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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太平天國時期徽州的宗族維權與官府確權
——以績溪南關許余氏墳產(chǎn)糾紛為中心的考察

2024-04-07 03:31
安徽史學 2024年2期
關鍵詞:南關績溪族人

陳 瑞 馮 宇

(安徽大學 徽學研究中心,安徽 合肥 230039)

徽州宗族在晚清太平天國運動中遭受嚴重沖擊,后太平天國時期,徽州境內(nèi)興起了一股宗族重建的浪潮。在這一浪潮中,劫后余生的徽州府績溪縣南關許余氏宗族(1)據(jù)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清許文源纂修,清光緒十五年活字本)卷1《惇敘堂譜序》,明初許斗保夫人余氏以長子許添蔭之次子許文福承余祀,改姓為余,從此,許、余二姓同祠同譜,共為一脈。僅許文福派為余姓,其余房派仍為許姓。嚴謹起見,本文將其族名之為許余氏宗族。另據(jù)《新安名族志》記載,績溪南門許氏亦即南關許余氏宗族,為徽州名族。參見(明)戴廷明、程尚寬等撰,朱萬曙等校點:《新安名族志》后卷《許》,黃山書社2004年版,第482頁。采取了一系列舉措以重建與再造宗族,而在與異姓宗族發(fā)生墳產(chǎn)糾紛之際挽回祖先墓地損失、確立墓地產(chǎn)權權益則成為其中一個極為重要的環(huán)節(jié)。關于清代徽州墳產(chǎn)糾紛,學界已有不少研究成果(2)相關成果主要有鄭小春:《汪氏祠墓糾紛所見明清徽州宗族統(tǒng)治的強化》,《安徽大學學報》2007年第4期;任志強:《明清時期墳塋的紛爭》,《安徽大學法律評論》2009年第1期;韓秀桃:《明清徽州民間墳山糾紛的初步分析》,《法律文化研究》,2008年;張佩國:《祖先與神明之間——清代績溪司馬墓“盜砍案”的歷史民族志》,《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2期;徐彬、祝虻:《徽州家譜中的清代涉墓訴訟論略》,《安徽大學學報》2015年第6期;阿風:《明清徽州訴訟文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葉成霞、劉伯山:《徽州“健訟”現(xiàn)象的歷史實態(tài)與文本書寫》,《江淮論壇》2023年第2期,等。,但對晚清這一時段關注不多,以維權與確權為中心和觀察視角的研究也不多見。本文以績溪南關許余氏宗族為考察對象,對發(fā)生于晚清同光年間的兩起墳產(chǎn)糾紛的緣起、維權應對及確權結果進行深入剖析,以期深化對后太平天國時期徽州宗族重建及徽州族權與政權互動等相關問題的研究。

一、績溪南關許余氏宗族的風水觀與墳產(chǎn)糾紛緣起

徽州人對于風水之說、陰陽之術深信不疑由來已久,“風水之說,徽人尤重之,其平時構爭結訟,強半為此”(3)(清)趙吉士輯撰,周曉光、劉道勝點校:《寄園寄所寄》卷11,黃山書社2008年版,第901頁。,“昵于陰陽,拘忌廢事”。(4)萬歷《績溪縣志》卷2《輿地志·風俗》,明萬歷九年刻本。瀨川昌久指出,風水知識及相關實踐在民間的普及程度極為廣泛,這是因為該地區(qū)呈顯著發(fā)達狀態(tài)的父系氏族,積極參與了本族祖先墓地風水活動的緣故。(5)[日]瀨川昌久著、錢杭譯:《族譜:華南漢族的宗族·風水·移居》,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版,第112頁。傳統(tǒng)中國,以父系血緣關系為紐帶的社會人群共同體即宗族廣泛存在,徽州成為傳統(tǒng)中國宗族社會的一個典型地區(qū),徽州宗族則形成宗族發(fā)展的“徽州模式”。(6)趙華富:《徽州宗族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頁;陳瑞:《明清徽州宗族與鄉(xiāng)村社會控制》,安徽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頁。歷史上的徽州宗族特別重視甚至迷信風水,自然成為風水實踐的重要參與主體和有力推動者。史載,徽州宗族“尤重先塋”(7)光緒《婺源縣志》卷3《疆域志·風俗》,清光緒九年刻本。,將墳塋視為“本根之地,子孫枝葉榮瘁所系”。(8)(明)江一麟:《祠規(guī)·守墳塋》,萬歷《蕭江全譜》信集《附錄·貞教第七》。在徽人看來,宗族是否人丁興旺、瓞衍瓜綿,子孫后代能否出人頭地、光大門楣,皆系祖先陰德保佑或墳塋風水庇護所致。由于徽州歷史上人多地少的客觀域情,若要找到一塊風水極佳之地埋葬先人,往往需要花費很大的代價。祖塋風水之地得之不易,對待它也得嚴加管護,以防出現(xiàn)意外?!拔衾羁擞幸娙吮I其祖墳之樹木者,即手刃之。夫古人保護墳蔭且如斯之甚乎,其祖墳山地為人侵占盜葬,有不義憤沖激者乎?!?9)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9《祠墓圖·墓圖附墓圖紀事》,第34頁。于是,保住村族社區(qū)的“風水龍脈”,防止他人盜砍盜伐蔭木,以免出現(xiàn)傷及“人丁命脈”或“斬龍絕脈”現(xiàn)象,往往成為徽州宗族或徽人憤然興訟、一訟再訟且誓訟到底的最佳理由。(10)韓秀桃:《明清徽州的民間糾紛及其解決》,安徽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65頁。

