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了
老汪被搞得焦頭爛額。
新來的鎮(zhèn)黨委張書記召集村支書開會,任務(wù)只有一個,全鎮(zhèn)養(yǎng)兔子。張書記講,縣委王書記發(fā)了號召,一年,黎縣要成為全省養(yǎng)兔大縣。我們玉沙行動不?你們23個村不行動?半年,玉沙要成為全縣養(yǎng)兔先進(jìn)鎮(zhèn)。
張書記講完,要支書們表態(tài)。玉沙鎮(zhèn)有養(yǎng)豬的習(xí)慣,養(yǎng)兔的農(nóng)戶,少之又少。支書們把腦殼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鉆進(jìn)褲襠,害怕被張書記逮著。
老汪認(rèn)認(rèn)真真地做著筆記,入腦入心地聽張書記作重要講話的樣子。其實,鎮(zhèn)上開會,他都這樣。老汪認(rèn)為,人家領(lǐng)導(dǎo)在臺上口水橫飛地講得那么辛苦,總該有個態(tài)度吧?認(rèn)真聽,認(rèn)真記,就是態(tài)度。
老汪這舉動讓張書記很受用。他毫不猶豫地點了老汪的名,要他表態(tài)。
老汪彈簧似的站起,說:“領(lǐng)導(dǎo)講的是對的,張書記講的是對的,縣委王書記講的更是對的?!边@幾乎是他在鎮(zhèn)上表態(tài)發(fā)言的口頭禪。張領(lǐng)導(dǎo)講,他說張領(lǐng)導(dǎo)對的。李領(lǐng)導(dǎo)講,他說李領(lǐng)導(dǎo)對的。老汪覺得,講話,就是嘴巴上下動,比嚼東西還輕松。如果講都講不對,還講什么?
張書記要他說具體一點。
老汪又重復(fù)了一遍。這一次,他加了一句:“張書記是為我們好,王書記是為我們好,都是想讓我們富起來。”這也是他的口頭禪,老汪在鎮(zhèn)上發(fā)言表態(tài),像程咬金的三板斧,來回就那么幾句。遇上張領(lǐng)導(dǎo)要他表態(tài),他說,張領(lǐng)導(dǎo)為我們好。遇上李領(lǐng)導(dǎo)要他表態(tài),他說李領(lǐng)導(dǎo)為我們好。老汪對那些嘲笑他的其他村支書說,領(lǐng)導(dǎo)不為我們好,還當(dāng)什么領(lǐng)導(dǎo)?
會議室差點笑出聲來,都曉得老汪的脾氣,看張書記那個嚴(yán)肅端莊的架勢,哪敢?
劉鎮(zhèn)長坐在主席臺上,他在鎮(zhèn)上時間長,對老汪的脾氣一清二楚,曉得老汪說得好聽,真動起來,不是那樣。他附在張書記耳邊說了幾句。
張書記的臉色頓然沉下,敲著會議桌說:“老汪,你是贊成養(yǎng)兔的嘛!”
老汪使勁地點著頭說:“贊成,贊成,領(lǐng)導(dǎo)說的我都贊成?!?/p>
張書記狠狠地吐出一口長氣,把聲音拉得老高,如一條蟒蛇,在會議室上空纏來繞去,“這就好,這是動員會,軍中無戲言,我要督查督辦啊,我會揮淚斬馬謖??!”
老汪點頭不斷,說:“是的,是的?!彼谛念^說,這種場合,未必我敢說,汪壩村養(yǎng)豬,堅決不養(yǎng)兔。
張書記把老汪掛記上了,很快,到汪壩村督戰(zhàn)。
他要看兔子。
老汪勾著腰,像一只烤熟的蝦子,賠著一張豐收在望的笑臉,在張書記面前說養(yǎng)豬。
張書記擺著手,“不說那么多,我只看你們養(yǎng)兔子?!?/p>
老汪急得像屁股上掛了火鏈子,臉皮比城墻厚,不停地向張書記匯報,張書記要看兔子是完全正確的,我們建議,在看兔子之前,是否可以看看豬,我們的豬,值得看,有規(guī)模,效益好。
張書記像干柴烈火,噼里啪啦地燃起來:“老汪,我清楚得很,你們根本沒干。你這人,口口聲聲說領(lǐng)導(dǎo)是對的,贊成養(yǎng)兔子,就是不干,什么思想、什么品德嘛!”
