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裝臺》是陳彥的長篇代表作之一,小說通過對西京城小人物日常生活的描寫,呈現濃郁的關中民俗文化。本文通過對《裝臺》中關中民俗文化的呈現、關中民俗文化書寫的敘事方式、關中民俗文化呈現的價值意義進行解讀,認為《裝臺》中呈現的關中民俗文化已經成為陳彥的一種內在的文化精神,影響了陳彥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審美風格。
[關鍵詞] 《裝臺》? 民俗表現? 敘事視角? 價值意義
[中圖分類號] I207.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3)29-0020-04
本文主要研究陳彥的小說《裝臺》中蘊含的關中民俗文化,作品圍繞主角刁順子的日常工作和生活進行書寫,同時穿插了許多西京城獨特的民俗文化,描寫了關中人民的衣食住行,這些圖景向讀者展現出關中地區(qū)的煙火氣息。目前學界關于陳彥小說《裝臺》的研究成果主要涉及人物形象研究、戲劇舞臺書寫、底層敘事和意象書寫等方面,學界對陳彥的《裝臺》已經進行了比較深入的研究,但對作品中民俗文化是如何呈現的這一問題還有待進一步探索。
“民俗又稱民間文化,是指一個民族或者一個社會群體在長期的生產實踐和社會生活中逐漸形成并世代相傳、較為穩(wěn)定的文化事象,可以簡單概括為民間流行的風尚、習俗?!盵1]民俗文化是剖析文學作品的一個重要視角,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必然會受到民俗文化的影響,所以民俗文化也是作家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依據。本文將對小說《裝臺》中呈現的關中民俗文化進行研究,這對于民俗文化的弘揚與發(fā)展具有極大的意義。本文主要從關中民俗文化在小說中的呈現、《裝臺》中民俗書寫的敘事方式、《裝臺》中民俗文化呈現的價值意義這三個部分進行研究,以期推動陳彥小說研究進一步發(fā)展。
一、小說《裝臺》中民俗事項的呈現
所謂民俗文化,是指同一種文化源流受到社會環(huán)境、經濟活動、地理因素、文化差異的影響而形成的獨特的文化表現形式。所以民俗文化能夠充分彰顯地域特色與傳統文化,是不同地區(qū)存在的文化發(fā)展記憶。本文主要從物質民俗、游樂技藝民俗、語言民俗等方面對小說《裝臺》中的民俗文化進行探析。
1.鮮香粗放、工藝復雜的美食
《裝臺》通過對關中美食的展示弘揚關中飲食文化,并通過不同人物的餐食刻畫人物形象。從地方美食出發(fā)更能體現出一個地區(qū)的文化風俗,特別是作品中對美食制作過程的描述更讓讀者垂涎欲滴。關中地區(qū)氣候干燥少雨,盛產小麥,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多以面食為主,面食也逐漸成為關中飲食文化的重要標志。關中面食種類繁多,這種面食文化在小說《裝臺》中有詳細的介紹。《裝臺》中描寫了不同人物的飲食需求,例如小說主人公刁順子是個裝臺工,工作強度很大,在這樣辛苦的狀態(tài)下,順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可以吃上一口熱乎的荷包蛋泡麻花,這就是他心中幸福得不得了的日子;當順子吃著蔡素芬做的臊子面時,他在這碗熱乎乎的面中感受到了母親的味道,感受到了家的溫暖,這時臊子面成了家庭情感的紐帶。當順子去看望他的小學老師朱老師時,帶了在回民坊買的德懋功水晶餅、老鐵家老臘肉、坊上油燜花生米、老紅西鳳,幾十年來他都是帶這幾樣,從未改變。朱老師對這些地方美食十分喜愛,幾十年了“就好這一口”。這些食物不僅符合順子的經濟狀況和節(jié)儉的性格,讀者還能從這些描寫中感受到順子對家庭溫暖的渴望,對幸福美滿的向往。
