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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捕社會危險性審查量化評估模型的優(yōu)化研究

2023-12-28 20:32吳慶棒
西南政法大學學報 2023年5期
關鍵詞:危險性嫌疑人程序

吳慶棒

(西南政法大學,重慶 401120)

一、引言

逮捕是我國最嚴厲的一種刑事強制措施。 如何通過程序設計保證逮捕措施的正確適用,一直是理論界和實務界關注的熱點問題。 尤其是在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背景下,檢察機關如何在審查批準逮捕程序中做到該寬則寬,當嚴則嚴,準確地適用逮捕措施,是一項重大的現(xiàn)實課題。 檢察機關就如何在審查批準逮捕程序中更準確地適用逮捕措施進行了積極的探索,“降低羈押率的有效路徑與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以下簡稱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試點工作取得了顯著成效。 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主要是通過研究并借鑒域外審前風險評估模型,采取精算評估與系統(tǒng)評估相結合的方法量化表達社會危險性的大?、賲⒁娛Y安杰:《降低羈押率的有效路徑探索與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載《法治日報》2022 年1 月12 日,第11 版。,具體而言,是在分析司法實踐數(shù)據(jù)的基礎上,明確社會危險性評估時各種影響因素的類別、重要性與評估占比,建立具有一定科學性和可操作性的量化模型,在其具體適用時,通過預設的特定算法,檢察人員分類代入嫌疑人具體的社會危險性量化情況即可得出應否逮捕的基準判斷。②出于行文簡練的考慮,如無直接表述或特別說明,本文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簡稱為“嫌疑人”。一方面,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能夠推進大數(shù)據(jù)分析和人工智能等新型數(shù)字技術與刑事司法決策的深度融合,促進社會危險性審查判斷從抽象向具體轉變,增強審查逮捕工作的可操作性;另一方面,也能夠順應刑事犯罪結構轉型、促進輕罪治理現(xiàn)代化和保障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的落實。

當前,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已形成了一定試點經驗,如注重評估因素設定的細化、偵檢聯(lián)動辦案更為緊密化、評估過程的簡易化與數(shù)字化以及評估結果表現(xiàn)為風險分值。 評估結果通常僅作為辦案人員決定逮捕與否的參考,并未完全限制辦案人員的自由裁量權力,從而有利于對逮捕必要性的靈活把握。 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在參與主體、評估模型、規(guī)則設置、程序救濟等方面尚有優(yōu)化空間。 因此,本文擬從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試點的考察角度切入,分析目前社會危險性審查評估模型的不足之處,探討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的完善路徑,從而優(yōu)化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保證逮捕措施正確適用的法律效果,更好地貫徹落實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降低審前羈押率,促進司法公正,提高訴訟效益。

二、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試點的現(xiàn)狀考察

作為司法改革創(chuàng)新的踐行者,G 市N 區(qū)人民檢察院自2019 年1 月起探索建立審查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 全面鋪開試點后,該人民檢察院在不斷完善評估機制的同時,也在大力推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在批捕案件中的全面適用。 2021 年1 月至11 月,該人民檢察院不批準逮捕率已高達51.5%,同比上升29.5%,其中,因刑事和解、未達刑罰條件等無社會危險性理由不批準逮捕案件占比55.5%。 相較于G 市N 區(qū)人民檢察院,C 市J 區(qū)人民檢察院雖試點起步較晚,缺乏前期自主探索性經驗,但自2020 年12 月28 日被確定為試點工作檢察院以來,便以系統(tǒng)性、理論性、創(chuàng)新性為原則,提出了降低提請批準逮捕率、批準(決定)逮捕率,提高羈押變更率的思路。 受益于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該人民檢察院于2021 年上半年取得了審前羈押率同比下降20.0%,其中普通犯罪審前羈押率降幅32.5%的成績。 因此,筆者在綜合考量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試點單位試點時間以及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適用的實效后,選定了具有一定代表性的G 市N 區(qū)人民檢察院與C 市J 區(qū)人民檢察院作為調研地區(qū)。 從調研地區(qū)的試點工作來看,總體上,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有效減少了審查逮捕中的隨意性,是公正且高效評估與認定社會危險性的一項質的突破,但其仍存在較為明顯的不足之處。

