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岡方言屬于北方方言區(qū)東北官話黑松片中的嫩克小片?！袄稀笔乔鄬窖灾惺褂玫孟鄬钴S的詞綴之一，它可以與不同詞性的語素組合構(gòu)成“老”綴詞，能夠反映出當?shù)氐恼Z言特色，這也是筆者對其進行研究的一個重要原因。本文以青岡方言詞綴“老”為研究對象，從“老”的詞綴屬性和構(gòu)詞分布兩方面對其進行描寫和分析，然后，將其與普通話相比較，考察兩者之間存在的差異，進而揭示出青岡方言詞綴“老”在用法上的特點。

一、“老”的詞綴屬性

詞綴是用來表示詞的附加意義和起語法作用的語素。一直以來，對于詞綴的定義，學界說法不一，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見解。呂叔湘在其《漢語語法分析問題》中認為，“語素不單用，但是活動能力較強，結(jié)合面較寬，有單向性，即只位于別的語素之前，或別的語素之后，或兩個語素之間，可以總的稱為‘詞綴?！敝斓挛踉谄洹墩Z法講義》中認為，詞綴“只表示抽象的語法意義，是定位語素，管前置的詞綴叫前綴，管后置的詞綴叫后綴，把詞綴粘附在詞根上的構(gòu)詞方式叫‘附加?！备鸨緝x在其《現(xiàn)代漢語詞匯學（修訂本）》中這樣定義詞綴：“詞綴詞素通常也稱作詞綴，它可以附加在詞根上共同組成詞干，所以詞綴也是組成詞干的詞素?！?/p>

基于以上認識，本文將判定“老”作為詞綴的標準歸結(jié)為以下三個方面。

（1）定位性。在青岡方言中，“老”作為詞綴構(gòu)詞時，位置固定，只位于詞根前面，如“老末兒”是指最后，最后一名；“老帽兒”是對孤陋寡聞的人的蔑稱。基于此，判定詞綴“老”在青岡方言中是作為前綴使用的。

（2）意義的虛化?！霸~綴是語義虛化了的成分，意義實在就不可能是詞綴。”意義的虛化實際是有程度上的差別的，有一些詞作為綴是完全虛化的，那么它就是典型的詞綴，像“老虎”中的“老”；有一些詞作為綴是部分虛化的，實際上它還有一些類化義，可以代表一類，它的意義沒有完全虛化，或者說它是處在一個虛化的過程當中，如表示稱謂的“老妹兒”，在青岡方言中，“老妹兒”作為社會稱謂語使用時，“老”與年齡和排行無關(guān)，實際上，社會稱謂語的“老妹兒”源于親屬稱謂語的“老妹兒”，當“老妹兒”作為親屬稱謂語使用時，“老”與年齡和排行有關(guān)，這里的“老妹兒”指在家中年齡最小、排行最靠后的那個妹妹，這個“老”的意義虛化就是處在進行當中的，可以把它稱之為部分虛化。

（3）黏著性。青岡方言中的詞綴“老”是黏附在詞根上的詞的輔助性成分，它和詞根之間一般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如“老屯”在青岡方言中只能用來稱呼鄉(xiāng)村中的人，且“老”和“屯”之間不能插入其他成分，不能說“老的屯”，這樣意義會發(fā)生改變。由此可見，青岡方言中的詞綴“老”具有黏著性，即詞綴不能脫離詞根而存在。

