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詩哥
多年前,應中科院的邀請,我以童話作家的身份去給一群理工科的研究生做一場報告。講座開始時,我拋出了一個問題:“做一張桌子,需要什么?”大概問題過于簡單,研究生們面面相覷,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過了一會兒,有一位研究生小聲地說:“木頭啊?!蔽艺f:“很棒!要有木頭,還需要什么呢?”
然后,我們一步一步推理,最后推理出一個神奇的答案:“做一張桌子,需要花一朵?!崩砉た蒲芯可鷤冇帜憧粗遥铱粗?,覺得有些神奇,但也確實合理,沒有辦法反駁。
我舉的這個例子,正是來自意大利詩人、童話作家羅大里先生的一首詩《需要什么》:“做一張桌子,需要木頭;要有木頭,需要大樹;要有大樹,需要種子;要有種子,需要果實;要有果實,需要花朵;做一張桌子,需要花一朵?!?/p>
研究生們笑了,他們立馬明白了什么是兒童文學的思維和邏輯,而這樣的思維和邏輯與理工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思維,前者是一種文學思維,后者是一種科學思維。對于久已習慣科學思維的他們來說,這樣的答案讓他們眼前一亮,他們笑得很天真,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
后來,我去河南鄭州上一堂公開課,臺上是五年級的孩子,臺下是六七百個語文老師。我也列舉了上面那首詩,講到興起時,我便說:“親愛的孩子們,你們知道嗎,你們的屁股呀是很幸福的!”那些孩子一聽“屁股”,立馬來勁了,便興沖沖地問:“為什么?”我說:“因為你們的屁股就坐在一朵朵花的上面。”孩子們一聽,便明白了,凳子與桌子一樣,都是由木頭做成的,而最后便會推演到花朵上來。
但是,有個孩子伸手去了摸了屁股后,舉手說:“詩哥,不對,我們屁股下面的凳子是鐵做的,不是木頭做的?!蔽冶阋幌裸蹲×耍^了兩秒鐘,我反應過來了,大聲地說:“你們知道大自然中有一種樹叫‘鐵樹嗎?”此言一出,不僅臺上的孩子,還有臺下的老師,都笑了起來,因為鐵樹開的花做成的凳子,當然是鐵凳子了?!巴瑯樱覀円灿行┑首?、椅子、桌子是塑料做成的,大自然也有另一種樹叫‘橡膠樹,橡膠樹開花做成的凳子椅子桌子便是塑料的。”然后,我下了一個結論:“花朵是無處不在,關鍵是我們能否張開詩和童話的眼睛,看見那朵無處不在的花。”
這時候,原本熱鬧的孩子們安靜了下來,看著空中,若有所思,仿佛看見那些無處不在的花朵。
認識這個世界,有很多種方式,文學和科學當然是其中重要的方式,一個無法否定另一個。在現在這個科技大爆發(fā)的時代里,對于孩子來說,科學思維無疑是重要的,但相比之下,文學思維可能更加契合孩子們的心靈特征,更容易激發(fā)他們對世界的虔敬與向往。
教育家蒙臺梭利女士研究發(fā)現,6—12歲的兒童擁有杰出的想象力和推理性心智,他們不僅關注微小事物,也喜歡“大數字”,他們既可以進入小到原子的微觀世界,也可以走進大到星系的宏觀世界。譬如說,我們如果對一個這個年齡的孩子說,在一個針尖大小的地方可以容納71億個氫原子,那么,這個孩子可能會對此產生極大的敬畏和好奇,然后通??释@個事情做進一步探索和研究。同時,如果我們告訴他,一個銀河系的恒星最少有2千億顆,而整個宇宙中,像銀河系這樣的星系最少也有2千億個,孩子們會表現出極大的震撼,但他們不會被這樣巨大的數字給嚇倒,反而會表現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他們會非??释接戇@個浩瀚的、美麗的、深邃的宇宙。這種對宇宙的探索,特別適合這個年齡孩子的智力發(fā)展。
因為孩子們有這樣的特點,在擔任童書評選者的時候,我發(fā)現,近年來適合孩子們閱讀的科普讀物發(fā)展迅猛,無論裝幀、設計還是關注的題材,都讓人眼前一亮。譬如,“看里面”系列中有一本《揭秘太空》,也有一本《揭秘垃圾》,前者向孩子們揭示了浩瀚的星空與無垠的宇宙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奇特物質,也講述了從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到1961年人類首次進入天空等種種神奇的經歷,它強烈地吸引著孩子來經歷這浩瀚廣闊的太空之旅!