(一)評估模型科學性欠缺

第一,不同試點地區(qū)的社會危險性具體評估因素既存在權重設置上的不同,也有著內容與數(shù)量的差異,如G 市N 區(qū)人民檢察院對嫌疑人“社會危險性”劃分了犯罪因素類、人身因素類和妨礙訴訟因素類這3 類量化評估項目和43 項具體評估因素;C 市J 區(qū)人民檢察院則從犯罪情況、犯罪后表現(xiàn)、被害人因素、非羈押強制措施條件這4 個評估方面、31 項具體評估因素進行社會危險性的量化評估。 第二,試點地區(qū)的評估模型中對社會危險性評估因素的羅列并不能完全涵蓋嫌疑人各種“社會危險”可能情況,尤其是在社會危險性的趨勢性描述方面,較易遺漏個案中嫌疑人的某些特殊情況。 例如,遺漏與再次犯罪可能存在關聯(lián)的無工作這一評估因素①參見汪曉翔、劉仁文:《不同再犯類型的差異化風險因素研究》,載《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 年第5 期,第8頁。,從而使評估結果無法很好地貼近每個案件的實際情況。 第三,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無法滿足所有類型案件的社會危險性評估需求。 如果在評估模型“數(shù)據(jù)源”收集過程中,某一類犯罪案件數(shù)量較少,有關社會危險性評估數(shù)據(jù)占比偏低,則會影響精算評估方法下評估模型中相應社會危險性評估因素權重設置的準確性,那么在評估該類案件嫌疑人社會危險性時,所得到的評估結果也可能欠缺一定的可靠性。 第四,將諸如立功、自首、坦白、正當防衛(wèi)、犯罪中止等量刑情節(jié)納入評估模型中,不利于保障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結果的客觀性。 雖然量刑情節(jié)可歸屬于客觀行為,將其作為社會危險性評估因素也便于操作,但在很大程度上,量刑情節(jié)能否認定需要司法辦案人員來判斷,這就使評估結果帶有一定主觀性。第五,量化評估風險等級的設置不合理。 防止社會危險性的發(fā)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配置強制措施的基本考量,據(jù)此,《刑事訴訟法》采取了階層式強制措施適用方案。②參見李訓虎:《無社會危險性被追訴人羈押替代性措施強制適用之反思》,載《政治與法律》2018 年第7 期,第152 頁。結構性專家評估(系統(tǒng)評估)要求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結果能夠輔助評估司法人員對嫌疑人進行刑事強制措施處遇等級的選擇或處遇變更,即評估結果應與階層式強制措施適用方案相契合,以作為決定逮捕、監(jiān)視居住、取保候審抑或釋放的參考。 美國司法部審前風險評估模型即根據(jù)由低到高的風險分數(shù),將審前風險劃分為5 個風險等級③參見張吉喜、梁小華:《美國司法部審前風險評估模型解析及其對我國的啟示》,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 年第7 期,第110 頁。,并相應采取適當?shù)奶幱龃胧?為此,在我國量化評估模型中,也可以適當對評估分數(shù)作風險等級的劃分,不同區(qū)間內的評估分數(shù)反映適用不同強制措施時的社會危險性水平,而非采取量化評估得分大于0,則建議逮捕,量化評估得分小于0,則建議不予逮捕的較為寬泛的量化評估風險等級設置方式。

(二)評估材料的來源單一,審查方式偏書面化

從調研地區(qū)社會危險性評估材料的收集情況來看,基本上由公安機關自行調取收集。 在此種偵查取證模式下,公安偵查人員收集材料將會盡可能地借助行政化辦案的優(yōu)勢,以追求訴訟效率為目標,很可能忽視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中證據(jù)之“質”和“量”的要求,致使評估材料收集不規(guī)范、不客觀。 此時,即便對嫌疑人社會危險性進行技術性量化評估,仍可能會出現(xiàn)對嫌疑人社會危險性的有無及其程度認定失真或不夠合理的情況。

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屬于算法推論的應用場景之一,需要對算法推論能否有效維護算法推論相對人的正當權益進行及時、有效、充分的審查①參見裴煒:《論刑事訴訟中的算法推論及其規(guī)制》,載《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 年第6 期,第107、109 頁。,其中,重點審查內容應當是評估材料的真實性、客觀性。但筆者在調研過程中卻注意到,當前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中對社會危險性評估材料的審查依舊偏書面化,采取較為公正的聽證式審查方式的案件多局限于“有重大影響案件”。 書面化審查方式既背離了司法公開的原則,也容易影響逮捕決定的公信力②參見王鑫磊:《我國審查逮捕訴訟化改革之現(xiàn)實需求》,載《人民論壇》2022 年第2 期,第96 頁。,特別是在檢察人員對社會危險性正、負向性評估證據(jù)材料的使用與否以及如何使用進行自由裁量③正向評估材料即為增加嫌疑人社會危險性因素的材料,負向評估材料則與之相反,即減少嫌疑人社會危險性因素的材料。,嫌疑人有效辯護權和知情權等權益無法得到充分保障的情況下,社會危險性的評估結果也就喪失了程序公正性基礎。

(三)評估結果的說理性不夠,異議救濟程序缺失

量化評估過程的簡易化是程序效率價值的彰顯,但這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對程序公正價值的保障。其一,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對評估結果的呈現(xiàn)較為簡單,缺乏對社會危險性以及捕與不捕理由的詳盡說理。 雖然量化評估模型中的評估因素已經明確,但其展現(xiàn)出來的僅為評估因素的數(shù)量、名稱、分值等形式化的內容,而對于各因素分值設置和計算的理由以及評估的過程卻沒有向偵查機關、嫌疑人、律師等作出說明。 更何況,一般情況下,社會危險性的量化評估內容也不對外公布,那么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過程中,尤其是在未采取聽證式審查批捕程序時,檢察機關對評估結果應當充分說理。 其二,社會危險性評估結果的異議救濟程序缺失。 對于不批捕的決定,公安機關享有申請復議、復核權,但對于批捕的決定,嫌疑人卻沒有有效的權益救濟途徑。 至于羈押必要性審查是否為嫌疑人對此的一種權益救濟方式,筆者認為,答案并非絕對肯定。 一方面,羈押必要性審查是檢察機關法律監(jiān)督權行使的方式之一,在法律性質上,其應被界定為法律監(jiān)督權行使的一種措施;另一方面,雖然辯方可以提出羈押必要性審查申請,但程序啟動與否的權力掌握在檢察機關手中,即該申請并不必然帶來程序啟動的訴訟結果。 退一步說,雖然羈押必要性審查多因嫌疑人社會危險性降低而啟動,但其并非針對社會危險性的專門性救濟方式,對嫌疑人不滿社會危險性評估結果尋求權益救濟的針對性和強制力不夠。 因此,應當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中建立并落實嫌疑人不服評估結果的司法救濟程序。

