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磊　吳春蓮

一張1.8米見方的竹席，可以折疊成新華字典大小，展開就復原，沒有一絲折痕——這正是名揚海外，曾經(jīng)風靡全國的包鸞竹席。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包鸞竹席不光是“一席難求”，還曾作為貴重禮品見證過中越兩國的友好。而如今，這項緣起于冷竹、緣定于豐都的古老技藝，正面臨著消亡……

包鸞產(chǎn)冷竹，楊家編竹席

包鸞，是位于重慶市豐都縣境內(nèi)西南部的一座小鎮(zhèn)，綿綿青山環(huán)抱著平曠的良田沃土，清澈的包鸞河水從這里淙淙流過，夾岸居住著的百多戶淳樸農(nóng)家，世世代代過著春種秋收的平淡生活。秀美的山水風光，閑適的生活節(jié)奏，讓每一位匆匆來訪的外地游客身心放松，流連忘返。

不光風景秀美，這里還是遠近聞名的竹席之鄉(xiāng)，包鸞竹席的美名，可謂聲名遠播，名揚海外。此地竹席以細軟涼爽、體感柔、韌性佳和工藝精湛而出名。竹席成品呈淡黃色，篾紋細密，薄如蟬翼，在光線的照射下呈半透明狀態(tài)。上面織出的花紋變化多端，有動物、花草、字、花邊等圖案。竹席質(zhì)地非常柔韌，一張1.8米見方的包鸞竹席，甚至可以折疊成新華字典大小，展開就復原，沒有一絲折痕。

說到包鸞的竹席之所以有如此的品質(zhì)，就需要說到包鸞竹席的原材料——冷竹。包鸞盛產(chǎn)冷竹，這是一種生長環(huán)境比較苛刻的多年生禾本植物，性微寒，竹木清香獨特，成竹竹桿直徑3～4厘米，高8～10米，纖維長而且韌性強，非常適合竹席加工。正是包鸞奇秀兀立的群山，溶洞流出的冷泉，山間冷暖適宜的氣候與肥瘠適中的山地紅土，為冷竹的生長提供了良好環(huán)境，孕育了竹席制作的根基。

“包鸞的竹席，必須用冷竹！如果用水竹替代，那竹席編出來就會硬邦邦的，睡著不舒服不說，納涼性更是趕不上冷竹?！眻允氐闹裣炙噦鞒腥耸嫖暮Ｈ绱苏f道。

原料固然重要，不過對于竹席的編制，跟具有識珠慧眼和匠心巧思的手藝人也是分不開的。包鸞竹席的制作歷史，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的“湖廣填四川”。那時湖廣各地的大量居民逆江而上，遷居至四川境內(nèi)。其中一支楊姓家族從湖北進入豐都，發(fā)現(xiàn)包鸞水草豐美，物資富庶，遂在此定居下來。但久居楚地的先民并不適應(yīng)豐都潮濕悶熱的氣候，于是他們將漫山生長的冷竹砍回家，鋪成竹床睡覺，以度苦夏。竹床雖透風涼快，但竹節(jié)凸起，堅硬硌人，睡上去很不舒服。勤勞善思的楊氏先祖，經(jīng)過多次嘗試，最終摸索著把冷竹劈為竹片，打磨成竹絲，再編織出席子，這樣的竹席平整光滑，柔韌耐磨，而且鋪在床上，涼意頓生。有這么一張竹席，人的睡眠質(zhì)量得到了很大提升，晚上養(yǎng)精蓄銳，白天神清氣爽。從此楊家編織竹席的手藝世代相傳，后人在傳承過程中不斷改進技藝，使包鸞竹席日趨完美，成為夏季居家納涼的上好用品。

一席難求，盛極一時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一個家庭擁有一張正宗的包鸞泠竹席，可謂是擁有了一件高檔品。因為市面上幾乎“一席難求”，很多人不得不托人找關(guān)系才能買到?；貞浧鹉莻€黃金年代，舒文海不自覺就興奮了起來，又給筆者細細地數(shù)列了竹席的一脈輝煌。

民國23年（1934年），包鸞竹編藝人楊席珍、劉凡山合編的“二龍戲珠”涼席在四川省勸業(yè)陳列競賽會上獲一等獎。1952年，包鸞成立竹器工藝社，有民間竹編工匠200多人。1956年，在全國工藝品展銷會上，包鸞竹席獲得二等獎。1959年，劉凡山編織的工藝竹席進京參展，并作為禮物送給毛主席。1960年，包鸞工藝席由國家科委送到越南展出，贈送給越南國父胡志明，見證了建設(shè)時期中越兩國的淳厚友誼。在之后的二三十年間，包鸞竹席迎來了它的繁盛時期，不僅暢銷全國，還遠銷海外，供不應(yīng)求。毫不夸張地說，那個時期，竹席就是包鸞鎮(zhèn)的經(jīng)濟支柱產(chǎn)業(yè)。到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全鎮(zhèn)上至80多歲的老人，下至20多歲的青年，幾乎人人都會編織竹席。當時，僅包鸞場鎮(zhèn)就有80多家店鋪出售竹席。

