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田田
摘 要提問是兒童生命個體內(nèi)部世界產(chǎn)生矛盾的真實反映,是兒童認知發(fā)展的表征。兒童通過提問滿足好奇心與求知欲,了解外部事實世界并不斷組織、協(xié)調(diào)自己原有的心理結(jié)構(gòu),實現(xiàn)心理結(jié)構(gòu)的突破與重建,進而豐富自我經(jīng)驗世界。成人對兒童提問普遍化、情緒化、理性化的不當回應使兒童的提問意識逐漸退化。兒童提問是求知需求的滿足、思維方式的呈現(xiàn)以及親密關系的期待。因此,對待兒童提問應從成人立場轉(zhuǎn)向兒童立場,從相處關系轉(zhuǎn)向相依關系,從單向告知轉(zhuǎn)向雙向交流。
關 鍵 詞 提問;自我表露;師生關系
中圖分類號G41
文獻編碼A
文章編號2095-1183(2023)07-0037-04
(一)兒童提問行為
提問即提出問題?!皟和釂枴笔且詢和癁橹黧w,以口頭形式向成人或同伴提出問題,目的是滿足好奇心或興趣,實現(xiàn)內(nèi)部經(jīng)驗世界與外部事實世界的平衡。兒童通過提問不斷組織、協(xié)調(diào)原有心理結(jié)構(gòu),從而建構(gòu)更加復雜、豐富、靈活的知識儲備,實現(xiàn)心理結(jié)構(gòu)的突破與重建,進而豐富自我經(jīng)驗世界。兒童提問主要由“疑”和“問”兩個要素組成。[1]當兒童意識到外部事實世界與自我經(jīng)驗世界不相符時,認知系統(tǒng)就會生“疑”?!皢枴眲t是運用語言通過提問的方式向成人或者同伴表達自己的困惑與疑問,目的是解決自我認知沖突。
然而,在真實的教育場景和日常生活中,兒童“是什么”“為什么”“怎么辦”的誠摯提問,常常遭到成人有意無意的駁斥。在成人看來,兒童提出的問題奇奇怪怪,常常不以為然。但這些問題對兒童具有特殊的含義,是他們在生命成長中最初的、最重大的關切,是兒童成長過程中必須解決的。但成人對兒童的提問,并不總能即問即答、有問必答。我們時常看到,成人對兒童的提問常常采用簡單、忽視、轉(zhuǎn)移等方式敷衍應對,有的甚至對兒童進行貶損,用情緒化的語言責備兒童,致其懷疑自我,從而出現(xiàn)不敢問、不想問、不會問的現(xiàn)象,以致問題意識逐漸沒落,思維變得僵化?!八袃和谝欢昙壎加畜@人的智力進步,為什么許多兒童的智力發(fā)展隨后就慢下來呢?在童年時代晚期,他們的好奇心和智慧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繼續(xù)擁有自己精彩觀念的人如此之少?”[2]現(xiàn)象學提醒我們回到事實本身,直面生活經(jīng)驗,關注兒童的經(jīng)歷和體驗,體察兒童的獨特性、情境的獨特性、個人生活的獨特性。因此,對兒童提問行為背后的意義,需要基于兒童主體,了解兒童的真實體驗,感受兒童可能的、獨特的“生命事實”。
(二)教師應對兒童提問行為的反思
由于成人的忽視或偏見、社會的習俗或禁忌“阻止孩子們探索他們自己的觀念,并使他們覺著自己沒有重要觀念,僅有愚蠢的或罪惡的想法”[3]??梢姡瑑和釂栆庾R的喪失、沒落多與成人的回應不無關系,成人依仗已有的經(jīng)驗、理性的思維、權(quán)威的角色等對兒童的想法一次次打壓,使得兒童自我懷疑,最終喪失了提問的熱情與意識。成人對兒童提問的不當回應,主要體現(xiàn)在普遍化、情緒化、理性化三個維度上。