在績溪南關許余氏宗族發(fā)展史上,據(jù)傳言,該族曾因修建宗祠與近鄰章氏宗族開啟風水斗法,雙方寸步不讓,最終訴諸官府,留下祠前矮墻一堵。此事被記載于族譜“雜說”中:“傳言我祠之建,章某嫉之,難以窒礙祖墓,訟于官,官拆。各憑界址營建,理也;避讓,情也。我祖感于情之說避讓之,某不滿,欲于養(yǎng)濟院后鑿塘斷我祠地脈,以泄其氣,我祠鑿祠左之塘解之。某又乘間于祠前圳東堵砌矮墻,攔礙祠之朝向,復訟于官,斷以頹圮后不復續(xù)砌,并墻里有根石毋鑿毀。”(11)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10《雜說·祠前矮墻》,第88頁。這一載入族譜、作為宗族歷史建構重要素材的所謂“傳言”,應被視為南關許余氏宗族篤信風水、積極參與風水實踐的有力佐證。

南關許余氏宗族重視祖墳蔭木,將其與墳塋置于同等重要的地位,認為祖墳蔭木不僅是宗族產(chǎn)業(yè)體系的一部分,更是完整的祖先塋墓風水系統(tǒng)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環(huán)。該族族譜中收錄有明初族人許德仁所撰《戒后侵祖遷墳伐木說》專文以告誡族人,禁止侵害祖墳、砍伐蔭木:“蓋丘墓尤可植松楸以蔭庇,樹木尚可積糞土以栽培,俾皆周密固蒂,毋令風動霜摧,樹木且然,而況丘墓,豈不愛護,肯容侵暴而失謹歟?”(12)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8《雜著·戒后侵祖遷墳伐木說》,第47、48頁。從風水角度講,祖先墳塋周遭栽種樹木,主要是為了構建完善的祖塋生態(tài)系統(tǒng)、改善祖塋生態(tài)環(huán)境,從而蔭庇、保護祖塋及祖先“魂體”。因而特別強調(diào),“而今之后,吾族子子孫孫各請自謹固,不可妄聽誣惑,侵祖遷墳,亦不可縱內(nèi)外人砍伐塋木,杜于蔭庇”,若“有不才不孝者以祖宗丘墓為輕事,不尊禁止,故違而私害義,侵葬盜木,聽公經(jīng)理論罪,以警于將來?!?13)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8《雜著·戒后侵祖遷墳伐木說》,第47、48頁。

在日常生活場景中,南關許余氏宗族一貫秉持“凡人一生不入公門便是福人”理念,不提倡告官訴訟,但也認為“如果已葬祖塋被占而訟尚屬萬不得已……惟有已葬祖墳命盜等事不得不訟”(14)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8《家訓·息爭訟》,第6頁。。祖墳風水等涉及宗族根本利益的重要物質設施及其物權成為南關許余氏宗族關注的焦點之一,也成為該族與“他者”結訟的重要誘因之一。

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中較為完整地記述了晚清同光年間南關許余氏宗族因祖先墳塋遭受地鄰岱下汪氏、嚴塢口張氏侵害所引起的紛爭始末,這兩起糾紛最后均通過官方介入和不同程度的干預而得以平息。

