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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渡的藝術”及其價值
——論魯迅對蘇聯(lián)“同路人”文學的譯介

2023-04-06 09:51:00薛凡佳
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 2023年1期
關鍵詞:同路人編年豎琴

薛凡佳

內容提要:本文以魯迅對蘇聯(lián)“同路人”文學的譯介為研究對象。以往的研究認為,魯迅譯介“同路人”文學是基于創(chuàng)作風格的接近與思想的認同,并由此推演出魯迅也是中國革命的“同路人”的結論。然而在1920年代的蘇聯(lián)文壇,“同路人”與無產(chǎn)階級作家并非對立,而是共存的狀態(tài)。魯迅對二者并未做價值褒貶。本文認為,魯迅譯介“同路人”文學,所看重的并非“同路人”的風格或思想,而是其作品中所記錄的革命前后俄國的社會狀況。這是不同于無產(chǎn)階級作家的視角,具有特殊意義。此外,透過魯迅對“同路人”文學的解讀,也可以考察發(fā)現(xiàn)魯迅與中國左翼文學家在文學如何反映現(xiàn)實、如何表現(xiàn)革命等問題上的差異。

在魯迅的翻譯中,有一部分屬于蘇聯(lián)“同路人”文學。這些作品所描寫的革命初期的混亂、凍餓甚至死亡,與后來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標準相去甚遠。因而如何理解魯迅對“同路人”的翻譯,也成為研究中相對敏感、復雜的問題。以往的研究多將“同路人”文學具體的風格、思想主張與魯迅直接對應,并由此推演出魯迅也是中國革命的“同路人”。然而歷史地看,“同路人”與無產(chǎn)階級作家并非對立的兩面,作為“過渡的藝術”的“同路人”文學的產(chǎn)生,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魯迅譯介“同路人”的初衷,也與這類文學所承載的獨特歷史經(jīng)驗有關。而對“同路人”的譯介,正折射出1930年前后魯迅對文學如何反映現(xiàn)實,特別是文學如何表現(xiàn)革命這一問題的理解。

由于“同路人”一詞的政治性,早期研究在處理魯迅與“同路人”的關系時非常謹慎。研究者傾向于將這一翻譯行為一分為二地看待,即認為魯迅一方面批判“同路人”對待革命的態(tài)度,一方面肯定“同路人”在技術上、特別是對革命的描寫上有可以借鑒之處。1如黎舟:《魯迅論“同路人”文學》,《破與立》1978年第5期;黎舟:《魯迅對“同路人”文學的譯介及其與中國革命文學的關系》,《福建論壇》1981年第4期;呂進:《魯迅論蘇聯(lián)“同路人”文學》,《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81年第3期;袁荻涌:《魯迅論蘇聯(lián)“同路人”作家》,《畢節(jié)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1998年第3期;等等。而根本上,魯迅譯介蘇聯(lián)“同路人”文學還是為中國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創(chuàng)造服務的。

而隨著對魯迅與革命的關系理解的轉變,學界對魯迅翻譯“同路人”的解讀也從批判地借鑒變?yōu)閷で蠊缠Q。甚至認為魯迅本人也并非革命者,而只是革命的“同路人”。例如,李春林通過文本細讀的方式論述魯迅與蘇聯(lián)“同路人”作家在文學風格、思想上的相似性。2參見李春林《魯迅與蘇聯(lián)“同路人”作家關系研究》(三),《魯迅研究月刊》2003年第4期;《魯迅與蘇聯(lián)“同路人”作家關系研究》(二),《魯迅研究月刊》2003年第3期;《魯迅與蘇聯(lián)“同路人”文學》,《廣播電視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1期;《魯迅與扎米亞京》,《魯迅研究月刊》2002年第11期。趙歌東則從歷史的角度,將“革命文學”論爭中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對魯迅的批評類比為“拉普”與“同路人”的論爭。3趙歌東:《魯迅:從“同路人”向“圣人”的移位與歸位》,《東岳論叢》2011年第8期。此外,由于托洛茨基首先將“同路人”一詞應用于文學領域,也有研究者從托洛茨基對魯迅的影響的角度闡述魯迅對“同路人”的譯介。4如王福湘:《魯迅與“同路人”文學》,《魯迅研究月刊》1997年第5期;[日]長堀祐造:《魯迅與托洛茨基》,王俊文譯,人間出版社2015年版;楊姿:《“同路人”之上》,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9年版;邱煥星:《“同路人魯迅”與“以托洛茨基為方法”》,《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21年第4期;彭冠龍、周循:《思想相遇與觀點誤讀——從前期思想的角度看魯迅如何接受“同路人”概念》,《現(xiàn)代中國文化與文學》2009年第3期;劉永明:《“同路人”與“革命人”:20世紀20—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話語體系中的身份政治》,《中外文論》2019年第1期;等等。

