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霞 任東升
(中國海洋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現(xiàn)代意義上的翻譯學理論體系建構以1972年霍姆斯(James Holmes)所設想的學科版圖為標志,而實際上自20世紀50-60年代起,國外翻譯研究者就將現(xiàn)代語言學、心理學、信息論、認知科學、文藝學等學科理論和方法引入翻譯研究。20世紀90年代“文化轉(zhuǎn)向”后,女性主義、結構主義、解構主義、闡釋學、社會學等相關理論視角也開始進入翻譯研究,成就了翻譯研究的理論繁榮期。21世紀以來,學科交叉融合成為學科發(fā)展的新生長點,學者們紛紛將不同學科視角引入翻譯研究,形成眾多翻譯學子學科。中國學者在翻譯跨學科研究中也取得了豐碩成果。然而,這些跨學科研究普遍基于西方學脈和傳統(tǒng),中國聲音和中國氣派的學術傳統(tǒng)微弱。不僅如此,正如加爾博夫斯基(Николай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Гарбовский)所言,目前翻譯跨學科研究大多還停留于交叉階段,只是翻譯與其他學科的“合取”,“闡明的只是某一方面的翻譯問題,無法給出關于翻譯的系統(tǒng)知識”(紀春萍,2020:109)。當前,中國翻譯研究面臨著如何通過翻譯有效傳播中國文化、塑造國家形象、提升國際話語權等現(xiàn)實問題,急需把翻譯跨學科研究上升到問題驅(qū)動和文化交融層次上,推進學科之間的深度融合,發(fā)展“超學科”研究。在此背景下,潘文國教授植根于中國傳統(tǒng)文章學構建文章翻譯學,該學科“主張的‘翻譯就是做文章’可以說是翻譯學領域的一場革命,這促使我們重新思考和認識譯學領域的一系列問題”(馮智強、潘文國,2022:102),這種“‘做翻譯’范式”也挑戰(zhàn)了以西方譯論為基礎的“‘看翻譯’范式”(劉軍平,2020)。
文章翻譯學既不同于西方語言學派譯論,也不同于文藝學派譯論,更與文化學派、社會學派、后殖民主義學派差異顯著。文章翻譯學扎根于中國傳統(tǒng)文章學,有著獨特的生成理據(jù)。
2008年,潘文國教授在《從“文章正軌”看中西譯論的不同傳統(tǒng)》中探討了中國傳統(tǒng)譯論與傳統(tǒng)文章學之間的內(nèi)在關聯(lián),指出“中國傳統(tǒng)翻譯學本身就是文章學的一個組成部分”(潘文國,2008:15)。此觀點與羅新璋的觀點如出一轍,他在《翻譯論集》中表示“我國的譯論,原作為古典文論和傳統(tǒng)美學的一股支流,慢慢由合而分,逐漸游離獨立,正在形成一門新興的學科——翻譯學”(羅新璋,2009:19)。
中國傳統(tǒng)譯論之文章學傳統(tǒng)始于支謙的《法句經(jīng)序》。依據(jù)老子的“美言不信,信言不美”和孔子的“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支謙提出“因循本旨,不加文飾,譯所不解,則闕不傳”①,開啟了佛經(jīng)翻譯文質(zhì)討論。“文”“質(zhì)”本為做人標準,正所謂“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②,后演變?yōu)槲恼聦W的基本范疇?!斗ň浣?jīng)序》中“信達雅三字已露頭角”(羅新璋,2009:6)。歷經(jīng)千年發(fā)展,到近代嚴復③基于“修辭立誠” “辭達而已”“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提出“譯事三難:信、達、雅”。然此三者首先“乃文章正軌”,嚴復將其視為“譯事楷?!?。故嚴復乃文章翻譯學的最早提出者?!皣缽偷姆g思想與實踐深深扎根于中國傳統(tǒng)學術和文章學”(張德讓,2019:10),不僅表現(xiàn)于其“信、達、雅”思想,而且體現(xiàn)于其“聲之眇”“形之美”“辭之衍”④。此三者出自揚雄的《解難》,而揚雄之思想乃受劉勰《文心雕龍》文章學思想影響,正所謂“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⑤。