第一起糾紛發(fā)生于同治二年(1863),南關許余氏族人回鄉(xiāng)省墓,見二十八世許承勝墓地用以養(yǎng)護墳塋的蔭木被岱下汪氏盜砍,旋即稟告縣衙,請求處理。同年,績溪縣衙出示禁止,但相關告示被岱下汪氏汪德富等人扯毀,于是許余氏族人再于同治三年(1864)七月呈控到府,這次糾紛最終以徽州府衙頒布告示而告平息。關于該糾紛始末,可參見下引同治三年七月二十八日徽州府衙告示。

第二起糾紛為許余氏宗族因明初人余艮英祖墳被嚴塢口張氏長期侵占盜葬,在太平天國戰(zhàn)后重建過程中采取各種方式以奪回主權,由此引發(fā)了與侵害者的訴訟,開啟了曲折漫長的維權與確權之路,最終由官府于光緒十五年(1889)頒布告示而終結。關于該糾紛,文獻記載云:“兵燹后,祠事式微,墓祭衰替,致啟奸邪窺伺。先是,值祠事者與嚴塢口張姓有刑譚之私,主以墓之右前地賃以造厝。光緒辛巳冬,勢惡張定元于右首龍盡處盜伐蔭木,移厝于山,結槨造壙,盜葬一十三棺?!?15)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9《祠墓圖·墓圖附墓圖紀事》,第34,34、35頁。太平天國運動對南關許余氏宗族造成了嚴重沖擊,宗族墓祭被迫中斷,該族對墳塋及其附屬產(chǎn)業(yè)的管理也處于失控狀態(tài)。族內(nèi)值祠事者與嚴塢口張氏族人相互勾結,私自作主將墳塋附近部分地塊租賃給張氏造厝,為日后兩姓糾紛埋下了伏筆。光緒七年(1881),嚴塢口張氏族人張定元得寸進尺,于墳塋右首龍脈盡處盜砍蔭木、結槨造壙,并將浮棺移入,造成盜葬的既成事實,最終引發(fā)曠日持久的訴訟紛爭。

二、績溪南關許余氏宗族的維權應對

傳統(tǒng)時代徽州宗族的墳產(chǎn)糾紛以風水之爭為出發(fā)點,其核心實為爭奪產(chǎn)權權益?;罩葑谧寰圩宥?人口眾多,族人踴躍參與爭端解決乃是常態(tài)。但在面臨糾紛與訴訟時,往往需要部分族人沖鋒在前,致力于糾紛與訴訟的解決。

光緒七年余艮英墓地遭到侵害后,許余氏族人“自訟之起,一詣皖省,三赴南京,善與我族叔日暄、族兄時及櫛風沐雨,廢寢忘飱,上下奔馳,往來質辯。八載之中,歷盡艱辛,尤賴族伯道求、族叔漢宗、族兄順年、族侄樹滋、族再侄照庭、我弟積卿暨閣[合]族敵愾同仇之力,訟至起遷。噫,勞矣、瘁矣、誠不堪回想矣,乃知保護祖墓殊不易易矣。”(16)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9《祠墓圖·墓圖附墓圖紀事》,第34,34、35頁。于此可見,許余氏宗族所投入人力物力之大、遇到困難之多難以想象,但是許余氏宗族并未知難而退,而是一直堅持不懈,這既與族人的祖先崇拜觀念意識和血緣情感有關,更與族人以捍衛(wèi)宗族權益為己任的責任感和現(xiàn)實考量有關。

可以明確的是,同光年間的兩起糾紛博弈皆是許余氏宗族在捍衛(wèi)自身的正當權益。當時許余氏宗族處在太平天國戰(zhàn)后恢復重建的重要階段,包括祖塋秩序重塑在內(nèi)的宗族重建是宗族面臨的頭等大事,也與每一位族人個體利益休戚相關。在整合凝聚力量一致對外之前,必須確定由誰出面具體應對紛爭,而出面之人的推選則成為宗族維權能否成功的關鍵。兩起糾紛中有明確記載的出面族人信息見表1、表2。