1.普遍化。成人常常將兒童的問題看作同樣的問題,回答方式呈現(xiàn)出套路化、普遍化的傾向。在對待不同兒童提出的問題時,慣用“標準答案”來應對。成人很容易曲解兒童關于“是什么”“為什么”“怎么做”的問題,例如,在兒童詢問各種“為什么”之后,成人給出的答案往往是:“沒有為什么,你只要記住就好了?!笔獠恢獌和雴柕牟恢皇且粋€簡單的“問題”,他們期望成年人去談談這個世界,談談關于事物的共性與個性、相同與不同、原因與結(jié)果、開始與結(jié)束。[4]教師對問題普遍化的回應束縛了兒童認知與思維的發(fā)展,阻礙了兒童對世界的認識和了解,固化了兒童的思維,磨滅了兒童獨特的個性與自我。一旦教師習慣于給出“標準答案”,兒童就慢慢失卻了孩童的天性:提問的能力以及對自然界的敬畏和尊重。[5]
2.情緒化。成人在應對兒童的提問時,易受自身情緒的影響,時而積極回應,時而態(tài)度消極。研究表明,教師會利用自身的權(quán)威來震懾兒童,使其在之后的活動中不敢進行后續(xù)提問。[6]可見,成人在對待提問時,常常會把兒童當作自己情緒的垃圾桶,讓兒童接受成人毫無緣由的不良情緒。很多時候,成人對兒童問題的回答取決于當時的情緒,而不是應該持有的情緒。此外,成人的語言具有一種慣性,很多話語會自發(fā)地、不經(jīng)思考地、本能地講出,對兒童提問同樣隱含著自己本能的、不受控制的情緒。最終,約束與壓迫讓兒童產(chǎn)生強烈的挫敗感,尊重、自由、自信、快樂等讓生命充滿活力的詞語,最終只是曇花一現(xiàn)。[7]
3.理性化。成人在應對兒童提問時,總是以邏輯的、理性的方式進行說服教育,而不考慮兒童的接受水平和感情上的觸動。在真實的教育場域中,成人常會用一套“正確”的大道理教育兒童,將知識看作固定不變的客觀事實,用灌輸?shù)姆绞綄和奶釂栠M行回答,而不考慮兒童的已有經(jīng)驗與認知水平。此外,一些兒童的提問往往隱含著從成人那里得到關注與情感滿足的需要,而成人以理性化的回答和冗長的說理,使得兒童遠離了這些需要。由此,在成人給出標準答案之后,兒童對世界的好奇、對知識的渴望慢慢走向終結(jié)。
對生活世界的現(xiàn)象做出解釋性理解,其最終目的是理解與孩子共處情境之中的教育意義。[8]兒童通過提問來體驗世界,接觸世界,最終構(gòu)建起與世界的關系。因此,面對兒童的提問,我們不應只關注表面的意義,而應探尋隱藏在問題背后的東西。
(一)需求的自我表露——求知需要的滿足
人天生就有一種需要,認為自己是探索者、研究者,兒童尤其如此,內(nèi)心也有去發(fā)現(xiàn)、探究的沖動,以不斷滿足求知的欲望。兒童在成人的精心照料之下,慢慢滿足了生理、安全、愛等基本需要。隨著對世界的接觸及人際關系的擴大,開始追求更高級的需要,而提問正是這一需要的表達方式。
兒童自出生起,從通過眼睛不停地看,到四處亂爬亂摸,再到充滿童真地問,無不體現(xiàn)著對世界的好奇與探索。兒童的提問,不僅表明了對事物的興趣與欲望,而且試圖將認識之物或好奇之物帶到自己的眼前,以得到成人給出期待的回應。“問”是兒童從自己的經(jīng)驗世界跨出去的第一步,是兒童接觸外部世界的重要途徑,是兒童自我需求的表露。正如馬斯洛所說:人作為一種高級動物,存在著一些根本上是積極的沖動,比如類似于好奇心的東西。他們著迷于神秘的、未知的、雜亂的或者沒有答案的事物,相比之下,對人所共知的事情則索然無味。喜歡洞察一切事物,即使對于特大的危險也會追根尋源并且作出解釋,洞察也常常被理解為是一個令人感到歡樂、幸福、激動的平臺。[9]
(二)思維的自我表露——思維方式的呈現(xiàn)
兒童的提問是通過語言表現(xiàn)出來的,而語言是思維的外化,是交流和思維的工具,因此提問是兒童思維方式的呈現(xiàn)與自我表露。皮亞杰指出:“如果兒童的心理在成人看來時常顯得遲鈍,那不是因為增加了什么或減少了什么,也不是因為他有什么空隙或贅瘤,而是因為它是屬于不同種類的思維——一種我向的或象征性的思維,而這種思維成人久已把它置之腦后或壓抑下去了?!盵10]在成人看來,兒童的某個問題或者某些問題看起來似乎有些愚蠢或不解,是因為雙方的思維不在一個平面上,而成人已經(jīng)不可能再擁有兒童的思維。