事實上,透過魯迅對“同路人”的譯介、托洛茨基對魯迅的影響等問題,研究者關注的其實是魯迅對革命的看法,以及他本人究竟是革命家,還是只是革命的“同路人”。 魯迅的翻譯行為本身,只是這個論題的論據(jù)。

然而,正是由于魯迅究竟是革命家還是“同路人”這一出發(fā)點,“同路人”與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差異被著重強調了,二者幾乎成了對立的存在,而研究者在論述魯迅譯介“同路人”的原因時,也傾向于將其解釋為對“同路人”思想上、文學風格上的認同。甚至,“同路人”的風格成了魯迅喜愛的風格,“同路人”的政治主張也被視為魯迅對待革命的態(tài)度。例如有學者就認為,魯迅從感情上親近富有人道主義的“同路人”作品,而譯介無產(chǎn)階級文學僅僅是“在理智上出于中國建立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藝的需要”1李春林:《魯迅與蘇聯(lián)“同路人”作家關系研究》(二),《魯迅研究月刊》2003年第3期。。

但事實上,“同路人”文學是否是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對立面?“同路人”文學被介紹進中國的歷史語境究竟如何,魯迅又為什么會對這個群體產(chǎn)生興趣?“同路人”文學與無產(chǎn)階級文學在魯迅看來有什么不同?這些都應當成為討論魯迅對“同路人”譯介的前提。

理解魯迅對“同路人”文學的譯介,不僅要了解作品內容,更要了解“同路人”產(chǎn)生的特殊歷史背景。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同路人”文學并非“異端”,而是1920年代蘇聯(lián)文壇的一個特殊現(xiàn)象。用托洛茨基的話說便是“資產(chǎn)階級藝術與暫時還沒有的新藝術之間”的一種“過渡的藝術”,“它與革命有著或多或少的有機聯(lián)系,但同時又不是革命的藝術”。2[蘇]托洛茨基:《文學與革命》,劉文飛等譯,外國文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41頁。然而如何看待這種“過渡的藝術”,如何理解其價值,魯迅與蘇聯(lián)的文藝理論家卻不完全相同。

對于革命后的新政權而言,“新的作家”“新的文學”并不會隨著政治革命的發(fā)生而立刻出現(xiàn)。如何反映革命、如何書寫新的經(jīng)驗,是一個需要探索的過程。1920年代“同路人”與無產(chǎn)階級文化團體并存、多元藝術觀念不斷交鋒的蘇聯(lián)文壇,正是這一探索過程的體現(xiàn)。

這種多元藝術觀念共存的現(xiàn)象離不開政治的支持,但同時,所謂“過渡的藝術”實際上也暗含了發(fā)展的趨勢和改造的方向。正如俄共中央《關于黨在文學方面的政策》(1925年6月18日)的決議一面稱“黨決不能偏袒文學形式方面的某一派別而使自己受到束縛”3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外國文學研究資料叢刊編輯委員會編:《“拉普”資料匯編》(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20頁。,但一面也強調要“耐心地幫助這些必然很多的思想形態(tài)在與共產(chǎn)主義各種文化力量日益密切合作的過程中逐漸消滅”1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外國文學研究資料叢刊編輯委員會編:《“拉普”資料匯編》(上),第319頁。。1932年“拉普”解散,1934年“第一屆蘇聯(lián)作家協(xié)會代表大會”召開。此后蘇聯(lián)作家在組織上、思想上、創(chuàng)作方法上都趨于統(tǒng)一,部分“同路人”作家也逐漸消失在文學史中。2例如,皮利尼亞克1938年被槍決,他的名字從1937年起消失在蘇聯(lián)報刊上,直到1950年代后期才重新出現(xiàn);巴別爾1939年被指控為間諜,次年被判處死刑;扎米亞金1932年定居巴黎,其作品在蘇聯(lián)長期被禁止出版。而這種統(tǒng)一,便被視為改造的完成。如蘇聯(lián)文學史家柯根在《偉大的十年間文學》中所總結的,“到了最初十年的末葉,從革命的現(xiàn)實生活走到文學的普羅作家,與那從文學走到革命現(xiàn)實生活的‘同路人’們合流起來”,并將匯集到“包含一切文學團體的蘇維埃作家同盟”之中。3[蘇]柯根:《偉大的十年間文學》,沈端先譯,南強書局1930年版,第341頁。