那時候，還年輕的舒文海在每年白露之后，便會和父親帶上鐮刀，背上背簍，到屋后的梁山上砍竹子，再背回來分選、破竹、刮篾加工，為接下來繁忙的編制工作做好準備。“為了保證竹席不割手，不光要選用光滑、筆直的成年水竹，后續(xù)的竹篾加工也是關(guān)鍵，可以說竹席好不好，在做竹篾的時候就已經(jīng)決定了?！敝裣仨毜泌s在入夏前編制出來，以應(yīng)時需，所以每年的編制季是短暫而繁忙的，也是勞累的，更是幸福的?！澳菚r，靠編席子就能養(yǎng)活一家?guī)卓诘睦侠闲⌒?！”舒文?；貞浧甬斈曜约焊赣H學做竹篾的情景，回憶起他們是怎樣的對格、送篾、打壓，回憶起那細長的竹篾緊緊嵌入席面時的那“唰”的一聲，臉上洋溢著回望幸福的笑。

民間文化遺產(chǎn)的守護

“現(xiàn)在不行咯！”一句感嘆，舒文海又將我們拉回到現(xiàn)實?！跋硬缓觅u咯，編席子的人也少咯！”和很多非遺項目一樣，包鸞竹席也面臨越來越尷尬的處境。隨著社會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包鸞竹席的居家功用在逐漸減退，生產(chǎn)量急劇萎縮。走遍整個包鸞鎮(zhèn)，從事竹席編織的家庭已經(jīng)不到10家，而且?guī)缀醵颊惺詹坏酵降?。除了像舒文海這樣堅守的老手藝人，幾乎再沒有年輕人愿意回來學這“掙不了錢”的編席手藝。包鸞竹席編制技藝的傳承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瀕臨失傳。

曾經(jīng)那么風光的包鸞竹席，為什么會如此迅速地走向沒落？舒文海說，當?shù)氐闹裣幹平橙似綍r也會坐在一起探尋原因。一方面是森林遭受大面積破壞，改變了植物的生長屬性，八十年代的時候，冷竹開花后成片死亡，再加上民眾采筍和過量砍伐行為，導致竹席原料幾近消失；其次是因為包鸞竹席的編制工藝耗時耗力，生產(chǎn)成本很高，而在今天機械化生產(chǎn)力和科技化制冷商品的雙重擠壓下，包鸞竹席的商業(yè)價值和工藝價值不成正比，所以多數(shù)工匠不得不放棄這門手藝，另尋出路，傳統(tǒng)編織技藝面臨斷代的危機。除了上述兩點，舒文海說，還有一個最大原由是人們生活發(fā)生了改變?！半S著風扇、空調(diào)的普及，竹席的納涼效果大大降低，盡管現(xiàn)在家家戶戶夏天還是會鋪席子，但很少有市民愿意花1000多元錢買一床竹席了?！?/p>

探訪之余，舒文海無數(shù)次地提及，竹席手藝是祖?zhèn)鞯?，他不想手藝在自己手上失傳，但殘酷現(xiàn)實一次又一次給他潑冷水，沒有人愿意學，傳承何從談起？

不過，這兩年舒文海對包鸞竹席前景的焦慮有所減輕，因為包鸞竹席于2013年申報為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此外豐都縣正在擬定包鸞竹席的保護計劃，并分段逐步實施。文化館非遺專干多次實地調(diào)研考察，建立完整、規(guī)范的檔案資料庫，并呼吁當?shù)卣畬渲癞a(chǎn)區(qū)實行封山育林，保護冷竹的原生態(tài)環(huán)境，積極發(fā)展新的竹子品種替代冷竹，同時舉辦包鸞竹席工藝研討班和傳承人培訓班，培養(yǎng)新一代傳承人。另外，豐都文化館還為包鸞竹席技藝傳承人積極爭取工藝培訓的機會，以期增加包鸞竹席在工藝美術(shù)方面的含金量，從而帶動包鸞竹席穩(wěn)步進入高端藝術(shù)品發(fā)展軌道，擴大竹席的市場。

在包鸞鎮(zhèn)碩果僅存的幾位竹席編制匠人的心中，堅守這門手藝，既是對家族血脈溫度的延存，也是對民間文化遺產(chǎn)的守護。他們沒有過多的豪言壯語，也明白要想包鸞竹席重現(xiàn)當初的輝煌并不現(xiàn)實，他們只有一個心愿：不能讓這門技藝斷在自己的手里。

“我也遇到過很多賺錢的機會，但直到現(xiàn)在都沒放棄竹席，只是覺得一生能堅持做一件事，也不錯，況且這還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總要有一個人接在手里吧?！笔嫖暮Ｕf這話時，語氣平緩。在外人眼中，對民間技藝的堅守，是一件充滿了心酸的苦事。而在舒文海眼中，心酸可以轉(zhuǎn)化成一份信念，不管遭遇多少波折，依然堅硬如固。就像他手中的那床包鸞竹席，不管怎么翻折，不留痕跡，依然如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