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春喚
內容提要:隨著全球氣候危機的加重以及氣候議題在國際政治中的重要性顯著上升,海合會國家正在提升對這一國際事務的參與力度。國際社會的壓力、海灣地區(qū)氣候危機的加重、國際能源轉型趨勢以及全球去碳化努力所提供的新發(fā)展機遇等綜合因素構成了海合會國家氣候行動的背景。目前,部分海合會國家已經做出了實現凈零排放的承諾,各國還利用或通過相關國際機制以及氣候外交手段等來彰顯其在全球氣候治理中的作用。海合會國家的氣候行動既對推動全球氣候治理進程起到了積極作用,也促進其維護自身利益。由于能源利益以及減排困境等因素的干擾,海合會國家氣候行動仍存在明顯的局限。
人類活動影響氣候變化、氣候風險加劇等非傳統(tǒng)安全挑戰(zhàn)已成為全球普遍共識。自1972年的聯合國人類環(huán)境會議開始,氣候治理被提上國際政治議程。在此后的幾十年中,《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以下簡稱《氣候公約》1992年)、《京都議定書》(1997年)以及《巴黎協定》(2015年)等重要協議的陸續(xù)簽署均標志著氣候政治演進過程中的關鍵節(jié)點,氣候變化已發(fā)展成為一項重要的國際政治議題。其中,《巴黎協定》提出了將全球平均氣溫升幅控制在工業(yè)革命前水平以上2℃之內,并努力使這一數字不超過1.5℃的目標。同時,氣候風險超越國界,氣候治理必須基于全球合作,各主權國家在合作采取氣候治理行動方面負有不容推卸的責任。眾所周知,氣候議題對國際能源市場的影響巨大,然而,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以下簡稱“海合會”)國家作為全球主要的產油國一直對該項國際議程存有極大疑慮,甚至采取了部分干擾行動,但這并不意味著海合會國家是全球氣候治理進程中的局外人。事實上,這些國家逐漸成為這一全球公共事務的謹慎參與者。①John Calabrese,“Transatlantic Climate Action in the Gulf and Great-power Competition,” July 27,2021,https://www.mei.edu/publications/transatlantic-climate-action-gulf-and-great-power-competition,訪問日期:2022年9月15日。
國際氣候制度從“共同而有區(qū)別的責任”原則向“共同責任”原則的變化,使海合會國家面臨參與全球氣候治理行動的壓力??紤]到發(fā)達國家在排放問題上負有主要歷史責任,而發(fā)展中國家不僅排放的歷史責任較小且綜合治理能力不足。為彰顯公正性,從1992年《氣候公約》簽署開始,國際氣候制度就堅持“共同而有區(qū)別的責任”原則,即要求發(fā)達國家締約方率先采取行動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及其不利影響。②許?。骸稓夂蛘x視閾下的“適應”制度考察》,載《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第64—68頁。1997年,《京都議定書》第十條確認了這一原則,要求發(fā)達國家提出明確的減排承諾,但沒有規(guī)定發(fā)展中國家也必須履行相同標準的責任。③董亮:《“碳中和”前景下的國際氣候治理與中國的政策選擇》,載《外交評論》,2021年第6期,第137頁。然而,隨著“后京都時代”國際氣候協議談判的展開,發(fā)達國家逐漸開始以 “國家自主貢獻”(NDCs)衍生出的氣候雄心政治為理由,模糊國家類型劃分標準,不斷要求發(fā)展中國家承擔起更多的氣候治理責任。此外,部分非政府組織發(fā)布的有關各國氣候行動的報告和數據,往往會對在氣候行動方面落后的國家造成不利的輿論影響。海合會國家是世界主要的石油和天然氣生產國,同時,其二氧化碳排放量約占所有阿拉伯國家總排放的一半,因此,其所承受的氣候行動壓力有不斷增加的趨勢。④Suzanne H.Hammad,Mohammad Al-Saidi,Esmat Zaidan,“Beyond the Pledges: Reflections on Sustainability Transitions in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GCC) Region,” Development in Practice,Vol.29,No.5,2019,p.540.
海灣地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非常脆弱,是受全球氣候變化影響的重災區(qū)。①汪波:《氣候變化政治對海灣國家的影響》,載《阿拉伯世界研究》,2012年第3期,第108—112頁。阿拉伯半島是世界上最干旱的地區(qū)之一,該區(qū)域沒有永久性河流和湖泊,淡水資源匱乏,且極易受到氣候變化對淡水資源的進一步影響,局部地區(qū)夏季溫度可達50℃。整個半島正在迅速荒漠化,極端天氣頻繁發(fā)生。2021年,海灣地區(qū)遭遇創(chuàng)紀錄的熱浪襲擊。氣候變化引起的海平面上升還將使海灣地區(qū)的海岸線和海洋生物受到影響。就受影響的陸地面積和濕地百分比而言,卡塔爾已成為全球受海平面上升影響最嚴重的10個國家之一。②Lolwah Al-Khater,“Small States and Climate Change: The Case of Qatar,” September 30,2020,https://www.wilsoncenter.org/article/small-states-and-climate-change-case-qatar,訪問日期:2022年9月16日。此外,氣候變化引發(fā)的水資源進一步短缺、土地嚴重退化等問題還會加劇糧食危機。
多年來,海合會國家采取了各種措施來提升對氣候環(huán)境變化的適應性,包括發(fā)展海水淡化技術、進口食品和對外國農用地進行直接投資等,但趨于惡化的氣候環(huán)境仍然嚴重挑戰(zhàn)著國家安全。例如,由于氣溫上升導致地下水鹽度的升高和淡水水平的下降,這不僅會直接威脅水安全,還會降低該地區(qū)至關重要的海水淡化廠的工作效率。同時,越來越多的城市及地區(qū)將因難以承受的高溫而不再適合居住。因此,全球氣候治理的目標在很大程度上契合海合會國家的氣候利益。
多年來,海合會國家一直因擔心全球氣候治理議程會嚴重損害其石油利益而對此多有抵制。然而,近幾年來全球正在加速駛入能源轉型的快車道;“綠色復蘇”已成為引領世界經濟走出疫情陰霾的重要指導理念,歐盟、中國和美國等世界主要經濟體都在加快新能源和綠色經濟的布局;相關投資和技術研發(fā)增長迅速,更大規(guī)模地投資綠色經濟將是推動全球經濟企穩(wěn)回升的重要動力,能源轉型已經越來越成為國際社會的共識,化石能源在國際能源市場中的地位將被撼動。各類報告也都預告了化石燃料消費的悲觀前景。③國際能源署(IEA)2021年5月報告《2050年凈零排放:全球能源部門路線圖》指出,全球如果要在2050年實現凈零排放,就必須在2020年的基礎上減少55%的天然氣消費和75%的石油消費,并停止一切新油氣項目的開發(fā)。英國石油公司(BP)2020年9月發(fā)布的新版《BP世界能源展望》提出,未來30年全球能源系統(tǒng)將會向多元結構轉變,以適應低碳發(fā)展趨勢。歐佩克做出評估,全球石油需求將在2040年達到峰值,此后會保持長期平穩(wěn)。①Jean-Francois Seznec,Samer Mosis,The Energy Transition in the Arab Gulf: From Vision to Reality,Washington,D.C.: Atlantic Council,2021,p.9.早在2014年國際油價就曾大跌到每桶40美元,并陷入低位平衡狀態(tài)。雖然2022年俄烏沖突爆發(fā)后,國際能源價格出現飆升,對石油和天然氣的新投資也有所增長,但全球能源轉型的總體趨勢很難逆轉,海合會國家不得不正視這一發(fā)展趨勢。
