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橋鋼
(南開大學(xué)哲學(xué)院,天津 300350)
在《意向》一書中安斯康姆為自己提出了刻畫“意向”概念的哲學(xué)任務(wù),這實際上是其全部哲學(xué)活動所關(guān)注的核心論題之一,她創(chuàng)造性地承續(xù)了維特根斯坦哲學(xué)路徑,借助語言分析的方法試圖勾勒意向的“概念地圖”。這種刻畫主要包含三條進路:第一,從“理由與原因的區(qū)分”出發(fā),聚焦于給出特定行動理由的“為什么”問題得以適用的不同情況;第二,從知識論出發(fā),聚焦于行動者所具有的“非證成的知識”,即“非觀察非推論的知識”;第三,從行動的摹寫形式出發(fā),聚焦于“意向行動的摹寫形式”。第三條進路是整個概念刻畫的總體方法,意向行動的摹寫形式也是整個“概念地圖”的總體架構(gòu),所以要清晰可靠地解讀安斯康姆對意向概念的刻畫,從摹寫形式出發(fā)是必不可少的,這也有助于把握其他進路在總體方法中的位置。在此,我們將嘗試從一種事件本體論開始,并借助特定的符號化處理來完成對這種刻畫的解讀。
解讀所需的第一個準備工作是揭示事件的一般摹寫形式,它植根于我們語言的基本結(jié)構(gòu)之中,根據(jù)當前的目的,我們只需關(guān)注到事件摹狀與事件歸附項這兩個基本要素。此外,為在其后構(gòu)顯意向行動的瑕疵摹寫形式,還需要預(yù)先區(qū)分和解說“結(jié)束”與“完成”這兩個重要的事件特征。
以這樣的符號串來表示“涉及某個主體的事件”:S→P,它表示的是:一個發(fā)生的某事件(而不表示一個主體指向某東西),如令P 取“散步”,這串符號表達的就是一個發(fā)生的事件——“某人散步”。這一設(shè)定是向事件本體論的回歸,它首先從形式上拒絕將主體與其處境對置,拒絕在事件、主體和對象之間放置有待彌合的“真空”。
如果這些事件實際發(fā)生著,或發(fā)生了,那么原則上它們通過觀察或其他方式對于有認知能力者是“可知的”。在這個符號串中,S 代表“主體”(subject),不必預(yù)先認之為那個與我們經(jīng)驗、行動或一般來講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相分離,或者與我們的肉身相分離意義上的“心靈實體”。這里的主體意味著“事件歸附項”,在對事件的語言描述中(即在摹寫事件時)我們通過“主詞”為一個事件給出“歸附項”,如在句子“我流汗”和“亞里士多德在花園里散步”中流汗和散步這兩個事件被歸附給“我”和“亞里士多德”。無論何故,一般情況下人們總會在事件描述中給出歸附項,即使有時會隱去主詞,但在(例如)需要追究責(zé)任時,歸附項都會被再次引出和確認。獨立談?wù)撌录獾摹皻w附項”往往是毫無意義的(甚至是無法做到的),在事件描述中談?wù)摎w附項則是自然的做法。所以我們所說的“主體”應(yīng)預(yù)先從事件描述中被刻畫的“主詞”的角度來看待,而不是預(yù)先從任何一種實體論意義上的主體出發(fā)。任何在笛卡爾式的二元論中把主體與身體分離然后試圖以某種方式使二者整合的策略注定是失敗的,對于安斯康姆來說這一兩分從一開始就排除在語境之外。