（一）詞類屬性

詞綴的詞類屬性主要指與之結(jié)合構(gòu)成的詞所屬的詞類性質(zhì)。漢語的詞綴主要有名詞詞綴、形容詞詞綴、動詞詞綴等，要想確定一個詞綴具體屬于哪一種性質(zhì)的詞綴，關(guān)鍵看當它加上其他的語素構(gòu)成詞之后，這個詞所屬的詞性是名詞性的、動詞性的，還是形容詞性的。在對青岡方言進行田野調(diào)查的基礎上，根據(jù)本文判斷詞綴的三項標準，整理出了青岡方言“老”綴詞62個，這些詞在使用上符合典型名詞所具有的全部語法特征：（1）充當主語、賓語，如“他就愛當老好人兒”，在這句話中作賓語的“老好人兒”常用來指“脾氣隨和、待人厚道、愛憎不鮮明、沒有原則的人”。這里的“老”最初有“一直、總是”的含義，現(xiàn)已虛化為一個詞綴。（2）與其他詞語的組合能力表現(xiàn)為這些詞語可以受數(shù)量短語修飾限制，如“兩個老姑、兩個老妹子”，“老姑”和“老妹子”中的“老”與年齡和排行無關(guān)。想要區(qū)分排行，需要在整個詞前加“大”或“小”。因此，本文認為這62個詞語中的“老”在青岡方言中是名詞詞綴，因其在構(gòu)詞位置上總是前附的，所以稱之為名詞前綴。

（二）功能屬性

馬彪（2010）將漢語詞綴在功能上劃分為詞匯構(gòu)詞詞綴、語法構(gòu)詞詞綴和語用詞綴，本文依據(jù)其劃分的內(nèi)容對青岡方言中的詞綴“老”的功能屬性進行深入分析。

1.詞匯構(gòu)詞詞綴

“詞匯構(gòu)詞詞綴是只有構(gòu)詞意義或構(gòu)詞作用的詞綴，其特點是與名或數(shù)詞性的語素組合成詞，而不改變詞性?！痹谇鄬窖灾?，名詞“婆”單獨使用是指“年老的婦人”，當其前邊加上名詞前綴“老”時，所構(gòu)成的詞仍然是名詞，但整個詞有了新的意義，并且這個意義與原本的詞根義完全不同。如“老婆”是指丈夫?qū)ψ约浩拮拥姆Q呼。此外，青岡方言中“老虎、老鼠、老鷹”中的“老”也屬于詞匯構(gòu)詞詞綴，這里的名詞前綴“老”沒有改變其原有詞根的詞性，所構(gòu)成的詞仍是名詞，且其中的“老”已無實義，只是起到雙音化的作用，幫助構(gòu)成雙音詞，是起構(gòu)詞作用的詞綴。

2.語法構(gòu)詞詞綴

“語法構(gòu)詞詞綴是既有構(gòu)詞意義又有語法意義的詞綴，其特點是可以與不同詞性的語素組合，并使之成為名詞或謂詞?！鼻鄬窖灾械摹袄洗?、老小兒、老蔫兒、老粗兒、老土”中的“老”都屬于語法構(gòu)詞詞綴。這五個詞的詞根都是形容詞，“老”放在其前邊構(gòu)成名詞，改變了其原有詞根的詞性。

3.語用詞綴

語用詞綴所要表達的是語言使用者從個人主觀感受出發(fā)對事物做出的主觀評價，使詞語帶有口頭性、隨意性、形象性等感情色彩。在青岡方言中，“老”作為語用詞綴使用和表示親屬稱謂的語素或詞語結(jié)合所形成的社會稱謂語在日常生活中極為常見，青岡方言中的“老嬸兒”“老嬸子”是年輕人對女性長輩的稱呼，這類詞語在表達上會給人一種親切、熟悉的感覺，當人們在村里遇到比自己年長的女性長輩時，經(jīng)常會說“老嬸子，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僅僅是一句簡單親切的問候，就能夠拉近雙方的距離。

二、“老”的構(gòu)詞分布

在青岡方言中，名詞前綴“老”的構(gòu)詞分布范圍較廣，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三種形式：作動物類名詞前綴、作排行名詞前綴、作稱謂語前綴。具體分析見下文。