全球低碳轉型過程中所孕育的發(fā)展前景增強了海合會國家應對全球能源變革和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意愿。事實上,海合會國家在發(fā)展可再生能源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條件。位于全球陽光帶中心的海灣地區(qū)擁有世界最高的光照量,太陽能發(fā)電廠每年可滿負荷運行1750—1930小時。②Raed Kombargi et al.,“The Outlook for Renewable Energy in the GCC: Mostly Sunny with a Chance of Rain,” 2018,https://www.strategyand.pwc.com/m1/en/reports/2018/the-outlook-for-renewable-energy-in-the-gcc.html,訪問日期:2022年9月18日。2008—2018年,沙特阿拉伯(簡稱“沙特”)、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簡稱“阿聯酋”)、科威特和卡塔爾已完成的可再生能源項目的總融資需求達1550億美元。③Yagyavalk Bhatt,“Renewable Energy Deployment to Stimulate Energy Transition in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by Nandakumar Janardhanan,Vaibhav Chaturvedi ed.,Renewable Energy Transition in Asia,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21,p.177.這四個國家還共同計劃在2030年前將太陽能產量提高到占全球總容量的15%左右。④Juergen Braunstein,Green Ambitions,Brown Realities: Making Sense of Renewable Investment Strategies in the Gulf,Cambridge,MA: Harvard Kennedy School Belfer Center,March 2020,p.1.同時,由于擁有生產藍氫所需的石油、天然氣等化石燃料,生產綠氫所需的太陽能和風能以及投資氫能所需的充足資本,海合會國家在藍、綠氫能源生產方面具有巨大的潛力。沙特正在規(guī)劃一項價值70億美元的綠氫項目,預計將于2050年建成,項目建成后年產能約達120萬噸,這將是全球最大的綠氫項目之一。⑤劉蕊:《海灣各國正在搶占“氫”能源》,載《新能源科技》,2021年第9期,第28頁。阿聯酋的阿布扎比國家石油公司未來年藍氫能源產量也將達到30萬噸,2021年9月,該公司已向日本出口了第一批藍氫能源。⑥Jennifer Gnana,Deena Kamel,“UAE to Become Major Player in Blue Hydrogen Market,” September 21,2021,https://www.thenationalnews.com/business/energy/2021/09/21/uae-to-become-major-player-in-bluehydrogen-market/,訪問日期:2022年9月21日。
發(fā)展可再生能源有望為海合會國家?guī)矶嘀匦б妗F湟?,太陽能和風能將能夠部分替代天然氣和石油,滿足海合會國家國內的能源消費需求。其二,可再生能源部門預計將創(chuàng)造超過100萬個直接就業(yè)機會,可緩解因石油部門利潤下降所造成的社會就業(yè)壓力。①Dii and Roland Berger,The Potential for Green Hydrogen in the GCC Region,Dubai,May 2021,p.23.其三,培養(yǎng)新的對外經濟增長點。沙漠能源倡議組織(Dii Desert Energy)2021年的一項研究認為,海合會國家具有成為全球氫能源生產和出口中心的潛力,到2050年綠氫將能夠為該地區(qū)創(chuàng)造超過2000億美元的收入。②Dii and Roland Berger,The Potential for Green Hydrogen in the GCC Region,Dubai,May 2021,p.4.這意味著,在變化的國際環(huán)境中發(fā)展新能源將可能重塑海合會國家在國際能源市場中的新地位。其四,在相關技術需求的刺激下,海合會國家將有機會通過研發(fā)、創(chuàng)建大學和啟動學術項目等成為最先進的可再生能源中心,從而建立這一領域的全球領導者地位。③Yagyavalk Bhatt,“Renewable Energy Deployment to Stimulate Energy Transition in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by Nandakumar Janardhanan,Vaibhav Chaturvedi ed.,Renewable Energy Transition in Asia,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21,pp.161-183.這些利好增加了海合會成員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信心。
國際氣候制度以《氣候公約》為基礎,同時由《京都議定書》《巴黎協定》等一系列具有法律效力的國際氣候協定共同構成。自《京都議定書》簽訂以來,國際氣候制度開始對締約方所應采取的行動提出了更明確的要求?!栋屠鑵f定》確立了“自下而上”“國家自主貢獻”及全球盤點的“混合多邊主義”模式,創(chuàng)造了一個廣泛的全球氣候治理制度框架。④周亞敏:《全球氣候善治與“綠色絲綢之路”》,載《當代亞太》,2021年第5期,第106頁。雖然發(fā)達國家等全球主要經濟體仍應在減排方面負有重要責任,但《巴黎協定》也要求締約的發(fā)展中國家采取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
截至1996年,海合會國家均已加入《氣候公約》,并且先后簽署了《京都議定書》和《巴黎協定》等國際氣候協議。因此,從法律層面來看,海合會國家都是全球氣候治理的參與者,負有履約責任。依據《巴黎協定》的要求,它們需提交以及定期更新減排承諾,提出減排方案。2016—2019年,海合會國家陸續(xù)提交了第一份“國家自主貢獻”計劃。從內容來看,海合會國家的減排目標普遍比較模糊,做出的減排承諾非常有限。隨著美國和歐洲不斷發(fā)起新的國際倡議,尤其是提出旨在促使發(fā)展中國家共同實現“碳中和”目標的“全球氣候雄心倡議”,2020年以來部分海合會國家開始陸續(xù)做出實現凈零排放和“碳中和”時間的承諾。由此,海合會國家已經形成了更為清晰的氣候行動目標(如表1所示)。
表1 海合會國家的氣候承諾