三、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問題成因

(一)社會危險性因素的認知差異

如前所述,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能夠促進社會危險性審查判斷從抽象向具體轉變,但社會危險性作為一種未來的“可能性”而非“已然性”更非“必然性”的存在決定了這種促進作用并不絕對且較為有限。 目前,《刑事訴訟法》及《關于逮捕社會危險性條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試行)》(以下簡稱《規(guī)定》)對社會危險性的表述如“企圖”“可能”“揚言”等具有一定的模糊性,較難把握,從而造成了實踐中不同辦案主體對社會危險性的認識不一。 加之,構建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所需的“數(shù)據(jù)源”僅由本地區(qū)“偵檢”機關收集和分析,且多局限于從刑事案卷材料中提取的可能無法充分、真實地反映司法人員決策時真正采用的“實質信息”①參見左衛(wèi)民:《關于法律人工智能在中國運用前景的若干思考》,載《清華法學》2018 年第2 期,第115 頁。,難以保證評估模型構建所采用數(shù)據(jù)的代表性和充分性,進而可能導致評估模型的設計欠缺科學性。

(二)證據(jù)信息獲取機制的功能限縮

第一,偵查監(jiān)督與協(xié)作配合機制。 在評估材料收集過程中,偵查監(jiān)督與協(xié)作配合機制有助于促進檢察機關引導并督促公安機關合法、準確取證,但現(xiàn)階段該機制仍面臨著理念認識、職能定位、人員保障、信息共享等方面的問題②參見史兆琨、吳貽伙:《加強頂層設計完善偵監(jiān)協(xié)作制度體系》,載《檢察日報》2023 年3 月13 日,第5 版。,不利于充分實現(xiàn)其積極的實踐價值,存在辦案檢察官難以獲悉相對全面的評估材料的可能。 第二,社會調查制度。 由于我國社會調查制度主要適用于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并未完全延展至審查逮捕程序中對嫌疑人的社會危險性調查,所以在社會調查制度適用范圍有限的情況下,社會危險性評估證明材料獲取的渠道也被進一步限縮。 第三,聽取意見規(guī)則。 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了檢察機關在審查批準逮捕程序中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的規(guī)則,但在司法實踐中,聽取意見規(guī)則更加強調的是辦案機關聽取意見,而不注重辯護律師表達意見③參見劉金松:《刑事“聽取意見規(guī)則”的規(guī)范生成與理性反思》,載《法學雜志》2022 年第5 期,第166 頁。,該規(guī)則對辯方權利保障的效果亟待進一步增強。 第四,辯方證據(jù)信息獲知權。 控辯平等原則要求控辯雙方獲得證據(jù)信息的手段和程度應當是平等的。④參見蔡元培:《刑事訴訟如何對待辯護意見?》,載《法學》2021 年第8 期,第129 頁。但在偵查程序中,辯護律師的會見通信權、調查取證權等證據(jù)信息獲知權仍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相比于控方,辯方通常無法獲取同等規(guī)模和程度的證據(jù)信息,進而加劇了評估材料來源單一的問題。

(三)程序訴訟化的現(xiàn)實掣肘

第一,辦案人員案件處理工作量增加。 對公安機關工作人員而言,是否批捕是人民檢察院的法定職權,其僅需履行依法報捕、書面說明逮捕理由的訴訟義務即可,而一旦開展特別是廣泛開展聽證式審查評估材料工作時,將導致公安機關工作人員的工作量增加,抑制了其參與聽證式審查評估材料工作的積極性。 對檢察人員而言,審查逮捕辦案期限短、任務重,尤其是在捕訴一體辦案機制實行之后,案多人少的矛盾加劇、檢察人員辦案壓力增大⑤參見鄧思清:《捕訴一體的實踐與發(fā)展》,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9 年第5 期,第46 頁。,在《人民檢察院羈押聽證辦法》要求羈押聽證權力主導且適用范圍受限的情況下,檢察人員對開展聽證式審查評估材料工作的積極性也就有不同程度的降低,因此,保障檢察人員的時間和精力以確保審查逮捕結果的有效性是檢察實踐中需要重視的問題。第二,訴訟不安全與資源短缺問題。 將嫌疑人提出看守所開展聽證式審查評估材料工作存在較大困難,可能引發(fā)訴訟不安全問題。 選擇在看守所內部開展審查工作亦存在訴訟資源短缺的問題。 當前,看守所內部并未設置開展聽證式審查評估材料工作的專門性場所,如若將審查場所選擇在提審室或會見室,將面臨場所不足的難題。 在采取視頻聽證的方式時更是如此,因為具備視頻提審條件、符合在線開庭技術要求的提審室或會見室的數(shù)量更少,由此進一步制約了聽證式審查評估材料工作的落實。 第三,以人民為中心的司法理念尚未牢固。 在方式方法上,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司法理念要求司法人員細心地辨法析理、耐心地傾聽人民群眾的訴求、精心地做好群眾工作。①參見方樂:《以人民為中心司法理念的實踐歷程及其邏輯意涵》,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21 年第4 期,第10 頁。但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試點實踐中,以人民為中心的司法理念未得到全面落實,司法人員未充分盡到評估結果說理與救濟權保障義務,不利于提升司法公信力。