提問是兒童我向思維呈現(xiàn)的一種方式。我向思維是指兒童會從自己的立場、觀點去認識和評價事物,而不是從客觀的、他人的立場和觀點去認識事物的思維方式,是一種自我中心主義的思維方式。因此,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常會發(fā)現(xiàn),兒童會追著成人問“這是什么”“為什么人不可以飛”“為什么我不能和姐姐結(jié)婚”等看起來極其簡單或不符合常理的問題,表明兒童尚未對周圍的世界形成一種較為正確、完備的認識,他們不會隱藏自己簡單的思維方式,不能把自己的每一次所見所聞都放進一個更大的認知體系中,他們的思維水平還無法使他們擁有對于世界更為深刻的認識與理解。
(三)關系的自我表露——親密關系的期待
兒童來到世上,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會感到焦慮、不安,渴望從成人那里尋求保護、關心,以滿足對安全與愛的需要。對于兒童來說,親密關系能夠使他們更加大膽、積極地應對外部世界,進而豐富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因此,兒童總是試圖從親密關系中獲取關注與愛,而提問是手段之一。研究發(fā)現(xiàn),兒童提問的動機不僅包括認知需要,也包括非認知需要,即人際交往。[11]可見,兒童想要的可能并不是標準答案,而是試圖與成人建立關系,把自我意識投射到成人身上,以期得到愛的回應。成人如適當回應,交往關系隨之建立,雙方就置身于對話空間之中,隨著言語的互動而走向關系的深入。例如,兒童會常問:“媽媽你在干什么”“老師這道題應該怎么做”“聰聰你玩的是什么玩具”等,這些看似疑問,其實是期望對話的開場白,他們可能是想要得到媽媽的陪伴、想要獲得老師的關注、想要開始一段新的友誼。如此,一個人問出問題,一個人回答問題,對話與交流使得雙方的關系更加深入,情感的羈絆便產(chǎn)生了。
每個兒童都有獨屬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與思維方式,每一次提問都是對事物更深層次的了解與接觸。因此,對于兒童的提問行為,我們應該保持教育的敏銳,要明晰什么是合適的回應,什么是不合適的回應?;趦和釂柋澈蟮囊饬x闡釋,對待兒童的提問,應該從成人立場轉(zhuǎn)向兒童立場,從相處關系轉(zhuǎn)向相依關系,從單向告知轉(zhuǎn)向雙向交流。
(一)立場:從成人立場轉(zhuǎn)向兒童立場
兒童是獨特的個體,有一百種語言、一百種想法、一百種思考、一百種話語方式。因此,在應對兒童提問時,一方面,教育者要樹立獨特的兒童觀。每一個兒童都是獨一無二的,兒童獨有的思維方式與精神世界促使他們提出不同的問題,渴望得到不同的回答。作為教育者,不要以成人世俗的眼光來揣測兒童想要得到的答案。對于每一個獨特的兒童來說,一個與其思維水平與認知方式相匹配的答案才是最合適的答案,一個能夠提供合適答案的成人才是最機智的教育者。而富有教育機智的教育者總是能夠在提供合適答案之后,還能使兒童保持對事物的好奇以及對提問的樂趣。另一方面,只有從人的意圖出發(fā)才能理解人的行為,對于兒童提問行為亦是如此。因此,在應對兒童提問行為時,教育者應該從兒童視角出發(fā),了解兒童提問背后的自我動機,探尋兒童提問的價值意蘊。兒童的世界是與成人完全不同的世界,只有基于兒童視角來理解兒童提問背后的真實意圖,才能對兒童的提問進行針對性、獨特性的回答。