（一）作動物類名詞前綴

名詞前綴“老”在青岡方言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一些表示動物的名詞詞語里，這類詞語雖然較少，但其內(nèi)部比較復雜，如“老鷹”類，“老鷹”類詞語都是由前綴“老”后加表示動物的語素構(gòu)成的詞語，如“老鷹、老虎、老鼠、老家賊”中表示動物的語素，原本單獨使用時也能表示動物，后只因形容詞“老”虛化為前綴，從而形成了這類詞語。“老家賊”用來指稱麻雀時，不分大小，即便是剛出生的麻雀也叫“老家賊”，其中的“老”最初是形容詞，表示年老或年長的意思，后來在使用的過程中，這層含義逐漸被磨損，故而虛化為前綴，用于指稱動物，因此，歸入“老鷹”類詞語。

（二）作排行名詞前綴

在青岡方言中，基數(shù)詞“二”到“十”前加上名詞前綴“老”所構(gòu)成的名詞性詞語，常用來表示對家庭中某一位成員在家中排行的稱呼，具有指稱作用，如“老二已經(jīng)回家了”中的“老二”是名詞，指在家庭中排行第二的人。除數(shù)詞可以被名詞前綴“老”修飾表示排行外，形容詞“大”在青岡方言中也可受名詞前綴“老”修飾，所構(gòu)成的詞語“老大”也是具有指稱性質(zhì)的名詞，常用來指稱家庭中排行最大的孩子。

（三）作稱謂語前綴

“老”作為稱謂語前綴使用時主要有兩種形式：親屬稱謂語前綴和社會稱謂語前綴，由這兩種形式所構(gòu)成的詞語既可以表示人們在社會生活中的各種社會關(guān)系，也可以用來稱呼人們在社會生活中所扮演的社會角色的名稱。

1.作親屬稱謂語前綴

“老”作親屬稱謂語前綴構(gòu)成的詞語都可用來指稱親屬稱謂，按其輩分大小可以分為以下三類。第一類是同輩類，指稱的是和自己同輩的人，如“老弟”“老妹兒”是指家庭中排行最小的弟弟和妹妹?！袄辖恪币辉~用法特殊，作親屬稱謂時與排行無關(guān)，想要確定排行，需在其前面加上形容詞“大、小”或“二、三”等基數(shù)詞，如“大老姐、二老姐、小老姐”。第二類是小一輩類，指稱的是比自己小一輩的人，如“老侄兒、老侄女兒”，這里的“老”與年齡和排行無關(guān)，只表達喜愛之情。第三類是長一輩類，指稱的是比自己長一輩的人，如“老姑”一詞在青岡方言中是對父親的姐姐或妹妹的一致稱謂，與排行無關(guān)，如果要區(qū)分排行大小，就必須在其前邊加上形容詞“大”或“小”，例如每逢新年，全家相聚在一起，給兩個姑姑拜年的時候就會說：“大老姑，新年好；小老姑，新年好”。此外，“老舅、老舅媽、老姨、老姨父”在使用時與排行有關(guān)，含有“最小”之意。

2.作社會稱謂語前綴

根據(jù)禮貌性原則的需要，稱謂語在人們言語交際的過程中被頻繁使用，為了滿足這種日常交際的需要，一些稱謂語的使用范圍開始發(fā)生變化，原本指稱親屬稱謂的詞語，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用來作為社會稱謂語使用了。在青岡方言中，有一些由名詞前綴“老”所形成的親屬稱謂語也可以作為社會稱謂語使用。如“老妹兒”“老弟”這兩個稱謂語作親屬稱謂時，是對自己最小的妹妹或弟弟的稱呼，作社會稱謂時，是對較自己年幼者的稱呼；“老哥”“老姐”作親屬稱謂時，是對自己的哥哥或姐姐的稱呼，作社會稱謂時，屬于泛稱稱謂，泛稱同輩朋友中年紀比自己大的人；“老叔”“老嬸兒”作親屬稱謂時，與排行有關(guān)，用來指稱與父親有血緣關(guān)系的最小的弟弟和弟媳，作社會稱謂時，常用來稱呼比自己父親年齡小的男性長輩和他的妻子，在表達上很有親切感。這類詞語在青岡方言中使用時，不是用于信息的傳遞，而是為了保持某種人際關(guān)系的交流，多用于面稱。