表1 許承勝墓產(chǎn)糾紛所涉許余氏族人信息表

表2 余艮英墓產(chǎn)糾紛所涉許余氏族人信息表

根據(jù)以上兩表,參與維權的族人共計14位,能被族譜明確記載,表明他們在墳產(chǎn)權益爭取過程中發(fā)揮著主導作用,當然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參與族人或許遠不止上述諸人??兿详P許余氏宗族共分五派十五房,從有名姓的參與主體來看,參與者僅有三派五房,究其原因,或與太平天國戰(zhàn)爭造成嚴重的人口死難有一定的關系。據(jù)族譜記載,當時的社會情狀是“半膏鋒鏑,半沒饑寒,尸骸遍于道路,村落盡為丘墟,乃又饑荒、瘟疫、災害并至”。(17)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1《譜例》,第72、69頁。戰(zhàn)爭席卷整個徽州,自咸豐三年(1853)太平軍進逼績溪,至同治三年太平軍不敵清軍,徹底退出績溪(18)績溪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績溪縣志·大事記》,黃山書社1998年版,第20、21頁。,績溪遭受兵災長達十余載,被太平軍攻占多達15次(19)數(shù)據(jù)來源:《太平軍兵爭期內(nèi)皖省府州縣經(jīng)過兵事年月表》,安徽通志館編纂:《安徽通志稿·大事記》,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印行,1934年鉛印本。,社會動蕩失序,百姓流離死亡,死傷逃難者不計其數(shù)。在戰(zhàn)爭、饑荒、瘟疫、災害疊加打擊之下,許余氏宗族“大難之后,生丁十存一二,其無后嗣者,世系無從追理”。(20)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1《譜例》,第72、69頁。族譜對于死難者和逃亡者作了較為詳細的記載,涉及到各個房派。(21)鄭小春曾對許余氏宗族文齊公派唐禎公房的死難情況進行統(tǒng)計,該房族人在兵難中有單個斃命者,有兄弟、夫妻、父子、全家、兄弟后裔同斃命者。詳見鄭小春:《咸同兵燹沖擊下的宗族生活及其重建——以績溪南關許氏宗族為中心》,《安徽史學》2021年第5期。人丁損失嚴重的房派,殘酷的現(xiàn)實并不允許其有多余精力去出面應對宗族的外部紛爭,無法充任處理糾紛、奪回墓產(chǎn)的主力軍。故未被提及的房派族人可能并未出面抑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甚明顯,這也從側面反映出許余氏族內(nèi)房派力量的失衡狀況;有無族人出面或出面族人的數(shù)量多少,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后太平天國時期該族內(nèi)部各房派的實力及其在宗族事務中的話語權。

以糾紛結束年份考察參與族人年齡,許承勝墓產(chǎn)糾紛解決時,5位族人,除許積甲年齡尚小外,其余4人均在25—49歲之間;余艮英墓產(chǎn)糾紛解決時,9位族人,年齡在25—49歲的有5位,占比55%,50—79歲的有3人,占比33%,80歲以上1人。在兩起糾紛中,25—49歲的族人均占據(jù)絕對主力,他們正值盛年,出色的身體條件和蓬勃的精神狀態(tài)允許他們投入更多的時間、精力在其中??v向來看,年齡跨度比較明顯,生年最早者為三十世余道求,生于嘉慶十三年(1808),至光緒十五年糾紛解決時已超過80歲。如此高齡,依舊奔波在宗族維權之路上,體現(xiàn)出徽州宗族對戰(zhàn)后重建的重視與迫切。余道求年紀大、閱歷廣,在族內(nèi)威望相對較高,同時精通堪輿之術,能夠在這一挽回族產(chǎn)的過程中,對涉及風水方面的事項作出令人信服的權威性解釋。生年最遲者為三十一世許積甲,生于咸豐二年(1852),在參與糾紛處置時僅13歲,正值年少,便已承擔起與異姓宗族競爭博弈的重任。其余族人皆處于能身體力行及提供經(jīng)驗指導的時期。合理的年齡結構梯度便于優(yōu)勢互補和分工合作,也有利于發(fā)揮個人的主觀能動性。