而《揭秘垃圾》更是讓人意想不到,在我們童年時代,誰會關注垃圾呢,更不會有關于垃圾的有趣的書!但是,這本書讓孩子們對垃圾如何制造和清理、對垃圾如何分類,如何回收與利用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他們幼小的心靈會涌現出一個大大的抱負:無論如何,人類應該減少垃圾,提高垃圾的處理能力和利用能力!
這些圖書還采用了“翻翻頁”的互動形式,每頁都有可以翻開的部分,里面有更深層次內容的介紹,讓孩子們自己揭秘藏在表象下的科學秘密。小小的一些花樣,讓枯燥的文字閱讀變成了一次美妙的讀圖和探險,神秘的科學知識變得可觀可感,更容易吸引孩子們的注意,激發(fā)他們對于科學的興趣。
這樣有意思的少兒科普讀物,還有很多很多,譬如《和動物交換身體》《神奇校車》《珠穆朗瑪》等,甚至還會有《讀懂經濟》等聽起來枯燥實際上生動有趣的讀物。在這個知識爆炸的時代,讓孩子在小小年紀就能對宇宙、對世界、對社會有比較全面和深入的了解,而這樣的了解,勢必會對孩子產生重要的影響。
不過,盡管少兒科普讀物發(fā)展迅猛,盡管它們制作得生動有趣,盡管我也給我自己的孩子閱讀了很多科普讀物,但我依然相信,相比之下,關于宇宙和世界,文學上的答案更能契合孩子們的心靈特征,因為童年時代的孩子的心靈自由而富有想象力,這時候,如果我們能順勢加以引導,能很大程度上解放孩子們的想象力,讓他們更能坦然地面向世界,更能富有創(chuàng)造力。
而如果孩子過多地接觸科普讀物,我擔心孩子們的思維會固化起來,因為科普讀物更多地提供知識,而非想象力,更不是對心靈的滋養(yǎng),因此兒童文學作品能擁有科普讀物無法比擬的特點。
實際上,關于這個宇宙和世界,兒童文學自有答案。瑞典作家烏爾夫·塔克和瑞典畫家愛娃·艾瑞克松合作的繪本《爸爸帶我看宇宙》就提供了一份精彩的答案。這個作品說的是一位牙醫(yī)爸爸,在秋天的一個傍晚突發(fā)奇想,要帶著兒子出去走走,理由是“要帶兒子去看宇宙”。一路上,這位爸爸買了口香糖,有意思的是,那味道既真實又特別;一路上,爸爸抱著兒子躍過水溝,那感覺既真實又虛幻;一路上,他們看見了小石頭上的蝸牛,看見了夜空中閃亮的群星,看見了微風里搖動的千針草,既親切又奇妙……這些事物,都是浩瀚的宇宙不可磨滅的重要組成部分。慢慢地,一次尋常的散步變成一段溫暖的旅程,永遠刻印在兒子心中。
可以說,這個牙醫(yī)爸爸是一位詩人。他既讓孩子關注到浩瀚的星空,同時也能照看到腳下的路,能品察到日常生活中的微小變化,而后者所蘊含的真理,一點也不比前者少,甚至比前者更為重要。因此,在兒童文學作品里,“大”與“小”便有了不一樣的理解。
繪本《瑪德琳》中的一頁。
童話書《韓塞爾與葛雷特及其他故事》中的插圖。
畢翠克絲·波特為孩子們創(chuàng)造了很多有趣的動物形象。
北歐童話《日之東·月之西》中的插圖。
兒童文學能帶給孩子們新奇的意象,激發(fā)他們思考。
關于這個宇宙,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理解,我寫了《星星小時候》《無疑山》《我想養(yǎng)一只鴨子》一系列關于宇宙起源的文學作品,此外,還有一篇收入人教版小學語文三年級課本的《宇宙的另一邊》。
我認為,關于宇宙的起源是一個開放性的問題,那意味著這個問題可以有多個在某種程度上合理的答案,其實,即使大家公認程度很高的“宇宙起源于一場大爆炸”的說法,也是一種科學猜想而已。