“→”代表此事件的發(fā)生,且箭頭表示在一定意義上,這個事件已經(jīng)被視為“結(jié)束的某事件”。也可以說“完成”或“實現(xiàn)”,但完成和實現(xiàn)往往自身中含有“成功”的意思,我們使用“結(jié)束”來與之對比,說一個事件是結(jié)束了的一個事件,不必然意味著說它完成了,但絕對意味著它達到了使我們足以稱之為“一次已被做了的某事件”的程度。一個事件是否可以被稱為已被做了的某事件,即是否可被稱為一個已結(jié)束的事件,只有在某種意義上才是可說的①。有時事件在某種意義上被認為是結(jié)束了的某事件時人們進一步對其做完成與否的判定(如在某人指責(zé)說“你沒有成功做到此事”時可以給出一個有效的抗辯:“你別急,我還沒做完呢!”),還有時候事件則在某種意義上被認為是完成的某事件時人們對其做結(jié)束判定(如人們一般不會說“他殺掉了凱撒,雖然凱撒沒有死”)。
當給出一個事件摹狀時,無論這是否是對事件的適切摹寫,就已經(jīng)顯示了對某種意義上的“結(jié)束”與“完成”的理解。當然,以上所說并不意味任何人都會對“所發(fā)生的是一件什么事”或“是否有可以叫做某件事的事情在發(fā)生”或“某件事是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或完成了”持有相同的見解,但也并不是說一個人可以在任何情況下對它們有任意的見解。在這里相對性總要受到某種來自帶有語言-概念特征的經(jīng)驗與公共實踐的規(guī)范性的限制②。
現(xiàn)在我們做這樣一種符號規(guī)定:結(jié)束完成式事件摹寫形式:S→P(t);進行完成式事件摹寫形式:S—P(t);結(jié)束式事件摹寫形式:S→P;進行式事件摹寫形式:S—P。
事件之間分屬于不同的類別,這里所說的類別上的不同意味著事件之間的一種不可還原性,但并不否定它們作為不同的存在樣式在發(fā)生學(xué)上的連續(xù)性。我們可以稱在這種意義上不同類的事件摹狀(也可說是事件)是不同階的。安斯康姆使我們看到,首先,試圖在行動類中通過附加新的特征或伴隨物、伴隨事件,不可能完成對意向行動的界說,無論所附加的事物或特征屬于哪一個類別;其次,對意向行動的界說依賴于對同一行動的多摹狀序列的把握。因此,僅有以上事件基本摹寫形式是不夠的,為界說意向行動,需要說明事件的摹狀類別并引入事件的多摹狀特征來進一步豐富我們的摹寫形式。
“P”是對“事件之所是”的斷言,即其取值為某一事件的摹狀。事件摹狀涉及范圍可能很廣,既可以是“石頭滾落下來”,也可以是“心臟跳動”“豌豆苗生長”,還可以是“散步”“發(fā)表演講”,它包括了“非生命運動”“生命活動”“動物活動”“人類行動”等幾乎一切發(fā)生或可能發(fā)生的、跨越各種時空限度和背景狀況的“事件”。安斯康姆大致區(qū)分了人類“行動”的摹狀、動物“活動”的摹狀、生命“活動”的摹狀和無生命“事件”的摹狀(物理摹狀)。這些摹狀我們這些掌握了語言的存在者往往能輕易地將其正確地用在對諸事件的描述上,且這種正確摹寫的能力是人類“擬態(tài)摹寫”這一修辭能力的基礎(chǔ)。這種區(qū)分當然是亞里士多德式的“靈魂區(qū)分”的某種延續(xù)[1]84-87。
在P 的取值類型升序變化時(物理事件→具有功能目的的活動→具有感覺與欲求的動物活動→人類行動),S 的取值類型原則上必然發(fā)生同步變化,這實際上是維特根斯坦所持有的一種態(tài)度(它是安斯康姆明顯贊同的)[2]99。當我們說“那個石頭感到痛”或“那個石頭坐在那里休息”時,我們就將自己構(gòu)陷入一種摹狀“糾纏”之中,在這種將擬態(tài)摹寫等同于一種適切摹寫的情況下我們正使自己從語言既有的使用規(guī)范中脫離,或者正在使“感覺”和“行動”以及與之有關(guān)的主體概念(比如“石頭”和“兔子”這些概念)變得模糊不清甚至不可理解。
