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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沼狼爪

2023-12-13 02:02:23趙瑞雪
參花·青春文學(xué) 2023年12期
關(guān)鍵詞:阿玉村子

說這件事,在時間上要用大概念。

——圖巴老人

天氣溫煦宜人,是一個陽光充足的冬日。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我一再來到山林,扛起背包,亮著探燈,扒開茂草,踩過松泥,眼前一片開闊,找到這個湖了。我長時間在此佇立。湖水不算清澈,但湖底深厚。我還是站在那里,很久很久,想把這個湖看得更透徹一點,來擺脫神話般的虛幻。

那一年的盛夏,村子下起大雨,而且一連下了好幾天。村民最怕這種雨,因為它一下起來就從不歇氣,不論雨勢大還是小,灌滿村莊所在的盆地,而且氣勢洶洶地涌進田埂門檻。連續(xù)幾個月寸陽未現(xiàn),與日照無緣的村莊浮在一汪跳動的池塘上,大風(fēng)一吹,池面便混沌地翻滾起來。大雨沖激出泥漿和腐爛的滾滾霉味,驅(qū)逐著日益稀少的原住民。只見他們冒雨用牛車和壓不出痕的木車轱轆離去出山的路。因此,幾天以來,在比平時黯淡的天景下,房屋模糊地被孤立,只有大雨在不停地從天而降。

圖巴老人對我說:“村子里每年都會下雨,但那一年邪了門,下個不停。老祖宗搞了個儀式,年輕人都跑了。”“咳咳,都跑了?!眻D巴老人重復(fù)說了一遍,突然咳了起來,咳得靠在床頭的兩肩劇烈抖動。我把我的保溫杯給他,他擺起枯黃起皺的手,指著桌子上的瓷碗。我拿起碗,里面有半碗水,應(yīng)該是涼的,我把水倒進地上的石縫后,倒上我保溫杯的溫水給他喝。他渾濁的眼珠看了看我,止住咳嗽接過碗,喝下去的水讓胸膛開始平穩(wěn),等咳嗽聲慢慢平息下來。暫停時分,我更清晰地聽見了門外的風(fēng)聲,剛停的雨似乎又要下起來了?!熬土粝挛覀冞@些老骨頭,山路太陡,走不出去哦?!蔽易诖惭厣?,接過老人的碗,他繼續(xù)說,聲音有些啞。程隊長在旁問:“年輕人就不幫幫嗎?”老人扭頭望著窗外漸黑的天,幾條頸紋像老黃牛的皮。哀傷道:“這雨是會下出瘧疾的?!薄靶』镒樱饷婺銈兊娜?,快看他們回來了嗎?雨又要下啰,天下起雨來,攔不住的哦?!崩先嘶仡^看我倆,我看向程隊長,程隊長拿起對講機起身出去。老人盯著面前的錄音錄像設(shè)備,對我說:“你們這來考察啥的,也是像奔命樣,小伙子,你看在我這個房子,哪怕是個木箱子,鉆個窗通風(fēng),雨哩,就聽老天爺?shù)拿??!蔽覇枺骸澳悄暾嫦衲阏f的都淹了,你還留著?”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緩慢低沉說 :“都是老祖宗的規(guī)矩,村子里頭,留下來的六十多歲的有十二個?!崩先松斐鰞筛种?,他張開的嘴露出缺牙,彌散出的莊重感讓我想要理解。窗外亮出一道閃電,遠處的雷聲也逐漸逼近。我有些擔心剛出去探路的隊友。我們一路五人來這里進行地質(zhì)考察,山上天氣變化,下起大雨,左沖右撞,迷了路。卻在崖口下發(fā)現(xiàn)這座小木屋,就見到垂垂暮年、臥病在床的圖巴老人,他是這里唯一的原住民了。我們想從他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雷聲終于變成嘩嘩的雨聲,我沖出門,雨幕沖洗,階下紅泥濁浪滾滾,面前的樹木,影影綽綽,樹葉被不停地擊打。隊長哪去了?他們還沒回來?我拿出對講機呼叫,聽到那頭更大的雨聲,滋滋滋,快了快了!我看到他們了,程隊在前,身后兩人攙著一人,是胡軍,程隊說:“嚇死人了,胡軍掉沼澤里了!還好拉上來了。”脫去雨衣,還是渾身濕透,把胡軍扶進變得陰暗的木屋內(nèi),三個隊友說:“我們探到路了,按照老人說的方向,海拔有3000米,坡度40度,還是石頁巖為主?!薄澳鞘抢巧?,你找到小山路了嗎?在東邊,那沒有沼澤?!眻D巴老人幽幽說。