中國傳統(tǒng)文章學建構的邏輯起點是“文德”。作為文章學之大成的《文心雕龍》便以“原道”為目的,以“文德”為邏輯起點,賦予“‘文德’體認世界的德性、文章本身的德性、作文時的德性、作者本人的德性、道文合一的德性以及讀者的德性等內(nèi)涵”,建立起“以道統(tǒng)論、文體論、作者論、作品論、創(chuàng)作論、批評論和鑒賞論等為支撐體系的文章學”(郭世軒,2020:45)。基于對中國傳統(tǒng)譯論之文章學傳統(tǒng)的梳理,潘文國(2011)在《文章學翻譯學芻議》中正式提出“文章學翻譯學”構想。2019年,他進一步將學科名稱改為“文章翻譯學”,主張“以做文章的態(tài)度對待翻譯”,“強調(diào)為人先于為譯”,譯者要具備“德、學、才”,展現(xiàn)了文章翻譯學之“大道”(潘文國,2019:1)。
中國傳統(tǒng)文章學另一特點是其整體性哲學觀,即“將文學創(chuàng)作看作各部分之間緊密聯(lián)系的有機整體”(鐘明國,2009:11)。受文章學整體性哲學觀影響,潘文國將翻譯視為整體,不區(qū)分文學和非文學翻譯,并將嚴復“信、達、雅”發(fā)展為“義、體、氣”,提出譯文要實現(xiàn)“義、體、氣”三合(潘文國,2014:93)。所謂“義合”即“譯文和原文在字、辭、句、篇各方面的意義必須相合”,其中“義”指“字辭義”“組織義”“系統(tǒng)義”,三者均基于傳統(tǒng)文章學(潘文國,2014:95)?!傲x合”乃翻譯第一步,之后需實現(xiàn)“體合”,即文體相合,具體來說需要實現(xiàn)“韻、對、言、聲”四要素之合(潘文國,2014:97-98)?!傲x合”“體合”是翻譯之基礎,但過分強調(diào)二者,容易死板,破之須實現(xiàn)“氣合”,“以追求靈動的翻譯效果”(潘文國,2014:98)。“氣”乃中國文章學之魂,是翻譯的最高追求,可拆分為“神”(傳達作者口氣)、“氣”(音義互動,字句和音節(jié)的調(diào)配)、“脈”(貫穿全文的線索或者作者的思路)、“味”(韻味)(潘文國,2014:99-100)。
由“信、達、雅”到“德、學、才”,再到“義、體、氣”,潘文國基于中國傳統(tǒng)文章學建構起文章翻譯學框架,實現(xiàn)“形而上”與“形而下”的有機統(tǒng)一,不僅是對基于西方文脈的翻譯理論研究重器輕道、道器分離的挑戰(zhàn)與批判,更是提供了一條解決當前中國翻譯實踐所面臨難題的“道器并重的‘中國路子’”(林元彪,2015:73),是中國傳統(tǒng)文論、美學、譯論一脈相承、內(nèi)生性演化的結果。
文章翻譯學不是一般意義的交叉學科或跨學科研究,而是一種“超學科”研究。1972年,超學科概念在巴黎舉行的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簡稱OECD)研討會上被首次提出(Appel &Kim-Appel, 2018:62)。作為一種新的方法論和研究理念,超學科研究一經(jīng)提出就得到廣泛關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認為超學科是“要在不同的學科之間,橫跨這些不同的學科,取代并超越它們,從而發(fā)現(xiàn)一種新的視角和一種新的學習體驗”(UNESCO,2003)。進行超學科研究要“掌握問題的復雜性、顧及生活世界的多樣性和對問題的科學看法、把抽象知識和具體案例的知識相聯(lián)系”(蔣逸民,2009:11)。超學科研究具有四個典型特點——(1)知識體系:突破各單一學科固有知識邊界的知識群;(2)研究目標:社會公共利益的重大現(xiàn)實問題;(3)研究群體:由多學科知識背景人員構成研究團隊;(4)開展模式:面向非單個問題或其組合的復雜問題域(黃瑤等,2016:42)?;谝陨纤膫€方面的認識,下文將詳細論述文章翻譯學的超學科性特征。