意向行動并不是非意向之行動的高階摹狀,即并不能找到意向行動的一個叫做“行動”的低階摹狀,它更不是任何非行動事件的同階種。福德(Anton Ford)指出,在行動哲學(xué)中有一種占主導(dǎo)地位的思維方式:將行動視為事件與某種東西的加和(event + y = action),將意向行動、出于意志的行動或自由的行動視為行動與另一種東西的加和(action+z=intentional action),需要問是什么使得一個事件成為行動,又是什么使得行動成為意向行動。出于這個維特根斯坦問題[2]162,哲學(xué)家們走進了尋找“可描述之增補物(describable addendum)的死胡同,他稱之為“標準方法”。
福德認為標準方法的失誤之處在于誤以為在一切普遍性關(guān)系中都是通過屬加種差來界定種[3]20-21。安斯康姆認為失誤在于:(1)沒有意識到“意向的”所涉及的不是一種屬性、特征或伴隨性運動,而是一種摹寫形式;(2)沒有注意到同一件事可以有很多摹狀,它在某個摹狀下是意向的,在另一個摹狀下是非意向的,而“標準方法”不能容納這一點[1]28-29。
同一個事件,只要注意到不同的發(fā)生境況(circumstance),或從不同的視角看待,或聯(lián)系不同的背景,都可能給出不只一種摹狀,“擴展摹狀對于任何具有可摹寫效果的事件都是可能的”[4]90。比如,站在一面破圍墻后面的人看見那面有個人在反復(fù)移動手臂,他繞過墻之后發(fā)現(xiàn)那人是在揮動一根鐵棍,他進一步走到那人的后面從這個新的角度看到連接著鐵棍的水泵的其他部件映入眼簾,于是發(fā)現(xiàn)那人是在泵水。如果他是一名正在思考生理學(xué)問題的生理學(xué)家,可能會描述說那人正在以某種方式反復(fù)收放自己手臂的肌肉(可能會談到使肌肉收縮的神經(jīng)電現(xiàn)象)。如果他是一名正在思考物理學(xué)問題的物理學(xué)家,可能會描述說組成那人手臂的諸分子和原子正在空間中做一種有規(guī)律的運動。如果他后來發(fā)現(xiàn)那人把泵出的水消毒后裝在瓶子里放進了一家超市的貨架上售賣,他會判斷說,剛剛那個泵水行為是在備貨。這里并不是說此人當時獲得了相關(guān)摹狀的知識,作出這些摹寫的能力(必然包含認出“那是鐵棍”“那是水泵”“那是商品”等的能力)當時已經(jīng)具備了,某些是在伴隨語言運用的共同的日常生活中培養(yǎng)而成,有些則需要在專門的領(lǐng)域內(nèi)習(xí)得。
在這里,所說的“那一個擁有很多摹狀的事件”本身是什么?我們又如何確定在有許多摹狀時只發(fā)生了一個事件?對于第一個問題,隨便給出其中的一個摹狀就是對它的回答,其答案乃是“在一個‘不特定’的國度里”(bare particular country)[5]209;第二個問題可能導(dǎo)致這樣一個假設(shè):這里要求有一種事件同一性理論(theory of eventidentity)來作為判準。安斯康姆指出,這種要求是不合理的,“一個理論至少會(a)在模糊或臨界情況下確定答案;(b)對已知事實作出解釋?!睋?jù)此,任何同一性理論“本身不是一個理論,也不是一個理論的一部分”[5]210。在某個摹狀之下,是說“以此身份”或“作為此”(qua)[5]208。所以在這里能回答的問題不是是否許多摹狀下的事件是同一個事件,而是所發(fā)生的這樣一件事是否也能被賦予這樣或那樣的身份。