隊友開始追問老人,我的思緒卻隨著永不止息的呼嘯和嗚咽聲開始飄升……

我又感到耳邊的冷風(fēng)吹過,后背一陣冷戰(zhàn)。前些時候,我跟隨另一支科考探險隊做記錄,是在草木還未返青的早春,空曠的荒野,因為汽車出故障耽擱了行程,所以在夜幕降臨時還在趕路。在朦朧的月夜下,幾聲狼嚎驚動了車內(nèi)每個人的神經(jīng)。車開著大燈,仍保持前行。狼在哪?突然聽到幾聲槍響,我畏懼的心開始浮出水面。

黑洞洞的屋子亮了,程隊長打開手電筒。這時發(fā)現(xiàn)自己像被烏云的影子罩住了。隊友們在幫圖巴老人找打火機,準備生火。圖巴老人讓我們歇一晚,我們吃著自己的干糧,老人讓我們找出一個陶罐子,里面是些谷物,雜糧,做了粥給老人喝。我們越發(fā)覺得不對勁,但是和老人一起擠在屋里,不便說話。我很疑惑:老人說的是什么村子。聽到老人的呼吸極端困難,我不敢看向床那邊。

大雨過后,房間里顯得更為肅靜。接下來幾天我和隊員一直在找老人說的沒有沼澤的小路,老人一直在和我們談?wù)撜訚?。圖巴老人說:“我們有十二個老人留下來了,我是不是說過?”我說:“你對我說過,他們還不知道?!崩先伺矂恿松碜樱稍诖采咸?,他的軀干似枯木枝般整個晃了晃?!暗谝粋€老人是我這個房子大約三公里外,我說過,老祖宗讓留下,他有三個兒子,兒子走了,他要留下照顧染瘧疾的孩子媽,還照顧個啥,當初還想找我借點雜糧,我哪敢借啊,我把門窗封得死死的。反正后面我也不知道,肯定被瘧疾一起害死,陷到沼澤里了哦。”我問老人:“難道不應(yīng)該按你說的發(fā)大水淹了嗎?”圖巴老人說:“淹,淹,怎么不淹,淹了才有沼澤啊?!背剃犻L回來了,對我說:“我們走吧,雨停了?!崩先藥е鴳嵟骸斑@次雨才停,那年的雨不會停的。”隊友都對這個奇怪的老人感到厭惡了,想趁早離開。

由于我們走之前下過幾場大雨,樹葉沾滿了水,我們還是穿著雨衣,在山林中穿梭,我們看到周邊倒塌的木屋,都被荒草占據(jù)。我們一直朝東走,有吹倒的樹木,折斷倒進泥地里,還看到被閃電劈中的松樹,從上到下有一道非常明顯的凹痕。我們見到一個湖,這湖不算大。程隊長說:“我們要避開西邊,就是這里,胡軍上次就是這么掉進沼澤的。我們?nèi)タ纯春镉袥]有魚?!?/p>