四、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的設計優(yōu)化

(一)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前:評估模型完善+評估材料收集

1.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的完善

評估模型完善的重點在于規(guī)范和統(tǒng)一評估因素及其權重值并確定風險等級。 精算評估與系統(tǒng)評估作為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方式,既強調社會危險性群體資料的收集與分析,又重視以嫌疑人生存的特定社會環(huán)境、亞文化氛圍為背景,而非孤立地分析和解釋嫌疑人的行為特征②參見史立梅、周洋:《刑事司法中的風險調查與評估——以審前釋放為視角》,載《刑法論叢》2017 年第4 卷,第498 頁。,從而能夠更為切實地評估個案中嫌疑人的社會危險性。 并且,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也注重在評估建模的方法中借用統(tǒng)計學中的Logistic 線性回歸模式③Logistic 的指數(shù)方程為:P = 1/(1 + e–1?(A+B1X1+B2X2+……+BnXn))。 在該方程中,P 值的高低可反映嫌疑人不予逮捕的風險大小,e為自然對數(shù)的底(近似值是2.718),A 為常數(shù)項,即所有變量取值為0 時不予羈押風險的大小;X1……Xn 為具體的變量;B1……Bn 為各個變量的回歸系數(shù)(正數(shù)代表與風險具有正相關關系,即負向評估因素;負數(shù)代表與風險具有負相關關系,即正向評估因素) 。,Logistic 回歸分析方程不僅有助于判斷哪些因素對社會危險性有顯著影響,還可以通過已建立的概率模型計算在這些因素的共同影響下社會危險性發(fā)生的概率。 據(jù)此,完善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需要做到以下三個方面。

(1)評估數(shù)據(jù)的收集

完善評估模型需要充分的實證數(shù)據(jù),在評估數(shù)據(jù)收集時,既要注重全面性和地區(qū)差異性,又要兼顧數(shù)據(jù)信息的代表性以及個案中嫌疑人的某些特殊情況。 為此,筆者認為,可以成立一個獨立的司法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機構,專業(yè)負責統(tǒng)籌收集、研析一定年份內審查逮捕、羈押必要性審查等實踐中嫌疑人可能具有的涉及犯罪事實性層面、人身危險性層面和訴訟妨礙性層面的社會危險性數(shù)據(jù)。④“社會危險性數(shù)據(jù)”指的是根據(jù)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需要,可能成為社會危險性評估材料的一般意義上的社會危險性表現(xiàn)情形的統(tǒng)稱。更進一步說,該機構的目的性手段應當是聯(lián)合相關企業(yè)或技術型人才,充分借助區(qū)塊鏈、云計算等技術,研發(fā)包括法治實踐中海量數(shù)據(jù)在內的智慧化大數(shù)據(jù)平臺(如公安機關的數(shù)據(jù)、人民法院的失信被執(zhí)行人的數(shù)據(jù)、監(jiān)獄的數(shù)據(jù)以及合理限度內的社會生活中的數(shù)據(jù)等),并做好平臺優(yōu)化與維護工作。 運用智慧化大數(shù)據(jù)平臺構建并使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需注意以下幾點:第一,重視大數(shù)據(jù)深度挖掘、存儲固定技術的使用及更新,以滿足數(shù)據(jù)多源感知和全域獲取的目標,從而既能夠宏觀把握不同地區(qū)以及不同維度的差異化司法狀況,也可以有效避免遺漏個案中嫌疑人的某些特殊情況,確保對社會危險性評估具有較大影響但數(shù)據(jù)量較少的部分評估材料的代表性,保證評估結果的準確性。 第二,有針對性地設計大數(shù)據(jù)算法,尋求社會危險性數(shù)據(jù)與評估因素間的連接點,并通過云計算服務實現(xiàn)社會危險性數(shù)據(jù)的數(shù)據(jù)化驅動,即將平臺中數(shù)據(jù)源依照社會危險性的三個層面自動歸類,達到評估模型適用的智慧化、便捷性的要求。 第三,強調評估模型“偵控審監(jiān)”四方的共享使用,辯護律師經合理申請而可獲批準使用,但須做好保密措施。

(2)評估因素及其權重的確定

根據(jù)收集的評估數(shù)據(jù),可以提煉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正、負向評估因素。 對于評估因素的最終確定,一方面,需要通過Logistic 回歸分析方程對社會危險性具有顯著影響的評估因素作出判斷,即將收集的評估數(shù)據(jù)進行計算機語言轉換處理。 例如,將正向評估數(shù)據(jù)用“1”表示、負向評估數(shù)據(jù)用“0”表示,這應當是智慧化大數(shù)據(jù)平臺完成數(shù)據(jù)收集后的數(shù)據(jù)處理功能,進而可以借助SPSS 軟件進行Logistic 回歸分析,篩選出對社會危險性評估結果具有重要意義的因素,并得出相應權重值。 當然,還可以根據(jù)事實和司法的實際情況,并結合大數(shù)據(jù)關聯(lián)分析技術的應用,綜合判斷各正、負向評估因素對社會危險性判斷的影響以及相互之間的作用力,合理地確定各評估因素的權重值。 另一方面,還需要確保評估因素的正當性與客觀性。 “正當性”要求限制甚至剔除司法人員的主觀偏見對評估因素確定的影響。 如可以限制將“行政違法記錄”中的“較低程度的行政違法行為”作為負向評估因素并賦予較高權重,以及可以在負向評估因素中剔除“教育程度”下的“低學歷”評估因素。 “客觀性”要求對于自首、坦白、立功、累犯、前科等判斷主觀性較強的量刑情節(jié),可將其具體構成要件確定為評估因素,以增強評估結果的客觀性。 如將“主動投案”與“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替代“自首”作為評估因素。