老汪的頭,恨不得低到地下;心,恨不得掏出來捧到張書記面前。老汪作發(fā)自肺腑的真心擁護(hù)狀,說:“是的,是的,領(lǐng)導(dǎo)真是對的,張書記您講的真是對的,縣委王書記講的更是對的。王書記對全縣講,很多鄉(xiāng)鎮(zhèn)條件成熟了,他們的兔子,就養(yǎng)起了。您對全鄉(xiāng)講,像白溝、新田那些先進(jìn)村,他們條件成熟,兔子也養(yǎng)起了。我們汪壩的群眾喜好養(yǎng)豬,養(yǎng)兔子思想暫時通不了,條件還不成熟,我們現(xiàn)在全力宣傳、疏導(dǎo),創(chuàng)造條件,條件成熟,兔子馬上就養(yǎng)起了,所以,領(lǐng)導(dǎo)說養(yǎng)兔子完全是正確的,我是完全贊成養(yǎng)兔子的?!崩贤艉薏坏冒言捳Z變成糖水,最好變成糖的河、糖的江,把張書記泡在糖的江河里。
張書記不和他啰唆,臉青一陣黑一陣,跺著腳,發(fā)下狠話:“老汪,別廢話,過兩天,我再來。養(yǎng)不出兔子,村支書你就別干了?!?/p>
老汪既想當(dāng)支書,又不想養(yǎng)兔子。
手機(jī)“叮叮咚咚”地響。
鈴聲是有意讓大華整的,像要整個村子都聽到似的。老汪怕耳朵不好,誤事。
正在焦頭爛額張書記的兔子,暴雨卻要來了。
暴雨也是張書記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的,他把話說得很滿:哪個村死了人,你們那個支書、主任,就不要干了。
接二連三地收到同一信息,分別來自鎮(zhèn)黨政辦、安辦、社會事務(wù)辦等十多個部門,連自然資源局、農(nóng)業(yè)局、應(yīng)急局等縣上部門,也毫不吝嗇地把信息發(fā)過來。
天,明晃晃的。
老汪不敢懈怠,放下爛臉焦頭的兔子,應(yīng)付十萬火急的暴雨。眉毛胡子都要抓,但得分個輕重緩急?,F(xiàn)在,最急的,是暴雨。不然,煩死人,還不一定干得好。
他立馬把信息給村主任、村文書、各社的社長轉(zhuǎn)過去,盡管他們也像他那樣收到很多條很多次了。他還不放心,又打電話逐一叮囑:“一定要傳達(dá)到戶到人,死了人,不得了!”
打完電話,眼皮跳個不停。趕緊把全村的情況在腦殼里過一過,很快明白了,心神不寧的,是老王的土墻房。
老汪急匆匆地往老王家趕。
老汪住山坡東,老王住山坡北。扯開腳步,十來分鐘就到。
老王蹺著二郎腿,正躺在竹躺椅上,喝著老鷹茶,嚼著自家土里種的花生,紋絲不動地盯著電視。電視里,戰(zhàn)斗雙方為爭奪一座不大不小的山頭,彈雨橫飛,廝殺震天。
老汪恨不得關(guān)了老王的電視。他沒有,壓著火氣,找遙控板,準(zhǔn)備把聲音調(diào)小一點,好說話。
老王盯著電視,頭也不抬,抓著竹躺椅旁邊的遙控板,猴跳跳地吼:“干啥子?你要干啥子?”
老汪要老王把聲音調(diào)低一點,有話要說。
老王晃蕩著二郎腿,抓住遙控板的手使勁地比畫著:“要不得,耳朵不好,聽不清楚,有話快點說,你看,你看,正扎勁!”
老王鉆在電視劇里扯不出來,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視看。他邊看電視邊扔下話:“老子不養(yǎng)兔子!”
老王以為老汪來勸他養(yǎng)兔子。鎮(zhèn)上要求養(yǎng)兔子,農(nóng)戶都聽說了。
老汪不和他扯養(yǎng)兔子,盡量把火氣往肚皮下面壓,問:“天氣預(yù)報,收到了?”
老汪不談養(yǎng)兔子,老王臉色舒展了一些,仍然木頭一樣看他的電視,沒好氣地答:“收到了?!比缓蟪吨韲祮枺霸趵??”他很不高興老汪耽誤他看電視,尤其是電視里仗正打在節(jié)骨眼上。
老汪盡量苦口婆心地說:“你的后陽溝,得趕緊掏,這一次,大暴雨,兇得很,泥巴垮下來,水積起,房子泡垮了,不得了!”
老王的房屋,是土墻房,上面有政策,改造成磚混房,給補(bǔ)助。老王不干,“我就喜歡土墻房,冬暖夏涼。要改造,除非你們出錢!”其實,老王不缺錢,兒子兒媳,在深圳打工,買起了房子,老婆子在那邊帶孫子。
老王一點也沒有從電視劇里折回來的意思,不耐煩地說:“曉得的,房屋垮了,死了人,你們這些村干部,脫不了爪爪!再說,雨不是還沒來嘛,我都不急,你急啥子嘛!”