就參與族人的身份來看,有功名或學銜在身者比例超過60%,且大多為生員,涵蓋文、武生員,包括邑庠生、邑附生、監(jiān)生、郡武生、邑武生等,此外還有職員以及具備一定品階、軍功銜者,他們皆為族內(nèi)士紳精英,擁有較大的話語權。生員作為士紳階層之人數(shù)最多的群體,在傳統(tǒng)鄉(xiāng)村社會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些身份多是明清時代以科舉制、學校制、捐納制為基礎而產(chǎn)生的,晚清徽州各縣對于士紳的選任資格或條件雖不盡相同,但卻對在社會上有名譽資望的舉貢生員等功名之士頗為倚重和推崇。(22)陳瑞:《社會治理視角下清末徽州六縣紳士行事習慣與風格比較研究——以〈陶甓公牘〉為中心的考察》,《徽學》第18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3年版,第69頁。張仲禮曾將整個紳士階層按水平劃分為上層和下層兩個集團(23)通過初級考試的生員、捐監(jiān)生以及有較低功名的人屬于下層集團,上層集團則是由學銜較高的以及擁有官職但不論其是否有較高的學銜的紳士組成。參見張仲禮著、李榮昌譯:《中國紳士——關于其在十九世紀中國社會中作用的研究》,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1年版,第6、8頁。,若按照這一劃分標準,許余氏宗族在同光年間兩起糾紛中出面的族人中上、下層紳士皆有所參與。其中,更有在太平天國戰(zhàn)爭中屢立戰(zhàn)功之人——許承勝墓產(chǎn)糾紛中帶領族人請求官府處理爭端的族人許元釗。作為低級武職軍官,他曾組織團練“克復婺源、青陽、祁門、休寧諸城”(24)周赟:《誥授昭武都尉藍翎都司歙汛守府以光許公家傳》,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8《傳》,第69、70頁。,對抗太平軍以保一方平安,可惜英年早逝,其不僅在族內(nèi)備受尊重,更是享譽地方,為人所敬仰。

參與族人的能力大小也是紛爭博弈能否獲勝的重要因素。光緒十五年告示的頒布標志著余艮英墓產(chǎn)糾紛的圓滿解決,恰在這一年,許余氏《(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竣工告成,兩件對于許余氏宗族意義不凡之事同年出現(xiàn)。修譜是許余氏宗族重建過程中的重大舉措之一。纂修族譜耗時之長,用功之深,非德才兼?zhèn)湔唠y以承受。在14位“國朝光緒壬午至己丑歲重修”族譜者中,有7人同時也是余艮英墓產(chǎn)紛爭解決的參與人,分別為:天禎房三十世孫道宣(日暄),常川總理較對;玉禎房三十一世孫積霖(時及),常川總理謄真;祺禎房三十一世孫文源(思泉),常川總理掌譜稿謄真較對;裕禎房三十一世孫積豐(順年),協(xié)理;禧禎房三十二世孫振培(樹滋),謄真;玉禎房三十世孫道求(福堂),協(xié)收丁捐;裕禎房三十世孫道海(漢宗),協(xié)收丁捐(25)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1《修譜人名》,第44、45頁。。上述7位士紳,作為所在宗族歷史的建構者,在族譜編纂工程中肩負重任,分工明確,必是許余氏一族中素質高、能力強者。族譜七易寒暑方修成,紛爭八載春秋終解決。這7位族人,一邊承擔著族譜修纂的重任,另一邊則致力于墓產(chǎn)糾紛的解決,其間所付出的艱辛努力與心血可想而知。在纂修族譜與尋求糾紛解決同時進行的情況下,兩不耽誤并取得實效,更加有力地證明了士紳在宗族治理與宗族事務處置方面具有相當強的組織領導力。

由上所述,在涉及風水之爭的墳產(chǎn)糾紛維權應對上,族內(nèi)士紳是最積極維護祖塋風水的群體。許余氏宗族采取以士紳為主體的精英群體出面、舉族應對的策略,這些出面的士紳群體是宗族與官府之間的橋梁、紐帶,與官府之間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便于行事,其在族內(nèi)屬能力強、素質高的人才,有著一定的權威,且來自力量較強、具備話語權的房派,足以承擔起宗族相應的責任。同時,這一隊伍年齡梯度合理,老少齊出并以青壯年為主,在社會閱歷、知識水平、辦事能力等方面能夠形成互補,有利于制定行之有效的糾紛處置策略并付諸實施。

三、徽州府衙與績溪縣衙的頒示確權

作為王朝統(tǒng)治在基層社會的代理人,府縣地方官在民間糾紛的處理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作為基層主官,平?jīng)Q獄訟是其職責所在,遇到民事糾紛與訴訟更有義務作出公正的審理。許余氏宗族涉及的兩起墳產(chǎn)糾紛案,分別于同治三年和光緒十五年經(jīng)由官府介入和程度不同的干預而得到圓滿解決,處理結果最終均被許余氏宗族所認可,訴訟結果得以以告示等形式載入族譜,在宗族內(nèi)部形成一種含括“告示”“墓圖紀事”“戒后侵祖遷墳伐木說”及“家規(guī)”“家訓”“家禮”部分祖塋保護條款等多種文字內(nèi)容在內(nèi)的特定的祖塋文本系統(tǒng)。這一祖塋文本系統(tǒng),從不同角度時刻警醒族人保護祖墓的必要與不易,“后之人有藉祖墓而多事者非孝也,有輕祖墓而畏事者亦非孝也”。(26)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9《祠墓圖·墓圖附墓圖紀事》,第35、34頁。這種以官頒告示面目出現(xiàn)的經(jīng)由官府認定的訴訟結果,與課稅記錄一樣具有比私家契約更強的法律效力,它能證明宗族祖?zhèn)髂沟厮袡嗟暮戏ㄐ?并對墓地所有權提供相關法律保障。(27)徐彬、祝虻:《徽州家譜中的清代涉墓訴訟論略》,《安徽大學學報》2015年第6期。