總的來說,“同路人”文學既是1920年代蘇聯(lián)文學的一部分,其中也不乏經(jīng)典作家,但與此同時,“同路人”的寫作也時刻處于與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比較和審視之中?;谶@樣復雜的歷史背景,對“同路人”的理解也存在多種角度。因而討論魯迅譯介蘇聯(lián)“同路人”文學的原因,首先就要明確他是從哪個角度看待“同路人”的。

魯迅一開始就更關注“同路人”文學與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不同,這與魯迅進入這個問題的契機有關。雖然魯迅早在1925年就購入托洛茨基的《文學與革命》,也曾于1927年翻譯過皮利尼亞克的小說4魯迅在1927年曾譯皮利尼亞克的《信州雜記》,但當時魯迅只將其籠統(tǒng)歸為新俄作家,并沒有談到“同路人”的問題。因而下文中統(tǒng)計魯迅翻譯“同路人”的作品是從1928年算起的。,但其真正正面談及“同路人”問題還是與“革命文學”論爭的刺激有關。蘇聯(lián)在文藝政策方面對待這種“過渡的藝術”的態(tài)度,并不如中國的普羅文學家的主張那樣“嚴格”,這一點引起了魯迅的關注。

1928年,魯迅翻譯了藏原惟人、外村史郎輯譯的《蘇俄的文藝政策》。內容正是1924年5月關于文藝政策討論會的發(fā)言速記、1925年1月第一次無產(chǎn)階級作家全聯(lián)邦大會的決議以及1925年7月1日《真理報》發(fā)表的《關于文藝領域上的黨的政策》(今譯《關于黨在文學方面的政策》)。這本書的翻譯最初連載于《奔流》雜志,在《奔流》編校后記中魯迅寫道:“從這記錄中,可以看見在勞動階級文學大本營的俄國的文學的理論和實際,于現(xiàn)在的中國,恐怕是不為無益的。”1魯迅:《〈奔流〉編校后記(一)》,《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5頁。

不過,如果只是從蘇聯(lián)的文藝政策上注意到“同路人”,借蘇聯(lián)尚且允許這樣的作品存在來反駁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那么魯迅對“同路人”的譯介尚不構成一個重要的問題。畢竟在“文藝自由論辯”中胡秋原也曾說過,“對于文藝應取如何態(tài)度,你看看《蘇俄文學論戰(zhàn)》后面的議決案好了”2胡秋原:《是誰為虎作倀?——答譚四海君》,吉明學、孫露茜編:《1930年代“文藝自由論辯”資料》,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40頁。。而魯迅對“同路人”的譯介之所以值得討論,就是因為魯迅并沒有停留在文藝政策的層面,而是由此出發(fā),翻譯介紹了更多“同路人”作家和作品。這些創(chuàng)作不僅給予了魯迅最直觀的對于蘇聯(lián)文學的印象,同時也呈現(xiàn)了豐富的關于革命、關于現(xiàn)實的新的經(jīng)驗。