第一,參與國際氣候治理合作。近年來,海合會國家更多地開始參與氣候國際組織以及多邊治理機制。在2021年4月的領導人氣候峰會上,沙特和卡塔爾與美國、挪威以及加拿大等國聯合創(chuàng)立了凈零生產者論壇(Net Zero Producers Forum)??傆嬚既蚴秃吞烊粴猱a量40%的五國(加拿大、挪威、卡塔爾、沙特和美國)共同承諾制定務實的凈零排放戰(zhàn)略,部署碳循環(huán)經濟、清潔能源發(fā)展以及開發(fā)碳捕捉和儲存技術等,加快從依賴碳氫化合物向多樣化發(fā)展的轉變。①U.S.Department of Energy,“Joint Statement on Establishing a Net-zero Producers Forum between the Energy Ministries of Canada,Norway,Qatar,Saudi Arabia,and The United States,” April 23,2021,https://www.energy.gov/articles/joint-statement-establishing-net-zero-producers-forum-between-energy-ministries-canada,訪問日期:2022年9月30日。2021年6月,美國總統(tǒng)氣候特使約翰·克里(John Kerry)在訪問阿聯酋期間,重申了美國將與阿聯酋共同發(fā)展“氣候農業(yè)創(chuàng)新使命”項目的承諾。②U.S.Department of State,“Special Presidential Envoy for Climate John Kerry’s Visit to the United Arab Emirates,Kingdom of Saudi Arabia,and Arab Republic of Egypt,” June 16,2021,https://www.state.gov/specialpresidential-envoy-for-climate-john-kerrys-visit-to-the-united-arab-emirates-kingdom-of-saudi-arabia-and-arabrepublic-of-egypt/,訪問日期:2022年9月30日。該項目的目標是增加和加速全球農業(yè)和糧食系統(tǒng)創(chuàng)新研發(fā),以支持氣候變化行動。此外,阿聯酋還加入了全球氫能源委員會,旨在推進清潔能源發(fā)展。
第二,探索利用國際減排機制。目前,海合會國家正在探索利用碳交易機制。雖然排放交易不是解決氣候變化的根本手段,但它可以作為支持向綠色經濟轉型的重要政策工具。2021年9月,沙特宣布該國計劃,推出一個覆蓋中東和北非地區(qū)的區(qū)域碳抵消和碳排放額度交易平臺,以支持該國實現《巴黎協定》框架下的氣候目標。同年1月,阿曼也表示,有意開發(fā)基于國際碳信用市場的可交易“能源效率”信用。能源效率信用同樣是以《京都議定書》所鼓勵的碳排放交易系統(tǒng)為模式,發(fā)放排放信用,并以此作為交易基礎。清潔發(fā)展機制(CDM)是《京都議定書》下的一項彈性減排機制。協議允許附件一中有具體溫室氣體排放指標規(guī)定的國家(均為發(fā)達國家)幫助發(fā)展中國家建設有利于減排或者吸收大氣溫室氣體的項目,并以此作為本國達成減排指標的一部分?!毒┒甲h定書》生效后,部分海合會國家開始參與清潔發(fā)展機制項目,通過出售碳信用額將其一些減排項目貨幣化??ㄋ?007年啟動的Al-Shaheen項目是該地區(qū)首個、也是全球石油行業(yè)的第三個清潔發(fā)展機制項目。目前,阿聯酋已注冊了五個此類項目。③Salman Zafar,“CDM Projects in MENA Region,” August 11,2020,https://www.ecomena.org/cdmprojects-mena/,訪問日期:2022年10月3日;Michael Mason,“Climate Change in the Middle East: A Source of Cooperation or Conflict?” February 25,2021,https://www.iemed.org/publication/climate-change-in-the-middleeast-a-source-of-cooperation-or-conflict/?lang=fr,訪問日期:2022年10月3日。
第三,利用主權財富基金,為國內國際環(huán)境項目提供資金支持。目前,阿聯酋和巴林的主權財富基金在環(huán)境投資方面表現活躍,兩國也在開發(fā)新的金融技術工具,以支持多樣化的低碳經濟。2021年10月,巴林宣布與美國和以色列合作,在金融機構和私營部門的幫助下,加強對新技術研究的國際投資,協調促進可再生能源的發(fā)展。①“Bahrain Looking to Private Sector,US to Lead Climate Change Fight,” March 29,2021,https://www.arabianbusiness.com/industries/industries-culture-society/461042-bahrain-looking-to-us-own-private-sector-tolead-climate-change-fight,訪問日期:2022年10月4日。卡塔爾投資局是“一個星球主權財富基金”(OPSWF)的創(chuàng)始成員,該基金旨在促進綠色投資,以及增加投資部門和主權財富基金管理中對環(huán)境問題的考慮。據悉,“零排放”投資已占該基金總投資額的44%。②Lolwah Al-Khater,“Small States and Climate Change: The Case of Qatar,” by Alexander Carius,Noah Gordon,Lauren Herzer Risi ed.,21st Century Diplomacy: Foreign Policy is Climate Policy,Washington,D.C.:Wilson Center,2021,p.139.2021年,沙特宣布了兩項綠色倡議計劃,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表示作為減少區(qū)域碳排放努力的一部分,該國將為綠色投資基金和能源項目籌資約104億美元。他解釋稱,作為世界最大的石油出口國,沙特將貢獻其中15%的資金,并將與其他國家發(fā)展合作基金,為上述倡議項目提供資金和行動支持。③Saeed Azhar,Yousef Saba,“Saudi Arabia Outlines Plans Under Mideast Green Initiative,” October 26,2021,https://www.reuters.com/business/cop/mideast-green-initiative-invest-104-bln-says-saudi-crownprince-2021-10-25/,訪問日期:2022年10月4日。此外,卡塔爾和阿聯酋還分別向全球綠色增長研究所(GGGI)出資,支持綠色經濟發(fā)展項目。
近年來,海合會國家通過舉辦相關國際和地區(qū)會議,開展了氣候外交活動。2012年,卡塔爾主辦第十八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COP18),這是該會議首次在中東召開。2021年格拉斯哥氣候峰會期間,阿聯酋正式獲得了2023年COP28的主辦權。同年4月,阿聯酋主持召開了區(qū)域氣候對話會議,克里特使以及十一國地區(qū)領導人應邀出席了會議。此外,沙特還在10月召開了區(qū)域綠色倡議論壇,包括克里在內的國際和地區(qū)氣候領導人出席了論壇。