二十八世許承勝墓地遭受侵害,許余氏宗族告官后,岱下汪氏自覺理虧,托親友說和,與許余氏宗族進行調(diào)解,紛爭事件得以了結。為了防止日后出現(xiàn)類似情況,同治三年七月二十八日,徽州府衙應許余氏宗族請求,合行出示:

署江南徽州府事寧國府正堂加十級紀錄十次劉,為給示嚴禁,以杜盜害事。案據(jù)署池州營千總事、蕪采營千總、藍翎守備許元釗同堂弟道進、道如、道謨,堂侄積甲等稟稱,緣績溪十三都土名鐵子塢墳山一業(yè),興養(yǎng)樹木以護祖塋,歷今多載。近有鄰村地棍窺伺外出,屢被盜害,于同治二年回家省墓,見該山被害情形,深堪痛恨。比即具稟在縣,請出示禁,不料有岱下汪德富等將示扯毀,致控在縣。案被延宕,遂寢不究,具稟瀝懇親提,蒙批:候即飭縣將有名人犯解府訊辦。汪姓自知情虧,即浼親友向釗等調(diào)處,事經(jīng)了息。竊樹木有關乎風水,而風水實關乎人丁。世代久長,難免無不肖之徒設心損害,樹若損害,非特祖塋莫保,抑且丁命攸關。為此懇求賞示勒碑,永遠嚴禁,以杜盜害,以保祖丁,存歿均感,望光上稟等情,具稟前來。除批示外,合行給示,勒碑永禁。為此示仰該處附近各村居民以及看山人等知悉:自示禁之后,如有不法之徒仍蹈故轍,膽敢橫行在許姓山業(yè)盜砍樹木,斫取柴薪,縱放牛只,任意侵害,有傷墳塋,損壞禁示情事,許即指名赴府呈稟,以憑拿究,按律懲辦。倘該捕保等徇庇容隱,定行一并重處不貸。各宜凜遵毋違。特示。

同治三年七月二十八日。(28)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9《祠墓圖·墓圖附告示》,第76頁。

告示作為一種官文書,一經(jīng)張貼,便可作為具有一定權威的國家或地方性規(guī)則。(29)參見潘浩:《清代水資源保護利用與地方權力體系關系芻論——以清代地方官員告示為例》,《人文論叢》2022年第2期。同治三年七月二十八日徽州府衙因許余氏宗族士紳許元釗等請求而頒發(fā)的告示,是后太平天國時期徽州社會中“國家在場”的一種及時呈現(xiàn)與國家意志的一種鄭重表達。這一告示,頒發(fā)的對象是許余氏宗族,告示對許余氏宗族的核心利益之一——由山地、墳塋、樹木、柴薪等要素構成的“許姓山業(yè)”產(chǎn)權權益維護與確保等訴求給予認可和支持,許余氏宗族則借助官頒告示得以實現(xiàn)對“許姓山業(yè)”進行維權與確權的目的。

與同治年間鐵子塢墳山屢被盜害進行的維權相比,余艮英墓產(chǎn)糾紛處理過程則顯得較為曲折,盜葬發(fā)生后,許余氏宗族首先“控于陳縣主與歐陽縣主,均以賄賂不能平。續(xù)控春府憲、盧藩憲、左、曾兩督憲,檄府提審,勢惡始畏,理絀,懇友人吳誠齋求和,愿起遷賠樹值,醮墓安山,于原地賃造厝墳四棺,立和約,載明厝地直七尺五寸,橫九尺五寸,每年償厝租米一斗,永遠不得添棺改葬。立約后,又聽誣誑者煽惑翻悔。茲蒙黃縣主詳請府憲王就案審理,依和約斷結,并給示勒石永禁,而奸邪始莫能遁?!?績溪縣陳、歐陽兩任縣令均因為受賄而無動于衷,未能解決此糾紛,直到許余氏士紳上控至徽州知府、安徽布政使處,甚至驚動左宗棠、曾國荃兩位總督,才引起官府的足夠重視??偠脚净罩葜H自審理該案,嚴塢口張氏畏懼且自知理虧,懇請友人調(diào)解,雙方達成和約。未曾想立約后汪姓又反悔,續(xù)經(jīng)績溪縣黃縣令請奏徽州府王府憲審理,此案才得以最終斷結。