文章翻譯學不是文章學與翻譯學的簡單機械結合,也不是在翻譯學前面加上一個“文章”的標簽,而是“做文章”的含義與翻譯學在超學科層面上的融合,是在超學科向量推動下產(chǎn)生的新學科。根據(jù)日本學者小泉英明(Koizumi,1999)構建的超學科知識發(fā)展模型,學科專業(yè)化發(fā)展致使學科分割缺乏邏輯、學科壁壘增厚,這種靜態(tài)化的學科發(fā)展模式無法適應新知識生產(chǎn),也難以提供跨越學科邊界的途徑,因而“需要一種動態(tài)的元結構來促進學科的融合與新的分化”(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2010:138)。要突破學科間知識壁壘,創(chuàng)建一種新型的超學科研究領域,僅憑兩個學科間的跨學科合作難以實現(xiàn),需要借助多學科力量;在超學科向量的作用下,建立相關學科間的橋梁,逐漸產(chǎn)生具有獨特方法和組織的子學科;新生子學科也會進入動態(tài)元結構發(fā)展過程,進一步推動超學科領域發(fā)展(周頻、吳安萍,2014:58)。
按照超學科知識發(fā)展模型,文章翻譯學是文章學與翻譯學這兩個超學科的深度融合。潘文國所言之文章學并非僅指寫文章之技法,其內(nèi)容涵蓋“源流論、類別論、要素論、過程論、章法論、技法論、閱讀論、修飾論、文風論、風格論等”(張壽康,1986:10);其內(nèi)涵“可大分為‘外律’與‘內(nèi)律’,‘外律’指的是文本分析之外的相關學科領域(含文道論、文氣論、品評論、文境論、文運論),‘內(nèi)律’指的是著眼于文本分析的學科領域(含意象學[狹義]、詞匯學、修辭學、文法學、章法學、主題學、文體學、風格學)”(仇小屏,2010:160)。從學科類別來議文章學雖有失偏頗,卻從側面反映了其超學科性質(zhì)(圖1)。以文章為研究客體的相關學科對“文章”及“做文章”感興趣,紛紛從不同領域?qū)徱曃恼?對文章的全面了解成為一種強大的超學科向量,推動著各學科突破關于文章知識的壁壘,走向融合,從而產(chǎn)生了超學科——文章學。當然,由于培養(yǎng)通才,中國古代沒有現(xiàn)代學科劃分,在當時的三種學問當中,“文章之學包含的范圍最廣,把古代除哲學和文字學以外的學問全部包括在內(nèi)了,比現(xiàn)代在西方影響下的篇章學、語法學、修辭學、風格學、文體學、文藝學等等加起來還要豐富”(潘文國,2019:2),因而從一開始文章學就是融各種知識于一體的超學科。
圖1 文章學學科體系
與之類似,翻譯學也經(jīng)歷了各學科融合的過程,“翻譯研究并不是一個學科,而是許多學科的集合”(鄧紅風,2010:245),具有典型的超學科性。早在21世紀初,加爾博夫斯基就提出整合不同學科積累的翻譯知識為一體的系統(tǒng)化方法。2015年他又進一步將系統(tǒng)化方法與超學科研究結合,指出“接受翻譯科學系統(tǒng)模式、翻譯學研究系統(tǒng)化方法、翻譯學知識的系統(tǒng)化或可證明該學科進入超學科體系的新范式”(加爾博夫斯基,2015:14)。國內(nèi)學者也注意到翻譯超學科研究,如田海龍(2017)從超學科視角分析中央文獻英譯的話語研究范式;謝柯和邱進(2018:12)提出“翻譯學與超學科研究的問題解決導向、學科范式的整合和超越、參與性研究等核心特征高度重合,翻譯學具有超學科本質(zhì)”;謝柯與劉安洪合著的《翻譯的超學科研究》也于2018年7月出版。
按照知識生產(chǎn)模型,超學科文章學和超學科翻譯學在超學科向量作用下再次進入動態(tài)元結構發(fā)展過程。此時,“做文章”與“做翻譯”的相似性成為驅(qū)動力,成為文章學與翻譯學的橋梁,推動二者突破彼此的知識壁壘,產(chǎn)生新的超學科“文章翻譯學”。其實,文章翻譯學的思想萌芽于嚴復,他在《天演論》的“譯例言”中提到“信、達、雅”既是“文章正軌”,又是“譯事楷?!?便已搭建起文章學與翻譯學的橋梁,為文章翻譯學超學科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文章學的文體/用、文道、文術、文評等問題,實際上是從四個層面回答了“寫什么,誰來寫,如何寫,寫如何”等與“做文章”密切相關的問題。與翻譯融合,便可回答與翻譯相關的最基本問題,即譯什么(譯體/用),誰來譯(譯道),如何譯(譯術),譯如何(譯評)。由此,可以搭建出文章翻譯學體系(圖2)。文章翻譯學以“道”統(tǒng)“器”,又將“器”分為三——譯術(做翻譯)、譯體、譯評,這與文章學的文術(做文章,創(chuàng)作論)、文體(文體論)、文評(文評論)相通,體現(xiàn)“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維。