在對具體的“同路人”文學作品的理解上,魯迅與同時代的中國文壇是不大相同的。

上文談到,“同路人”文學在1920年代也是蘇聯(lián)文學的一部分。而“同路人”最初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與無產(chǎn)階級作家一道被介紹到中國來的。如皮利尼亞克3皮利尼亞克時譯皮涅克,魯迅譯為畢力涅克或畢利涅克。、巴別爾、賽甫琳娜4另有譯名塞甫琳娜、謝夫林娜等,魯迅譯為綏甫林娜。、塞門諾夫、拉甫列涅夫、左琴科、伊凡諾夫等人的作品在當時均有翻譯。譯者在介紹這些作家時,也并不強調其“同路人”的身份。例如皮利尼亞克被稱為“蘇俄文學的代表”5蔣光赤:《介紹來華游歷之蘇俄文學家皮涅克》,《文學周報》1926年第232期。;賽甫琳娜被介紹為“現(xiàn)代俄國文壇的名家”6謝芙林娜:《信》,蔣光慈譯,《海風周報》1929年第4期。;巴別爾被稱為“蘇俄的偉大的作家”7《編輯的話》,《新文藝》1930年第2卷第1期。。曹靖華也將“同路人”文學與無產(chǎn)階級文學并舉,認為其都是蘇維埃文學“最好的作品”8曹靖華:《煙袋》,未名社出版部1928年版,第2頁。。

而即便對“同路人”問題的特殊性有所了解1托洛茨基《文學與革命》(韋素園、李霽野譯,未名社1928年版),柯根《偉大的十年間文學》(沈端先譯,南強書局1930年版)中均有關于“同路人”問題的詳細論述。,譯者在介紹時也還是更傾向于認為“同路人”有向“革命人”轉變的趨勢。例如,蔣光慈在《十月革命與俄羅斯文學》中就曾談到托洛茨基關于“同路人”的論述,并認為皮利尼亞克雖不能被稱為反革命,但也不能代表革命的作家,而只是“革命的同伴者”2蔣光慈:《十月革命與俄羅斯文學》,《蔣光慈文集》第4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110頁。,但仍表示“我們很希望皮涅克能夠努力下去,不但為革命的同伴者,而且為革命的表現(xiàn)者”3蔣光慈:《十月革命與俄羅斯文學》,《蔣光慈文集》第4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110頁。。

與此不同,魯迅自一開始就格外強調“同路人”與無產(chǎn)階級作家的區(qū)別。這一方面是基于對蘇俄文藝政策的研究,另一方面也是來源于閱讀作品的真實感受。魯迅曾將《蘇俄的文藝政策》一書中反映的矛盾概括為“對于階級文藝,一派偏重文藝……一派偏重階級”4魯迅:《〈奔流〉編校后記(一)》,《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9卷,第224頁。,但隨著對更多“同路人”與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閱讀,他對二者的理解也在不斷加深。

在1928—1932年間,魯迅共翻譯了10位“同路人”作家的13篇小說,其中除淑雪兼珂的《貴家婦女》《波蘭姑娘》,雅各武萊夫的《農(nóng)夫》《十月》外,均收入《豎琴》與《一天的工作》。

魯迅對“同路人”文學的第一印象便是“沒有革命氣”5[蘇]雅各武萊夫:《農(nóng)夫》,魯迅譯,《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9卷,第418頁。。這是1928年魯迅翻譯雅各武萊夫的《農(nóng)夫》時所作出的評價。而直到1932年編譯《豎琴》時,他也還是認為這種文學是“非蘇維埃的文學”6魯迅:《〈豎琴〉前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67頁。。包括將“同路人”與無產(chǎn)階級作家的作品分別編入《豎琴》與《一天的工作》兩本書的編輯行為本身,也體現(xiàn)了二者的對比。71932年,魯迅編“新俄小說家二十人集”上下冊,上冊為《豎琴》,下冊為《一天的工作》。上冊收錄“同路人”作品,下冊則以無產(chǎn)階級作家作品為主。不過,魯迅雖然說將“同路人”與無產(chǎn)階級作家的作品對比來看“足令讀者得益不少”8魯迅:《〈豎琴〉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75頁。,但從《豎琴》與《一天的工作》的前記、后記中只能看到魯迅對“同路人”和無產(chǎn)階級作家的區(qū)分,并不能看出魯迅對二者整體價值上的褒貶。

在蘇聯(lián)文學中,“同路人”的“過渡性”是一個注定要被超越的階段,而“同路”的說法本身,或多或少也暗指其與真正的革命者的距離。比如托洛茨基就認為“同路人”在思想上是民粹主義的,而非真正的馬克思主義。但魯迅并不是站在無產(chǎn)階級文學如何創(chuàng)造的角度來批判“同路人”的“過渡性”,恰恰相反,他對“同路人”的關注正是基于這種“過渡性”,基于其中保留的、只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出現(xiàn)的、不可重復的獨特的歷史經(jīng)驗。