老汪的胸口堵得慌,不過,細(xì)想來,確實是那個道理,人家都不急,老子急啥子哦?他狠狠地望了老王幾眼,抽身往家走。
來的時候,一家人在曬場上收稻谷,他往老王家跑,惹得老婆子一肚子的火氣,把那些跑到曬場上啄食的雞,踢得飛的飛跳的跳。老汪曉得她不是踢雞,是踢他老汪。不要說偷吃一點,平常老婆子還從倉一瓢一瓢地舀出來,倒給它們吃呢!
老汪剛剛走到自家曬場壩,又折了回來。眼皮跳得比先前兇,他放心不下老王家的陽溝。不養(yǎng)兔子,最多不干支書。死了人,后悔一輩子。
老王還在盯著電視看。
老汪鬼火亂躥,徑直沖過去,“啪”地關(guān)了電視。
老王呼地從躺椅上跳起,握著脹鼓鼓的拳頭,像要干架。他“啪”地把電視打開,不看老汪,看電視。槍炮聲,繼續(xù)鋪天蓋地地響。
老汪耐著性子,兩兄弟擺龍門陣的口氣,談自己的眼皮,老是跳上跳下。暴雨馬上就要來,出不得事。
老王一點也不理會,說啥事都沒得,要他趕快回去,好好檢查檢查自己家里。
老汪掏心掏肺地說老王家的陽溝,要他趕緊掏,房子垮了,要死人。
老王根本不搭理,沉浸在電視劇里,“我自己的事情我曉得,房子垮了,打死的是我,關(guān)你啥事!”
老汪恨不得砸了老王的電視。其實,關(guān)電視什么事,不動的,是老王。砸他狗日的老王?自己是支書,哪能干那種糊涂事。老汪扭頭直往自己家走,還沒走到家門口,雨下了起來。
老汪趕緊折回,心像被什么抓扯著。
一眨眼工夫,雨大了,密了。不遠(yuǎn)處,還有雷聲、閃電。
老汪自己勸說自己,老子不跟他狗日的一般見識,得耐著性子,好好勸導(dǎo)。老子才不信,勸導(dǎo)不住你一個老王。
老王已經(jīng)從電視劇里抽出身,坐在灶門前燒柴火。鍋里散著芋兒燒鴨子的香。嘴里吹著口哨,那是一首老歌,剛才那個連續(xù)劇,用它做片尾曲。老王沉浸在電視劇里,他似乎就是硝煙彌漫中某一位拼刺刀炸碉堡的戰(zhàn)士。
看他那個樣子,老汪恨不得抱來一砣大石頭,砸在老王的鐵鍋里。他強(qiáng)忍著,盡量心平氣和,盡量巴心巴肝,盡量堆滿笑臉,要老王趕緊掏后陽溝,雨越來越大,出了事,不得了,墻垮了,還吃什么鴨子?
老王橫眉豎眼,滿嘴臉的潑煩,“不要催,催啥子?像催命鬼似的!燒鴨子吃有什么錯?你們干部不是天天叫著要我們過好日子嘛!未必我吃一點鴨子,你就眼饞?”
老王故意把柴火鍋里的鴨子翻了又翻,說:“曉得的,死了人,你們這些干部,脫不了爪爪!不然,有那么著急?”
老汪的怒火,比灶里那些柴塊還燃得旺,他極力忍耐著,堆著一副好面孔,賠著一嘴好口氣,“墻垮了,你未必安逸?,F(xiàn)在的日子,多好。打死了,不值得!”
老王像看穿看透了老汪,“既然如此,你急啥子嘛?死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不急!你急啥子嘛!就以為你是支書?”他故意把鍋里的芋兒燒鴨子翻了又翻、弄了又弄,還把鐵鍋使勁地鏟得“嚓嚓”響,搞得一屋子都是麻辣,都是辣椒爆嗆的咳嗽。
雨越下越大,像要把人打翻在地。
老汪氣鼓鼓地往家跑,風(fēng)追著雨,雨趕著風(fēng),風(fēng)和雨聯(lián)合起來追趕著他,整個天地都在雨水里。
老汪吼叫大華,要他一起,拿鋤頭、箢篼,趕快去老王屋背后掏陽溝,垮了,要死人,不得了。狗日的老王家,連箢篼都是爛的。
大華正坐在堂屋門口看雨,一聽就鬼火冒:“不去,他王福堂自己的陽溝,憑啥子我們?nèi)ヌ??再說,王福堂好多歲,你好多歲?他的身子骨硬,還是你的硬?”
老汪比老王大好幾歲。
老汪把火發(fā)在大華身上,“老子是支書。”
大華的火氣也不小,“支書就該干?支書不是人?”
大華說:“我不是支書?!?/p>
大華嘀咕道:“你那個支書,還干得了好久哦?”
老汪像被戳到了痛處,低著聲音制止說:“不要扯遠(yuǎn)了,死了人,不得了?!?/p>
大華的板筋漲得像一條條喝飽吃足的蛇,“他都不怕,你怕啥子?”