我在拙著《星星小時候》里提出當年的這場宇宙大爆炸是一場“米粥大爆炸”:有個孩子,他的名字可能叫小盤古,因為肚子餓,所以要煮粥,但是又因為打了一個瞌睡而引起米粥大爆炸,白米粥滿天飛,濺到了天上,因為白米粥是有黏性的,結果黏在了天上,過了千百年后變成了滿天星斗。
2021年7月17日,全球建筑規(guī)模最大的天文館上海天文館(上??萍拣^分館)正式開館。
這樣的想法當然是胡思亂想了,但是它有沒有一點點道理呢?如果沒有道理,它只能是胡思亂想了。我很幸運,隨后,我為這種胡思亂想找到了一些很神奇的證據:
第一個證據:星星與白米粥形體上比較相似,都是一顆顆,一點點,密密麻麻,如果當中有一個長得很黑,像一坨牛糞那么黑的話,這一切就無從談起了。長得相似,是這個故事的原點,所有東西都是從這個原點生發(fā)出來的。
然后,我很幸運,馬上找到了第二個證據:天上有北斗七星,它原是小男孩準備用來吃粥的勺子,發(fā)生米粥大爆炸后,勺子也炸到了天上去,但因為那是小盤古的勺子,不簡單,所以變成了北斗七星。但我認為,北斗七星的原名不叫北斗七星,而叫勺子星。這個名字更加親切可愛一些。
隨后,我又發(fā)現第三個證據:天上還有一個星座,名叫天爐座,原是小男孩煮粥用的爐子。發(fā)生米粥大爆炸后,爐子也炸到了天上去,但因為那是小盤古的爐子,不簡單,所以也變成了一個星座:天爐座。但我認為,天爐座的原名不叫天爐座,而叫爐子座。因此,親愛的讀者,不知你們是否發(fā)現,你們家的廚房,浩瀚得就像一個宇宙。
我還有第四個證據:天上還有一條河——銀河。那么,銀河從哪里來?它是米粥大爆炸后,粥水四處飛濺,千百年后,粥水又重新匯集在一起,從而變成了一條河。因此,我認為,銀河的原名不叫銀河,而叫粥水河。
我還有第五個證據:上面說了,關于宇宙的起源,科學家認為是起源于一場大爆炸。那我上面編織的這個故事里也有一場大爆炸,因此,我這個故事也可以有一些科學依據的。不過,科學家并沒有說明,宇宙當中究竟因為一件什么事情引發(fā)大爆炸,童話作家通過想象力看見了大爆炸前的這個故事。
我在跟孩子們交流切磋的時候,孩子們的想象力也大爆發(fā)了,他們提出了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這個“米粥大爆炸”,例如太陽和火星上的火來自煮粥用的爐子里的火,水星上的水來自煮粥用的水,天上的雨則來自小盤古被米粥大爆炸嚇哭的眼淚,黑洞則是因為米粥把天空炸出了一個黑咕隆咚的洞或有些米粥被大爆炸炸焦了……只要需要,孩子們簡直可以提出一百個證據來。在這過程中,孩子們便感受到了:在宇宙中,萬事萬物都有著神奇的聯系。
因此,我認為想象力就是“有邏輯的胡思亂想”。沒有孩子不喜歡胡思亂想,但他們僅僅停留在胡思亂想之中,沒有能夠從胡思亂想中發(fā)現關系,建立邏輯,把胡思亂想變成奇思妙想。
在一次講座中,有一個孩子問我:“詩哥,你認為宇宙更大一些,還是想象的世界更大一些?”我回答說:“宇宙很大,但根據有些科學家們的研究,宇宙也是有盡頭的,不過,想象的世界是沒有盡頭的,你認為哪個世界更大呢?”
孩子們一起響亮地回答我:“想象的世界更大!”
這便是孩子們需要閱讀兒童文學作品的一個重要原因。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