這種獨特性并非某種具體的文學風格。事實上“同路人”的寫作很難用一種統(tǒng)一的風格來概括。而魯迅對于他們的寫作技巧,也并非完全肯定。比如他雖稱贊皮利尼亞克的寫作技術“非常卓拔”1[蘇]B.畢力涅克:《苦蓬》,魯迅譯,《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1卷,第206頁。,但也曾批評淑雪兼珂的作品“總是滑稽的居多,往往使人覺得太過于輕巧”2魯迅:《〈豎琴〉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69、166頁。。魯迅所看重的“同路人”的獨特性也不在于對創(chuàng)作自由的堅持。雖然他在介紹“同路人”團體“綏拉比翁的兄弟們”時提到其立場“是在一切立場的否定”3魯迅:《〈豎琴〉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69、166頁。,但并沒有對這一觀點展開更多的論述。

在筆者看來,魯迅譯介“同路人”文學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其中包含了關于革命前后俄國社會現(xiàn)實的記錄,特別是來自非革命者視角的記錄。

魯迅在《十月》后記和《豎琴》前記中都談到“同路人”產(chǎn)生的歷史原因,比如新經(jīng)濟政策的實施促進了文藝界的繁榮4參見魯迅《〈十月〉譯者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2卷,第207頁。;創(chuàng)作者之“有閑”5“當時的革命者,正忙于實行,惟有這些青年文人發(fā)表了較為優(yōu)秀的作品?!?魯迅:《〈豎琴〉前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67頁。;瓦浪斯基、托洛茨基等文學界指揮者的支持等,而筆者認為這其中最值得注意的,便是這一句:

他們雖非革命者,而身歷了鐵和火的試煉,所以凡所描寫的恐怖和戰(zhàn)栗,興奮和感激,易得讀者的共鳴。6魯迅:《〈豎琴〉前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67頁。

一方面,他們“非革命者”。另一方面,他們同樣“身歷了鐵和火的試煉”。

在《豎琴》與《一天的工作》中,魯迅反復強調“同路人”與無產(chǎn)階級作家最大的區(qū)別就在于作者與革命的關系是“旁觀”而非“自己就在里邊”。魯迅認為“同路人”雖然“受了現(xiàn)實的熏陶,了解了革命”,“但僅僅這幾年的洗練,其實是還不能消泯痕跡的。我們看起作品來,總覺得前者雖寫革命或建設,時時總顯出旁觀的神情,而后者一落筆,就無一不自己就在里邊,都是自己們的事”。1魯迅:《〈一天的工作〉前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97~198頁?;诖?,魯迅認為拉甫列涅夫的《星花》雖然“所寫的居民的風習和性質,土地的景色,士兵的樸誠,均極動人”,“然而和無產(chǎn)作者的作品,還是截然不同”;2魯迅:《〈豎琴〉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74、169、172~173、173頁。相反,身份上屬于“同路人”的賽甫琳娜卻“絕不見有一般‘同路人’的對于革命的冷淡模樣”3魯迅:《〈一天的工作〉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209、209頁。。

然而“旁觀”并不一定就是缺點。因為并非只有站在革命隊伍里的人才經(jīng)歷了歷史的巨變。城市中的普通市民、農(nóng)村里的農(nóng)民、舊的知識階級甚至白黨的士兵,都體驗到了這一巨變。而這些不同于自己就是革命隊伍里的一員的無產(chǎn)階級作家的創(chuàng)作,正保留了這些革命者之外的視角和歷史經(jīng)驗。

魯迅所翻譯的“同路人”文學,乃至無產(chǎn)階級文學,特別是收錄于《豎琴》和《一天的工作》中的作品,絕大部分都取材于十月革命期間或革命前后不久,這也是1920年代蘇聯(lián)文學中一個重要的題材。通過閱讀“同路人”和無產(chǎn)階級作家的作品,魯迅也了解到了俄國革命和社會的情況。比如他認為《洞窟》是反映十月革命開初“關于‘凍’的一篇好作品”4魯迅:《〈豎琴〉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74、169、172~173、173頁。;雅各武萊夫的《十月》“雖然所描寫的大抵是游移和后悔,沒有一個鐵似的革命者在內”,但仍然是“不遠于事實”5魯迅:《〈豎琴〉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74、169、172~173、173頁。的;理定“用簡潔的蘊藉的文章,畫出著革命俄國的最初時候的周圍的生活”6魯迅:《〈豎琴〉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174、169、172~173、173頁。;賽甫林娜的《肥料》中所寫的事件在“革命時代是常有的,蓋不獨蘇聯(lián)為然”7魯迅:《〈一天的工作〉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4卷,第209、209頁。。

