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炎帝作為姜姓始祖的敘事,往往依附于炎黃同出、炎黃之戰(zhàn)等情節(jié),作為黃帝神話體系的一部分得以表述。在先秦文獻記載中,該敘事被塑造為以晉國為代表的姬姓國在春秋時期針對姜姓齊國而展開的歷史解釋,在將姬姓始祖追溯至黃帝的同時,也建構出一個與黃帝關系緊密且作為黃帝手下敗將的炎帝一方。這一歷史解釋話語既能夠反映出特定的神話傳說資源在應用過程中如何被賦予了復雜的文化認知理路,又能夠隱喻式地呈現(xiàn)彼時以晉齊為代表的姬姜二姓國之間的權力斗爭與話語壓制。異姓之卑與姻親之近纏繞交織,共同再造了炎帝敘事的言說方式。
關鍵詞:炎帝;姜姓始祖;歷史解釋
炎帝,作為古史神話傳說中的上古帝王,在歷史脈絡的時空變遷中被賦予了多重身份與文化含義,最終與黃帝一道成為象征華夏民族起源的文化符號。有關炎帝敘事最初產生的情形已不可考,其在口頭中的輾轉流傳或早已有之,但目前所見先秦時期炎帝之史料多起于戰(zhàn)國,集中于《國語》《左傳》與《山海經》等典籍中。
從民間文學的研究立場上來看,先秦時期炎帝敘事并非固定呈現(xiàn)的單一文本,而是具有多樣性,其情節(jié)講述與內容呈現(xiàn)不僅隨時間、空間而變異,還由此揭示出不同敘事框架下的多種功能面相。其中炎帝作為姜姓始祖的敘事,其為歷史解釋服務的功能性尤為突出。如今仍有必要通過對傳世文獻記載的分析,結合相關出土材料的解讀,將其重新還原到具體的歷史語境之中,反思其中所蘊藏的講述心理與話語策略。
一、神圣性與歷史性:炎帝敘事的早期樣態(tài)與姜姓始祖敘事
炎帝敘事歷來多被視作黃帝神話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呈現(xiàn)出自身的獨特屬性?;蛞蜓椎坌蜗笈c事跡的口頭講述尚不固定,反映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文獻記載中,不僅“赤帝”與“炎帝”兩種稱謂同時并行,亦有天帝與人王兩種身份傾向,在不同的敘事框架下產生了各有側重的三種言說指向。
第一種言說指向是具有極強的神性色彩與信仰功能的方位帝敘事。五方帝系統(tǒng)中的南方方位帝,多稱“赤帝”,亦有稱“炎帝”者。在《孫子兵法·行軍篇》中有“凡此四軍之利,黃帝之所以勝四帝也”①,雖然已經涉及對于黃帝獲勝的論述,也具有某種五帝說的可能身影,但并未進一步說明四帝之身份。1972年在銀雀山出土的漢墓竹簡《孫子兵法》中有更為詳細的說法:“黃帝南伐赤帝,至于□□,戰(zhàn)于反山之原……東伐□帝,……北伐黑帝,……西伐白帝,……已勝四帝,大有天下?!雹邳S帝居中,向南、東、 北、西四方征伐四色帝以控據天下。此處已出現(xiàn)“赤帝”,是代表南方方位赤色之帝的一個形而上的說法。而在《禮記·月令》和《呂氏春秋·十二月紀》③以四時契合五行、五季、五帝、五神之數,這一五方天帝系統(tǒng)已頗為嚴整。炎帝被擬合進這一系統(tǒng),與赤帝相配,充任孟夏、仲夏、季夏之天帝,祝融為屬神,并與南方、赤色、火德等聯(lián)系在了一起。作為五方帝的炎帝當為天帝,而非人王。而據《史記·封禪書》記載五方帝系統(tǒng)信仰實踐的推行過程,先由秦國逐步推行,襄公時建立西畤祭祀白帝,宣公時祭青帝,靈公又增對黃帝、炎帝的畤祭。到漢高祖入關以黑帝完備之,對話中提及秦時四帝,道“有白、青、黃、赤帝之祠”,亦可見以炎帝對應赤色之帝進而歸入五方帝崇拜之中在戰(zhàn)國時期已很確鑿無疑。
第二種言說指向是《山海經》當中有關炎帝之神話敘事,并不涉及炎帝本身,而是重在關注炎帝的子孫后代。如炎帝之女,“游于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wèi)”①,同樣具有神異色彩?!洞蠡奈鹘洝氛勜等藝鴷r,云“炎帝之孫名曰靈恝,靈恝生氐人,是能上下于天”②,《海內經》中亦記載了兩條迥然不同的炎帝世系,既有炎帝孫伯陵生鼓、延、殳之說③,又記載了自炎帝以下七代世系,炎居、節(jié)并、戲器、祝融、共工、數器與后土、噎鳴等均被納入炎帝子孫后代中④?;蛞颉渡胶=洝凡⒎且蝗艘粫r之作,因而匯集與保存了有關炎帝世系的諸家之說。這些說法均具有相當程度的神話質素。