(3)風險等級的劃分

確定風險等級有利于靈活把握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結果,符合強制措施適用的比例原則的要求。對此,可以將量化評估分值作區(qū)間性劃分,設置為反映社會危險性程度的低、中、高三檔風險等級。①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的重要目的在于幫助司法人員篩選出社會危險性較低的嫌疑人并原則化適用非羈押性強制措施,降低審前羈押率。 因此,筆者認為仍然采取諸如G 市N 區(qū)人民檢察院劃定臨界評估分值的做法,將不利于社會危險性把握的靈活性,也違背了比例原則的要求。評估分值處于中、低風險等級時原則上不建議逮捕,但可以作取保候審與監(jiān)視居住等非羈押強制措施適用類別以及監(jiān)管措施上的區(qū)分,評估分值處于高風險等級時原則上建議逮捕,但在必要情況下,如評估分值處于中、高檔風險等級區(qū)間臨界點時,辦案人員可以結合自身辦案經驗和案件具體情況,再次予以綜合考量逮捕與否,這既是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的體現(xiàn),也是克服定量分析結果刻板性的要求。

2.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證據(jù)材料的收集

(1)落實偵查監(jiān)督與協(xié)作配合機制

為保證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材料尤其是負向性評估材料收集的充分性,一方面,需要著力倡導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提高辦案人員的智慧化大數(shù)據(jù)平臺運用能力及業(yè)務素養(yǎng);另一方面,還應落實偵查監(jiān)督與協(xié)作配合機制。 例如,可以以《關于健全完善偵查監(jiān)督與協(xié)作配合機制的意見》為規(guī)范基礎,設立偵查監(jiān)督與協(xié)作配合辦公室(以下簡稱“偵協(xié)辦”),確定以降低訴前羈押率為中心的工作思路,明確檢警協(xié)作配合的職責分工和工作流程,常態(tài)化推進“偵協(xié)辦”的實質化運行,以暢通檢察對偵查程序中的證據(jù)收集、法律適用等問題提出專業(yè)意見的渠道,形成引導取證與偵查監(jiān)督之實效。②參見周新:《檢察引導偵查的雙重檢視與改革進路》,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20 年第2 期,第121 頁。當然,考慮到職權行使的獨立性和案件辦理的公正性,在充分發(fā)揮“偵協(xié)辦”組織協(xié)調職能的同時,還應對其介入的案件范圍作必要限制。 在“重大、疑難、復雜”的案件中強調偵查監(jiān)督與協(xié)作配合,是理論界和實務部門已達成的共識①參見董坤:《檢察提前介入監(jiān)察:歷史流變中的法理探尋與機制構建》,載《政治與法律》2021 年第9 期,第11 頁。,但將這種以罪名或情節(jié)等單一指標作為“偵協(xié)辦”介入的案件范圍的判斷標準,存在操作靈活度不夠、覆蓋面不廣的問題,因此,可以在“重大、疑難、復雜”案件之外,同時根據(jù)嫌疑人社會危險性可能的復雜程度,確定多元化的案件范圍:其一,偵查階段嫌疑人未自愿認罪認罰或未如實供述的案件;其二,嫌疑人無固定工作或住處但社會關系或背景復雜的案件;其三,犯罪網絡化、集團化特征明顯的案件;其四,嫌疑人之間的身份、社會關系與背景多樣的共同犯罪案件;其五,“偵協(xié)辦”認為需要介入的其他案件。

(2)保障偵查階段律師辯護權

為了保證社會危險性判斷的客觀公正,應加強保障律師辯護權,以確保律師有效參與批捕程序。對此,實踐中辦案機關首先應注意保障律師會見通信權順利行使,以保證律師及時獲取嫌疑人對其社會危險性認識與陳述的第一手資料,便于之后就社會危險性材料深入開展調查取證工作。 在律師調查取證權保障方面,一方面,立法應及時明確偵查階段有關律師調查取證的權利規(guī)定;另一方面,還可以探索并借鑒民事訴訟領域的“調查令”制度②參見陳在上:《論我國刑事訴訟中律師調查令制度之建構》,載《新疆社會科學》2017 年第3 期,第112 頁。,即由法檢機關向辯護律師簽發(fā)具有一定強制效力的司法令,要求被調查的個人或單位履行法定訴訟調查配合義務,從而輔助律師調查取證,緩解辯方“舉證”難的壓力。 不過,基于刑事訴訟以及偵查的特殊性考慮,仍應對“調查令”的適用作出必要的限制,僅允許對偵查階段嫌疑人逮捕的社會危險性材料進行調查收集,嚴格限制調查取證中的有關妨礙偵查開展的行為,并規(guī)定對應的違規(guī)懲戒措施。

(3)引入中立第三方參與調查取證

社會危險性評估材料的調查收集工作繁瑣而復雜。 對此,美國在其審前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中,采取了由審前服務機構客觀地收集被告人的背景信息并對風險進行量化評估的做法。③參見藍向東:《美國的審前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及其借鑒》,載《法學雜志》2015 年第2 期,第103 頁。就我國而言,在律師取證的專業(yè)性、積極性有待提高以及公安機關面對案多人少偵查壓力的情況下,筆者建議,待時機成熟時,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也可以借鑒美國羈押審查實踐中所適用的社會危險性調查方法,委托中立的專職調查機構,開展社會危險性評估材料的收集工作。 同時,為防止社會危險性專職調查機構權力行使的無序,立法還應細化并明確其調查職責和相關評估材料調查程序,在社會危險性評估材料收集完畢后,調查機構應將調查獲取的評估材料移送偵、檢、辯三方,并出具社會危險性調查報告和專家意見,作為社會危險性評估材料審查與認定的參考依據(jù)。