老汪喊不動大華,長嘆一口氣,扛著鋤頭,抓起箢篼,沖進(jìn)雨簾子。
暴雨嘩嘩,像天河決了口子。閃電一亮一亮的,像巨龍在云層飛舞,一個猛雷,在不遠(yuǎn)處炸開。老汪的咳嗽,也像雷一樣響起。
大華哪還穩(wěn)得住,也一頭沖進(jìn)雨簾子。
大華看見爹一個人在老王家屋背后忙得慌。爹泡在雨水里,挖著、掏著、挑著。他像牛一樣猛喘著粗氣,說:“腰病又犯了,痛得很,趕快過來幫忙,雨太大,這陽溝不掏,水積起,泡垮了墻,不得了!”
蓑衣斗笠,全丟在旁邊。
大華邊干邊要爹趕緊戴起。
老汪說:“那么大的雨,戴起也沒用?!?/p>
大華說:“要感冒,你那身子骨,哪一次不整一兩個月?!?/p>
老汪說:“早感冒了?!边呎f,就是一連串的噴嚏。
大華大吼:“王福堂呢?”
老汪揮舞著鋤頭,“算了,不要管他。”
大華要管,鋤頭狠狠地砸在土墻上,一轉(zhuǎn)身,披著一身雨水,去找老王。
老王已經(jīng)吃過芋兒燒鴨子,正躺在竹躺椅上,晃著腿,一邊剔牙,一邊愜意地聽單田芳講《大明英烈》,時不時地還端過旁邊的老鷹茶,呷上幾口。
大華一把將他從躺椅上抓起。
老王驚叫:“你要干啥子?常遇春打到哪里了?”暴雨如注,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在地面匯聚成一條條小溪。
大華的拳頭和嘴巴,逼到老王臉上?!斑€有一點良心沒有?是你的陽溝不掏要積水,墻垮了,死的是你!”
老王不和大華爭論,一副醒豁明白的樣子,“我曉得,死了人,你爹他們,脫不了爪爪!”
大華恨不得扇老王幾耳光。
老王要大華別激動,不要像老虎吃人那個樣子,“如果不是村支書那一個月兩千多塊的工資,你爹會冒著那么大的雨,來給我掏陽溝?”
老王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樣子,“你怕我不曉得,縣上對鎮(zhèn)上,鎮(zhèn)上對村上,有考核,出了事,你爹的工資,就沒有了。說不定,連支書,也要滑脫?!?/p>
大華的拳頭惡狠狠地砸過去,大吼:“老子告訴你,我爹那個支書,不干了!”
前兩天,張書記再次來村上督查養(yǎng)兔子。
老汪氣咻咻地跑到村口迎接。一接到張書記,就往養(yǎng)兔場請。一邊走,老汪一邊忙不迭地向張書記潑糖水一樣的言語,連笑臉也像是在糖水里泡過。他匯報說,自己思想完全通了,村班子一班人思想完全通了,大多數(shù)農(nóng)戶思想也通了,領(lǐng)導(dǎo)要求養(yǎng)兔子完全是正確的,現(xiàn)在汪壩村養(yǎng)兔形勢已經(jīng)好起來,如果張書記再給一些時間,完全有決心有信心趕上那些先進(jìn)村。
在養(yǎng)兔場,張書記一言不發(fā),盯著老汪看。
老汪勾著腰,寸步不離地跟在張書記身邊。
張書記盯得老汪有些發(fā)怵。
老汪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狀,說:“張書記,快請指示,您這樣盯著我,我要發(fā)心臟病。”他猛烈地咳嗽著,真像要突然發(fā)病的樣子。
張書記像根本不怕老汪心臟病發(fā)作,直瞪瞪地盯著他說,“那你就老實坦白,這些租借來的兔子,花了多少錢?”
頭天晚上,老汪探到張書記要來督查,和村委一班人,花了大半夜,從鄰鎮(zhèn)的通恬村租借了三百只兔子搞起這家農(nóng)戶養(yǎng)兔場,偏偏張書記長了火眼金睛,竟一清二楚。
老汪的腰埋得更低,頭點得更加頻繁,像剛剛辦完喪事的樣子,檢討說:“張書記,不這樣,你要撤我啊,撤了我,我還如何帶領(lǐng)村民振興鄉(xiāng)村?。 ?/p>
老汪的臉皮厚得連刀都砍不進(jìn)。他請求,“張書記,我代表全村的豬,請你去看看它們再撤我吧!別人養(yǎng)豬賣肉,我們養(yǎng)豬賣皮,一張豬皮,已經(jīng)賣到兩千塊呢!”
最終,張書記還是去看了養(yǎng)豬。問題是,看了,一言不發(fā),回鎮(zhèn)上去了。
大華覺得,爹那個支書,到頭了。
他安慰爹:“不干就不干,你那個支書,好大的一個官嘛!”