而第三種言說指向,則是凸顯炎帝之人王屬性的炎帝姜姓始祖敘事系統(tǒng)。姜姓始祖敘事的書面記載,有賴《左傳》《國語》等戰(zhàn)國時人對春秋史事的記述,且多見于事件發(fā)生時人物援引古史進行論說之言語。誠如錢鍾書所言,“史家追敘真人實事,每須遙體人情,懸想事勢,設身局中,潛心腔內,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幾入情合理。……記言特其一端”⑤。史書之記錄為了完整呈現(xiàn)史事的前因后果,不免采用“遙體人情、懸想事勢”的造語方式來補足對話或代人立言。那么春秋時人口中的炎帝神話在記言中的援引和呈現(xiàn),事實上具有一定的歷史回溯與重新建構的成分,以鮮明的時代特征和政治背景為敘事基礎,作為一種話語資源發(fā)揮其現(xiàn)實功用。有關炎帝的身世來源和屬性等事跡已初具雛形,炎帝作為姜姓始祖之說甚明,主要體現(xiàn)為三種特質:
首先,炎帝始祖說能夠隨著應用語境的需要,與炎帝“火”屬性相結合,組合成一套邏輯嚴密的整體化敘述。炎帝與火的淵源頗深,《左傳·昭公十七年》中便有炎帝“火紀”(以火紀事)和“火師”(百官師長皆以火為名號)的事跡可相對證。結合炎帝在五方帝系統(tǒng)中呈現(xiàn)出來的特質來看,不約而同的“火”屬性設定其實由“炎”字的字面即能引發(fā)直觀的聯(lián)想,應當是流傳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各國之間具有一定的公共性和普遍性的敘事要素。
《左傳·哀公九年》中記述了春秋時期晉國大夫趙鞅占卜是否應當出兵援救鄭國一事,便將炎帝的“姜姓始祖”說和“火師”說編織成一套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論證體系:
晉趙鞅卜救鄭,遇水適火,占諸史趙、史墨、史龜。史龜曰:“是謂“沉陽”,可以興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伐齊則可,敵宋不吉?!笔纺唬骸坝?。子,水位也。名位敵,不可干也。炎帝為火師,姜姓其后也。水勝火,伐姜則可?!雹?/p>
宋國與鄭國之間所發(fā)生的戰(zhàn)事本與晉國無涉,而之所以晉國會考慮援救鄭國,直接原因在于鄭國乃是搖擺在晉齊之間的諸小國之一,如果能夠拉攏鄭國,便可借機擴大晉國的勢力達到制衡齊國的目的。趙鞅占卜此事,得到了“水適火”的兆象,表明兆紋是水流向火,故而稱之為“沉陽”。“水”指宋國,水勝火,因此,宋國占上風,伐宋不吉。炎帝屬火的特性是諸位卜者在闡釋征兆時邏輯鏈條上重要的一環(huán)?!把椎蹫榛饚煛苯Y合“姜姓其后”,便進一步將齊國與火屬性聯(lián)系在了一起。而此兆整體來看呈“沉陽”之狀,意為水勝火,所以,齊國處于不利的狀態(tài),可以乘機進攻。此則材料既利用卜筮的兆象,又結合水勝火的相克關系,將晉人所希望看到的結果進行倒推解說,以驗明晉國勝于齊國的合理性和正當性。
其次,炎帝為姜姓祖的說法亦能夠置于炎黃二帝之間同源或同出的關系敘述之中,進一步豐富其敘事本身的歷史意涵。
司空季子曰:“同姓為兄弟。黃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二人而已,惟青陽與夷鼓皆為己姓。青陽,方雷氏之甥也;夷鼓,彤魚氏之甥也。其同生而異姓者:四母之子,別為十二姓。凡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惟青陽與蒼林氏,同于黃帝,故皆為姬姓。同德之難也如是。昔少典娶于有蛟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二帝用師以相濟也,異德之故也?!雹?/p>
司空季子出身于晉國名貴之族,博學多才,通曉歷史、《易》、《禮》,以“多聞”入卿之列。他為掩蓋晉文公納懷嬴的不當之處,而講述了炎黃異姓異德的來龍去脈,從反面論證同姓同德的重要性。
炎黃之間的同源關系,在司空季子口中被表述為少典娶于有蛟氏,生黃帝、炎帝。對此,歷代史家多將其解讀為同父之兄弟②,亦有史家認為少典氏、炎帝、黃帝為氏族名,炎黃氏族源自少典、各分兩支。③無論以何種解釋為準,都能夠說明炎黃同源同出。同源同出,姓卻不同,這是因為雙方后來在不同地域長成,炎帝生息地在姜水,因而是姜姓。在姓的確立上,地域的重要性竟然超過了血緣,而異姓則代表異德,因此,“二帝用師以相濟也”。韋注:“濟,當為擠?!雹軘D,滅也,暗指炎黃之間曾發(fā)生過戰(zhàn)爭。盡管這一則史料爭議頗多⑤,但從本質上來說,是司空季子運用神話資源論證姓氏的本質和起源的一種神圣化的敘述。