(二)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中:“證明+評估”程序

社會危險性的判斷與認定應否歸屬為一種證明行為? 對此,我國部分學者持肯定性的觀點,如證明社會危險性條件要使用推定證明方法④參見孫茂利、黃河:《逮捕社會危險性有關問題研究——兼對〈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逮捕社會危險性條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試行)〉的解讀》,載《人民檢察》2016 年第6 期,第31-32 頁。、社會危險性的證明標準應設定為“優(yōu)勢證據(jù)”標準。⑤參見萬毅:《逮捕程序若干證據(jù)法難題及其破解——法解釋學角度的思考》,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 年第2期,第88-89 頁。其實不難得知,學者們得此觀點多受《規(guī)定》第4 條“社會危險性的審查認定應當以社會危險性相關證據(jù)為依據(jù)”的影響。 但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式下,直接將證據(jù)與社會危險性連接,建立起二者的證與待證的證明關系并不妥當,因為這種“證據(jù)”(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材料)要成為可以用作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中的證據(jù)事實(量化評估因素),需要經歷一個嚴謹?shù)淖C明過程,最后再經過量化評估程序的賦值、計算才能最終得出是否達到逮捕所需要的社會危險性的分值結果。

關于“證明+評估”程序的構造方式,由于評估程序涉及特定算法的運用而非證據(jù)材料認定和法律適用,相較而言更為簡單,故而程序的構造方式更傾向于證明程序的具體構造。 為最大化保證評估材料適用的準確性和評估結果作出的公正性,證明程序可采取“準訴訟化”構造的方式①本處所指“準訴訟化”方式與《人民檢察院羈押聽證辦法》第2 條所明確的羈押聽證方式存在適用范圍、對象與時間節(jié)點的差異。,即偵、辯雙方共同參與并平等且充分對抗、檢察機關中立裁斷的司法審查程序。 當然,從逮捕的結果意義層面來說,社會危險性評估作為批捕與否的重要一環(huán),并非獨立于逮捕程序之外,而是應與逮捕的事實要件、刑罰要件共同服務于逮捕的最終審查與判斷,因此,證明程序構造與逮捕程序的聽證②參見周新:《審查逮捕聽證程序研究》,載《中外法學》2019 年第4 期,第1041-1049 頁。抑或訴訟化構造③參見閔春雷:《論審查逮捕程序的訴訟化》,載《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6 年第3 期,第63 頁。具有范疇上的重合性,但限于文章主旨,本文將僅對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程序構造予以詳述。

1.程序適用的案件范圍及辦案期限

對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適用范圍可以進行反向界定,即何種案件可不必開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證明程序。 毫無疑問,“徑行逮捕”案件并不需要開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 但是,徑行逮捕所要求的“可能判處十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罰”和“曾經故意犯罪或者身份不明”是否能充分表明嫌疑人的社會危險性水平達到了不捕的“一票否決”程度? 筆者認為,在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下,逮捕的社會危險性要件應更進一步提升至關鍵地位,因此,原則上審查批捕案件均應當開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不過為提高程序適用的針對性,避免程序適用的機械化,可適度改造徑行逮捕條件④參見王子毅:《降低審前羈押率的影響因素分析與對策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21 年第4 期,第122 頁。,為此,可在司法大數(shù)據(jù)收集和經過統(tǒng)計學方法分析的基礎上,綜合考量徑行逮捕所必需的社會危險性要素,例如,將其界定為“曾經故意犯罪+情節(jié)惡劣+累犯”或“重罪+身份不明+故意掩飾、隱瞞身份”。

此外,對于未被拘留的嫌疑人,15 日至20 日作出批捕與否的決定即可,而對已經拘留的嫌疑人,審查逮捕的基礎期限則為7 日內,但從目前的檢察實踐情況來看,7 日審查期限的限制將可能導致檢察人員只能關注涉案犯罪事實及證據(jù),而無暇顧及社會危險性的相關證據(jù)及評定。 所以在這種狀況下,可以考慮酌情延長審查批準逮捕的期限。 對于已先行拘留的嫌疑人可適當延長審查逮捕期限至10 日,而在特殊情況下,如案情重大、疑難、復雜或者偵辯雙方對社會危險性判斷的爭議較大,決定逮捕的時間可以再延長1 日至3 日。

2.程序主體的參與模式及證明責任分配

雖然證明責任一般指向的是審判活動⑤參見何家弘:《刑事訴訟中舉證責任分配之我見》,載《政治與法律》2002 年第3 期,第68-74 頁。,但在“有裁判必有證明”法則下,“準訴訟化”的證明程序亦應貫徹證明責任理論的運用。 遵循無罪推定原則要求,作為提捕法定主體的偵查機關,提捕時應當負有對所提的相關評估證據(jù)材料能夠作為評估因素的證明責任,證明不成或者評估分數(shù)無法達到逮捕所需的社會危險性區(qū)間臨界值,即應當承擔提捕失敗的責任和不捕后的不利訴訟后果。