“對,就是魚?!眻D巴老人問我們看到窗子上的釘子了嗎。他說這是掛窗簾的,風(fēng)大了,會把帷幔吹得波浪般起伏,現(xiàn)在你們可以沒有遮攔地看清窗外。看來你們到過那片湖了。“我當初還在湖里救過人,釣過魚,我年輕那會兒,膽子大極了,可能救過人,就會游泳了。他就是我表弟,就比我小五歲,貪玩,發(fā)大水,他也在水上浮起來了?!蔽倚闹袨橹徽穑先税枷莸难鄹C里,他應(yīng)該在流淚,我當時在給他把背墊高?!八堑诙€老人,他和我住在一起,就是隔壁偏房,只是現(xiàn)在堆了些柴,但是那柴不會太干。”圖巴老人閉上了眼睛,睡了一會兒,我整理著筆記。他突然又開口說話,“他就是去抓魚。”我沒有被嚇到,太陽很好,是在白天?!半m然差點丟了命,但還是抓了好多魚,我倆回家晚上給大人,大人給我們燒魚吃,魚骨頭喂貓兒,說起這,貓還是從別家抓來的,那家的母貓下了崽,送人拿來抓耗子,黃鼠狼要咬雞,對了,那貓,是我表弟去那家人要的,那家的小姑娘給他說的,小孩子嘛,一個村的,都一起玩哦?!眻D巴老人那滿是胡子的嘴在笑。他似乎在竊喜得意地問:“你知道那個小姑娘是誰嗎?就是我剛說第一個老人的老婆?!?/p>

我們一隊人找不到干燥處生火,雖然是夏天,山里的晚上冷得指尖生疼,滿手發(fā)青。

圖巴老人讓我們在灶臺生火,用谷子煮點粥。他說本該他來招待的,他還下了床,佝僂著腰。我們重新把他扶回到床上去。他看著紅色的火苗躥起,我看到我們隊員映得通紅的臉,我望向老人,濃密花白頭發(fā)下埋藏的眼睛看著我們。他又咳嗽了,我馬上去拿保溫杯。老人說不用,確實不用,這會兒沒再咳嗽了。他問我們:“小伙子,看這火,有想起的人嗎?有人跳舞?!薄澳莻€小姑娘,有個哥哥,就是留下的第三個老人,他疼妹妹得很?!?/p>

我們幾個覺得老頭奇怪得很,這哪有什么村子存在。隊員李洋說:“一個老人怎么活下來,他說發(fā)大水有年輕人走出去,那出去就有鎮(zhèn)子啰?!蔽覀兲搅藥状温罚此f的,但山林總是一樣,這被雷擊打的樹,我們撞上好幾次了。我們?nèi)牰加行┬箽?。郭剛說:“我在找雜糧罐子,里面還有糧票,你說什么時候發(fā)過大水啊?!薄拔覀兿壬鸢?,天暗了,希望這狼山?jīng)]有狼?!背剃犻L這么一說,大家憂心起來。黑夜的星空悠遠而深邃,山岡那邊,星星像堅硬的石頭散發(fā)著冷光。眼前的火苗一下躥上天去。

“呀啦喂,呀依呀依喂,呀,阿哥喲,唱啊唱,阿妹喲……”圖巴和表弟佐索急急忙忙向中央燒著正旺的篝火跑去,許許多多的人圍著火堆,圍成了圈。老人唱起山歌,蹦跳著敲鼓,村子里的姑娘們整齊地圍著火堆跳舞,在幾十張被火光映得通紅的臉中間,就注意到了她——阿玉。她個兒不高,苗條的身段顯得亭亭玉立,衣服上的銀飾閃著耀眼的光,她那俏麗的鞋子,踩著節(jié)拍自如踢跳。她舞著,握起其他姑娘的手高舉過頭頂;她轉(zhuǎn)著,容光煥發(fā)的臉閃過面前;她飛旋著,黑色大眼睛里有著灼灼的目光;她旋轉(zhuǎn)著,纖弱的臉龐活潑地轉(zhuǎn)動;衣裙飄舞,銀飾碰撞,秀發(fā)如漆,目光似火,眼里的千萬柔情,嘴角的天真嫵媚。歡騰跳躍的火苗,人們的影子搖蕩,令人心醉,炫目,艷麗,虛飄,魂靈兒出了竅。