最后,姜姓始祖“炎帝說”是有關姜姓始祖的三種記述中的一種,其余為“伯夷”說和“大岳(四岳)說”。后世學者對此多有考辨,或去偽存真⑥,或論證三者為一⑦。但三種說法內部其實并不相悖,背后暗藏了不同的言說訴求。
具體而言,“伯夷說”來源于周太史伯?!秶Z·鄭語》中記鄭桓公將東遷,問于史伯。史伯在論及南方諸國時曾說:“姜,伯夷之后也,……伯夷能禮于神以佐堯者也?!倍笪氖凡终f:“秦仲、齊侯,姜、嬴之雋也”①,可見在史伯眼中,在西周即將走向終結之際,齊國將成為姜姓中的翹楚。那么在此,他將姜姓始祖追溯至堯的輔臣伯夷,并非為其尋找一個最初的起始,而是有意擷取歷史上具有突出貢獻的先賢以褒獎姜齊,反襯周之衰亡。
而“大岳(四岳)說”亦出自周史之口?!秶Z·周語下》中周史言因“四岳”輔佐禹有功,“皇天嘉之……祚四岳國,命以伯候,賜姓曰姜,氏曰有呂”②。在此,周史所述涉及“齊、許、申、呂諸國”,認為“四岳”是姜姓國的共同祖先?!蹲髠鳌でf公二十二年》也記載一位“以《周易》見陳侯”的周史,他為陳厲公占卜,預言其在齊國將會得勢:“……若在異國,必姜姓也,姜,太岳之后也?!雹鄞颂幰圊r明指出姜姓國是太岳的后代,對陳侯而言則特指齊國。以上材料中的太岳與四岳實為同一,此前已有多方論述④,兩相對證,可知在周人眼中,其共同認定的姜姓先祖很有可能為“大岳(四岳)”。
可見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以炎帝為火屬性與炎黃關系敘事是兩種較為通行的說法,已經納入知識階層的知識譜系之中。而有關姜姓始祖的說法在不同語境之中則眾說紛紜,姜姓始祖“炎帝說”的主張者基本為晉國人(趙鞅、司空季子),對于此說的演繹也最為充分和豐富,并非流于片言只語的簡單陳述,而是既善于將炎帝相關的其他事跡結合在一起進行再闡釋,反映了當時炎帝敘事流傳的普遍要素,又能夠將其引入自身的文化背景之中,對卜筮結果做出有利的詮解。而在這樣一種較為完善和豐富的話語闡釋背后,體現(xiàn)出歷史語境中晉人的自我認同與觀念轉型。
二、血緣性與地緣性:晉人政治轉型的隱喻投射
此前學者對于炎帝姜姓始祖敘事的考察中,存在兩種較為通行的觀點。其一是“田氏代齊”說,認為炎帝神話的創(chuàng)制在于“陳氏竊取了姜姓齊的政權,為了達到擊碎姜姓齊的政治信仰機構的目的,才形成了黃帝征伐姜姓炎帝和蚩尤的神話”⑤。其立論的關鍵證據便在于陳侯因錞中齊威王對“高祖黃帝”的表述的理解。對此句內容之釋讀歷來多認為黃帝確乃陳氏之先祖⑥,而事實上,正如郭沫若等學者所言,田齊政權對于黃帝的推崇以及稷下學派對于黃老之學的闡發(fā),并不意味著已將自身認為黃帝之后裔。原因有二:其一,田齊的先祖在早期的文獻記載與出土文獻中為舜之后裔、顓頊之族⑦。且銘文中“高祖”與“邇嗣”并舉,齊桓公、晉文公顯然不是陳氏之祖,而是其效法學習之對象。因此,“高祖黃帝”或可理解為對黃帝之攀附和推崇,而不可作為確鑿無疑的史實加以推論;其二,田齊陳氏為媯姓⑧甚明,然而即使是在囊括最廣的“黃帝十二姓”這一說法中,亦未有“媯姓”①。
其二,部分學者認為是周人為了大一統(tǒng)的目的而創(chuàng)制了炎黃始祖敘事②,“這樣的故事出自晉國人之口,也是極為自然的事”③。事實上,從目前所見的文獻材料中,很難見到“黃帝姬姓”這一說法是周人述祖之語的直接證據。而將晉人口中的炎帝姜姓始祖敘事當作周人早期族源觀念的遺留物,難以全面揭示這一敘事所發(fā)揮的語境作用與功能。
如果要將周人確認為這一敘事的講述主體,則需要考察“黃帝為姬姓祖”這一要素是否為周人之主張??即呵镏暗闹苋怂鶖⒐攀肥?,多提及始祖后稷、氏族首領禹,《詩經·周頌》及《大雅》中部分篇章中也均未見其將黃帝納入族源認同體系。即使是在《國語·周語下》太子晉的說法中,只說“有夏雖衰,杞、鄫猶在”,夏朝及其后代杞、鄫是黃帝的后代,賜姓曰姒。而《禮記·祭法》所呈現(xiàn)出的祭祀情形更為清晰:“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亦禘黃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殷人禘嚳而郊冥,祖契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雹芏E祭是天子合祭始祖與感生帝的禮儀,兩條材料互見,可證黃帝是虞、夏的始祖之感生帝,與周人無涉,故而不會出現(xiàn)在周人祀典。周人以黃帝為姬姓祖之說法也就無從談起了。