老汪要他不要亂說。
他批評大華:“人家張書記說要撤我了?沒有嘛!沒有,就得好好干?!?/p>
大華的拳頭被緊緊抓住。
是老汪的大手。
老汪輕淡淡地說:“掏好了,沒事了。走!我們回家。”
老汪的喉嚨,像塞了石塊,打雷般咳嗽不停。
大華狠狠地剜了老王一眼,扶老汪走在雨里。
老王站在門口看著老汪父子,心里像有什么東西在撞。
他抓起門背后的雨傘,追了上去。
雨水里,有人喊叫:“老汪,你這里情況怎么樣?”
老汪驚詫詫地叫道:“張書記,您怎來了?”
“老汪,放心不下你?。 ?/p>
老汪的咳嗽再次打雷般響起:“張書記,不礙事,我們這里,好得很!”
雨,明顯小下來了。
雞丟了
徐大娘的雞丟了。
一只十來斤的大紅冠子叫雞公,怎說沒有就沒有了?那是用來吃團(tuán)年飯的啊,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
徐大娘急得像火躥上了房梁,叉著腰,挨家挨戶問。
有人影子從磚混房里鉆出來,有聲音從窗戶里飄出來,驚訝訝地叫:“昨天都看到的嘛!”
徐大娘一點也不滿意人家這樣回答,嘴里像要吐出火苗子,扯著喉嚨說:“未必我還騙你們?今天早上,我還喂它苞谷,吃了我半碗苞谷呢!”
從磚混房里鉆出的人,看徐大娘那架勢,也焦急萬分狀,像自己的雞丟了樣,說:“就是,就是,怎說不見就不見了?好大的一只叫雞公啊,得好好找找!”
很快,都曉得了,徐大娘的雞丟了。太平一家,包括老家伙徐大爺,馬上就要從廣東回來過春節(jié),到時,吃啥子啊?
都來幫徐大娘找叫雞公。沙壩坪二十來戶人家,在家的,就一二十個守家門的老人。有七戶人家,門一直鎖著,年三十才回來住上十天半月。
都等著看好戲。徐大娘的嘴巴,在沙壩坪很有些名氣?,F(xiàn)在,她的雞丟了,不曉得要弄出啥子熱鬧來。
徐大娘的嘴巴不是豁嘴、兔唇,或缺了幾顆牙齒,是沒什么遮攔,啥都敢說。為此,沒少挨徐大爺?shù)陌驼?。徐大爺?shù)陌驼粕冗^去,她哭過、號過、鬧過,卻沒起色,說話照樣把不住門。這不,徐大爺干脆去了廣東,說是帶孫子,其實是眼不見心不煩。按理,帶孫子,徐大娘去更恰當(dāng)。太平怕她的嘴巴和媳婦整起惱火,堅決不要她去。
那天逢集。那時,太平還在讀高中,讀高中要花很多錢。徐大娘喂了三十多只雞,太平需要錢款的時候,她就把那些喂養(yǎng)得肥嘟嘟的叫雞公,抓幾只來背到集上去,換一些錢款回來。母雞不賣,要靠它們生蛋,十天半月,她去集市賣一次雞蛋。賣叫雞公賣雞蛋不夠太平的學(xué)費(fèi)和開支,徐大娘徐大爺還得沒日沒夜地編竹席。徐大娘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一邊干活一邊念叨,考上大學(xué),就好了。太平的成績還行,卻沒考上。按說,尋死覓活呼天搶地的應(yīng)該是徐大娘。偏偏不是,是太平。徐大娘竄過去,連扇太平幾大巴掌,邊扇邊吼,“怪了!沒考上,就不活了?”扇巴掌過后第二天,她就攆太平去打工。太平一走,她就抹眼淚。
徐大娘背了三只叫雞公到集市賣。太平這個月要額外交三百元資料費(fèi)。徐大娘把家里能藏錢的旮旮角角都找了,連一個角幣都沒找到。只好打叫雞公的主意。
她耐心地等待著買雞的人出現(xiàn)。一只手伸向她旁邊。那是一個買鵝的販子。她旁邊,是王二娘。王二娘家和她家,隔著幾根田坎。王二娘挑了四只鵝來賣。販子摸摸鵝的肚子,沒塞什么吃食,說了一個價。王二娘沒如何還價,就答應(yīng)了。販子提著秤正要稱鵝,不知扯到哪根筋,徐大娘說話了。她不是說天氣雨水鍋碗瓢盆,她說:“王二娘,你家的鵝這兩天不是得了瘟病嘛!”