圖2 文章翻譯學體系
以問題為中心的超學科研究方法,具有協(xié)同作用和整體效應,不是將各學科的信息進行簡單疊加或混合,也不是各學科內(nèi)容的總和,而是超越于所有學科之外的知識融合,它“不僅關系到不同學科之間的跨越,而且還涉及到每個學科之外的方方面面”,可以“為真實世界的各種復雜問題提供新視野和創(chuàng)造性的解決方案”(李穎、馮志偉,2015:409-410),“能幫助我們更全面地發(fā)現(xiàn)問題、觀察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胡壯麟,2012:21)。
文章翻譯學的首倡者一直秉承“外國語言學研究的最終目標應該為中國的語言建設服務”,提出“外語研究的創(chuàng)新必須具有本土意識、問題意識和理論意識”(潘文國,2007:1),可以認為文章翻譯學從一開始就是為解決中國問題而生。細看當代翻譯研究,面對翻譯語言學和文化研究過程中產(chǎn)生的“翻譯本體研究嚴重碎片化和虛無化”,伴隨翻譯市場化和翻譯技術發(fā)展而出現(xiàn)的“主體心性迷失,個性氣質(zhì)銳減”(馮智強、龐秀成,2019:11),過度依賴西方翻譯理論,中國傳統(tǒng)譯論失語,外譯中歐化傾向?qū)h語行文的損害,以及中華文化“走出去”和構建中國對外話語體系的現(xiàn)實需求,已有研究難以提供有效解決方案。在這樣的背景下,文章翻譯學應運而生,既展現(xiàn)了超學科研究的強烈問題導向,還體現(xiàn)了其應用性特征,它不僅可用于中國典籍外譯,“譯文三合:義、體、氣”就是為中譯外特別是典籍英譯量身定制的應用性理論,也可用于美文中譯及一般翻譯(潘文國,2011)。
目前從事翻譯跨學科研究者主要有三類:一是翻譯學或翻譯研究方向的碩士或博士;二是出身其他學科,但以翻譯研究為主業(yè)的學者;三是偶爾把翻譯作為研究對象的其他領域?qū)W者(韓子滿, 2018:75)。正如韓子滿(2018:77)所言,翻譯的跨學科研究是需要門檻的,相關研究人員至少要懂得兩門及以上的專業(yè)知識,而能夠達到要求的學者少之又少,這也是當前翻譯跨學科研究火熱,成效卻不理想的重要原因。超學科研究“以復雜實際問題為研究支點,以多維度、多形態(tài)、多主體的流動性組織結構為特征,以問題域引導基礎科學、應用科學知識的網(wǎng)狀聚合,超越原有科學范式和學科邊界,由政府、學術界、產(chǎn)業(yè)界、公民社會共同參與組成研究共同體”(黃瑤等,2016:37)。因而,與跨學科研究相比,超學科研究要求由多學科知識背景人員共同參與,并對協(xié)調(diào)人的多學科背景要求更高,相關研究面臨的挑戰(zhàn)也更大。
文章翻譯學的提出者有著深厚的古漢語、文章學、語言學、文學、教學、翻譯學研究學術背景,是典型的多學科人才,其學術生涯實際上就是一部超學科融合的實踐史。早在1999年,潘文國就出版了融語言學與文學為一體的文章學著作《文三百篇》,還將其具有超學科性質(zhì)的文章學方法拓展到翻譯領域,翻譯出版了《赫茲列散文精選》。他還將文章學方法與對比語言學理論融合出版了《漢英語對比綱要》,系統(tǒng)“闡發(fā)了依托傳統(tǒng)文章學話語系統(tǒng)開展對比研究的路子、方向、方法和體系”(林元彪,2015:74)。此外,他發(fā)掘了傳統(tǒng)文章學“以讀為基礎,以寫為訓練核心”的語文教育法,為翻譯專業(yè)學生編寫了《中文讀寫教程》(同上)。潘文國將傳統(tǒng)文章學跨界到古典文學研究、翻譯研究、對比語言學、現(xiàn)代語文教學等多個領域,不僅說明了其深厚的多學科素養(yǎng),也奠定了文章翻譯學的超學科性質(zhì)。
超學科要解決的不是單一問題及其組合或者復雜問題的某一方面,而是“由多屬性、多種類、多層次、多維度問題集合組成的問題域”(黃瑤等,2016:42),將各種翻譯知識整合為一個整體的認識論體系,為翻譯活動構建客觀完整的圖景。翻譯學科自誕生之日起所進行的跨學科研究,關注的大多是翻譯某個層面,而非翻譯整體。人為地將具有“整體性、結構性、系統(tǒng)與環(huán)境的相互依存性、層次性、描寫大量性”(加爾博夫斯基,2015:13)的翻譯分開,只研究其某個層面,不僅會有“碎片化的風險,還有可能被其他學科吞并”(Munday,2009:12),而且對于當前復雜的翻譯實踐和問題解決徒勞無益。