要之,以上兩種前人研究的共同之處,在于前置了神話傳說在史事記述中所處的位置及其作用,顛倒了歷史事實與歷史解釋之間的因果邏輯。炎帝始祖敘事的講述固然可能是一次具有前瞻性的政治造勢,但根據《左傳》《國語》的成書年代及其敘事特色來看,亦可能是作為戰(zhàn)國時人整理春秋史事時依據其既成結果而后置的應然性解釋。正所謂“重要的是講述神話的年代,而不是神話所講述的年代”,炎帝姜姓始祖敘事其實更傾向于后一種可能,作為一種合情、合理、合史的事后闡釋而存在,借由姬姜同源、異姓異德的建構而被發(fā)掘為晉國政治轉型的隱喻式投射。這一敘事并非憑空虛構、無端懸擬,而是符合歷史發(fā)展邏輯、彰顯晉人文化身份的微言大義,其中既能夠折射出晉人從姬姓國的角度對于姜姓始祖形成的一致認知,同時又存在超越其他姬姓國而建構的自我認同。
在前述《國語·晉語四》的司空季子的論述中,姓的性質已經從血緣象征轉換為了地域象征。黃帝、炎帝雖同源同出,但是“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姓的獲得與其生息地姬水有關,而與其血緣出身無關。在這種情形之下,“黃帝姬姓”這一細節(jié)便顯得十分耐人尋味,既為晉國與周王室之間產生疏離的一個縮影,同樣也是晉國逾越傳統(tǒng)的血緣政治觀邁向地緣政治觀念的轉型標志。
因此,編織“黃帝姬姓”這一話語對晉國政治地位之闡釋具有雙重歷史意義。一方面,晉國作為姬姓國,承襲了以姬姓為尊的傳統(tǒng)觀念。晉國先祖唐叔虞為周武王子成王弟。成王滅唐,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唐叔子燮,是為晉侯。春秋時期,晉國自崛起后在諸國當中地位顯赫,常以盟主身份自居,尤以姬姓為其驕傲,強調姬姓所具有的等級優(yōu)越性?!蹲髠鳌こ晒辍份d:“呂锜夢射月,中之。占之,曰:姬姓日也,異姓月也,必楚王也?!雹荽颂幍娜赵孪笳髦鸨皟韧猓鸵话愕奶煳膶W概念有所區(qū)別。日象征姬姓,為尊者和內者;月象征著異姓,為卑者和外者。呂思勉認為:“蓋古以日為君象,月為臣象。自黃帝戰(zhàn)勝炎帝以來,為天子者皆姬姓,故遂妄自尊大也。”①呂锜乃春秋時期晉國士大夫,姬姓,亦可證以姬姓為尊的心態(tài)對同為姬姓族群的晉國人有著深切的情感認同。
而與獨尊姬姓相應的,則是對異姓的貶斥?!爱愋談t異德,異德則異類”也是司空季子講述炎黃神話的著眼點。所謂“德”并非道德,而是界定某個共同體或個人的一種專屬該共同體或個人的屬性。《左傳》中對于姬姓與異姓之間關系的論述常以“德”作為界定姬姓國自我認同的內部標準。司空季子不僅將姓與“德”、“德”與“類”之間建立起邏輯關聯(lián),還進一步為“齊國為炎帝后”的姜姓族源敘述注入一種“非我族類”的批判視角。也就是說,在這一根深蒂固的族類觀念中,與姬姓為尊相對應的,是對于異姓國涇渭分明的區(qū)隔與輕視。正所謂“周之宗盟,異姓為后”,這一觀念直至春秋時期仍被沿用。《左傳·定公四年》記載晉文公為踐土之盟,衛(wèi)子魚述曰:“其載書云:王若曰,晉重、魯申、衛(wèi)武、蔡甲午、鄭捷、齊潘、宋王臣、莒期?!雹邶R乃異姓中的大國,宋為前朝后裔,在晉國心目中地位卻后于鄭、蔡這樣的姬姓小國,可見其薄待異姓的主張是一以貫之的。
另一方面,西周初年所建立的用以維護宗盟統(tǒng)治的宗法制度在此時作用逐步減弱,尤其在西周末期,以血緣親屬結構為基礎形成的姬周統(tǒng)治,產生了自下而上的顛覆性矛盾:諸侯勢力增強,地緣政治崛起,而周王室力量衰微,姬姓國之間的血緣紐帶極為松弛,只能保持象征性的連結。盡管姬姓是晉人通過這一血緣紐帶從周天子那里獲得的,并且以此分享著姬姓背后象征的權威,但晉國在姬姓宗族內部,并“不恤周宗之闕”③,不愿履行維護血緣宗親的責任,甚至招致了“離德”之罵名。《左傳·僖公五年》載晉獻公兩次假道于虞以伐虢,第二次借道時宮之奇勸阻虞公而虞公不聽,認為:“晉,吾宗也,豈害我哉?”④后果為晉國所滅。晉國為開疆擴土而不惜掠取同姓小國的舉動,一定程度地藐視和動搖了姬姓宗法制所給定的組織形式,試圖證明在血緣共同體被破壞后,自身依然能夠在政權結構中雄踞一方。