我們這樣表示一個在(例如)兩個不同摹狀下的事件(以結(jié)束式為例):S→p1p2。這些摹狀可以由一個有摹寫能力者正確或錯誤地給出。
至此,我們已經(jīng)為構(gòu)顯意向行動摹寫形式作好了前期準備,下面以意向行動的標準摹寫形式為起點來說明安斯康姆如何從認知和語言視角出發(fā),從一般的多摹狀事件中界分出意向行動這個特殊種類。在標準的意向行動之外,安斯康姆還分析了四種非標準的意向行動。正確理解非標準的意向行動至關(guān)重要,正是因為在試圖解說非標準意向行動時,人們?nèi)菀自O(shè)想一種可與行動表現(xiàn)相分離的“純粹意向”“意向特征”或“意向?qū)傩浴?。通過構(gòu)顯意向行動的瑕疵摹寫形式(四種是安斯康姆提到的,“結(jié)束駁回”則由我們補充)來達成對非標準意向行動的理解,有利于規(guī)避這種錯誤設(shè)想的危險。
諸多以人或至少以動物為主體的事件摹狀并非全部屬于意向行動摹狀,來看一些例子:
(1)腸蠕動(純粹從軀體層面摹寫的功能運動或其附屬現(xiàn)象);(2)人睡著時,身體有時所產(chǎn)生的一種奇怪的抽搐或驚跳;(3)某人在參加長跑比賽時(他專注于獲得勝利)使腿部持續(xù)繃緊,而這同時導(dǎo)致肌肉中某種物質(zhì)的分泌;(4)看到窗口出現(xiàn)的一張丑臉某人嚇了一跳;(5)聽著一段音樂某人激動地走來走去;(6)某人刺殺他人;
(1)和(2)是純粹從軀體層面摹寫的軀體運動,并未刻畫一個能動主體,在這兩種情況下我們可以說“他的腸在蠕動”,“他的肌肉抽搐了”,卻不能說“他蠕動了自己的腸”(或使自己的腸蠕動了)③,也不能說“他抽搐了自己的肌肉”,且問其“為什么如此”時,真誠有效的回答只可能是給出一種因果陳述。兩者的一個不同點在于前者是其主體借助觀察或推論而知道或相信的,總之,是“被證成地知道或相信”;而后者是其主體非證成地知道軀體抽搐或驚跳,即使主體并不能用“抽搐”來言說它④;對于(3)可以說:(a)“他在參加長跑比賽”;(b)“他在那樣繃緊腿部”;(c)他使腿部分泌某種物質(zhì),(他可能借助一種酸脹的感覺和已有的生理學(xué)知識知道自己腿部分泌了乳酸)。這使(3)不同于(1)和(2),但在主體是否“證成地知道”這一點上(c)與(1)相同,(a)(b)與(2)相同。至此我們挑選出這樣一種刻畫出能動主體(意味著摹狀超出了純粹功能活動及其附屬活動領(lǐng)域,以下所提到的S 和P 將被默認全部接受這里和后面所賦予的限制)且被其主體非證成地知道之事,形式上表示為:S[s-p]-P⑤。(3)中之(b)也符合這一形式,它與(a)和(c)的不同之處在于,它在行動時不被主體所考慮,但只要考慮它,此人就會非證成地知道它。安斯康姆認為像(b)這類摹狀下的行動是涉意的(Voluntary),但不是意向的,可見在刻畫意向行動時所說的“知道”必須是—也許可以暫稱為—“臨場地知道”,而這相當于說該表現(xiàn)在某摹狀下具有認知身份,或它具有一個“知態(tài)摹狀”—即一個適用的“信念摹寫”⑥。(4)和(5)完全符合以上形式,但如果我們問“為什么嚇了一跳”,“為什么走來走去”,回答可能是給出一個因果鏈條,雖然它可能是不同于(1)(2)情況下會給出的那種純粹功能或其附屬現(xiàn)象類的摹狀組成的因果鏈條。