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文浩

中國書法藝術的定性定位是個十分復雜的問題，這既是一個藝術理論問題，也是一個藝術實踐問題。這個問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既決定著中國書法藝術的歷史命運，又影響著中國書法藝術的發(fā)展走向。中國書法藝術要有一個定位，這個定位包含“書史”的定位和“書論”的定位兩個層面。“書史”的定位有其特殊的標準和程序，而“書論”則涉及書法創(chuàng)作與書法批評的內在關系。如果不能形成一個穩(wěn)定和相對獨立的立場，就很難找到在書法藝術上的立足點。

“書法”一詞，自有文字記載以來就不斷地被賦予新的內涵，成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它不僅有實用功能，也有審美功能，所以能在不同歷史時期出現各種不同的表現形態(tài)。我們可以把書法藝術分為古代書法和現代書法兩個不同的階段。古代書法主要指漢代以前的文字書寫藝術；而現代書法則主要指近現代以來的漢字書寫藝術。我們今天所說的中國書法藝術，實際上是古代寫字文化發(fā)展到現代社會新出現的一個發(fā)展階段。因此，無論從歷史、現實還是未來的角度看，中國書法藝術都處在一個十分重要的歷史時期，它將成為中國文化中一個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

一、書法藝術的特質：與傳統(tǒng)的繼承

書法藝術的特質是什么？如果說藝術有某種獨特的特質，那一定是它與傳統(tǒng)的繼承關系。[1]對傳統(tǒng)的繼承既包括對古代經典的繼承，也包括對現代經典的繼承。中國書法藝術有著自身獨特的發(fā)展歷史和創(chuàng)作特點，我們討論書法藝術的特質時，應該注意到這兩個方面。

中國書法藝術與傳統(tǒng)具有內在的聯(lián)系，這是一種歷史聯(lián)系。在今天看來，任何一種文化都與其傳統(tǒng)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每一種文化都有其獨特、典型、核心的文化傳統(tǒng)，這就是所謂的“文化基因”。中國書法藝術也不例外。中國書法藝術也有自己獨特的特質，但它并不是憑空而來，而是歷史與傳統(tǒng)所賦予的。在中國書法藝術發(fā)展史上，可以說書法與傳統(tǒng)的關系最為緊密且最為復雜、最難把握。所以，對中國書法藝術特質的討論，首先必須在歷史層面上展開。

我們可以這樣來理解中國書法藝術：

其一，從歷史上看，書法藝術的發(fā)展過程就是在書寫工具、書寫方式以及審美觀念上不斷變化發(fā)展的過程。從書寫工具的改變及其對書寫方式的影響、書寫方式與審美觀念的改變等方面來看，中國書法藝術一直都在不斷地變化發(fā)展中。而在這些變化發(fā)展過程中，就其根本而言，都是對傳統(tǒng)經典的繼承。如我們所熟知的王羲之、顏真卿、蘇東坡等書法大家，他們在書法創(chuàng)作上都有著極深的傳統(tǒng)功力和文化內涵，所以他們創(chuàng)造出的書法作品才能經久不衰。

其二，從傳統(tǒng)上看，中國書法藝術的發(fā)展是對傳統(tǒng)經典的繼承。書法藝術不斷地與傳統(tǒng)經典進行著交流、碰撞，產生出新的觀念和新的作品形態(tài)。同時，這些新的觀念和新的作品形態(tài)也不斷地推動著傳統(tǒng)經典的變化發(fā)展。如前所述，在漢代以前，書法藝術一直處于一種比較封閉的狀態(tài)；到了漢代之后，由于社會和經濟的發(fā)展、科學技術的進步和人們對美的追求等原因，書法藝術才開始廣泛地與社會文化生活發(fā)生關系。

二、中國書法藝術與西方藝術的異同

從歷史發(fā)展看，中國書法藝術與西方藝術的區(qū)別很大，但從研究書法藝術的角度看，二者又有共同之處。[2]如果說中國書法藝術的定位是一座山，那么西方藝術就是一條河。雖然各民族之間在文化傳統(tǒng)和歷史上有許多共同之處，但這并不能說明它們之間存在著必然的內在聯(lián)系。

中國書法藝術的形成和發(fā)展，與中國文化的基本特征密切相關。從其基本特征看，中國書法藝術是以漢字為基礎來表現中國文化的一種特殊藝術形式。它與西方繪畫、音樂等其他藝術形式之間存在著質的差別。從本質上看，書法是以漢字為基礎，通過書寫者對文字的理解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獨特藝術形式。其作品的構成、書寫方式、筆墨的運用都與中國文化具有內在的一致性。