那么,站在“旁觀”視角的“同路人”與身歷其中的無產(chǎn)階級作家所理解的現(xiàn)實,在魯迅看來存在差異嗎?換言之,在魯迅的理解中,文學所反映的現(xiàn)實,是否受到作家本人思想傾向的影響?

左翼文學習慣將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系與作家的階級性聯(lián)系在一起。因而當蘇汶在“文藝自由論辯”中說“只要作者是表現(xiàn)了社會的真實,沒有粉飾的真實”便“必然地呈現(xiàn)了舊社會的矛盾的狀態(tài),而且必然地暗示了解決這矛盾的出路在于舊社會的毀滅”1蘇汶:《“第三種人”的出路——論作家的不自由并答復易嘉先生》,吉明學、孫露茜編:《1930年代“文藝自由論辯”資料》,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153頁。時,左翼作家卻認為這種“真實”是“沒有著落”2舒月:《從第三種人說到左聯(lián)》,吉明學、孫露茜編:《1930年代“文藝自由論辯”資料》,第173頁。的。瞿秋白稱蘇汶的觀點為“客觀主義”,并通過闡述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現(xiàn)實主義的論述回應說,沒有階級立場和正確的政治見解,就無法充分認識現(xiàn)實。3參見瞿秋白《馬克思、恩格斯和文學上的現(xiàn)實主義》,《瞿秋白文集》(文學編 第四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

然而對魯迅而言,雖然“同路人”和無產(chǎn)階級作家在書寫革命的視角上有所不同,但作品所呈現(xiàn)的革命經(jīng)驗本身,并不存在太大矛盾。換言之,魯迅并不因為作家在感情上的傾向性而肯定或否定作品所呈現(xiàn)的經(jīng)驗的真實性。

或許有研究者認為這是因為魯迅尚未掌握唯物論的分析方法,因而看不到作品中反映的深層社會矛盾。但筆者更傾向于認為,這是由于魯迅對革命的理解本身就是豐富和復雜的,因而“同路人”文學中所反映的現(xiàn)實的挫折與困頓,也并不代表對革命本身的否定。甚至,在魯迅所欣賞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里,也并沒有太多直接展現(xiàn)革命光明一面的故事。

最能體現(xiàn)這一點的就是魯迅對無產(chǎn)階級作家法捷耶夫的小說《毀滅》的評價。雖然魯迅在譯者附記中說“革命有血,有污穢,但有嬰孩”4魯迅:《〈潰滅〉第二部一至三章譯者附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2卷,第61頁。,但在魯迅的理解里,小說本身對于“嬰孩”的部分并沒有過多展開。那個承載著未來和希望的“嬰孩”寄托在遠方的勞農(nóng)大眾身上5這一點可以從魯迅將“新人”譯為復數(shù)的“人們”中看出。瞿秋白曾在與魯迅討論翻譯問題時解釋說,《毀滅》中的單數(shù)的“人”指的正是革命、國內戰(zhàn)爭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一種新式的人,一種新的‘路數(shù)’(Type)——文雅的譯法叫做典型”。而魯迅則回應說,自己將“新人”譯為“人們”一是因為日語、德語在單復數(shù)上的歧義,二是因為他認為萊奮生“在目前就想有‘新的極好的有力量的慈善的人’,希望似乎太奢,太空了”。于是聯(lián)想到其知識分子的身份,猜測其戰(zhàn)斗“是為了經(jīng)過階級斗爭之后的無階級社會,于是就將他所設想的目前的人……搬往將來,并且成為‘人們’——人類了”。可見,魯迅實際上并沒有意識到弗里契等人所謂的“新人”指的并不是大眾,而正是萊奮生自己。參見魯迅《關于翻譯的通信》,《魯迅全集》第4卷,第388、394頁。,而眼前的這些游擊隊員,也仍然只是“新生之前的一滴血”1魯迅:《〈潰滅〉第二部一至三章譯者附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2卷,第61頁。。