因此,炎帝姜姓始祖神話是春秋中后期史事的一個縮影,反映了在姬周宗盟名存實亡之際,作為姬姓國的晉國,試圖擺脫由血緣政治帶來的“胙土賜姓”觀的束縛,重新建立自我認同的嘗試。進一步說,蘊含了晉國自我認同的一體兩面:一方面要脫離原有的姬周話語體系重新溯源,認同黃帝為姬姓始祖,以延續(xù)姬姓背后的神圣性;一方面仍然需要依靠他者進行反面襯托,炎黃之間發(fā)生戰(zhàn)事隱喻著諸侯國之間激烈的領地爭奪,而作為姜姓始祖的炎帝便注定要落于下風。
三、合理性與合法性:地緣政治博弈的話語解釋
在炎帝姜姓始祖敘事中,炎黃之間的互動體現(xiàn)出二者既關系緊密又戰(zhàn)事頻發(fā)的特點。其中固然如王明珂所言,西周時期姬姜“親密合作、區(qū)分而又對抗的關系”⑤構成了戰(zhàn)國時期社會上層歷史書寫者的歷史記憶,但仍需進一步深究在該神話成為晉齊關系隱喻的過程中所根基的合理性與合法性。
首先,需要注意到炎帝神話頻繁出現(xiàn)于晉人之口的語境時段乃是春秋中后期周王室衰落之際。其合理性,正在于切中了政權結構由血緣向地緣轉型的過程中,姬姜關系的新變化與新形勢。兩國之間對立統(tǒng)一又高下分明的關系模式已并非為宗法血緣共同體服務,而是暗含著晉國在新的大國爭霸背景下建立以自我為中心的外交秩序,并對于周圍鄰國進行重新認識與定位的訴求。
春秋初年周王失去控制天下的權威,各諸侯國趁勢而起。齊國雖為異姓國,也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以迅猛之勢成為春秋首霸。在齊桓公作古后不久,齊國很快失去了中原霸權,而此時晉國內亂已定,一躍居于大國之列,其崛起后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使得齊國不得不屈服。晉齊之間也是時戰(zhàn)時和,各有勝負,時而結成盟友,時而分崩離析。盡管晉國的國力后來已遠超齊國,后者卻一直都在試圖擺脫制約,重獲主動權。兩國之間的這種武力束縛與反束縛的矛盾斗爭幾乎貫穿了整個春秋時代的歷史,這也是兩國之間關系的主要特征。
其次,齊國之所以能夠與炎帝對應,也是因為齊國在晉齊關系中也并非完全被客體化的敵對勢力、軍事目標,抑或地位低下的異姓國。與此同時還是一個熟悉又切近的“他者”,內蘊著復雜的感情基礎與深厚的歷史記憶。事實上,由于“同姓不婚”和“諸侯不內娶”的周禮傳統(tǒng)和文化禁忌,各諸侯國國君的婚姻問題大多采取與異姓聯(lián)姻的方式來解決。因此姬、姜通婚的歷史傳統(tǒng)源遠流長,而晉國和齊國分屬于姬姓和姜姓兩大婚姻集團,于西周時期就有通婚的記載。①而在春秋時期也互為固定聯(lián)姻的對象,交往不可謂不深入,關系不可謂不特殊。因此黃炎同源同出的神話,對于晉國來說具有現(xiàn)實基礎,體現(xiàn)著雙方世為姻親、血脈相連的外交關系。
最后,這樣的外交關系并非偶然出現(xiàn),而是在晉文公稱霸后的春秋史事中時有體現(xiàn),直至春秋末年。如《左傳·昭公二年》即可為例:“夏四月,韓須如齊逆女。齊陳無宇送女,致少姜。少姜有寵于晉侯,晉侯謂之少齊?!痹跁x平公的妾之中有一位齊女,深受其寵愛,稱之為少姜。但不幸,少姜僅半年就死了,這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影響。魯昭公要到晉國吊唁,被晉國以“并非正式配偶”的理由辭謝了。第二年,齊侯也派晏嬰于晉請續(xù)娶齊女,言語之中態(tài)度謙卑,甚至于有鮮明的乞求之意?!肮丫箣朐唬骸讶嗽甘戮?,朝夕不倦?!艋蓊櫛忠?,撫有晉國,賜之內主,豈惟寡君,舉群臣實受其脫,其自唐叔以下,實寵嘉之。”②齊人在面對晉人時以晉人能夠娶齊女為莫大的恩惠,言辭之卑微充分顯示了齊國在當時之于晉國的地位落差。而后來晉國派韓起去迎接齊女,公孫蠆因為少姜受寵,所以以他的女兒更換了景公之女?!叭酥^宣子:‘子尾欺晉,晉胡受之?宣子曰:“我欲得齊而遠其寵,寵將來乎?”③可以看出,齊國對于晉國多加討好,而晉國則明知是冒牌公主也欣然接受,只因為娶齊女的原因是“欲得齊”。此間所反映出的外交關系十分微妙,既能夠從這段斷續(xù)維持的姻親關系中看出齊國在晉國心目中地位之特殊、關系之緊密,需要依靠姻親血緣加以維系,又能夠從“欲得齊”三個字窺測出晉國壓制齊國、圖霸東方的野心。
而炎黃之間的關系敘事,之所以能夠用以隱喻晉齊關系,其合法性的實現(xiàn)得益于戰(zhàn)國時期歷史背景下受到熱烈討論和追捧的炎黃文化傳統(tǒng)。正所謂“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④,炎帝敘事亦是如此,正如前文所引《左傳·哀公九年》的材料,幾位晉國史官通過占卜與釋讀兆象,結合炎帝姜姓始祖說,為晉國的軍事行動找到了“可以興兵”和“利以伐姜”的依據。經過再闡釋的神話傳說,其積極引導價值,為晉國取得成功提供了合法性依據。