三、“老”綴詞的特點

與普通話相比，在青岡方言中，由名詞前綴“老”所構(gòu)成的詞語數(shù)量多，語用化趨勢明顯，感情色彩濃厚，虛化進程快，集中體現(xiàn)了青岡方言“老”綴詞的多種特點。

（一）構(gòu)詞能力強，構(gòu)詞數(shù)量多

詞綴“老”在青岡方言中使用頻率高，構(gòu)詞能力強，由它所構(gòu)成的“老”綴詞在當?shù)卣Z言生活中使用頻繁，某種程度上能夠反映青岡方言詞匯的特色?！袄象⒗霞屹\、老鷂子”等詞語在青岡方言中用來指稱動物，是其語言所特有的，與普通話相區(qū)別；“老蔫兒、老土、老粗兒”是“老”后加形容詞構(gòu)成的名詞，這類詞語在使用時帶有一種行為舉止粗俗、沒有文化、沒見過世面的語義色彩；“老娘們兒”“老爺們兒”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時，既可用于面稱也可用于背稱，既可以是對自己妻子和丈夫的稱呼，也可以是他人對自己或自己對別人妻子和丈夫的稱呼。后者在使用時，前面必須加“你”“我”來表示所屬。

（二）語用化趨勢明顯，感情色彩突出

詞綴“老”的虛化程度是不同的，在青岡方言中，“老”作為語用詞綴使用，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趨勢?！袄习帧薄袄蠇尅笔亲优畬Ω改傅膼鄯Q，多用于面稱，說話者在使用這類稱謂語時帶有自己特定的語氣和情感，交談的氛圍也比較輕松，所以，這類詞語在感情上便帶有了親近、隨便、輕松、自然的色彩。“老兒子、老閨女、老閨兒”這三個詞語在使用時都帶有親切、喜愛的感情色彩。“老兒子”一詞在青岡方言中既可用來稱呼兒子，也可用來稱呼女兒，“老姑娘”和“老閨兒”則只能用來稱呼女兒，且“老閨兒”比“老姑娘”感情色彩強烈，這三個詞語在使用時之所以帶有親切、喜愛的感情色彩，是因為這里的“老”開始有表示排行“小”的類化義，一般在一個家庭中，最小的孩子往往是最受父母寵愛的那一個，因此，這里的“老”在使用時帶有親切、喜愛的感情色彩。基于上述內(nèi)容，能夠發(fā)現(xiàn)，青岡方言名詞前綴“老”的語用化趨勢明顯加強，所構(gòu)成的詞語能夠傳達出兩種感情色彩，一種表達親近、熱情，一種表達親切、喜愛。

（三）排行類“老”綴，虛化進程快

“老丫兒”是父母對女兒的稱呼?！袄闲骸薄袄细泶瘛笔歉改笇鹤拥姆Q呼，當用這些詞語來指稱家中最小的女兒和兒子時，必須在這些詞語前加“小”。如“小老丫兒”“小老小兒”“小老疙瘩”，這些詞語中的“老”已經(jīng)完全虛化為一個詞綴，沒有實際意義?！袄祥|兒”中的“老”也已完全虛化，在語法上與“老虎”的“老”相同，但在表義上又不相同。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詞綴“老”在青岡方言中的運用極為廣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老”在當?shù)卣Z言上的使用特點。首先，“老”作為名詞前綴與數(shù)詞、形容詞、名詞等語素進行組合，形成具有名詞詞性的詞語，借以指稱人或人物的特征；其次，“老”的構(gòu)詞能力豐富，分布范圍廣；最后，和普通話相比，能夠看出由青岡方言詞綴“老”所構(gòu)成的詞語多為方言口語，并且其語用化趨勢顯著，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排行類“老”綴，虛化進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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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明雪，女，碩士研究生在讀，牡丹江師范學院，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