陳彥在《裝臺》中還介紹了關中地區(qū)各式各樣的小吃。羊肉泡饃要數關中最有名的美食之一。刁大軍回到故鄉(xiāng)之后去吃了各種陜西地道美食,包括同盛祥羊肉泡饃、樊記臘汁肉夾饃、回民粉蒸肉、羊雜、賈三灌湯包子、羊腦殼、紅燒牛尾、牛舌、花肚、鹿肉、鐵鍋燉羊肉等,這些美食價值不菲,甚至有時他吃一頓飯都要花上萬塊,作者塑造出一個胡吃海喝、揮霍無度的人物形象。作者借刁大軍回鄉(xiāng)一事向讀者一一介紹關中美食。除此之外,作者還描寫了鎮(zhèn)安美食豆醬條子肉,并對它的烹飪方式進行詳細介紹:“豆醬條子肉,就是把煮好的臘肉,切成一筷子厚,跟碗口直徑一樣長的條塊,然后,一排排扣到炒好的豆醬上,下鍋蒸一兩小時,再出鍋時,油浸進了豆醬里,而肉,柔滑得落口即銷,故又名:‘落口銷?!盵2]陳彥將美食制作過程詳盡地展現在作品中,真實再現了關中美食制作工藝的復雜。
陳彥在《裝臺》中詳細地介紹了關中美食種類和制作流程,體現出關中美食味道的鮮美和工藝的復雜。小說對美食的描寫不僅傳播了關中飲食文化,還塑造了人物的性格、刻畫了人物形象。
2.質樸形象的陜西方言
語言學家索緒爾曾指出:“一個民族的風俗習慣常會在它的語言中有所反映,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構成民族的也正是語言?!盵3]關中地區(qū)有獨特的方言文化,陳彥在小說中熟練運用了具有濃郁關中特色的方言土語和辛辣幽默的俚俗諺語,使小說最大限度地還原了真實的民間生活。陳彥與大多數描寫鄉(xiāng)土文化的作家不同,他在使用方言時很少使用粗鄙之語,很多作家塑造小人物時會使用當地粗話以凸顯人物性格,并以此彰顯地域風格。
《裝臺》的創(chuàng)作背景是西京,故事聚焦在進城務工的農村人和城中村原著居民身上,敘述語言是夾雜著關中方言的“陜普”。作者在形容刁大軍時用了“胡啦嗨”,即關中方言中形容人做事沒個準頭、隨意性大的詞。順子的員工說他“嗇皮夾夾,人家哪個當老板的,一年不請員工撮幾頓”[2],用方言表現了順子摳門、吝嗇的性格。這些辨識度很高的關中方言把人物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拔迦f,這黑更半夜的,就是偷,也得先踅摸個地方呀!”[2]“踅摸”指為做某事或得到某種東西而轉來轉去的行為。刁順子在接到刁大軍的電話讓他送五萬賭資后,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他掙錢是很難的,有時候甚至忍受著病痛的折磨,只為多賺些錢,就這么把自己辛苦賺的錢拿給哥哥賭博,他是不情愿的。“踅摸”將小人物的形象展現得活靈活現。方言的使用不僅幫助作者塑造了生動鮮活的人物形象,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打工者的物質困頓之苦。
《裝臺》中也運用了不少俚語俗語,順子認為這段婚姻是“麻繩系駱駝”,在關中方言中,“麻繩系駱駝”是不可靠、不牢靠的意思。菊花和素芬鬧得不可開交,而順子不作為時,蔡素芬說他“我看你也就是個門背后的霸王”[2],意思是順子只敢在背后叫囂,而不敢當菊花的面教訓她,形象地表現出順子的軟弱。
陳彥獨以戲劇舞臺工作為切入點,《裝臺》中的方言有極大的指向性和專業(yè)性?!堆b臺》中的人物語言是“陜普”,契合了故事發(fā)生在城鄉(xiāng)交錯地帶的語言現狀,他筆下的方言質樸形象而又不失美感。這些方言土語的運用讓作品更加靈動,對于塑造生動鮮活的人物形象、還原人物的生活環(huán)境有很大的幫助。
3.獨具教化功能的秦腔