王二娘的臉,立馬結(jié)了冰。
販子猛然醒悟,難怪肚里吃食少,原來得了瘟病,立馬放下鵝丟下秤,哪還買王二娘的鵝,要不,價錢砍一半。
王二娘回來就找徐大娘算賬。
徐大娘一點也不虛火,嘴巴觸到人家臉面前,“我說假話了?”
王二娘跳起腳腳就開罵:“隔鄰隔壁的,我和你究竟有好多冤仇大恨???我賣我的鵝,招惹你啥子喲?”
徐大娘不怕干架,嘴巴如喇叭,沒有一絲一毫轉(zhuǎn)彎抹角:“我和你無半點冤無半點仇,我只問你,瘟鵝肉你怎不吃?”
王二娘不依不饒,又抓又扯,“我讓你吃了?吃得死人?”
徐大娘不怕抓不怕扯,“呸呸”地沖地上吐口水,雙腳“砰砰砰”地直跳:“我家盡管缺錢,從來不把瘟雞拿到集市賣,可以對天發(fā)誓!”
徐大爺一巴掌扇向她,罵:“發(fā)什么誓,不說話死得了你!人家賣人家的,關(guān)你啥事!”徐大爺給王二娘說了一大筐好話,賠了數(shù)不清的不是,王二娘才罵罵咧咧熄了火。
徐大爺扇出的巴掌,并沒震住徐大娘的嘴巴,該說的,照樣說。
這一天,來了一個買竹席的,看穿著,是城里人。
這一次,蔣四娘和徐大娘干上了。
城里人拿著兩張竹席從蔣四娘家出來,剛好遇見徐大娘扛著一大捆水竹氣吼吼地往家趕。
城里人放下手中的竹席,問:“這竹子,拿來編竹席啊?”徐大娘放下肩頭的水竹,喘著粗氣,回答說是。城里人問:“你家也編?”徐大娘覺得好笑,不編竹席,扛這些家伙回家當(dāng)柴燒?城里人讓她看竹席,問價錢。她很爽快就說了。城里人要去看看她家的竹席。徐大娘說,“有什么好看哦,這一帶,編的竹席,都差不多。”
城里人堅持要看。
徐大娘扛起水竹就走,邊走邊對人家說:“看就看,未必我還騙你?”
城里人看了她家的竹席,問:“如果買得多,價錢能否少點?”
徐大娘說得行。
第三天,城里人再次來徐大娘家,訂竹席,交定金,價格就按她說的給。
這一下,蔣四娘不答應(yīng)了,氣洶洶跑來興師問罪。原來,那天城里人在蔣四娘、劉三爺家訂購竹席,幾家人靠得近,一合計,一張比集市上多說了一元。而徐大娘,除了如實說,還告訴人家,如果來家里收購,一張竹席還可以少兩三元。她是這樣算的賬,到家里收購,趕集那半天,就省下了,又可以編半張竹席。價格,就可以再少點。
蔣四娘、劉三爺?shù)热苏J(rèn)為徐大娘搶了他們的生意。這一次,徐大爺沒有扇徐大娘的巴掌,他叉著腰,大聲武氣地對來勢洶洶的蔣四娘等人說:“你以為人家是憨包?你不說,就不會去集市問?”
雞丟了,首先想到的是賊娃子。
這兩天,是不是有人到了沙壩坪?沙壩坪坐落在山溝里,有一條羊腸公路通到鎮(zhèn)上。
大家憋著勁,想了又想,哪有人來啊,好多天沒人進(jìn)來了。大家就抱怨,以前,收農(nóng)稅提留,干部天天來?,F(xiàn)在,連干部的影子都難得見到。哪一天,這里邊人死光了,外邊可能還不曉得。
發(fā)一通牢騷,繼續(xù)幫徐大娘找叫雞公。人沒死,日子還得過起走。
突然,有人想起了,東坡上的王石板,前兩天回來了。
大家驚抓抓地叫:“這家伙,怎回來了?沙壩坪沒法清靜了?!蓖跏逵型惦u摸狗的習(xí)性,前幾年,突然在沙壩坪消失了,怎突然回來了呢?
就去找王石板。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知根知底。徐大娘為王石板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話,連他的劣跡,也在腦殼里來來回回地過了兩遍。她怕整錯,揭人短,有差錯,會跳起腳腳罵。徐大娘直截了當(dāng),“王石板,不能偷我的叫雞公哈,偷了就還我!”
王石板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來了,吃驚得很,開始還掛著笑,聽徐大娘這一說,立馬變了臉,說:“徐大娘,都曉得你的嘴巴,千萬不要亂說哈,說話要負(fù)責(zé)任啊,我都當(dāng)老板了,會干那種偷雞摸狗的事情?”
他眼睛瞪得鼓圓,很生氣,又說:“這次回來,我是蓋樓房,哪個給我潑臟水,不要怪我翻臉不認(rèn)人哈!”
王石板折進(jìn)屋,拿出幾張存折,在大家面前拍得呱呱響,“你們看,我用得著偷一只叫雞公嗎?”
