左右則冢宰公及其子孫,各以昭穆祔。扁“東園”者,祠為冢宰公作也。既成,眀年,實同用學(xué)宮例,貢至京師,授寧國縣學(xué)訓(xùn)導(dǎo)。將行,具事始末,來請記。
何文淵死后,其讀書之屋改為墓祠。嘉靖六年祠毀,并在該年創(chuàng)祠堂三楹,五龕,中祀始祖,左昭右穆。林文俊高度贊揚(yáng)何氏:
予聞盈虛消息,造物之常,國朝父子尚書才四五家,何氏居其一,斯極盛矣。今其子孫顧多且賢也,則先公遺澤所以衣被后人者,深且厚矣。后之人胡可不深長思乎?思之何如盡其孝焉耳。廟以時修,墓以時展,四時之祀,燔濯必潔,節(jié)祝必虔,庶幾其歆享之孝,盡于是乎?未也。詩不云乎:“無念爾祖,聿修厥徳?!狈蛐薜滤猿缧⒁?出而仕也,用前輩君子之道,以事其君,治其民;隱而處也,用是道治其身。曰:“吾以忝吾先人也?!比羧?天下言公卿家有儀軌者,必以何氏為首稱,而世澤益綿,將來之盛,其未艾哉!其未艾哉!(51)林文俊:《方齋存稿》卷7《東園祠堂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四庫進(jìn)呈抄本,第25—26a頁。
認(rèn)為何氏仕宦顯赫乃托祖先之福,后世子孫應(yīng)思盡孝于祖先。修廟展墓,四時祭祀尚不能稱盡孝。而修德才能崇孝,出仕者用前輩君子之道事君治民,隱處用是道治身。
南安府大庾縣許氏嘉靖時期建有大宗祠,大庾人劉節(jié)指出:“吾邑城西許氏,巨族也。本支繁衍,貲產(chǎn)殷富,其傳也十余世,歷閱也二三百年于茲矣?!?52)劉節(jié):《梅國前集》卷25《賀許氏大宗祠成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57冊,第519頁。劉節(jié)寫序賀許氏大宗祠成?!赌习哺尽氛f:“凡祭,古有大夫五祀、庶人先祖之禮,其儀俱在,知禮者以時行之(大小宗祠堂,惟南康為備,上猶一二姓為然)?!?53)嘉靖《南安府志》卷10《禮樂志》,《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xù)編》第50冊,上海書店1990年版,第433頁。南康、大猶二縣也有大小宗祠堂,尤以南康顯著,該縣志記載:“士庶家多立祠堂(無者祭于寢),一依朱子《家禮》行之。清明、中元、冬至合族人于祠致祭,惟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季秋祭禰,尚未有定論。其儀文簡略、合祭太數(shù),當(dāng)議而正之。”(54)嘉靖《南康縣志》卷4《禮制》,《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xù)編》第44冊,第863頁。這里士大夫、庶民均有建祠祭祖事例,建祠依朱熹《家禮》,而祭祀則采納程頤的說法,不過修志者對其祭祀持保留態(tài)度。
饒州府余干的宗族祠堂普遍。嘉靖三十八年進(jìn)士王世懋說:“始余行部余干,見其民間皆有祠宇,俗最近古,而李氏者尤為鼎族?!?55)王世懋:《王奉常集》卷8《李氏族譜后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33冊,298頁。
撫州府樂安宗祠較多,有的譜序談到當(dāng)?shù)刈谧屐籼?。如樂安人董裕說:“吾嘗從明德羅子講學(xué)陳氏宗祠”,又說:“南岸謝氏,裕母族也?!恍ぴL為宗習(xí)殖婚求嗣,而卒不嗣,如外祖何?茲不愧菲薄,割俸余若干緡,置早晚田米若干畝,獻(xiàn)諸謝氏宗祠。俾外曾祖孟綱、外祖良珪下,俱得袝祭于祠之兩廡,歲時伏臘,外祖輩不獲祀于所生之子若孫,猶獲附于所出之大宗,知祝謝當(dāng)不靳于合享二外祖,宜在居歆?!?56)董裕:《董司寇文集》卷2《錢團(tuán)陳氏重修族譜序》《讀謝譜私記》,《四庫未收書輯刊》第5輯第22冊,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588—589頁?!白陟簟泵Q比起“先祠”“祠堂”反映的是宗族合族性質(zhì)的增強(qiáng)。