為鞏固費盡周折才爭取回來的權益,應許余氏宗族眾士紳請求,績溪縣黃縣令于光緒十五年五月初七日頒布告示,其中明確指明嚴塢口張氏的行徑是覬覦他人墓產(chǎn),“為此示仰該墳山屆近諸民人等知悉:所有余家墓墳山業(yè)內(nèi)興養(yǎng)蔭木,不得盜砍盜葬?!?30)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9《祠墓圖·墓圖附告示》,第36頁。與前述同治三年徽州府衙頒布告示相似,績溪縣衙因許余氏宗族士紳許文源等請求而頒發(fā)的告示,呈現(xiàn)的是后太平天國時期許余氏宗族在遭遇“墓祭衰替,看管無人,墓門荊棘,田地荒蕪,致啟他人覬覦,盜砍盜葬”,即墳塋祭祀秩序崩潰、田地產(chǎn)業(yè)荒廢、墳產(chǎn)被異姓侵害等現(xiàn)實困境后,為實現(xiàn)對由墳山、護墳田地及其附著物風水吉壤、蔭木、柴薪等要素構成的“余家墓墳山業(yè)”進行維權與確權而采取的一種主動邀請官府介入、干預的策略。這是民事糾紛背景下績溪地域社會中“國家在場”與國家意志的又一次呈現(xiàn)與表達。

由于各種因素的交錯作用,宗族墳產(chǎn)糾紛發(fā)展為訴訟的案例在傳統(tǒng)徽州社會比比皆是。有時地方宗族也會秉持防患于未然的現(xiàn)實考量,在可能存在的糾紛發(fā)生之前主動向官府請求頒給告示,以保證自身的產(chǎn)業(yè)安全;而官府給予宗族告示,既是官方對宗族產(chǎn)權的肯定與確認,為宗族未來可能遭遇的產(chǎn)權糾紛與訴訟預先提供權威證據(jù)和法律依據(jù),也是因為“官府對徽州民間祖先墓地計有山稅”“保護祖先墓地蔭木問題對官方國課問題具有重要性”(31)梁諸英:《明清時期徽州蔭木砍伐及地方社會應對》,《中國農(nóng)史》2013年第2期。而采取的順勢而為的理性舉動。如同治二年,許余氏宗族士紳余庭訓出于“離該山地窎遠,莫能隨時巡料,若不先行稟請示禁,誠恐該處愚民莫知所畏,任意盜害,祖墳勢必遭傷。叩賞給示,永禁盜害,以保祖業(yè)”(32)光緒《(績溪)南關惇敘堂宗譜》卷9《祠墓圖·附未繪圖祖墓》,第93頁。的考慮,向官方尋求保護,績溪縣衙及時回應并滿足了許余氏宗族士紳余庭訓尋求官頒告示以“禁盜害”“保祖業(yè)”,即確保其祖墳及相關產(chǎn)業(yè)安全的訴求,而士紳余庭訓出資購置的十都黃茂坦罔字號山地一片、靠山地二片等祖墳產(chǎn)業(yè)則是必須要向官府承擔繳納賦稅義務的。圍繞告示這一特殊紐帶,封建官府頒發(fā)告示,通過確權,追逐的是國課稅收,而地方宗族申請告示,追求的則是以完納錢糧而獲得官方權威的認可,確保產(chǎn)業(yè)安全無虞,目的是維權。

從現(xiàn)存的文字記載看,官頒告示及官府示禁在清代徽州相當普遍。對于徽州宗族來說,獲得官頒告示及官府示禁也就意味著自身產(chǎn)業(yè)獲得了國家權力的確認與保障,它一方面是宗族產(chǎn)業(yè)旁落時挽回自身權益的官方憑證,另一方面也能將大量可能出現(xiàn)的侵害、糾紛與訴訟等消極因素預先加以程度不同的消解,這對于維護傳統(tǒng)徽州鄉(xiāng)族經(jīng)濟社會秩序及宗族穩(wěn)定發(fā)展發(fā)揮著一定的積極作用。