中國書法藝術的產生，與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心理結構有密切關系。這是一種具有鮮明民族文化特征的獨特藝術，它有自身獨立的審美特征和表現方式，并因其不同于其他藝術形式而成為中國文化中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它以漢字為基礎，用毛筆書寫，不注重構圖，不強調用筆，沒有形象描繪和色彩描繪，主要通過線條來表現內心世界。如果用西方藝術語言來表達，就是運用線條、色彩、造型、構圖、明暗對比等各種藝術手段來體現對美的追求，并通過這些手段來創(chuàng)造藝術形象。這正是中國書法藝術與西方藝術之間的異同所在。

三、書法的傳承：師承還是創(chuàng)新

如果我們把書法藝術的發(fā)展放在整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的背景下來觀察就會發(fā)現，書法藝術的發(fā)展有其自身特殊的歷史軌跡，它既不能脫離傳統(tǒng)文化的制約而獨立發(fā)展，又不可能離開傳統(tǒng)文化而單獨存在。我們可以把書法藝術的傳承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師承型傳承，一種是創(chuàng)作型傳承。[3]前者屬于中國書法藝術的主流傳承模式，后者則屬于支流傳承模式。主流傳承模式又可以劃分為“法脈”和“流派”兩個方面。

所謂“法脈”就是傳統(tǒng)書法藝術在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流派或派別，它是由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書法共同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風格樣式。歷代書法家由于對書法藝術發(fā)展所起作用大小以及對后世影響等方面有所不同，所以歷史上往往既有師承型傳承又有創(chuàng)作型傳承。比如，張旭、懷素是師承張芝、張旭的二王一派，而王鐸則師承王羲之，他又創(chuàng)立了具有自己獨特風格的“王鐸體”，使傳統(tǒng)書法藝術在傳承中有了更為豐富的發(fā)展。而顏真卿、柳公權則是師承二王一派，又吸收了董其昌、何紹基等人的成就而形成了一種新的書法風格，使書法藝術在傳承中出現了更為豐富的發(fā)展。

為了保證傳統(tǒng)書法藝術能夠得到更好的發(fā)展，必須對各種不同類型、不同地域的書家以及他們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各種風格樣式進行綜合考察和綜合研究。

四、漢字書寫的發(fā)展歷史是個不斷超越的過程

如果說在甲骨文時期，漢字是作為一個獨立的“書”存在的，那么，到了大篆時期，漢字已經完全成為一個獨立的系統(tǒng)，它有一個相對明確而穩(wěn)定的形態(tài)，因此，我們可以說大篆是漢字書寫的成熟階段。秦代經過對文字進行改造與規(guī)范，統(tǒng)一了文字體系。然而到了漢代以后，由于書體種類以及文字自身書寫特點的變化，文字書寫呈現出許多新的面貌。這種新的面貌體現在幾個方面：首先是字體的豐富和多樣，在篆書基礎上產生了隸書、楷書、行書、草書等。其次是書體結構形式越來越復雜多樣。再次是書寫材料也越來越豐富。到了漢代以后，隨著紙張在書寫中的廣泛應用和書體結構形式上所出現的許多新變化，人們逐漸對寫字這一行為本身產生了一種超越性體驗。這種超越性體驗以其獨特的魅力和價值為后人所接受和傳承。到了南北朝時期，由于印刷術的發(fā)明，使得漢字書寫變得更為方便。這是漢字書寫發(fā)展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人們可以把它看作是書法藝術的第二次繁榮。這時書法藝術不僅是一種實用行為，而且有了較高的審美價值。因此，在這個時期產生了兩個十分重要的書體，一個是行楷，一個是草書。

但是隨著印刷技術的不斷提高，人們對書寫材料的要求也越來越高。這種追求自然、追求完美的心理狀態(tài)逐漸形成了一種新的書法審美意識，也就是“尚意”書風。這種書風強調形式美感，即在書寫中追求一種意趣之美，講究“筆情墨趣”“韻外之致”。尚意書風直接影響到了唐代以后的書法藝術，使書法藝術的審美內涵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清代在承襲古代書法藝術精華的同時，還創(chuàng)造了新的書法美學觀念和審美理想，即“碑學”。在清代，碑學思想得到了廣泛的發(fā)展和推廣，特別是康有為、吳昌碩等人以其代表性的作品對碑學產生了重要影響。