對于辯方,由于無罪推定原則的作用,一般情形下其并不需要承擔證明責任①參見歐衛(wèi)安:《論刑事被告人的證明責任及其履行——以積極辯護為中心》,載《法學評論》2018 年第5 期,第62 頁。,相反,其應享有積極行使辯護權澄清事實爭議的權利。 所以就辯方而言,其不僅應就偵查機關提出的社會危險性正向評估材料充分地質證和辯論,還應積極收集、提出并證明社會危險性負向評估材料,以降低量化評估的最終分值。 此外,實踐中還可以初步探索偵查階段的律師閱卷權,以增強證明程序的辯護實質性。 例如,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試點地區(qū),可以要求檢察機關在收到偵查機關提捕的申請和證據(jù)材料的24 小時內,通知律師閱卷(為協(xié)調保證偵查利益,閱卷范圍可僅限于與社會危險性評估相關的證據(jù)材料),必要時,嫌疑人也可以依托電子技術在特殊保障的方式下閱卷。 同時,嫌疑人也可以參與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訴訟審查程序。 不過,畢竟審查逮捕仍處于偵查初期,許多事實材料尚未掌握,所以為防止多名嫌疑人同場審查可能對后續(xù)偵查的順利展開產生不必要的妨害,在案件涉及多名嫌疑人時,可采取“逐一審查”的方式予以審查。 對于嫌疑人發(fā)表的可能影響和阻礙訴訟活動順利進行的不當言論,評估檢察官應及時提醒并制止,嫌疑人不聽勸阻的,應當中止程序。此外,由于審查批捕前嫌疑人可能處于拘留狀態(tài),也可能處于非拘留狀態(tài),因此,可以以此為界分,區(qū)別設置嫌疑人不同人身自由狀態(tài)下的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開展的場所。 嫌疑人未被拘留時,程序開展的場所應當設置在檢察機關內部并獨立于辦公場所;嫌疑人被先行拘留時,出于對防止嫌疑人脫逃和避免辦理出入看守所繁瑣手續(xù)的考慮,可以在看守所設置“逮捕審查室”作為程序開展的專門場所。 當然,實踐中也可以更多地關注并完善遠程提訊系統(tǒng),對于被拘留羈押在看守所的嫌疑人,在征得其明確同意的基礎上,采用視頻直連的方式保證嫌疑人通過互聯(lián)網渠道行使程序參與權。

至于檢察人員,則應當嚴格遵守客觀義務,平衡訴訟職能承擔者與法律守護人之間的角色沖突②參見萬毅:《檢察官客觀義務的解釋與適用》,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5 年第6 期,第46 頁。,保持程序中立性,客觀分析嫌疑人社會危險性正、負向評估材料,研究辯方提出的不具有社會危險性、不適宜羈押的理由與相關證據(jù)③參見劉計劃:《拘留逮捕制度改革與完善芻議》,載《人民檢察》2007 年第14 期,第12-15 頁。,判斷評估材料能否作為評估因素考量,并計算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分值,最后綜合考慮逮捕其他要件提出捕與不捕的建議。

3.證明程序中的證明標準

目前,學界對于社會危險性應當采取何種證明標準的觀點不盡相同,持“優(yōu)勢證據(jù)”標準觀點的學者不在少數(shù)④參見劉慧玲:《逮捕社會危險性的證明》,載《人民檢察》2013 年第3 期,第65 頁;萬毅:《逮捕程序若干證據(jù)法難題及其破解——法解釋學角度的思考》,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 年第2 期,第88-89 頁。,此外,還有學者主張基本的“輕微蓋然性”標準⑤參見裘樹祥、馬躍忠:《審查批捕中社會危險性證明標準研究》,載《西部法學評論》2015 年第6 期,第66 頁。、“高度蓋然性”標準⑥參見李訓虎:《逮捕制度再改革的法釋義學解讀》,載《法學研究》2018 年第3 期,第163 頁。以及“合理根據(jù)”標準。⑦參見閔春雷:《論審查逮捕程序的訴訟化》,載《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6 年第3 期,第63 頁。誠然,社會危險性的法律表述存在一定模糊性,其代表著未來的某種或然性。 社會危險性的認定也是依據(jù)目前或過去的證據(jù)材料,對嫌疑人之后可能出現(xiàn)的行為作出的預測。 并且,不同于實體法上的定罪量刑,社會危險性是一項程序法規(guī)制①參見楊依:《以社會危險性審查為核心的逮捕條件重構——基于經驗事實的理論反思》,載《比較法研究》2018 年第3 期,第130-142 頁。,加之在審查批捕階段偵查所掌握的案件證據(jù)材料有限,所以試圖完全采取嚴格證明的高標準判定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材料并不適當。

在排除嚴格證明標準的選擇后,筆者認為,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可以采取“高度蓋然性”標準。 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中,評估程序并不涉及證明方法的運用,而評估材料確定為評估要素的過程則需要采用證明的方式,對這些評估材料是否能夠作為評估要素適用,則需要審查逮捕檢察官結合評估材料仔細分析嫌疑人情況和案件情況,聽取偵辯雙方的意見,形成心證。 這種心證的形成決定著社會危險性評估材料的取與舍以及最終的評估分值,極有可能關乎嫌疑人最終是否被逮捕,也影響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能否落實。 故而,如果采取“優(yōu)勢證據(jù)”或者“合理根據(jù)”甚至“輕微蓋然性”等過度降低型證明標準,既不利于評估要素認定的規(guī)范化,也不利于約束社會危險性評估過程的主觀任意性,草率批捕極大可能引發(fā)冤假錯案。 所以,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證明程序適用“高度蓋然性”標準,既能夠體現(xiàn)社會危險性評估材料的特殊性,豁免偵查機關對未來的“可能性”事項證明至“排除合理懷疑”的責任,還有利于提高辦案檢察官對評估材料認定和程序適用的謹慎度。

4.證明程序中的經驗法則運用

經驗法則的突出作用是判斷證據(jù)和案件事實的真實性,確認證據(jù)事實的存在與否②參見龍宗智:《刑事證明中經驗法則運用的若干問題》,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21 年第5 期,第61 頁。,具體到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證明程序中,對于作為證據(jù)事實的評估要素的證明,“偵辯”雙方可以借助經驗法則判斷己方評估材料對檢察官心證形成的影響以及可能的程序結果,從而及時調整證明行為。 同樣地,檢察官亦可以經驗法則為依據(jù)充分調動“偵辯”雙方的證明積極性,指導雙方針對評估材料,如嫌疑人是否具有“自殺、自殘或者逃跑的意思表示”開展更為實質化的證明,以增強評估材料判斷結果的可預期性。 特別是對于因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未盡周延,致使評估材料無對應明確的評估要素指向時,逮捕審查檢察官更需要綜合自身司法經驗和常識常理,并結合案件和嫌疑人自身情況、社會環(huán)境、文化因素等,判斷評估材料的證據(jù)屬性并作出認定與否的決定。