(二)情感:從相處關系轉(zhuǎn)向相依關系
相處關系是現(xiàn)代師生關系的主要特征,強調(diào)教師對學生的可控性、可預知性等。師生相處中,教師是主體,兒童是客體,于是那些聽話的、服從性強的兒童往往被當作“好兒童”。相依關系生成于師生間的情感約定,教師將對學生的教育當作自己的責任,會對學生付出全部的熱情,用欣賞的、發(fā)展的眼光看待兒童,以溫和的、堅定的情緒回應兒童。前述提問行為中教師的不當回應體現(xiàn)的正是相處的師生關系。
情感的交流是比教育更為重要的事情,也是成人與兒童心靈接近的關鍵。因此,在對待兒童的提問時,教師應該從相處的師生關系轉(zhuǎn)向相依的師生關系。首先,教育者應該從敷衍、抱怨的情緒中脫離出來,以積極、樂觀的情緒回應兒童,與兒童進行正向的情感互動。成人消極的情緒不應該波及到兒童,更不應該發(fā)泄給兒童,積極的情緒是比標準答案更好的回答。其次,兒童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行為主體,對事物的理解并不完整。因此,教育者應該嘗試轉(zhuǎn)變固有的標準,給予兒童更多的耐心,用發(fā)展的眼光看待兒童,了解屬于兒童天真的世界。最后,平等的師生關系是相依關系得以延續(xù)的前提。因此,教師要以平等的姿態(tài)回應兒童,尊重兒童千奇百怪的想法,理解兒童主體的需求與困境,構(gòu)建相互平等的師生關系。正如羅杰斯所說的:教師尊重學生、珍視他們,與他們在感情上和思想上產(chǎn)生共鳴。這樣的教師不但能接受學生接受新問題時的畏懼與躊躇,而且也能體驗學生在解決問題時的滿意感;這樣的教師不但能理解學生偶爾的淡漠和探索知識蹊徑的渴望,而且能理解學生實現(xiàn)主要目標而做出的訓練有素的努力。[12]
(三)行為:從單向告知轉(zhuǎn)向雙向交流
成人總是認為自己的教育是完美的,用一成不變的知識來應付兒童,單向地向兒童灌輸知識,使得兒童被僵化的知識壓迫與操縱,好奇心與興趣被一點點地消磨掉。因此,教師在回應兒童的提問時,應該從單向地灌輸理性的知識轉(zhuǎn)變?yōu)殡p向的情感交流。一方面,認真聆聽并回應每一個兒童的問題。兒童的每一次提問都是在從他人那里感受自我,而“我”的存在是以他人傾聽為基礎的,只有成人認真聆聽兒童的問題,并與兒童交流談論,兒童才能從聆聽與交流中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正如雅斯貝爾斯說: “我們成人常常能從兒童的交談中,聽到觸及哲學奧秘的一些話?!绻覀冊敢庵t虛而純潔地接近未成年的兒童,我們就能夠從他們那里學到智慧?!盵13]另一方面,對兒童問題的回答不要過于理性化,將標準答案一字不差地呈現(xiàn)給兒童。對兒童來說,提供一個有可能的、能接受的、充滿童真的答案往往比一個標準的、無誤的、理論化的答案更容易接受。好的回答者也應該是這樣的:能夠讓成人與兒童的對話延續(xù)并且不斷激勵兒童繼續(xù)探究、繼續(xù)提問的人。一旦兒童好奇的提問得到成人和善的回答,雙方之間便能進行平等的交流,進而推動更加深入的對話的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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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徐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