海合會國家的氣候主場外交具有三個方面的意義。第一,推進了國際氣候治理議程的發(fā)展,凸顯了海合會國家在國際及地區(qū)氣候治理領域的作用。COP18期間,作為主席國的卡塔爾曾積極游說各國共同致力于氣候工作進展。④“Doha Climate Change Conference Summary Report,” 2021,https://enb.iisd.org/events/doha-climate-changeconference-november-2012/summary-report-26-november-8-december-2012,訪問日期:2022年10月6日。近年來,阿聯酋正在努力成為推動發(fā)展中國家參與全球氣候治理方面的重要角色。在爭取COP28主辦權的過程中,阿聯酋外交官員表示:“阿聯酋是理想的會議主辦國,因為我們了解其他發(fā)展中國家在碳中和方面面臨的挑戰(zhàn),這將使阿聯酋能夠充分勝任調解人的角色,促進氣候峰會取得進展?!雹賂homas Harding,“UAE Should Host COP28 Climate Change Conference,Says Ambassador,” September 21,2021,https://www.thenationalnews.com/world/uk-news/2021/09/21/uae-should-host-cop28-climate-changeconference-says-ambassador/,訪問日期:2022年10月7日。在區(qū)域氣候對話會議期間,阿聯酋積極促進地區(qū)國家間合作應對氣候變化,努力為參會國在COP26前形成氣候行動的共同愿景創(chuàng)造條件。②Emirates News Agency,“UAE Regional Climate Dialogue Concludes,” April 4,2021,https://wam.ae/en/details/1395302924224,訪問日期:2022年10月7日。
第二,對外宣誓氣候行動決心。2021年格拉斯哥氣候會議舉行前,國際社會有關沙特等國氣候決心不足的指責之聲不斷增加,要求沙特作出明確而具體的減排承諾的聲音越來越大。在國際輿論壓力下,沙特召開地區(qū)綠色倡議論壇,并正式宣布了2060凈零目標;同時表示,沙特提出兩項倡議旨在為投資清潔能源項目設立基金,作為減少區(qū)域碳排放努力的一部分。其官方稱,會議反映了沙特在推動全球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努力,顯示其在克服最緊迫的環(huán)境挑戰(zhàn)中發(fā)揮區(qū)域和全球作用的雄心。③Deepthi Nair,“Saudi Arabia to Host Saudi Green Initiative Form and Middle East Green Initiative Summit,” September 3,2021,https://www.thenationalnews.com/business/energy/2021/09/03/saudi-arabia-to-hostsaudi-green-initiative-forum-and-middle-east-green-initiative-summit/,訪問日期:2022年10月8日。
第三,利用議題設置機會,進行利益動員。利益動員是指對相關議題進行重新解讀和界定,將一個原本并非特別重要的議題拓展為具有體系重要性的議題,或是一些國家將僅涉及個體利益或部分利益的議題塑造成關系到整體利益的重大議題,從而引起各相關行為體的重點關注,使之能夠進入議程。由此可知,當議題本身難以引起廣泛的國際關注或是自身“公共產品”屬性不明顯時,往往需要進行利益動員。④劉宏松:《韓國在G20機制中的中等強國外交》,載《國際觀察》,2017年第2期,第59—70頁。2020年,沙特利用擔任20國集團會議主席國的機會,宣布啟動“循環(huán)碳經濟”(CCE)計劃,試圖將其作為管理排放的新方法加以推廣。⑤“循環(huán)碳經濟”概念由沙特阿拉伯阿卜杜拉國王石油研究中心提出,其核心是4R框架,即在“減少”(reduce)、“再利用”(reuse)、“回收”(recycle)的基礎上增加了“去除”(remove)一項。所謂“去除”則是指在燃燒階段從空氣中直接去除二氧化碳。因此,“循環(huán)碳經濟”的核心是二氧化碳去除和儲存技術,以及將儲存的二氧化碳轉化為具有價值的商品?!把h(huán)碳經濟”概念的提出表明,沙特企圖利用凈零排放承諾延續(xù)化石燃料的供應與消費。凈零排放對沙特的吸引力在于,如果能將碳有效儲存起來或轉化為建筑材料等耐用碳,那么化石燃料將有望在未來的能源市場中繼續(xù)占據一席之地。這種方法事實上是通過把碳定義為經濟價值的來源而非環(huán)境外部性,從而使人們相信“循環(huán)碳經濟” 是一種“務實”的做法。①Mari Luomi,“Pressure Builds on Gulf Countries to Take Climate Action,” January 8,2021,https://agsiw.org/pressure-builds-on-gulf-countries-to-take-climate-action/,訪問日期:2022年10月9日。不少質疑者指出,接受“直接從空氣中捕獲碳的技術手段,意味著在更多使用化石燃料的同時實現氣候目標是可行的”的觀點,可能會導致對一項尚且充滿不確定性的技術產生盲目樂觀的情緒。因此,“循環(huán)碳經濟”可能會對全球氣候政策、緩解目標和碳定價機制造成破壞性影響。②Chatham House,“G20 Endorses a Circular Carbon Economy: But Do We Need It?” November 27,2020,https://www.chathamhouse.org/2020/11/g20-endorses-circular-carbon-economy-do-we-need-it,訪問日期:2022年10月9日。盡管如此,沙特最終還是成功說服二十國集團接受了這一概念。
海合會國家意識到氣候外交在對外關系中占有越來越重要的地位。各國開始加快建立專門氣候外交機制來提升氣候外交的能力。2020年11月,阿聯酋工業(yè)和先進技術部部長蘇丹·艾哈邁德·賈比爾(Sultan Ahmed Al Jaber)博士開始兼任國家氣候特使,在與氣候變化“相關的對外論壇和國際諒解”中全權代表阿聯酋。氣候特使機制在阿聯酋的氣候外交中發(fā)揮了積極作用。賈比爾特使上任后,努力為阿聯酋拓展氣候外交舞臺。2021年,賈比爾特使多次與克里特使會面,雙方同意建立雙邊工作組,推進共同議程,加快全球氣候目標發(fā)展,并為地區(qū)與國際可持續(xù)發(fā)展貢獻力量。③Emily Judd,“US,UAE Climate Envoys to Advance Collaboration on Technology,Investment,” February 1,2021,https://english.alarabiya.net/News/world/2021/02/01/US-UAE-climate-envoys-to-advance-collaboration-ontechnology-investment,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0日。格拉斯哥氣候會議期間,賈比爾特使先后會晤了美國、斐濟、德國、法國、沙特阿拉伯及印度等多國氣候官員,并且積極游說相關國家支持阿聯酋承辦COP28。同時,巴林國家最高環(huán)境委員會首席執(zhí)行官穆罕默德·穆巴拉克·本·戴納(Mohammed Mubarak Bin Daina)也被任命為該國氣候特使。具有國際教育背景以及環(huán)境領域經驗的本·戴納進一步提升了巴林在國際氣候領域的對話能力。此外,卡塔爾還建立了環(huán)境與氣候變化部,專門應對氣候外交工作,增強該國的氣候國際參與能力。