在解釋晉國史事時,利用炎黃神話資源結合占卜征兆為軍事發(fā)展做判斷性預言并非個案,而是有著良好的文化闡釋傳統(tǒng)的?!蹲髠鳌べ夜迥辍芬噍d卜偃為晉文公占卜兇吉,結果是“吉。遇黃帝戰(zhàn)于阪泉之兆”⑤。得到的兆象和黃帝在阪泉大戰(zhàn)前卜得的兆象是一樣的,內有兩層含義:其一,在于“黃帝戰(zhàn)于阪泉”是為吉兆,意味著黃帝阪泉之戰(zhàn)的結局必然是以獲勝而告終。黃帝征戰(zhàn)之神話由來已久,征伐之對象不固定,既有炎帝之說,亦有蚩尤之說,但其大獲全勝的結局已成為戰(zhàn)國時人之共識,黃帝本身已成為戰(zhàn)無不勝的象征。這一象征可運用于不同的言說指向中,如運用于五方帝系統(tǒng)中,可證中央獨定一尊的權威性;運用于《逸周書·嘗麥》中,則可作為平定叛亂的例子論證制刑之必要。其二,晉文公為諸侯,卻有古帝之吉兆,晉文公認為“吾不堪也”。卜偃卻為這一僭越之舉找到了理由,道:“周禮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這一細節(jié)將晉文公比附為黃帝,通過追溯古史為其營造出作為強者的歷史傳統(tǒng),以示其作為盟主的資格,凸顯了晉國獨霸之必然性。
始祖敘事中將炎帝作為戰(zhàn)敗方的塑造,也迎合了先秦以來炎帝形象負面化的傾向,并作為其中的一環(huán)實踐和推動著這一發(fā)展歷程?;厮荨暗邸弊值某霈F(xiàn),在甲骨文中并無有關“炎帝”或“黃帝”的記載。而在周人的早期敘述當中炎帝被記錄下來的也并非負面形象,如在《逸周書·嘗麥》中,炎帝尚與黃帝地位相當。在戰(zhàn)國乃至于秦漢的文獻中,有關黃帝作戰(zhàn)的神話已經流傳得十分廣泛,并與武力、戰(zhàn)爭、爭霸聯(lián)系起來。隨著黃帝地位的進一步提升,為強調黃帝戰(zhàn)勝炎帝的必然性和正義性,致使炎帝及其可能的集團成員的形象也多呈現(xiàn)負面化的傾向,炎帝與黃帝的實力差距則成了渲染的重點。西漢時期尤為稱頌黃帝,對于黃帝的記載,但見褒揚,對于炎帝的記載,多加貶損。炎帝為禍作亂被黃帝的正義之師制裁,已成為一種流傳甚廣的說法。如賈誼《新書·益壤》載:“黃帝者,炎帝之兄也?!雹儆帧吨撇欢ā吩疲骸把椎壅撸S帝同父母弟,各有天下之半。黃帝行道,而炎帝不聽,故戰(zhàn)涿鹿之野,血流漂杵。夫地制不得,自黃帝而以困。”②《淮南子》卷十五 “兵略訓”:“炎帝為火災,故黃帝擒之?!雹酃识抉R遷所寫“炎帝欲侵陵諸侯”④一事,雖已無法考證其切實的文獻來源,但也情有可原了。
四、結論
綜上所述,炎帝神話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已發(fā)展出不同的言說指向,其一為炎帝姜姓始祖敘事系統(tǒng)。在明確了史書記言的敘事傾向后,通過梳理文本呈現(xiàn),則不難發(fā)現(xiàn)作為一種歷史解釋的炎帝姜姓始祖敘事,其所取材的公共性神話傳說資源、所依據的政治轉型需求與合理性、合法性的建立過程。春秋時期王權瓦解、諸侯紛爭的動蕩變局促成了血緣政治向地緣政治的轉型,也激發(fā)了晉國爭霸過程中認識新的自我與他者的需要。炎帝姜姓始祖敘事不僅體現(xiàn)著晉國現(xiàn)實的政治訴求和合理的歷史想象,也折射出晉人特定的時代心理與鮮明的文化身份。戰(zhàn)國時人建立起姬姜—炎黃的對應關系和隱喻結構,試圖借此理解、闡釋甚至建構春秋歷史,不僅基于地緣政治觀念重新建構了晉國霸權崛起的神圣來源,還為先秦炎帝敘事豐富了姜姓始祖說這一言說指向,使其成為一種基于歷史真實的歷史解釋。
①? 孫子注釋小組:《孫子兵法新注》,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84頁。
②? 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孫子兵法 銀雀山漢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第101頁。