在(6)同樣符合該形式的情況下,對其為什么問題的誠實回答可能是“為了報仇”“因為我憎恨他”,還可能進一步描述被刺殺者對他做過的壞事;也可能回答說“古代義士面對這種情況都會這樣做”(出于某種敬仰);還可能回答說“為了讓好人掌權(quán)以便建立一個更好的政府”。這些回答已經(jīng)超出了因果陳述的范疇,它們給出了行動的“動機”。最后一類回答陳述了一個未來事件,安斯康姆稱之為給出了前涉動機,給出此種動機就是給出一個“意向”[1]21。對此事件的為什么問題的回答當然也可以是一個因果式回答(S→P1~S→P2~S→P3~S→P4~S-P5),像對(4)(5)能給出的那類因果回答那樣,如:“我聽到他今天的發(fā)言(P1),這讓我憤怒不已(P2),他曾經(jīng)對我做過的壞事出現(xiàn)在腦海中(P3),我越發(fā)激動了起來(P4),于是抄起武器向他刺去”(P5)。無論是哪些事件摹狀類型組成的鏈條,只要被構(gòu)造在因果陳述中以回答為什么問題,那么它未將事件刻畫為意向行動。對于(3)之(a),回答如果是為了爭得金牌,而這又是為了獲得某人的贊揚,那么這就有機會將其刻畫為一個意向行動。
還有這種情況:(7)某人踢了一下墻壁,被問為什么時,他誠實而有效地回答說“沒有特別的理由”“我就是這么做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或“那是個隨便的動作”。這種無法給出對未來某事之摹寫,同時也非因果陳述的“空集”回答,將行動刻畫為涉意的而非意向的。此人可以說他不是意向于做這件事,但不能說他不是有意地做了它。
似乎應(yīng)該說,意向行動的主體不僅僅應(yīng)該非證成地臨場知道或相信某摹狀下以自己為能動主體的什么事在發(fā)生或發(fā)生了,而且應(yīng)該非證成地臨場知道或相信這件事正導(dǎo)致或?qū)?dǎo)致什么事情,表示如下:S[s-p1/p2;p2~p3]—P1/P2。稱之為“分列式”⑦。其實,如果P2 和P3 被整合為同一個摹狀,不妨表示為P2.3,那么以上形式就回到:S[s-p1/p2.3]—P1/P2.3;反過來,如果P2被拆分為兩個摹狀(不妨表示為p2.1與p2.2),形式就會變成:S[s-p1/p2.1;p2.1~p2.2~p3]—P1/P2.1。理論上這種變換在兩個方向上都是無窮盡的,但實際上我們往往會停在某個地方,而且并非任何摹狀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整合為一個摹狀。(除非我們放棄一切規(guī)范和限制隨便給事件起名字)當它們真的整合為一個摹狀時,整合后的新摹狀也是當前事件之舊摹狀的擴展摹狀。
現(xiàn)在讓我們專注于“整合式”,它可能包含如下幾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只有P2 是S 非證成地臨場而知的:S[s-p2]—P1/P2;如果有人問:“你如何 P2的?”,他可能會關(guān)注一下自己的動作,然后回答說:“我P1”;第二種情況:兩者都是S 非證成地臨場而知的:S[s-p1/p2]—P1/P2;第三種情況:Pa 也是P1 的一個擴展摹狀,但不是P2 的擴展摹狀,且它們?nèi)渴欠亲C成地臨場而知的:
