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國鏡
門頭溝區(qū)的萬柏山是京西太行山余脈里的一座山峰,因其山上長滿了崖柏而得名。
如果乘坐豐沙線列車,過55公里,經沿河城火車站時,透過列車的窗口,便可望見萬柏山了。萬柏山氣勢雄偉,傲然屹立在永定河畔;穿峽越谷的永定河,從它腳下滔滔流過,火車從它腳下隆隆馳過。顧名思義,萬柏山上處處可見崖柏的影子。那一株株奇形怪狀、千姿百態(tài)的崖柏,一直從山腳下長到山頂上,顯得蒼勁挺秀,生龍活虎,山與柏相伴,直刺白云藍天。那千萬棵懸掛峭壁的柏樹,像一個個威武的士兵,像一只只欲飛的金雕和蒼鷹,又像書法家揮毫潑墨,在山崖上書寫的淋漓盡致的漢子。而這些崖柏,是在幾乎沒有泥土的石山上生長著的。基于此,更顯示出崖柏的與眾不同。那風景自然也是這邊獨好的所在。
在朝霞的映襯下,那層層疊疊的崖柏活像一個個微型金字塔;月光里,與羅漢柏近緣的崖柏,像滿山羅漢沉浸在星光下;那錯落有致的簇簇崖柏,在微風的吹拂下,恰似一山翻滾的綠色浪花;崖柏雌雄同株異枝,在高處不勝寒的山上書寫著愛情佳話;崖柏不僅僅是一般意義上的喬木或灌木,崖柏的枝干和葉片都帶著鱗片,像虬龍駐扎在峭壁懸崖。崖柏不能人工引種栽培,崖柏是太行山上鬼斧神工的絕代絕品絕妙巖畫。崖柏與恐龍在三億年前誕生在世界上,如今恐龍消失了,崖柏卻還是那般堅毅瀟灑。崖柏是絕對的活化石。
那些柏樹,大多像侏儒,甚至說畏畏縮縮卑躬屈膝佝僂著腰,一副受委屈的樣子,看著并不起眼。生長環(huán)境太惡劣了,冬天冷個賊死,夏天熱個賊死。大城市里的人擠擠插插的生活,那大山上的崖柏也得見縫插針委曲求全,擠擠插插地生活。在巖石的重壓下,柏樹長一層紙的厚度,都需要多少年,柏樹的年輪比指紋還細。柏樹長得慢。在擠壓和壓迫中生長,不易;在石縫中生長,更難。養(yǎng)分呢?水分呢?都極度匱乏和有限。但這些樹卻都是長不大的壽星老。千年松,萬年柏。萬柏山上的崖柏,千八百年的算少年了。
萬柏山像一盆大盆景,大盆景里又有無數(shù)盆各異的小盆景;萬柏山像一幅立體的巨幅畫作,木版畫,畫上是一幅幅千柏萬柏圖。
那些崖柏的樹根很奇怪地冒了出來,裸露著頭角,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山崖上。這些露出地面的樹根,說是地面,其實是從山崖的縫隙里鉆出來的柏樹的根莖,這些樹根形狀形態(tài)千奇百怪,看上去很有意思。有的樹根像舉著的一把手,甚至像千手觀音;有的像一個少女,似乎在向山下的人頻頻招手;有的像一只狍子,露出傻乎乎的頭和帶叉的犄角,卻不見狍子的身子。有的像龍頭,有的像鳳尾;有的像一只怪鳥,或一只怪獸。天然根雕在山上。不過,大多數(shù)人對此并不感興趣,他們也不認為那叫什么根雕,所以對山崖上的樹根視而不見。到了最美的季節(jié),那些樹根和樹冠還有紅紅的黃櫨葉,倒映在水中,那時從岸邊走過的人們,可就覺得那是一方不錯的風景了。