在當前全球氣候危機不斷加劇、國際氣候合作面臨嚴重挑戰(zhàn)的情況下,海合會國家更廣泛地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舉動對國際氣候議程的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同時,參與氣候行動對海合會國家自身利益也有積極影響。
第一,從對全球氣候治理議程發(fā)展的意義方面來看,海合會國家參與全球氣候治理,有助于推動化解全球氣候治理過程中的集體行動困境。當前的國際氣候制度是一個多邊治理體系,囊括了全球190多個主權國家,但這同時帶來了一個難以回避的缺陷,即國家間政治博弈的非均衡性導致了全球氣候治理集體行動的難題。①趙斌:《全球氣候治理的“第三條路”?——以新興大國群體為考察對象》,載《教學與研究》,2016年第4期,第73—82頁。在氣候問題上,各個國家普遍表現出對本國利益的強調,明顯優(yōu)先于具有國際公共利益屬性的氣候建制。產油國就是這其中利益最難整合的一類主權國家群體。由于氣候政治努力難以有效突破民族國家的政治邊界障礙,導致了氣候談判的僵局以及全球氣候治理機制的失靈??朔褡鍑议g集體行動的困境,將是實現《巴黎協定》所提出控溫目標的前提和基礎。
廣大阿拉伯國家特別是產油國,在全球去碳化的努力中不可或缺。作為阿拉伯國家群體中的重要成員以及全球重要的產油國,海合會國家更廣泛地參與全球氣候治理對化解集體行動困境意義重大。由于沙特前阿美石油公司高管、政府高級談判代表艾曼·沙斯利(Ayman Shasly)擔任著阿拉伯國家集體氣候談判員的角色,因此,沙特在氣候問題上具有特殊的分量。盡管圍繞著化石能源在未來全球經濟中的地位,產油國在低碳轉型中的損失,以及發(fā)達國家與發(fā)展中國家氣候治理責任等問題,海合會國家仍對當前的全球氣候治理議程存在疑慮,但其所顯示出的更積極的姿態(tài),將有助于在《氣候公約》框架下尋找各締約國之間利益的最大公約數,為突破集體行動困境尋求出路。
第二,有利于促進供給方氣候政策的形成。近年來,氣候變化相關研究已經關注到了化石燃料供給端對全球氣候治理的影響這一問題。一直以來,全球氣候變化政策主要關注化石燃料的需求方,即旨在減少化石燃料燃燒過程中產生的溫室氣體排放,并據此提出了低碳技術,并制定有助于減少排放的機制等,但卻很大程度上忽視了供應方即化石燃料生產者這一重要因素。①Harro van Asselt,“Governing Fossil Fuel Production in the Age of Climate Disruption: Towards an International Law of ‘Leaving It in the Ground’,” Earth System Governance,Vol.9,2021,p.1.事實上,如果產油國繼續(xù)投資化石燃料的勘探、開采等基礎設施,將會加大全球氣候目標實現的難度。②Michael Lazarus,Harro van Asselt,“Fossil Fuel Supply and Climate Policy: Exploring the Road Less Taken,” Climatic Change,Vol.150,No.1-2,2018,p.1.目前,全球石油、煤炭和天然氣的勘探、開采和運輸,年平均投資約1萬億美元。據國際能源機構預測,2017年到2040年,這一數字累計將超過20萬億美元。③IEA,“World Energy Outlook 2018,” https://www.iea.org/reports/world-energy-outlook-2018,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0日.這些投資將可能會加深碳鎖定,造成未來幾十年對煤炭、石油和天然氣的依賴永久化,使氣候目標面臨進一步的風險。④Michael Lazarus,Harro van Asselt,“Fossil Fuel Supply and Climate Policy: Exploring the Road Less Taken,” Climatic Change,Vol.150,No.1-2,2018,pp.2-3.如果化石燃料的供應者愿意以更低的價格供應能源,將會降低可再生能源的市場競爭力,從而動搖一些能源消費國家加快能源轉型的決心。因此,不少學者和政策界人士提出了“供應方氣候政策”,即從供應側著手,來提升減排效率。⑤Taran F?hn,et al.,“Climate Policies in a Fossil Fuel Producing Country: Demand Versus Supply Side Policies,” Energy Journal,Vol.38,No.1,2017,pp.77–102; Denniss Green,“Cutting with Both Arms of the Scissors:The Economic and Political Case for Restrictive Supply-side Climate Policies,” Climatic Change,Vol.150,No.1-2,2018,pp.73–78.相關研究事實上提醒人們,需更加關注化石燃料供應方在氣候治理中的重要性。如何在平衡和兼顧多元利益的前提下順利化解碳糾纏問題,實現減碳目標,需要包括產油國在內的多主體共同參與,提出更優(yōu)的解決方案,在有效實現氣候利益的同時,降低能源轉型過程中不同利益集團間的沖突。
第三,有助于增強全球氣候雄心。全球能源轉型的前提之一是對綠色能源生產和消費基礎設施的大規(guī)模投資。氣候變化政策的重點是要為企業(yè)投資低碳技術及相關基礎設施創(chuàng)造一套正向的激勵結構,促使企業(yè)能夠更積極地參與相關商業(yè)活動。將氣候政策轉化為實際投資的前提是,需要使企業(yè)和投資者能夠預期到政策的連續(xù)性以及可取得回報的未來。世界銀行的一份政策論文指出:“氣候治理需要各國在關于(氣候)利益的認知上起主導作用,從而使積極的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的政策得以實施,并能夠得到社會大多數人的持續(xù)支持?!雹轏ames Meadowcroft,Climate Change Governance,Washington DC.: World Bank,2009,p.28.自《京都議定書》確定減排行動以來,國際社會始終存在著對低碳轉型之路的不確定性和風險因素的擔憂。美國特朗普政府于2017年宣布退出《巴黎協定》,這對全球氣候治理事業(yè)造成嚴重打擊,對相關投資也形成了極為不利的影響。雖然拜登政府上任后立即宣布重回該協議框架,但投資者仍然難以消除對美國氣候政策不斷反復的擔憂。在當前必須加速氣候行動才能有望實現《巴黎協定》目標的背景下,作為世界主要產油國的海合會國家采取更積極的氣候行動,能夠堅定各國及市場主體關于能源轉型和低碳經濟成為世界不可逆轉趨勢的信念,有利于強化氣候信心,增加相關投資,穩(wěn)定向低碳世界轉型的步伐。
第一,從對國家自身利益的影響來看,海合會國家參與全球氣候治理開辟了與美國深化合作關系的新領域。隨著美國對中東地區(qū)石油依賴性的明顯下降以及美國全球戰(zhàn)略的東移,傳統(tǒng)上維系美國與海合會國家關系的安全聯盟紐帶出現了明顯松動。“阿拉伯之春”后,海合會國家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美國不再會向他們提供安全保障。①Marc Lynch,“Proxy War and the New Structure of Middle East Regional Politics,” by James Gelvin eds.,Contemporary Middle East in an Age of Upheaval,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21,pp.242-243.在這一背景下,全球氣候治理為海灣阿拉伯國家與美國建立和加強合作開辟了新的舞臺。