結 語

晚清同光年間績溪南關許余氏宗族與汪、張二異姓宗族的兩起墳產(chǎn)糾紛皆因風水而起,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在鄉(xiāng)土社會有限資源的分配與爭奪中,風水仍然為加強宗族統(tǒng)合、保證族裔科舉功名、維護鄉(xiāng)族勢力的有效象征資本(33)陳進國:《信仰、儀式與鄉(xiāng)土社會:風水的歷史人類學探索》,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85頁。,從深層次考慮,實則蘊含著對族運興旺的期盼。故而許余氏宗族對墳塋風水之地寸土必爭、誓死必爭,在全體族人的支持下,以士紳為主要代表的族內(nèi)精英帶頭進行墳產(chǎn)糾紛處置與維權活動,并在這一過程中扮演了主導性角色、發(fā)揮了關鍵性作用,最終以獲得官府示禁而告罷。許余氏宗族與汪、張二異姓宗族圍繞墳產(chǎn)糾紛產(chǎn)生的博弈及其終結過程,是傳統(tǒng)徽州無數(shù)墳產(chǎn)糾紛生成、發(fā)展與演進的縮影,某種意義上也可視為徽州宗族針對墳產(chǎn)糾紛處置的相對固定的“方程式”。無論官府是針對糾紛判決抑或是應宗族請求頒發(fā)告示,其實質是徽州宗族在經(jīng)歷太平天國戰(zhàn)爭苦難與失序后對以地權為典型代表的自身產(chǎn)權權益的維護與再確認,是后太平天國時期徽州宗族維權與官府確權的一種實踐途徑和方式。在宗族維權與官府確權實踐中,以官府頒布告示認可宗族相關權益從而獲得宗族賦稅繳納配合、宗族將告示載入族譜形成自身權益的官方依據(jù)為顯著標志,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徽州宗族在后太平天國時期恢復重建過程中,以墳產(chǎn)糾紛事件處置為契機與官府形成的某種有效互動。這種互動也是傳統(tǒng)時代徽州族權與政權各類良性互動中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形式。

社會治亂交替下必然出現(xiàn)官府對基層社會統(tǒng)治力及域內(nèi)大小事務控制力弱化的現(xiàn)象。后太平天國時期,官方力量主導的統(tǒng)治秩序的重構與徽州宗族組織的重建在時空基點上是高度吻合的。在太平天國運動期間,由于安徽大部分士紳堅定地站在清政府一邊,利用自身的號召力發(fā)起、組織團練,上書言事,奔走聯(lián)絡,對抗太平軍,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戰(zhàn)事的發(fā)展與政局的走向,導致太平軍最終戰(zhàn)敗并被逐出皖地。(34)方英:《太平天國時期安徽士紳的分化與地方社會》,《安徽史學》2012年第5期。績溪當?shù)刈谧鍍?nèi)亦有不少士紳積極參與或牽頭興辦團練,投身戰(zhàn)斗,保衛(wèi)鄉(xiāng)里(35)鄭小春:《太平天國時期的徽州團練》,《安徽史學》2010年第3期。,在地方上影響力顯著提高,社會地位得到官方認同,由此造成了地方權力格局中紳權的膨脹與擴張。而官府統(tǒng)治秩序的重構須建立在特定階級支持基礎之上,有此意識的地方官一般皆會慎重對待宗族士紳這一少數(shù)重點,倚靠其支持來恢復對社會的控制力。(36)[美]芮瑪麗著、房德鄰譯:《同治中興:中國保守主義的最后抵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54—179頁。就徽州宗族自身來看,太平天國戰(zhàn)后宗族組織的維系、整合與重建刻不容緩,尤其在面臨關乎祖墳等族之根本的問題上,能夠付出極大心血,尋求官方權力的認可與支持,內(nèi)含著宗族話事人對回歸舊秩序的渴望以及宗族勢力對國家權威的認同與尊重。回到績溪南關許余氏兩起墳產(chǎn)糾紛案,可見許余氏宗族自始至終所追求的正是國家公器的判決與處置,歷經(jīng)磨難而從未放棄,幸運的是,最終取得了預期效果,糾紛的解決不僅加深了戰(zhàn)后許余氏宗族房派間的聯(lián)合,更是一次宗族組織整合的契機;官府在這一過程中則實現(xiàn)了自身作為王朝代理人的價值。圍繞應許余氏宗族士紳的請求、針對墳產(chǎn)糾紛這一具體事項頒布告示而形成的宗族維權與官府確權之間的二元互動,在很大程度上蘊含有一層族權與政權相互倚重、相互利用的深意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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