陳彥在陜西省戲劇研究院工作了二十多年,豐富的秦腔創(chuàng)作經驗使他可以將自己深諳于心的角色、臺詞、情節(jié)巧妙地移植融入小說。陳彥小說中的秦腔還具有獨特的教化功能,小說中的戲劇描寫都與當時人物的行為以及心理活動相對應。秦腔劇作家與小說家的雙重身份使陳彥可以將小說與戲劇元素相互融通,發(fā)揮出兩種文體交叉滲透的優(yōu)勢。小說中提及的劇目有《清風亭》《人面桃花》《花木蘭》《思凡》《楊貴妃》《殺狗勸妻》,等等。作者將大量唱詞融入作品,唱詞用韻明顯,這就使小說戲劇色彩濃厚。小說中的人物喜歡的某出戲劇也與小說情節(jié)相關,如刁順子喜歡《清風亭》,尤其是《盼子》一折,講的是老夫妻思念張繼保,把順子感動得淚流滿面。其實他不只是被戲劇吸引,更因為想到自己的家庭矛盾,自己的女兒因不聽話,家里整天鬧得不可開交。順子的淚水表達出盼望女兒早日懂事的質樸愿望,關乎“孝”的教化意義隨之體現?!堆b臺》中,陳彥也注重傳統文化的創(chuàng)新。戲劇《人面桃花》就體現出傳統與現代文化的融合,《人面桃花》演出時用的道具、舞美、燈光、樂隊都是現代產物,編劇修改劇本時也是根據當下觀眾的喜好以及社會現狀進行編寫,真正做到了對傳統文化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陳彥作品中引用的很多戲曲都是經過巧妙構思的,絕大部分戲曲都是根據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而特意安排,構思巧妙不露痕跡。由于時代的發(fā)展,當代年輕人的審美觀念發(fā)生變化,他們對秦腔這種傳統戲劇的關注度減弱。陳彥有多年秦腔創(chuàng)作經驗,因此在其小說作品中有許多秦腔文化知識。
二、零聚焦和內聚焦視角下關中民俗的呈現
不同敘述視角在作品中有不同的作用,敘述視角的變化會產生不同的審美效果,也會給讀者帶來不同的審美體驗。陳彥在小說中運用零聚焦和內聚焦兩種敘事視角對關中民俗文化進行呈現,通過不同的敘事視角展現了關中厚重的文化底蘊和具有鮮明關中地域特色的氣質精神。
1.零聚焦視角下的物質民俗
非聚焦又稱零度聚焦,這是一種傳統的、無所不知的視角類型,敘述者或人物可以從所有的角度觀察被敘述的故事[4]?!堆b臺》中的敘事者運用全知全能的敘事視角呈現出關中的物質民俗文化,對關中地區(qū)的民俗文化進行整體觀照。
《裝臺》中全知全能敘事方式的選擇使敘事者可以從容地展現豐富的關中物質民俗,表現關中地區(qū)的生活面貌及文化變遷。陳彥在《裝臺》中介紹了關中地區(qū)的飲食和建筑風格,首先對關中美食進行介紹。當刁大軍一行人去鎮(zhèn)安縣吃豆醬條子肉時,敘事者以局外人的口吻介紹了桃花家里掛在房梁上的臘肉和豆醬條子肉、滾水肉、砧板肉的烹飪方法。陳彥也描寫了關中地區(qū)的建筑,例如對朱老師的房屋以及周圍景點進行介紹,“老師姓朱,就住在端履門里文廟背后的一個窄巷子里,西京城最有名的碑林博物館的后門,就對著老師家的窗戶。離老師家不遠,還有一個叫下馬陵的地方,那里有一個董仲舒墓園”[2]。作者還介紹了當地的著名景點:“玉華宮最早是一個軍營,后來又改成皇帝的行宮,再后來,說《西游記》里的那個唐僧,還在這里譯過他從西天取回來的經文,再后來,就一直是寺院了。”[2]另外陳彥在小說中也描寫了當地是怎么過春節(jié)的:家家戶戶要一起包餃子吃團圓飯,爆竹聲此起彼伏,街道掛上紅紅的燈籠。作者運用零聚焦敘事視角對關中民俗文化進行呈現,將關中民俗文化呈現給讀者,增加了讀者對關中民俗的了解。
陳彥在小說中擅長以旁觀者的身份進行敘述,這些文字以全知全能的外部視角展示關中民俗文化。簡潔生動的文字將關中民俗文化的獨特性充分顯示出來。正是陳彥在《裝臺》中對關中民俗進行了全景式的描繪,才使小說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非常貼近關中地區(qū)的生活環(huán)境。
2.內聚焦視角下的關中方言與游藝民俗
在內聚焦視角中,每件事都嚴格地按照一個或幾個人物的感受和意識來呈現,小說完全憑借一個或幾個人物的感官去看、去聽,只轉述這個人物從外部接收的信息和可能產生的內心活動[4]。陳彥在《裝臺》中對關中民俗文化進行描摹時運用了內聚焦敘事視角,借小說中人物之口對關中的方言和游藝民俗進行展現。