拜登政府全面重啟氣候戰(zhàn)略,并將氣候問題作為貫穿內政和外交的優(yōu)先事務。一方面,拜登政府希望在國內通過“美國就業(yè)計劃”,將約9000億美元投資到與氣候相關的項目中,醞釀啟動一場深刻的經濟和社會變革,加速向清潔能源經濟時代的過渡。②William Reinsch,Emily Benson,“U.S.Views on the Trade and Climate Policy Nexus,” July 29,2021,https://csis-website-prod.s3.amazonaws.com/s3fs-public/publication/210729_Reinsch_Trade_Climate.pdf?ed3gBv B18Jvmtf51lkoDsYiWHCFHPJ1y,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0日。另一方面,由于低碳經濟在國內和國際發(fā)展的聯動性,國內清潔能源改革的成功要依賴全球向低碳經濟的轉型。因此,拜登政府正在強化氣候外交,爭取廣泛的多邊合作。與特朗普不同,建制派的拜登非常重視聯盟在其外交政策中的作用。在氣候問題上,傳統(tǒng)的聯盟關系無疑是美國氣候外交戰(zhàn)略的基石。除加強與歐盟在氣候問題上的協調外,美國也需要利用與海灣國家的聯盟關系,推進氣候外交,由此強化美國在全球氣候治理中的領導地位。
拜登已明確,要將氣候變化合作作為加強與海合會國家間關系的新動力,并在其上任后的第一年中與這些國家展開了積極的氣候互動。2021年4月,沙特和阿聯酋領導人同時受邀參加了美國召集的領導人氣候峰會。隨后,克里特使先后多次造訪阿聯酋和沙特,出席在這兩個國家舉行的氣候會議,并表示了與其展開氣候合作的明確意向。阿聯酋的賈比爾特使表示:“氣候外交加強了我們與美國真正、深入的伙伴關系?!雹貺arry Luxner,“Climate Diplomacy Can Help Turn Action into Results: UAE Minister,” April 25,2021,https://www.atlanticcouncil.org/blogs/new-atlanticist/climate-diplomacy-can-help-turn-action-into-results-uaeminister/,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1日。頻繁的氣候互動說明了美國在氣候外交領域對海合會國家的重視。有分析指出,美國新政府已經開始勾勒“跨大西洋—海灣國家氣候行動伙伴關系”的輪廓,并有意探索深化這一合作。②John Calabrese,“Transatlantic Climate Action in the Gulf and Great-power Competition,” July 27,2021,https://www.mei.edu/publications/transatlantic-climate-action-gulf-and-great-power-competition,訪問日期:2022年9月15日。拜登政府非常希望利用海灣國家對其雄心勃勃的全球氣候議程的認同與支持,來推動實現減排的共同利益。
第二,提升了海合會國家的地區(qū)和國際影響力。21世紀以來的中東地區(qū)力量格局發(fā)生變化,特別是在伊拉克、埃及、敘利亞和利比亞等原本處于阿拉伯世界中心地位的大國迅速衰落后,依靠石油財政收入維持了國內政權穩(wěn)定的海合會君主國開始利用地區(qū)權力真空的機會,加入了競爭地區(qū)領導權和國際影響力的較量,并成為地區(qū)新力量平衡的中心。在這一過程中,除了沙特外,阿聯酋和卡塔爾也加入了競爭者之列。這兩個國家因擁有巨額財富、較小的人口規(guī)模和富有能力的領導人而在新的地區(qū)政治環(huán)境中獲得了良好的適應性,并建立了獨特的優(yōu)勢。
由于氣候議題在國際政治中重要性的上升,以及中東地區(qū)氣候領導權的真空,部分海合會國家將氣候政治視為參與地區(qū)和國際競爭的新領地。阿聯酋已經采取積極行動,企圖率先確立在中東地區(qū)的氣候領導者地位。阿聯酋不僅召開了氣候變化區(qū)域對話會議,成功取得了COP28的主辦權,近年來還在可持續(xù)發(fā)展方面主動作為,包括投資世界上最大的單站點太陽能項目,以及在大學課程中引入可持續(xù)發(fā)展方面的內容等,這些行動已經進一步增強了其作為中東地區(qū)主要氣候行動召集人的可信度。③Baroness Catherine Ashton,“Climate Diplomacy Demands Practical Partnerships,” April 27,2021,https://www.wilsoncenter.org/article/climate-diplomacy-demands-practical-partnerships,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1日。阿聯酋在爭取氣候領導權方面的領先趨勢,增加了沙特的壓力。后者在2021年同時提出兩項綠色倡議并召開倡議峰會,承諾將在氣候問題上進行大規(guī)模的投入。2021年4月,沙特和阿聯酋兩國領導人共同出席了由美國召集、40多國首腦參與的氣候峰會,顯示了他們在國際氣候議題上的重要地位。兩國已在氣候領導權方面形成了一種微妙的競爭關系。在2021年6月由阿聯酋主辦的氣候對話會議上,沙特甚至沒有受到邀請。此外,2021年格拉斯哥氣候會議期間,卡塔爾也提出了要通過實施新的環(huán)境戰(zhàn)略來促使該國成為實現發(fā)展和環(huán)境目標的區(qū)域典范。①Qatar Government Communication Office,“Qatar Discusses Plans for Fight Against Climate Change at COP26 Conference in Glasgow,” November 10,2021,https://www.gco.gov.qa/en/top-news/qatar-cop26/,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1日。當然,對海合會國家而言,地區(qū)氣候領導者的地位建立在動員其他產油國與其一道為全球氣候行動做出更有效、更切實的貢獻的基礎之上。
第三,有利于改善海合會國家的國際聲譽。自“阿拉伯之春”發(fā)生以后,海合會國家對地區(qū)事務的廣泛干預,給相關國家造成了形象損害。在也門和利比亞的國內戰(zhàn)爭中,沙特、阿聯酋和卡塔爾等國的干預惡化了沖突,加劇了當地的人道主義危機。部分海合會國家還頻繁干預地區(qū)國家的內政,包括沙特和阿聯酋參與鎮(zhèn)壓巴林什葉派的抗議行動,以及支持埃及軍方鎮(zhèn)壓穆斯林兄弟會等。2018年,《華盛頓郵報》記者卡舒吉在其駐土耳其領事館內遇害,引發(fā)了國際社會的強烈譴責,并導致沙特與包括美國在內的親密盟友間的外交危機。對海合會國家來說,如何改善國家形象已經成為其外交事務中的一項重要任務。②Cinzia Bianco,Power Play: Europe’s Climate Diplomacy in the Gulf,Berlin: The 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October 26,2021,pp.5-6.