這種理解與主流的批評是很不同的?!稓纭繁桓ダ锲醴Q為“新人誕生的詩”2[蘇]法捷耶夫:《毀滅》,魯迅譯,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1942年版,第23頁。。小說中的游擊隊長萊奮生,在弗里契看來,是克服了自身軟弱一面的“真實的英雄”3為了論述這一點,弗里契特別提到萊奮生同時接到戰(zhàn)報和家信時選擇先讀戰(zhàn)報的細節(jié),他認為由此可以看出在個人的家庭和集體之間,萊奮生最終選擇了后者。參見[蘇]法捷耶夫《毀滅》,魯迅譯,第29頁。;而魯迅卻透過游擊隊長的動搖和軟弱,看到了真實的人性。弗里契所理解的革命者是克服了自身弱點的“新人”,而魯迅所認為的革命者卻充滿了不完美。但他同時也補充說,正因為這不完美,才顯得真實。

這和現(xiàn)在世間通行的主角無不超絕,事業(yè)無不圓滿的小說一比較,實在是一部令人掃興的書。平和的改革家之在靜待神人一般的先驅,君子一般的大眾者,其實就為了懲于世間有這樣的事實。……

但作者即刻給以說明道——

“因此他們就并非書本上的人物,卻是真的活的人?!?魯迅:《〈毀滅〉后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3卷,第9頁。

而相比之下,中國的革命文學家常常要求描寫“美滿的革命,完全的革命人,意見固然是高超完善之極了,但他們也因此終于是烏托邦主義者”5魯迅:《〈潰滅〉第二部一至三章譯者附記》,《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2卷,第61頁。。

可以說,魯迅譯介“同路人”文學及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意義也在于此。這些并不屬于將來但能真實反映當下革命經(jīng)驗的文學,對于1930年代的中國、對于左翼文學界,理解文學與革命的關系、文學如何反映現(xiàn)實等問題,應當是具有啟發(fā)意義的。這個意義并不在于從中選出可以直接模仿的對象,而在于首先形成對革命的復雜性、對革命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的種種困難的認識。正如魯迅在左聯(lián)成立大會上提醒左翼作家的:

革命是痛苦,其中也必然混有污穢和血,決不是如詩人所想像的那般有趣,那般完美;革命尤其是現(xiàn)實的事,需要各種卑賤的,麻煩的工作,決不如詩人所想像的那般浪漫。1魯迅:《對于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意見》,《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2卷,第116、116~117頁。

也正因為如此,那些“ 對于革命抱著浪漫諦克的幻想的人,一和革命接近,一到革命進行,便容易失望”2魯迅:《對于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意見》,《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2卷,第116、116~117頁。,葉賽寧、皮利尼亞克、愛倫堡都是如此。

而具體到文學創(chuàng)作,也并非唯有追求純粹代表無產(chǎn)階級的文學才能反映現(xiàn)實。比如對于青年作家葉永蓁的《小小十年》,魯迅雖然看到小說中“屹然站著一個個人主義者”3魯迅:《葉永蓁作〈小小十年〉小引》,《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1卷,第54頁。,但面對《申報》對小說的批評,他卻強調《小小十年》雖然是個人主義的,但對于反映現(xiàn)實也有其意義。因為革命的隊伍正是在革命的過程中逐漸變得純粹的,一開始就要求所有戰(zhàn)士都“意識正確,而且堅于鋼鐵,不但是烏托邦的空想,也是出于情理之外的苛求”4魯迅:《非革命的急進革命論者》,《魯迅著譯編年全集》第12卷,第114頁。。

最后,關于魯迅是否也是中國革命的“同路人”,我認為單憑魯迅對蘇聯(lián)“同路人”文學的譯介這一點,是很難論證的。畢竟“同路人”首先是一個政治概念,即使應用在文學中,也與政治有著非常密切的聯(lián)系。同樣的,討論魯迅與中國革命的關系究竟是“同路”還是就是其中的一分子,也首先基于對革命的理解。不過,透過魯迅對“同路人”文學的譯介,的確能夠看出其與中國左翼文學家在文學如何反映現(xiàn)實、如何表現(xiàn)革命,作家的階級性與作品所反映現(xiàn)實間的關系等問題上的理解,并不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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