樂安人曾維倫談到其家有宗祠,鄉(xiāng)人鄧氏建有大宗祠在嚴(yán)塘祭祀宋代始遷祖,萬歷十六年又在鄧建小宗祠,小宗祠“以族之最長者一人主之,司事則取于子姓之賢能者?!?57)曾維倫:《來復(fù)堂集》卷4《琴源鄧祠堂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69冊,第360頁。亦可見宗祠之設(shè)立與組織化。該府臨川縣陳氏“建祠以奉始遷之祖,諸宗人行誼、勛伐、名位表著者,皆袝祭焉,示風(fēng)勸也?!?58)申時行:《賜閑堂集》卷10《陳氏重修族譜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34冊,第202—203頁。
撫州府樂安人曾維倫,萬歷八年進(jìn)士。他在一篇祠堂碑記中說到:“自晦翁《家禮》仿于司馬易家廟為祠堂,公卿至于庶人,皆得祭其四代,最為酌禮而通情。然高祖而上不得祭矣,寧無遺焉者乎?程夫子乃教冬至有始祖祭,立春有先祖祭,季秋有禰祭,仲月有時祭。則自始祖而下、高祖而上,無一遺者。必我明丘文莊氏,又輯而大成之,詔著為令,通于天下。斯禮也,余族世行之?!?59)曾維倫:《來復(fù)堂集》卷4《琴源楊氏重修祠堂碑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69冊,第348—349頁。曾氏也認(rèn)為朱熹《家禮》主張“公卿至于庶人,皆得祭其四代”,丘濬輯成的《文公家禮儀節(jié)》促成祠祭祖先通行天下,程頤則主張祭祀遠(yuǎn)祖與先祖,曾氏宗族世行之祠祭,想必是祭祀超出近祖的宗祠。
熊氏在南昌最著。熊明遇《熊氏族本序》講述了其祠堂團(tuán)拜禮儀籌措經(jīng)費(fèi)的情形,比較難得。他說:“自封侍郎公古疾先生建譜,御史大夫北翁豎祠堂,垂今數(shù)十年。后生之系未錄,且舊祠非公建,宜其輒毀。而團(tuán)拜禮儀緣乏經(jīng)費(fèi),事同壞飲,歲儉時詘,舉行復(fù)滋不易,長老有憂之,屢屢見告。于是稽之于眾,僉云盍醵金為母錢,修出□□券而息之。六年之外,歲可支十金,為團(tuán)拜。十年左右,不難致千金,作合食之廟矣。明遇遂率若干金為倡,愿率者不為限量,大約醵六十金。公舉十二人,收責(zé)于外姓,歲息三之,而族人無與焉。始祖有靈,必呵護(hù)厥事,異時建廟、修譜、舉祭當(dāng)另議三章,此特其嚆矢也?!?60)熊明遇:《緣雪樓集·素草》之《熊氏族本序》,《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85冊,第152頁。通過倡捐醵金放債收息的辦法籌款。
總之,明后期祠祭特別是宗祠祭祖得到了較大發(fā)展,在江西進(jìn)一步普及。
明前期宗族祭祖承襲了元代的風(fēng)習(xí)。祭祀遠(yuǎn)祖的先祠較多,是為合族的宗祠,江西事例較多。此外,依據(jù)朱熹《家禮》祭祀四代祖先的家祠,也有一定數(shù)量。明中葉,江西建祠祭祖在增長,士大夫熱衷于討論建祠祭祖的制度、古禮與現(xiàn)實等問題。明后期,合族宗祠進(jìn)一步普及,士大夫有關(guān)始祖、龕位的討論在加強(qiáng),一般認(rèn)同于程頤祭祀始祖的主張。雖然明朝制度對于祠祭祖先有一定的限制,但是民間以程頤、朱熹的主張為依據(jù),將祠祭祖先理解為士庶通行之制,宗祠在民間普及迅速。明代江西著名士大夫楊士奇、王直、羅倫、羅欽順、羅洪先等人,均對于祠祭祖先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明初祠祭祖先的事例集中于吉安府,家祠、宗祠均有。家祠也見于南昌府豐城縣、饒州府浮梁縣,宗祠則有撫州府的事例。明中期吉安府宗族繼續(xù)討論祠祭祖先與禮制的關(guān)系問題,南昌府、撫州府也有祠祭祖先的事例。明后期吉安祠祭祖先事例豐富,此外還有廣昌府的著名個案以及南安府、饒州府、撫州府、南昌府的事例。明后期祠祭祖先較之明初與明中期得到較大發(fā)展,在江西進(jìn)一步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