大家驚叫著,“王石板,你家伙什么時候發(fā)財了?”
王石板得意洋洋,“未必我騙你們?”
徐大娘為王石板準(zhǔn)備的話,哪派得上用場?弄得她倒像偷了王石板叫雞公似的。
有人把話題往其他地方扯,說徐大娘的叫雞公,會不會和王二娘的大母雞約起,跑到山林里耍去了?
大家哈哈大笑。前兩天,徐大娘的叫雞公和王二娘的大母雞鬧得歡,在房前屋后干一些親昵動作,鬧得大家像看春晚小品似的。
趕緊去王二娘家。
王二娘抓來一把苞谷粒,“咯咯咯”地喚大母雞。大母雞很快歡天喜地地跑過來。哪有徐大娘的叫雞公?
徐大娘仍不死心,在王二娘的房前屋后反反復(fù)復(fù)地喚她的叫雞公。她邊喚邊說:“會不會是你家的大母雞把我家的叫雞公帶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二娘像被什么點燃了,橫起眉豎著臉,話語中夾帶起不少棍棒:“徐大娘,你的意思是我家的大母雞拐騙了你家的叫雞公?”王二娘把房門全打開,要徐大娘仔仔細(xì)細(xì)地搜。話語間,雖沒有那年集上賣瘟鵝的過節(jié)。眼神里,分明在說,你以為我忘了?!
徐大娘哪還敢在王二娘的房前屋后找叫雞公。
有人突然想起,說蔣四娘家的大黃狗,前些時候,發(fā)瘋似的追雞,劉三爺?shù)睦夏鸽u,不是被追得掉了半邊屁股的毛嗎?會不會是蔣四娘的大黃狗,把徐大娘的叫雞公拉去吃了?
就去蔣四娘家。
蔣四娘不高興了,說大黃狗確實追過劉三爺?shù)睦夏鸽u,但那次把大黃狗打得半死,差點要了它的命,以后就改了,并且改得很徹底,再沒干過追雞的事。蔣四娘說:“今天早上到現(xiàn)在,大黃狗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頭,怎會跑去吃你徐大娘的叫雞公?”
蔣四娘要徐大娘把沙壩坪的旮旮角角絲絲縫縫都好好搜,就算是大黃狗吃了,十來斤的叫雞公,大黃狗吃得了?總得留一些骨頭吧!總不會把雞毛都吃了吧!骨頭在哪里?雞毛在哪里?
說著說著,蔣四娘竟抓起扁擔(dān),沖上去,把大黃狗往死里打。大黃狗哪里知道所以然,被追得狂吠亂跑。打著追著,蔣四娘竟拉扯起當(dāng)年收購竹席的事。
徐大娘家已沒編竹席,蔣四娘家也沒編,沙壩坪沒人編了。現(xiàn)在編竹席用機(jī)器。不要說編竹席,連林子里那些竹子,也沒勞力去砍,更不要說挑到集市去賣了。
找雞,竟扯上竹席,還用扁擔(dān)打狗。徐大娘哪還敢在蔣四娘家找叫雞公?
徐大娘把沙壩坪挨個問了一遍,哪有叫雞公的影子?她憋著一肚子的怒火、一肚子的話,哪找得著地方撒,只好沖天空吼:“老娘才不信,一只活鮮鮮的叫雞公,怎說沒有就沒有了啊?老娘才不信,說話招惹哪個了?”
確實招惹人了,雖然沖著天空吼,但都清楚,分明是吼給我們聽嘛!未必我們就怕你徐大娘?凡事得講理吧?大家不高興了,“徐大娘,你該不會說是我們偷吃了你的叫雞公吧?”
徐大娘也不高興,心頭憋著的怒火和話語,得嘩嘩嘩地倒出來:“我的叫雞公不見了難道是假的·我徐大娘大白天說夢話?”
她立在院壩里,扯開喉嚨,手亂舞,腳暴跳,破口大罵偷吃她叫雞公的賊娃子,像要對全沙壩坪廣播,她養(yǎng)雞多么辛苦,兒子兒媳孫子老頭子回來如何吃團(tuán)年飯?。窟@年還怎過???罵著罵著,竟天塌地陷般哭起來,不清楚的,還以為她家遭了什么大變故。
第三天,徐大娘家的叫雞公,竟在廚房背后的煙囪里找到了。
徐大娘二話沒說,一把抓住叫雞公,“突突突”地沖過去,抓過菜刀,一刀就砍飛了它的頸脖子。她一邊砍,一邊破口大罵叫雞公罪該萬死,差一點就讓這狗東西害慘了,搞得左鄰右舍挨鄰隔壁疙疙瘩瘩的,不一刀砍了,哪泄得了心頭這團(tuán)大火!