“碑學”思想主張注重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全面吸收和深刻理解。它以傳統(tǒng)書法中的精華為基礎，將傳統(tǒng)文化和傳統(tǒng)技法與西方現代思潮和藝術手法相融合。這種思想體系具有三個特點：

首先，強調學習傳統(tǒng)書法的精華，并結合現代技法進行創(chuàng)新。碑學家們在研究古代碑帖的基礎上，通過吸收海內外藝術成果和技法，將傳統(tǒng)與現代相結合，形成了一種新的書法風格。他們在傳承傳統(tǒng)的同時，不斷研究改革，使得書法藝術更加充實和具有活力。

其次，強調對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碑學思想認為，傳統(tǒng)書法藝術的精髓需要與時俱進，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轉化來煥發(fā)新的生命力。碑學家們不拘泥于古代文字的形態(tài)，注重從傳統(tǒng)中汲取靈感，創(chuàng)作出具有現代風格和內涵的作品。

再者，強調以今人之心傳古人之意。碑學思想倡導藝術家要以當代的視角和情感去理解和傳達古代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他們試圖超越時空的限制，使觀者能夠在當下感受到古代藝術作品所傳遞的美學價值和文化內涵。

五、從“書”到“道”的哲學思考

書法藝術最初注重的是字形的準確和書寫的規(guī)范。在古代，人們將“書”視為一種藝術形式，追求字體工整、筆畫有序、結構協(xié)調等方面的美感。這一階段的書法作品通常以傳統(tǒng)的字體風格為基礎，著重展現字的形態(tài)和結構。隨著時間的推移，書法藝術逐漸超越了字形的表面美感，開始關注內在的藝術境界。在中國文化中，“道”代表了一種深層次的哲學思想和生活智慧。書法家們開始追求自身修養(yǎng)和心境的提升，將自然與人性融合于書法創(chuàng)作中。他們通過讀書、修行、觀察自然景物等方式來汲取靈感與修養(yǎng)，將其轉化為書法作品中的“道”。如《書品》《墨品》兩篇文章討論書法藝術的美學問題，其中涉及了哲學思考。這些文章從哲學的角度探討了書法藝術的本質和美學價值。哲學思考不僅是美學研究的重要方法，也是理解書法藝術本質的一把鑰匙。

通過哲學思考，我們可以更深入地理解書法藝術的本質。哲學思維對于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社會的關系等都會產生十分重要的影響，這些都是人們在認識和實踐過程中逐步形成和發(fā)展起來的。

《書品》中提出的書法藝術“形”與“神”的關系，實際上就是哲學上所說的“形”與“神”關系的表現。晉人認為“形”的本質是“氣”，強調氣韻的重要性；而唐人認為“神”的本質是“氣”，注重筆法和氣韻的結合。這兩種不同的觀點體現了不同時期書法家對于書法藝術的理解和追求。

從這兩種觀點來看，書法藝術中所講的“形”與“神”與道家哲學中所講的“氣”是一致的。中國古代哲學思維中，“氣”既有抽象的含義，也有具體的含義。從哲學思維角度來看，“氣”就是宇宙萬物的本質，是抽象和具體相結合的概念。“氣”作為宇宙萬物本原，在中國古代哲學思維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它直接影響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些重要問題，如自然、社會、人生等。

六、結語

中國書法藝術的定性定位不僅是理論上的探索，還涉及實踐中的問題。這種定位關乎書法藝術的歷史命運和未來發(fā)展。書法作為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既有實用性，也具有審美價值，從古至今都在不斷地演變。其發(fā)展歷程充分體現了對傳統(tǒng)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這種繼承不僅僅是對古代經典的傳承，也包括對現代經典的吸收。文章明確指出，無論是從歷史的角度，還是從現實和未來的視角，中國書法藝術都占據著中華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位置。因此，對其進行深入的研究和理解，不僅有助于弘揚傳統(tǒng)藝術，還有助于推動書法藝術在現代社會中的進一步發(fā)展。

注釋：

〔1〕金耀基.中國書法藝術的定性定位——《鄭曉華學術論文隨筆集》序[J].文藝生活（藝術中國），2022（2）：93-100.

〔2〕張曉東.中國書法藝術的自然本源[J].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2023（1）：78-84.

〔3〕楊金輝.中國書法藝術的價值及傳播路徑探析[J].名家名作，2022（25）：8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