一直跳到深夜才漸漸散去,阿玉跟著哥哥阿勒真離開,圖巴也瞥見佐索久久望著阿玉撒不開眼。圖巴用手肘子戳了戳表弟,用眼神示意讓他去聊幾句,佐索低頭搖腦袋,圖巴咧咧嘴,拉起佐索,佐索定住腳不動,圖巴讓他拿貓兒的事說說。圖巴叫住了阿玉,阿玉的正臉靜靜地停在眼前。“我叫圖巴,這是我的表弟佐索。”佐索抬頭,仔細看見她右眉毛上有個一顆小痣。阿玉對著佐索說:“我認得佐索,要過我們家的貓?!弊羲鼽c點頭,眼里閃著光。圖巴拉著佐索和他們一起回去。她身旁的哥哥沒說話,打著燈。圖巴早些年見過這個強壯結(jié)實的小子。那是圖巴翻過山頭找自家二叔借糧,去補父母拉不下的面子的時候。見到幾個人在坪上打架,都是一個村子的,圖巴也見過,他路過瞥了一眼,也無心在意。但高個子的他尤為突出,赤裸著上身,黝黑皮膚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閃光,肩膀?qū)掗熀駥嶋S揮舞的拳頭晃動,肌肉上蜿蜒緊繃的線條像肉體凡胎的盔甲,脊梁堅挺,彎腰時露出遒勁的背溝。圖巴不時看向阿玉,又看到佐索也偷偷地看她。阿玉和阿勒真兩人一直盯著前方的黑暗走。

“現(xiàn)在下雨天,你覺得怎么樣?”圖巴老人問我,“下雨阻礙行程,沒辦法也預(yù)料不到?!薄笆前。掠晏觳荒軇?,就會敗光家產(chǎn),我現(xiàn)在生病了,身體里有腐臭了?,F(xiàn)在沒下雨,你把窗戶打開,透透氣,散散味兒?!逼鋵嵕退愦蜷_窗,我也不想待在這兒,小屋十分陰濕,這才會生病,他們都出去探路了,可憐我要和老人守在這屋里。

每當夏天,大雨下來,狂風(fēng)夾雜著雨滴開始襲擊各家各戶,大人小孩拿著拖把和水桶站在門口,把涌進屋內(nèi)的雨水潑出去。現(xiàn)在我往小屋打開的門口靠了靠,這也是屋子唯一的入口,之后,我安逸地享受著它的庇護。

佐索掙脫圖巴的手,跑了幾步,身子前后搖晃起來,張開雙臂,他就地倒在泥濘里。圖巴只好躲在一棵松樹下,折過幾根樹枝擋在頭頂。一會兒,跑雨的阿玉過來了,看到趴在泥地上的佐索,驚恐地大叫了一聲,阿玉左右望望,圖巴往樹下退了退。阿玉趕緊跑過去拉起佐索,雨水沖洗著佐索臉上的泥。她叫喚著佐索,奈何佐索虛弱得只能半睜開眼。阿玉不知所措。自己也淋得濕透了。這時,圖巴跑過來,安慰了阿玉一番,背起佐索護送阿玉一起走了。

不知這是隊員探路的第幾天了,他們回來時天都黑定了,陰森森的就差狼嚎了。我聽說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有人甚至在鎮(zhèn)區(qū)的街道上也迷了路。那些人有的住在郊外,駕著馬車到鎮(zhèn)上買東西,因故滯留到深夜?!斑@老頭,是不是胡說,人老了,也生重病,意識不清醒了,出山的路什么也找不到?!背剃犻L抱怨道。我說:“老人咳嗽越來越厲害,呼吸越來越沉悶了,我也問了幾次,他就講他的故事,太難和他周旋了?!?/p>

這個村子有出山的路,人走得少,所以兇險;因為兇險,所以人走得少。阿勒真出去過,圖巴和佐索也跟著出去過,都是為了阿玉。他們?nèi)齻€從外面的鎮(zhèn)子上給阿玉帶了女孩兒用的發(fā)圈。哥哥挑了個粉色泡泡發(fā)圈,圖巴學(xué)著阿勒真,買了一個差不多的紅色泡泡發(fā)圈,佐索呢,選了粉色蝴蝶結(jié)的發(fā)圈。阿玉開心得都收下了。圖巴觀察了幾次,阿玉頭發(fā)上都沒戴,直到出嫁那天,頭上戴的是粉色蝴蝶結(jié)。