③? 《禮記》“月令第六”有“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薄爸傧闹隆涞垩椎?,其神祝融?!薄凹鞠闹?,其帝炎帝,其神祝融?!眳⒁妼O希旦《禮記集解》,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439頁;而《呂氏春秋》卷記載:孟夏之月,……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湟粽?。律中仲呂。其數七。其性禮。其事視。其味苦。其臭焦?!熳印酥炻?,駕赤騮,載赤旗,衣朱衣,服赤玉?!笫分]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參見高誘注:《呂氏春秋》卷,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年版,第34頁。
①? 方韜譯注:《山海經》卷三《北山經》,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79頁。
②? 方韜譯注:《山海經》卷三《大荒西經》,第247頁。
③? “炎帝之孫伯陵,伯陵同吳權之妻阿女緣婦,緣婦孕三年,是生鼓、延、殳。始為侯,鼓、延是始為鐘,為樂風?!币姺巾w譯注:《山海經》卷三《北山經》,第280頁。
④? “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訞生炎居。炎居生節(jié)并,節(jié)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降處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術器。術器首方顛,是復土穰,以處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鳴。噎鳴生歲十有二?!薄渡胶=洝肪砣侗鄙浇洝罚?80頁。
⑤? 錢鍾書:《管錐編》,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一冊,第166頁。
⑥? 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四冊,第1652頁。
①? 徐元誥、王樹民、沉長云點校:《國語集解》,第469頁。
②? 同上,第97頁。
③? 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第一冊,第224頁。
④? “太岳”與“四岳”所指為一的觀點多有學者論證,如丁山、王孝廉、鐘宗憲等。
⑤? [日]森安太郎著:《黃帝的神話——中國古代神話研究》,王孝廉譯,臺北:臺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208頁。
⑥? 如丁山認為“舜為黃帝八世孫,陳為舜后,亦即黃帝后”。參見丁山:《由陳侯因錞銘黃帝論五帝》,《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1943年版,第517-536頁;童書業(yè)則認為“黃帝確為有虞氏后之陳氏之遠祖”。參見童書業(yè):《春秋左傳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頁。
⑦? 關于陳氏始祖的記載,多歸于舜和顓頊。如《左傳·昭公八年》:“陳,顓頊之族也?!薄凹昂灰?,胡周賜之姓,使祀虞帝”。參見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第四冊,第1305頁。《史記·陳杞世家》亦從此說:“陳胡公滿者,虞帝舜之后也。昔舜為庶人時,堯妻之二女,居于媯汭,其后因為氏姓,姓媯氏?!芪渫蹩艘蠹q,乃復求舜后,得媯滿,封之于陳,以奉帝舜祀,是為胡公。”參見司馬遷著、韓兆琦譯注:《史記》,第四冊,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776頁。
⑧? 關于陳氏媯姓的記載甚多,不勝枚舉。書面記載如《左傳·莊公二十二年》中對于陳氏家族當政的必然性的論證,陳人殺太子御寇,陳敬仲逃亡到齊國。此處回溯道:“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后,將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與京?!眳⒁姉畈ⅲ骸洞呵镒髠髯ⅰ罚谝粌?,第221頁。出土文獻如現(xiàn)藏西安臨潼博物館的陳侯簋,其內底銘文為“陳侯作王媯媵簋,其萬年永寶用”。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3815頁。