此外,為了避免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證明程序中經驗法則的運用陷入理解誤區(qū),需要否定目前理論及實踐較為推崇的“社會危險性的推定證明論”。③參見董林濤:《逮捕社會危險性要件的現(xiàn)實定位與證明機制》,載《法學雜志》2018 年第11 期,第122 頁。推定與經驗法則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推定證明方法的運用也必須尊重并符合其基本的運用法則和邏輯,即用案件中某種基礎事實對案件事實或主要事實予以推導。 但逮捕所要求的社會危險性并不是一種現(xiàn)實的、已發(fā)生的危險,社會危險性的評估,僅僅是對未來可能出現(xiàn)的某種再犯罪或者妨害訴訟等情況的預估和評判,不是一種對已然事實的判斷。 因此,“社會危險性的推定證明論”違背了推定適用的基本法則。

(三)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后:評估結果說理+權益救濟

1.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結果說理

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式下,對評估結果的說理,不僅要求對評估因素加以釋明,公布并說明評估程序中對評估因素的量化計算結果,以及評估結果分值是否達到建議批捕的臨界值等,還要求對評估材料的認定進行充分且細致的說理。 對此,可以依循審判程序中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歸納爭議焦點”原則,即在評估過程中,審查逮捕檢察官應當根據(jù)程序中的舉證、質證情況以及在評估材料整體綜合性分析的基礎上,從明確證明目的和證明對象等角度出發(fā),深入、細致地歸納相關事實爭議焦點和法律爭議焦點,如“多次作案、流竄作案、連續(xù)作案”中的某種或某幾種行為存在與否,或者嫌疑人作案行為符合“多次、流竄、連續(xù)”的認定要求與否等。 在梳理爭議焦點后,檢察官就需要依據(jù)高度蓋然性的標準,以經驗法則、邏輯規(guī)則和恰當?shù)淖C明方法對爭議焦點的處理開展理性、詳細的推理和說理。 同時,評估結果的說理應當講求繁簡得當、論證有序,并使用簡潔明快、通俗易懂的語言,以進一步提高語言表達和釋法說理的可接受度。

2.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結果的異議救濟程序

結果可救濟是訴訟化審查程序應當具備的核心要素。①參見[美]邁克爾·D.貝勒斯:《程序正義——向個人的分配》,鄧海平譯,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年版,第22 頁。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式中為了避免濫權、錯捕的問題,應注意加強保障嫌疑人對評估結果及批捕決定的救濟權。 對此,可以賦予對評估結果有異議的嫌疑人以申訴權。 具言之,嫌疑人可以書面或者口頭的方式,向原評估檢察機關的上一級檢察機關提出評估結果復查一次的申請。 嫌疑人的近親屬和辯護人同樣能夠提出申訴,但應經嫌疑人本人同意。 上一級檢察機關接到申請后應立即組織相關業(yè)務經驗豐富的檢察官,必要時可以提交檢委會,對評估結果進行全面復查。 對于申訴理由成立的異議、認罪認罰或者評估結果說理不充分、嫌疑人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等情況,上一級檢察機關應當重新開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以審查評估結果的公正、準確與否,糾正評估錯誤或駁回申訴。 申訴期間不影響逮捕措施的執(zhí)行,申訴結果必須以書面的方式通知申訴人、公安機關和原評估檢察機關。

五、結語

《刑事訴訟法》關于逮捕社會危險性要件的規(guī)定較為抽象,實質化的審查判斷程序和方法留待司法實踐中進一步完善。 實務部門積極探索的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對于提升批捕效率和規(guī)范社會危險性判斷十分必要。 要在保障嫌疑人合法權益的基礎上,進一步構建規(guī)范的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突出程序適用的有效性、公正性,仍需明確以下幾點:其一,建立相關糾偏容錯機制。 對于試點前期辦案人員出現(xiàn)的失誤應當有一定的糾偏和容錯機制加以調整,要鼓勵積極作為、大膽創(chuàng)新,減輕司法人員的心理負擔。 對此,可以容許評估分值偏差的存在,但應當設定合理的偏差幅度。評估分值在可容許偏差幅度內的評估結果有效,否則,應重新評估并對原評估人員施以警告和加強業(yè)務能力的培訓,嚴重時可給予相應紀律處罰甚至追究法律責任。 其二,健全相應配套措施。 一方面,可將科技融入司法之中優(yōu)化非羈押性強制措施的適用,以配合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降低審前羈押率;另一方面,可進一步提升法律援助服務質量,充分保障嫌疑人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程序中的合法利益。 其三,強調評估結果的參考性和評估對象的全覆蓋。 作為人工智能司法運用的重要領域,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技術發(fā)展的結果是用計算機來模擬和取代人類的部分思考過程①參見鄭戈:《算法的法律與法律的算法》,載《中國法律評論》2018 年第2 期,第76 頁。,但無論人工智能如何發(fā)展及司法實踐中的運用程度如何,司法辦案人員主動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仍是必要的選項。 當然,評估結果的運用僅是對嫌疑人社會危險性的估量而非作出逮捕決定的唯一考量,辦案人員在綜合審查判斷的基礎上才能正確地做出逮捕決定。 同時,評估模型也要不斷優(yōu)化,要根據(jù)貫徹實施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現(xiàn)實需要以及具體情況變化,調整模型參數(shù)和評估項的設置,針對嫌疑人社會危險性的變化而開展動態(tài)評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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