“狼山上有狼嗎?”我問圖巴老人,當圖巴老人說那是狼山后我就想問了?!澳阏f我為啥叫圖巴。”圖巴老人從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中吐出些字音來。

也許是夏天有大雨,冬天便來了次大旱。那年整個冬天都沒下雨下雪,開春又吹來干風(fēng),村民們叫它“殺生風(fēng)”。每個人額上的皺紋里都像彌漫著籠罩在村子上空的陰云。遲遲未升溫的土地,遲遲未返青的大地,從素到葷,爭奪到食物鏈最高級。該來的還是來了,那晚,狼,作為食物鏈頂端的狼,跨過了人狼之間的分界線,叼走了一只家養(yǎng)的雞,隨著狼嚎聲越來越近。村民幾乎夜夜逐狼,人們敲鑼打鼓,合力將其攆走,這邊的吶喊聲稍歇,那邊的鳴鑼示警聲又驟然響起,人們一夕數(shù)驚,弄得大家疲憊不堪。狼患越發(fā)嚴重?;斡频睦?,一身灰黃,兩眼放光,舌頭伸在外面,涎水吧嗒吧嗒地向下流著。獨狼,狼群,一個村民還趕不走它,必須要氣勢洶洶的十幾個人才能讓狼逃竄。老祖宗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狼開始肆無忌憚地掃蕩,村民來不及反應(yīng),只剩撕心裂肺的哭叫聲響徹了整個山頭。忍無可忍,老祖宗決定上山殺狼,鏟除狼患。

阿勒真領(lǐng)頭,圖巴、佐索加上其他十幾個年輕人,一共二十多人,浩浩蕩蕩拿起砍刀進山。一星期后,圖巴走回來了,佐索斷了一條腿被背回來了,阿勒真血肉模糊的尸體被抬回來了。二十多人剩下七人生還,村子里又是撕心裂肺的哭聲,阿玉幾次哭暈了過去。

還是健全人的圖巴跑來安慰阿玉:“你哥哥很勇敢,是個大英雄。那日我們進山,幾天的工夫,就殺了數(shù)十只狼,照這情況,近村的野狼應(yīng)該被殺得差不多了。大家便尋思著:差不多可以回去了。這天晚上,大家點起篝火,沉沉睡下,幾日的勞累,睡得太沉了。我們低估了狼的狡猾,深夜,一大群狼來了,把我們包圍起來,要不是你哥哥沒睡熟,立刻叫醒眾人,與狼搏斗,我們一個也回不來。狼怕火光,可是這次反倒像是群狼早埋伏好一樣,我們成了圈里的雞,邊跑邊斗?!卑⒂衤犕挈c點頭。

圖巴老人見我們一行人還是返回小屋,哭了出來,“都要走,都要走……”亂糟糟的長發(fā)和胡子埋住他瘦削的臉,床架子也跟著晃動,圖巴老人嗚咽的哭聲響徹屋頂,震進我的耳朵。

阿玉上了花轎,在嗩吶鑼鼓聲中圖巴總聽到哭聲。斷腿的佐索,一個人封在屋內(nèi)床上,背面向窗戶。新郎是另一人。佐索的背抽動著,“不能耽誤人家姑娘”圖巴的這句話一直在他頭腦里響,一陣陣敲警鐘的陣痛襲來。

圖巴老人的手放在被子上,沒活過今夜。天氣也徹底放晴了。

他是第十二個老人,出去又回來,熬到了最后一個進沼澤。人們的身體很快會被埋進土里變成肥料。

村里的最后一個老人死了,村子消失了。

我們也走了。

我和隊員們往西找到了那條出山的路。

不枉這次經(jīng)歷充實了記憶。多年后的冬日,我一個人再次來到這片廢棄的地方,看到一個巨大的凹槽,古老而不威嚴,寧靜而不死寂,在微微的陽光下,成圈的山林靜靜地圍護著一個盛水的湖。

作者簡介:趙瑞雪,女,部分作品散見于??熬W(wǎng)絡(luò)平臺。

(責任編輯 王瑞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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