①? 鐘宗憲:《炎帝神農信仰》,北京:學苑出版社,1994年版,第50頁。
②? 如水上靜夫在《姬、姜東封考——周初神話探源》中認為殷周革命的主導者姬姓族與最大的協(xié)助者姜姓族之間存在所謂的連姓婚姻制的關系,且同為西域地帶兩大豪族。從姜嫄神話來看,姜嫄是炎帝之后代有邰氏。(見[日]水上靜夫著、曹順容譯:《姬、姜東封考——周初神話探源》,見王孝廉主編:《神與神話》,臺北:聯(lián)經出版事業(yè)公司,1988年版,第463-498頁。)鐘宗憲進一步推論,炎黃一姬姓一姜姓,其實講述的是周人母系與父系的神話。周人建國后“為了擺脫母族的控制而創(chuàng)制了這一神話”。見鐘宗憲:《中國神話的基礎研究》,臺北:洪葉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2006年版。筆者認為這一說法未有直接的文獻證據,或許有過度闡釋之嫌。
③? 陳絜:《商周姓氏制度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229頁。
④? 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版,下冊,第1頁。
⑤? 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第二冊,第887頁。
①? 呂思勉:《呂思勉文集:讀史札記》,南京:譯林出版社,2016年版,上冊,第225-226頁。
②? 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第四冊,第1541頁。
③? 《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晉平公,杞出也,故治杞。六月,知悼子合諸侯之大夫以城杞,孟孝伯會之。鄭子大叔與伯石往。子大叔見大叔文子,與之語。文子曰:“甚乎!其城杞也?!弊哟笫逶唬骸叭糁卧眨繒x國不恤周宗之闕,而夏肄是屏。其棄諸姬,亦可知也已。諸姬是棄,其誰歸之?吉也聞之,棄同即異,是謂離德?!对姟吩唬骸畢f(xié)比其鄰,昏姻孔云。晉不鄰矣,其誰云之?”參見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第三冊,第1158頁。
④? 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第一冊,第307頁。
⑤? 王明珂:《英雄祖先與弟兄民族:根基歷史的文本與情境》,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47頁。
①? 《左傳》桓公二年:“初,晉穆侯之夫人姜氏,以條之役生太子,命之日仇。其弟以千畝之戰(zhàn)生,命之日成師?!眳⒁姉畈ⅲ骸洞呵镒髠髯ⅰ罚谝粌?,第92頁?!妒酚洝x世家》:“穆侯四年,取齊女姜氏為夫人?!眳⒁娝抉R遷著、韓兆琦譯注:《史記》,第四冊,第2947頁。
②? 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第四冊,第1230頁。
③? 同上,第1231頁。
④? 司馬遷著、韓兆琦譯注:《史記》,第一冊,第74頁。
⑤? 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第一冊,第431頁。
①? 賈誼著、盧文弨校:《新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5頁。
②? 賈誼著、盧文弨校:《新書》,第18頁。
③? 劉安等著、楊堅點校:《淮南子》,長沙:岳麓書社,2015年版,第148頁。
④? 司馬遷著、韓兆琦譯注:《史記》,第一冊,第5頁。
作者簡介:王敏琪,北京大學中文系在讀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民間文學、民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