當前,氣候威脅形勢嚴峻,人類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環(huán)境威脅。自《京都議定書》推進全球氣候治理從理念轉向行動以來,相關治理實踐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傮w而言,氣候治理的代價巨大,過程曲折,各主要經濟體以及產油國都將因此承擔很高的成本和風險。但由于氣候危機所造成的嚴重挑戰(zhàn),扭轉這一趨勢已刻不容緩。因此,國際社會亟須更多的國家在氣候領域主動作為。全球氣候治理是一項增進國際社會公共福利的事業(yè),海合會成員作為全球主要產油國,如果能夠在其中發(fā)揮好建設性作用,將可以樹立起擔當國際責任的形象。
近年來,雖然海合會國家無論是對國際社會的承諾方面還是行動上都體現了對全球氣候治理參與程度的提升,但其實際行動仍然存在明顯的局限性。
一方面,海合會國家的氣候行動以適應性治理為主,緩解治理不足。對氣候變化的應對包括適應性治理和緩解治理兩種主要路徑。適應性治理是指自然或人類系統(tǒng)在實際或預期的氣候演變刺激下做出的一種調整反應。其行動目標更關注減小氣候風險和脆弱性,以及增強氣候恢復能力等。緩解治理則是以阻止或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為主要手段來降低氣候變化的影響。面對全球氣候變暖所引發(fā)和加重的各類氣象災害、淡水資源和糧食短缺等諸多問題,各國需要采取適應措施,提升在變化環(huán)境中的生存能力。然而,僅僅依靠提升適應性來應對氣候變化,不僅成本會越來越高并且非常困難。①Fahad Radhi Alharbi and Denes Csala,“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Countries’ Climate Change Mitigation Challenges and Exploration of Solar and Wind Energy Resource Potential,” Applied Sciences,Vol.11,No.6,2021,p.1.依照當前全球的排放水平及增長速度,如果不從源頭控制排放,氣候變化將引發(fā)人類難以承受的災難性后果?!栋屠鑵f定》明確了各國既需要提升適應性,也需共同致力于大幅度降低溫室氣體排放量。
從海合會國家的氣候治理實踐中不難發(fā)現,這些國家以適應性治理為主要手段,但在緩解治理方面行動力不足。多年來,為應對淡水資源和糧食不足以及荒漠化等諸多問題,海合會國家采取了海水淡化、增加糧食進口等辦法,并且還提出增加綠化面積等。但在以減排為目標的能源轉型和低碳發(fā)展方面的作為相對有限。盡管截至格拉斯哥氣候會議前,海合會國家都已提出了減排或碳中和的目標,但還缺乏有關目標制定過程以及達成目標具體方案的信息,外界因此質疑其是否能夠如期履約。②Mari Luomi,“Climate Change Policy in the Arab Region,” by Robin Mills,Li-Chen Sim ed.,Low Carbon Energy in the Middle East and North Africa,Boston: Palgrave Macmillan,2021,p.308.
另一方面,海合會國家的經濟多樣化發(fā)展目標與氣候目標之間的耦合度較低。當前,人類所面臨的氣候危機的根源在于現代經濟的生產和發(fā)展方式。近代以來,工業(yè)化進程中的生產經營活動造成了大量溫室氣體排放,這被認為是導致全球變暖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要想從根源上緩解氣候問題勢必要通過調整對生產環(huán)節(jié)的投入來矯正產出,即逐步淘汰傳統(tǒng)經濟系統(tǒng)中不符合環(huán)境標準的成分,最終建立起綠色經濟體系。全球氣候治理迫切需要各國將氣候治理理念與目標融合在經濟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進程之中。
將氣候內容納入國家長期發(fā)展戰(zhàn)略將減少二者之間的內在沖突和政府的額外監(jiān)管負擔,并能夠降低低效預算分配的風險。同時,由于氣候目標的實現需要政府、企業(yè)和社會等不同部門的包容性參與,因此,將氣候治理納入國家經濟政策也將有助于提升各部門的行動意愿。①Aisha Al-Sarihi,Prospects for Climate Change Integration into the GCC Economic Diversification Strategies,London: LSE Middle East Centre,February 2018,p.14.否則,不僅氣候治理問題很難得到有效的解決,相關的治理行動還將阻礙經濟的長期健康發(fā)展。
在海合會國家21世紀長期經濟發(fā)展愿景中,各國均提出了經濟多樣化和擴大生產以緩解全球向“后石油時代”過渡所造成的影響的目標,包括向油氣工業(yè)下游發(fā)展,支持非石化燃料工業(yè)的增長等。②Aisha Al-Sarihi,Prospects for Climate Change Integration into the GCC Economic Diversification Strategies,London: LSE Middle East Centre,February 2018,p.17.然而,這些規(guī)劃中的氣候內容普遍比較模糊,缺乏與氣候變化有關的總體發(fā)展目標,尤其是沒有包含降低碳強度,減少能源消耗等內容。③例如,巴林《2030年經濟愿景》指出,“經濟增長決不能以犧牲環(huán)境和我們人民的長期福祉為代價”;科威特《2035年愿景》承諾“確保國家內部的環(huán)境法規(guī)和有效的可持續(xù)(發(fā)展)能力”;卡塔爾《2030年國家遠景規(guī)劃》指出,“經濟發(fā)展和環(huán)境保護是兩種需求,任何一方都不應該以犧牲另一方為代價”;阿曼《2040年遠景規(guī)劃》承諾將“創(chuàng)造一個穩(wěn)定、整體的經濟環(huán)境,通過有效的方法優(yōu)化利用國家人力和自然資源,在維持環(huán)境正義的同時,實現私營經濟部門的發(fā)展?!笔聦嵣?,向綠色經濟轉型必然需要環(huán)保部門掌握一定的經濟改革與發(fā)展的決策權。但海合會國家的環(huán)境部門在國家權力結構中尚處于非常弱勢的位置,反而能源部門壟斷了氣候治理議題的決策權。④Mari Luomi,Gulf States’ Climate Change Policies Amid a Global Pandemic,Washington,D.C.: AGSIW,September 25,2020,p.5.近兩年來,雖然海合會國家也在逐步增加經濟建設方案中的氣候內容,但他們尚未做出頂層戰(zhàn)略規(guī)劃以及制定出具體、可行的操作辦法。
總體而言,海合會國家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主要動力來源于外部環(huán)境壓力,全球氣候治理議程的快速發(fā)展迫使其不得不采取部分行動。然而,阻礙海合會國家參與全球氣候治理決心的主要因素有以下兩點。
第一,石油利益是海合會國家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主要顧慮。海合會國家是全球主要油氣生產和出口國,控制著全球已探明原油儲量的近三分之一和天然氣儲量的五分之一。其中,沙特和阿聯酋的石油儲量分別占全球的18%和7%。⑤OPEC,“World Proven Crude Oil Reserves,Annual Statistical Bulletin 2019,” https://asb.opec.org/index.php/interactive-charts/oil-data-upstream,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2日。作為典型的“石油地租型”國家,化石燃料出口是海合會國家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能源收入確保了政府能夠為國家龐大的公職人員系統(tǒng)提供薪資支持,以及為本國居民提供各類社會保障和補貼,以確保政權的穩(wěn)定。