陳彥在《裝臺》中描寫了一批具有鮮明關中特點的小人物,因此他會使用關中方言描寫某個人物講述的話語或者心理活動。例如順子對工人們說:“盡弄這急煞火的事,?的,前天昨天,連住兩天兩夜給話劇團裝臺,今晚再給秦腔團裝一夜,幾天都沒睡過囫圇覺了,還不把人掙失塌了。”墩子對猴子說:“都操你的閑心去,看把活兒干成啥了,到現在網子網子沒吊上去一個,硬片子硬片子沒吊上去一片,燈才上了七八只,爛嘴倒是都能掰掰得很?!盵2]這些裝臺工口中生動鮮活的關中方言帶有濃郁的職業(yè)色彩,契合人物的工作環(huán)境,有助于人物形象的刻畫。
陳彥對小說《裝臺》中游藝民俗的介紹也是通過內聚焦的敘事方式進行呈現的。例如秦腔《十五貫》就是順子在回家的路上哼唱出來的。再如心理扭曲的刁菊花為了刁難繼妹和繼母,虐殺了家里的狗,這時她想起一折戲叫《殺狗勸妻》,這部戲給了刁菊花靈感,引出她一系列虐狗的變態(tài)行為,對其丑惡的內心世界進行了揭露。作者利用內聚焦敘事視角進行敘述不僅將秦腔完美地融入小說中,而且細致地描摹了人物的內心世界,深入剖析了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如對刁菊花變態(tài)扭曲心理的描繪,對順子下班回家時愉快心理的描寫等。內聚焦視角敘事方式一方面展現出了濃郁的關中民俗特色,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另一方面展現出了人生百態(tài),生動地描摹了小說中人物的內心世界,具有深刻的意義和內涵。
陳彥的《裝臺》通過零聚焦和內聚焦兩種敘事視角對民俗文化進行呈現。小說采用不同的敘事視角,從不同方面將關中厚重的民俗文化和具有鮮明關中地域特色的氣質精神呈現給讀者。
三、《裝臺》中關中民俗文化的現實意義
近年來許多作家的作品中都有民俗文化的呈現,這類作品也受到廣大讀者的關注與喜愛。隨著時代的快速發(fā)展、工業(yè)化進程的推進,傳統民俗文化遭到巨大的沖擊。許多地方的民俗文化、歷史遺產的傳承問題十分嚴峻,許多民間文化習俗因不被重視而逐漸走向消亡。就目前來看,保護和弘揚民俗文化不僅可以促進我國經濟發(fā)展,也展現了我國文化的多樣性,文學作品作為表現民俗文化的重要載體,對民俗文化發(fā)展意義重大。
目前許多作家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對民俗文化進行保護與弘揚,將民俗文化融入作品中,為本土民俗文化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陳彥就屬于這類作家,他給予關中文化足夠的重視,作品中有大量的關中民俗文化,如《主角》《西京故事》《裝臺》《喜劇》等。那些逐漸沒落的傳統民俗文化又重新引起人們的重視,這也有利于民俗文化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促進關中民俗文化的復蘇與繁榮。
每個地區(qū)都有自己的風俗習慣。陳彥在其小說中通過對關中地區(qū)獨特民俗文化的描寫使得小說更加真實,更加契合生活的本來面貌。小說中對關中民俗文化的呈現,表現了陳彥對關中民俗文化的重視與肯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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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陸曉璇)
作者簡介:王榮霞,長春理工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