徐大娘的嘴巴,像開了閘的河流,憋在心里的那些話語,像河水,嘩啦嘩啦地往外跑。她一手抓著叫雞公的頸脖子,一手抱著被砍掉了頸脖子的叫雞公挨著請客。雞血濺灑在她的臉上手上頭發(fā)上衣服褲子鞋子上,血人似的她,渾然不知。她逢人就說,找到了,找到了,得吃了這個狗家伙。
徐大娘擺了兩桌飯菜,沙壩坪在家的人全來了,包括王二娘、蔣四娘、王石板、劉三爺。徐大娘還特意煮了臘豬頭。請飯的時候,徐大娘反復(fù)叨念:“狗日的叫雞公,怎跑到煙囪里去了?你說日怪不日怪?!”
大家一邊吃著她的叫雞公,一邊擔(dān)心地問:“你把叫雞公砍了,徐大爺他們回來,吃團(tuán)年飯咋整???”
徐大娘一邊啃吃著叫雞公的大腿一邊說:“管不了那么多了,不這樣,熄不了老娘的火。話,憋在心頭,說不出來比害病還惱火?!?/p>
徐大娘邊說邊把雞骨頭吐得滿地都是,她繼續(xù)嘮叨不斷:“是不是闖鬼了?我家的叫雞公,怎跑到煙囪里去了?”
大家哈哈大笑,說徐大娘家的叫雞公,不是闖鬼了,是遇到了神仙。這家伙,肯定是受了神仙的指點,不然,哪有機(jī)會吃這頓飯扯開喉嚨擺龍門陣??!
正說著笑著,鎮(zhèn)黨委夏書記提著禮品來了。
夏書記一臉喜色,說檢查組的人員直夸徐大娘說得好,說出了基層的心聲。他得好好謝謝徐大娘!
昨天,檢查組到鎮(zhèn)上檢查鄉(xiāng)村振興,點名要到沙壩坪。鎮(zhèn)上曉得沙壩坪的情況,找這樣那樣的理由推脫。越推脫,檢查組越不松口。鎮(zhèn)上沒辦法,趕緊派人來指導(dǎo)農(nóng)戶把先前發(fā)的那些資料拿出來馬上背馬上記。鎮(zhèn)上村上迎接檢查,沒考慮過沙壩坪,自然不會有干部過來指導(dǎo)督促,都知道,就算來了,如何讓這些上了歲數(shù)的人背得記得嘛!偏偏就來了,只得硬著頭皮干。村支書老李在慌忙的同時,沒忘記徐大娘,也聽說她的雞丟了,正四處吵吵咧咧找雞,特意讓人編個理由哄她去趕集,其實是把她支走。
檢查組工作很扎實,徐大娘從集市上回來,檢查組正在王二娘家按照檢查表格逐一詢問。那些問題,鎮(zhèn)上讓農(nóng)戶背記的資料里有答案。
徐大娘看見王二娘家圍了許多人,二話沒說,就鉆了進(jìn)去。
王二娘正被問得大汗淋漓,語無倫次,那些背的記的資料,像一鍋漿糊糊在腦殼里,根本記不清楚,又不能把資料拿出來照著念。旁邊的鎮(zhèn)黨委夏書記、村支書老李等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檢查組講,這次檢查,要全省通報。老李他們的心思全用在檢查組上面,竟把徐大娘搞忘了。
徐大娘一屁股坐在王二娘旁邊,問:“你們是干啥子的?”
這時候,老李他們才想起徐大娘,不是徐大娘回來得快,是檢查組檢查得太認(rèn)真,時間拉得長。老李想攔截,哪來得及?檢查組的人員吃驚地打量著徐大娘,說:“檢查的!”又問,“你是誰?”
徐大娘猛地站起說:“我是哪個不重要,你們問的那些,厚厚實實幾大本,哪個記得了?”
檢查組的人問:“你說你記不得?”
徐大娘說:“我是記不得,你記得?”
徐大娘根本不容人家回答,倒像她是檢查組似的,說:“我來問你一個簡單的,你回答我,中央政治局委員好多個?”
檢查組的人哪遇過這種情況,又不好不回答,遲疑起來,說:“大概二十多個吧?”
徐大娘緊追不放:“你把他們的名字一個一個地給我說出來?!?/p>
檢查組的人員說了一些,竟說不全。
徐大娘猛拍大腿,大叫:“這就對了,你們天天讀書看報,都說不全,我們這些農(nóng)民,哪個記得了那么多喲!”徐大娘要檢查組的人不要那樣問,要不得!
【作者簡介】曾瓶,真名曾平,作品散見《中國作家》《北京文學(xué)》《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清明》等刊,作品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xué)選刊》等選載;著有小說集《武若的飛翔》《公示期》《城市上空沒有鳥》《廠子》《奸細(xì)》等;現(xiàn)居四川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