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查晶芳
去歙縣賣花漁村,看見路邊有花農(nóng)在售賣梅枝,即刻欣然付款,抱回了一大束。
回家細(xì)數(shù),竟有二十余支。以玻璃瓶蓄清水,插一杯疏影橫斜。初看褐枝枯槁,細(xì)瞧則枝枝皆有小小紅點(diǎn),米粒大小,真不起眼,能不能開花真不好說,或許是上了賣花人的當(dāng)了吧。
不過梅枝確實(shí)耐看,窗簾白底印花,梅枝枯瘦黑硬,有清供的雅致。讀寫閑隙,悠然相見,算得上是游目騁懷了。或許只是心境吧,但覺有清香縈繞,僅此一點(diǎn),雖不無開花,也覺無憾了。
幾日后的一個黃昏,忽然發(fā)現(xiàn)有幾朵鼓苞,紫紅花萼都已被撐開,白色嫩瓣若隱若現(xiàn),恰如忍俊不禁一不小心露出了雪白的門牙。這是要開了呀!頓時心生歡喜,臨睡前近看,卻略無動靜。次日晨起,聞香奔去,便見兩朵白梅已躍然枝頭。柔白的小花,粉粉嫩嫩,花心蕊黃點(diǎn)點(diǎn),明艷可人。用手輕觸,初露般清涼。我數(shù)了數(shù),兩朵白梅都是十八枚花瓣,粉面向上,幾乎一模一樣,頭挨頭,肩并肩,像一對孿生小姐妹穿著白色的芭蕾舞裙亭亭玉立。
從那天開始,梅枝上那些膨脹的花苞,仿佛都被陽光的魔法指尖點(diǎn)到,一朵接一朵,一個跟一個,全都綻開了笑臉。滿瓶的梅花,一色雪白,那花瓣像被白云擦拭過,被月光浸染過,瑩亮又溫柔。它們大多各據(jù)一方,娉婷裊娜,安安靜靜,一副低眉斂首、粉面含羞的模樣。唯有那根斜枝上的兩朵白梅,隨著橫逸的枝條,齊齊探出了身子,站遠(yuǎn)點(diǎn)看,像是在半空中跳雙人芭蕾。忽然想起汪曾祺寫他們小時候摘梅花,就要“這種橫斜旁出的,因?yàn)檫@樣的不蠢”;也要“選那些骨朵多的梅枝,可以在瓷瓶里養(yǎng)好多天”。如此看來,我這束梅枝可不正長在先生的審美點(diǎn)上了嗎?那個花農(nóng)是個有眼光的厚道人呢。
唯一遺憾的是,這么多白梅,我沒有見證任何一朵的綻放。雪落無人時,花開無人處,也許它們都不愿被人打攪吧,難怪有人說花是不眠的。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同時,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此時此刻,我對“美是親近所得”感觸最深。眼前這白梅,如素衣女子,溫婉沉靜,暗香繾綣,于悄然無聲際,邀來清風(fēng)明月、藍(lán)天白云。每每與之相視,心中總有柔軟的煙霞冉冉升騰,那柔光將俗塵雜念驅(qū)散殆盡……
忽然想起李清照的那闋詞:“賣花擔(dān)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睂懴逻@首小詞的李清照,心境該是何等活潑歡悅!在她眼里、心里,那花,又豈止只是花?分明是青春,是希望,是愛情,是生活,是對自然與人生之美最深刻的領(lǐng)悟、最愉悅的感受。
她那感受何等真切,千年之后,我依然能聞得到那香,看得到那美,撫摸到那嬌柔,觸得到那顫動的心。我慶幸邂逅了這束深山之梅,更慶幸自己還有親近美好的愿望,慶幸自己活在瑣碎之中,心里依然有一束靜梅,一方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