全球氣候治理所主要追求的去碳化目標與海合會國家能源利益之間的矛盾,導致了它們的擔憂甚至對該議程的反對。研究顯示,即使有50%的概率將全球變暖控制在1.5℃以下,也意味著目前全球60%的石油和天然氣儲量將無法得到開采,中東地區(qū)則約有38%的石油和49%的天然氣不會被開采出來。①Dan Welsby,et al.,“Unextractable Fossil Fuels in A 1.5 ℃ World,” Nature,Vol.597,2021,pp.230-231.由于擔心國際氣候議程對其經濟與政治的長期負面影響,自1990年起,沙特一直在石油出口國集團中帶頭采取阻撓行動,包括試圖在氣候科學和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的談判和文件中淡化氣候問題的嚴重性,以及干擾相關政策問題的討論??仆睾涂ㄋ栆矊@些觀點表達了支持意見。②Joanna Depledge,“Striving for No: Saudi Arabia in the Climate Change Regime,” Global Environmental Politics,Vol.8,No.4,November 2008,pp.10-12.近年來,雖然沙特等海合會國家對全球氣候治理的態(tài)度有所緩和,但在COP26會議前,沙特仍然試圖阻撓聯合國科學小組關于氣候變暖的報告,干擾國際減排決議。③Aya Batrawy,“Gulf Arab States,Squeezed by Climate Change,Still Tout Oil,” October 27,2021,https://apnews.com/article/climate-technology-business-environment-and-nature-middle-east-c9f2733f576c570f70dcc1ef6 31403c5,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3日。沙特在提出減排目標的同時,也在繼續(xù)以保障能源安全為由,為化石燃料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進行辯護。在談到環(huán)境目標時,小薩勒曼王儲指出,沙特的目標是在發(fā)展碳循環(huán)經濟的同時,“保持其在全球石油市場安全與穩(wěn)定方面的領導作用”。④Yousef Saba,Saeed Azhar,Marwa Rashad,“Top Oil Exporter Saudi Arabia Targets Net Zero Emissions by 2060,” October 24,2021,https://www.reuters.com/business/cop/saudi-arabia-worlds-biggest-oil-exporter-unveilgreen-goals-2021-10-23/,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3日。其能源部長則表示,世界需要化石燃料和可再生能源。他提出:“我們需要保持包容性,包括以開放的姿態(tài)看待他人的努力,只要他們在采取減排行動?!雹軾ousef Saba,Saeed Azhar,Marwa Rashad,“Top Oil Exporter Saudi Arabia Targets Net Zero Emissions by 2060,” October 24,2021,https://www.reuters.com/business/cop/saudi-arabia-worlds-biggest-oil-exporter-unveilgreen-goals-2021-10-23/,訪問日期:2022年10月13日。可以說,能源利益極大地限制了海合會國家氣候行動的積極性。
第二,海合會國家的高人均排放和排放增長壓力。按照排放總量計算,除沙特是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前20的國家外,海合會其他五國都算不上排放大國。但如果按照人均計算,六國則均位居于最高排放國之列。據世界銀行統(tǒng)計,2018年卡塔爾人均排放高居世界首位,其他幾個國家的排名分別為:科威特為第2名,阿聯酋為第3名,巴林為第4名,沙特是第8名,阿曼排第10名。海灣地區(qū)夏季氣候炎熱,生活水平相對較高的海合會國家夏季對空調的需求量巨大,該地區(qū)約70%的用電高峰基本集中在夏季。①Abdullah Al-Badi and Imtenan Almubarak,“Growing Energy Demand in the GCC Countries,” Arab Journal of Basic and Applied Sciences,Vol.26,No.1,2019,p.490.為保障居民能源消費和促進經濟發(fā)展,海合會國家政府通過大量補貼,向居民和工業(yè)部門供應低價能源,這帶來了能源的過度消費及浪費,并致使能源效率長期維持在較低水平。
未來,隨著經濟社會的進一步發(fā)展,海合會國家的能源消費量還面臨著快速增長的壓力。數據顯示,海合會國家是全球人口增長最快的地區(qū)。1960—2015年,六個海合會國家人口總數從500萬增長到了5300萬。2005—2015年,人口年增長率高達4%。②Ibid.海合會國家的高度城鎮(zhèn)化,③海合會國家平均城鎮(zhèn)化率達80%,其中,科威特和卡塔爾的城鎮(zhèn)化率接近100%。加劇了人口增長對能源需求所造成的壓力。研究表明,2050年海合會國家的電力需求將達1093億千瓦時。該地區(qū)約75%的供電來源于天然氣,其余25%主要來自石油。預計到2025年天然氣消費將增加到8.2×1012立方英尺,石油達到4.37億桶,溫室氣體排放量則將達到6.57億噸。④Abdullah Al-Badi and Imtenan Almubarak,“Growing Energy Demand in the GCC Countries,” Arab Journal of Basic and Applied Sciences,Vol.26,No.1,2019,pp.488-495.雖然海合會國家正在探索可再生能源發(fā)展,但目前可再生能源僅能滿足1%的電力需求。⑤Radwan Almasri and Radwan Masri,“A Rencent Review of Energy Efficiency and Renewable Energy in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GCC) Reg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Green Energy,Vol.18,No.14,2021,p.1442.在自身減排面臨極大困難的前提下,海合會國家也很難在國際氣候治理行動中發(fā)揮更多作用。
隨著《巴黎協定》的簽署和“氣候雄心”政治的興起,海合會國家努力加強在國際氣候制度框架下的氣候行動。目前,部分海合會國家已經提出了明確的凈零排放時間表以及減排目標,各國計劃分別通過參與國際治理組織和利用減排機制等推動氣候目標的實現,并通過發(fā)展氣候外交機制和積極對外開展氣候外交,來提升其氣候國際影響。阿聯酋等部分海合會國家還在積極利用氣候治理來提升其地區(qū)和國際政治影響力。在當前國際氣候危機加深、《巴黎協定》減排目標實現面臨巨大挑戰(zhàn)的背景下,海合會國家對全球氣候治理的建設性參與有著多重重要意義。其一,有助于化解民族國家間集體行動的困境;其二,有助于緩解碳鎖定問題;其三,有助于增強各國以及市場主體對能源轉型的信心。同時,對海合會國家自身而言,作為不僅能夠拓展其與美國聯盟關系的新領域,氣候也能夠提升相關國家的地區(qū)以及國際影響力,并且可以提升國際形象。未來,海合會國家還有望在擴大氣候治理成果的同時,在可再生能源領域建立國際領先優(yōu)勢。
需要指出的是,海合會國家的氣候行動還存在著明顯的局限性。由于海合會國家的石油利益與國際減排目標之間存在尖銳的內在矛盾,以及這些國家高人均排放和高排放增長預期等,制約了其對國際氣候治理行動的深度參與。目前,海合會國家的氣候舉措仍然是以適應性治理為主,緩解治理相對有限。同時,各國中長期經濟發(fā)展規(guī)劃中缺乏務實的氣候內容也是海合會國家氣候治理方面的明顯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