與其他跨學科翻譯研究不同的是,以超學科為方法論的文章翻譯學關注的是翻譯整體,將文章所涵蓋的眾多方面,如修辭、義理、韻律、筆法、布局等,相互連帶,融通一體?;趥鹘y(tǒng)文章學,文章翻譯學涵蓋三層要義,且三層要義乃“三位一體”。第一要義是“文章的地位和對文章的態(tài)度問題”(潘文國,2012:5)。潘文國將“文章者,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用到翻譯上,將翻譯提升到國家事業(yè)層面,極大地提升了翻譯的地位。他將嚴復的“信、達、雅”發(fā)展為“德、學、才”,將文章學的“為人先于為學”發(fā)展為“為人先于為譯”,本質(zhì)上談的是譯者素養(yǎng)和譯者倫理問題。第二要義是“思想或內(nèi)容必須得到充分的表達”(同上:6),體現(xiàn)在翻譯上便是譯文“義、體、氣”三合,既是翻譯過程,也是翻譯批評(原則和標準),具有極強的操作性和實用性。第三要義是“要有文采,要有表達力,否則不能傳遠”(潘文國,2012:6)。傳統(tǒng)“文章”涵蓋內(nèi)容極為廣泛,正所謂“圣賢書辭,總稱文章”⑥。故從經(jīng)書子集到詩詞歌賦,再到各種應用文字,都可稱為“文章”。文章翻譯學把文學翻譯和非文學翻譯看作有機整體,主張一切翻譯都要做文字加工,重文采、重氣,不僅體現(xiàn)了對翻譯跨文化傳播的關注,更體現(xiàn)了其人文關懷。此外,集推事之識、論事之識和敘事之識于一體的“識度”思想,也涉及“翻譯的人文任務”(林元彪,2019:18),對語言科技時代的翻譯問題給予了很好的解答。文章翻譯學之三層要義,從翻譯的地位、譯者素養(yǎng)、譯者倫理、翻譯批評、翻譯原則、翻譯標準、翻譯過程、翻譯效果等層面描述翻譯全貌,解釋翻譯現(xiàn)象,解決翻譯問題。
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的翻譯跨學科研究,翻譯作為不同學科的研究客體,積累了多種翻譯現(xiàn)象的不同層面的有益知識。然而隨著翻譯學逐漸走向成熟,翻譯跨學科研究進入學科深層融合的瓶頸期。翻譯實踐和翻譯行業(yè)不斷發(fā)展,語言信息技術突飛猛進,國家戰(zhàn)略的實施對翻譯研究提出新要求,加上認知科學的發(fā)展,知識生產(chǎn)模式出現(xiàn)革命性轉(zhuǎn)變,過去簡單還原的分裂模式已消耗殆盡,要求翻譯研究尋求新范式。在此背景下,以系統(tǒng)論為基礎、以問題和應用性為導向、強調(diào)知識統(tǒng)一整合的超學科研究為翻譯研究提供了新路徑,更符合哲學社會科學和中國文化的整體性特征,是未來翻譯研究努力的方向。文章翻譯學提出者立足本土實際和傳統(tǒng)經(jīng)驗,聚焦翻譯實踐現(xiàn)實問題,采用整體路徑,構建具有解釋力的本土譯學概念體系,從譯體(用)、譯道、譯術、譯評回答了“譯什么、誰來譯、如何譯、譯如何”四個翻譯基本問題,具有深厚的生成學理邏輯,是能夠描寫中國翻譯傳統(tǒng)譯論實際、彰顯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原創(chuàng)性理論框架,展現(xiàn)了中國學者的理論自覺和文化自信。作為文章學和翻譯學兩個超學科在超學科元結構作用下融合產(chǎn)生的新超學科,文章翻譯學的研究方法和成果體現(xiàn)出協(xié)同性和整體性,具有極強的問題導向意識和應用性,對譯學知識再生產(chǎn)具有建構作用??梢哉f,文章翻譯學研究為翻譯的超學科研究樹立了榜樣,是跳出西方框架、回歸中國語境、尋找中國話語、建設中國特色翻譯學的重要途徑,也是解決中國翻譯問題的“中國方案”。
注釋:
①③④ 選文出自商務印書館于2020年出版的《中國傳統(tǒng)譯論文獻匯編·卷一(三國—1919)》,編者為朱志瑜、張旭和黃立波。
② 選文出自北京時代華文書局于2018年出版的《論語》,馬學永譯注。
⑤⑥ 選文出自中華書局于2013年出版的《文心雕龍》,劉勰著,周振甫譯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