鳥宿池邊樹,那是指一般的鳥。而萬柏山上有一種鳥,叫寒號鳥;寒號鳥不是鳥,但也算一種鳥。寒號鳥懶惰得厲害,窩里吃窩里拉。寒號鳥的食物就是柏樹的枝葉,柏年兒。寒號鳥湊湊合合,與柏樹住在一起,餓了就吃柏年兒。把周邊的柏年兒吃光了,懶得不想再去吃旁的柏年兒。寒號鳥不像兔子,不吃窩邊草,寒號鳥只吃窩邊草。吃完了柏樹枝,沒得可吃了,寒號鳥便吃自己排出的糞便,吃完了又排出來,再吃一次,再排出來,就成了一種藥材,這藥材叫五靈脂,也叫夜明珠。想來,寒號鳥是懶惰,可它們也環(huán)保啊,它們吃了不多的柏樹葉,卻排出了治病救人的珍惜藥材。說來呀,寒號鳥和柏年兒都是山里人的搖錢樹。沒錢花了,上山掏點五靈脂,那就是錢了。萬柏山上的哪個崖縫里,也能掏出一些五靈脂來。成顆粒的寒號鳥糞便,不值錢;只有成了柏油或叫瀝青膏狀的黑乎乎的柏油膏子那般的固體狀的糞便,才是五靈脂的上品,才稱得上夜明珠。那些年,人們盯上了寒號鳥的糞便——五靈脂。不少人拿著麻袋,挎著繩子,去萬柏山上掏五靈脂。
當年我的一位本家叔,常常去山上掏五靈脂。那天本家叔通過放繩子,把自己吊在懸崖上,總算掏了小半口袋五靈脂??杀炯沂鍏s忽然發(fā)現(xiàn),吊著他的繩子,正被一只寒號鳥撕咬著,咯吱咯吱的。本家叔立刻嚇得頭發(fā)立了起來,冒出了一身冷汗,渾身打著哆嗦,還有烏鴉在哀鳴。本家叔預感到要出大事了。此時他又冷靜下來,他把紅腰帶抽出來,晃悠著,想把寒號鳥嚇跑,可寒號鳥還是咬著吊著本家叔的繩索。本家叔又叫喊了兩聲,想嚇跑寒號鳥,可寒號鳥不但沒有跑,咬繩子咬得更歡了。本家叔知道他要完了,他恐怕是兇多吉少了。于是他做好了死的準備,他把身上穿的皮坎肩,想法脫了下來,拋下了山崖。山里人講究,死人是不能穿皮衣的,本家叔就把他的野羊皮坎肩脫了。本家叔又把他腰間的半袋子五靈脂解下來,丟下了山崖。而這個時候,本家叔的救命稻草也有了,他的兩只手忽然扒住了一棵崖柏,那已經枯死的崖柏形狀像個千手觀音。菩薩保佑。本家叔有救了嗎?本家叔心說,即便是寒號鳥把繩子咬斷,他也還有個抓撓。真是懸崖絕壁,沒有路可走了,前進的路沒有,后退的路也沒有。只有一只腳抓撓著絕壁,另一只手攀援著一棵崖柏的根,而崖柏的根分明要朽了,咔吧吧要斷裂,無力吊起向它求救的人……而這時本家叔又在崖縫中看到了過于恐怖的情景,一個好大的蛇頭探了出來,似乎要把面前的人吸進去;還有幾只奇異的像蜥蜴,又像蝎虎子的爬蟲從洞里探出腦袋,要吃人的樣子。并不膽小的本家叔,卻哎呀一聲,被嚇破了膽,落下了山崖,但被一棵崖柏上的老鴰窩捧住了,真的像是被菩薩捧在了手里。本家叔等于還是被崖柏救了。從此以后,本家叔再也不去萬柏山上掏五靈脂了。
應該說,在一度崖柏被變成文玩,那么多的人都去山上挖崖柏,都想通過賣崖柏發(fā)財,或者說,好多人都想得到一件或多件崖柏的擺件、把件后,而萬柏山上的崖柏,卻基本上都好好地長著,都保留了下來。保留下那一方風景,實在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如果萬柏山上沒有了崖柏,那還叫萬柏山嗎?如果萬柏山上沒有了崖柏,那些寒號鳥還吃什么?好在是那崖柏還蒼綠著,長在山崖上。那寒號鳥有時候還會發(fā)出那樣的鳴叫:鳳凰不如我……
沒有梧桐樹,招不來金鳳凰。那寒號鳥真以為那崖柏是梧桐樹嗎?真以為自己是鳳凰嗎?
編輯 宋冰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