比如(8)某人在來回移動手臂(P1),問“你為什么這樣”,誠實有效的回答是“為了鋸木板”(P2),而不是“為了制造噪音”(Pa),那么在Pa 摹狀下它是涉意的(有意的)但非意向的,因為它雖然是一個擴展摹狀,但不是由一類為什么問題所引導(dǎo)(即無法出現(xiàn)在給出前涉動機的回答中)。如果問“你為什么在拉鋸”,誠實有效的回答是“為了鋸木板”,并且進一步解釋說:“拉鋸太痛苦了,但為了鋸木板也沒有辦法”,那么在P2 摹狀下行動是意向的,在此摹狀下此人不能說他不是故意的,但可以說他是不愿意或不樂意的。安斯康姆明確地區(qū)分開了“意向的”和“愿意與有意的”[1]89-90。
至此可知,某摹狀下的一個意向行動作為它所是的那個意向行動必然滿足以下條款:
a.其摹狀是一個刻畫出能動主體的摹狀;
b.其主體非證成地知道以自己為能動者的某事在這個摹狀下發(fā)生;
c.這種知道必然是臨場地知道;
d.對其為什么問題的誠實有效回答要能給出一個至少是隱含地提到未來某事的擴展摹狀,它在與原有摹狀主體同一的情況下滿足前三個條款,或者要能給出一個關(guān)于未來某事的摹狀,它原則上能與原有摹狀整合,形成的擴展摹狀在與原有摹狀主體同一的情況下滿足前三個條款。
現(xiàn)在我們視以下形式為滿足了以上所有條件的摹寫形式:S[s-p1/p2/p3]—P1/P2/P3,在當前形式中,行動是在摹狀P1、P2 和P3 下的一個意向行動,且這三個由為什么問題依次引出的摹狀之順序不可互換,稱它們是:在一個事序(order)中,而不在這種事序中的兩個摹狀我們不在它們之間放置“/”。由于P3 是最后由為什么問題引入的,所以它一般情況下稱為該行動的目的或意向,而P1與P2 就稱為其手段或方式。主體所擁有的實踐知識之內(nèi)容就在“[s-p1/p2/p3]”中表示⑧。無論實踐知識中是否包含了P1 和P2,只要確實包含了P3,那么就可以說此人在意向地P3,這也無關(guān)于此人是否實際上能夠回答關(guān)于P3 的“如何?”問題,以及是否能以P3來言說其行動。
我們有時會說“別傻了,你根本就不是在做這樣一件事”,有時則說“你還沒做完呢,好歹做完再走”,還有時說“你差一點就成功做到這件事了,可惜那里出了一個差錯”等。在意向行動的標準摹寫之外還有一些瑕疵摹寫形式。我們以談?wù)撃铖g回的方式來談?wù)撨@些形式。
1.完全摹狀駁回:S[s-p1/p2]-Pa
S 臨場非證成地以為自己在通過P1 而P2⑨,實際上只能說是在Pa,且Pa 無法被理解為與P1和P2在同一個事序中(這些理解是由某種發(fā)展中的公共認知狀況所決定的)[1]34-36。比如某人躺在床上,他認為自己在使緊張的身體保持在某種放松狀態(tài)(P1)以便入睡(P2),但他的身體仍然是繃緊的所以遲遲沒有睡著,直到身體真正放松下來之后,那種真正的輕松感的襲來使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剛剛根本不叫放松身體;再比如某人在老師指導(dǎo)下采取某個姿勢以便能保持某種身形,老師對他說“繃直你的腿(P1)以便保持身形挺拔(P2)”,他由于擔(dān)心做不好而非常緊張,以至于在他說“我繃直了”之后,人們發(fā)現(xiàn)他其實并沒有在繃直腿。主體不知道自己實際上是在Pa 而不是P1,通過指出某些證據(jù)(比如:你看你的腿是彎的;你的某肌肉是朝那個方向收縮的)我們就駁回了P1,他不再能說“我在繃直自己的腿”。
2. 不完全摹狀駁回:(a)S[s-p1/p2]—P1;(b)S[s-p1/p2;p2~P3]—P1/P2
(a)S 臨場非證成地以為自己在P2,實際上只能被說成是在P1,P2 和P1 無法被理解為在一個事序中,P1 不是P2 的一個手段。比如某人打鼓(P1),他說是在驅(qū)趕日食(P2),沒有證據(jù)顯示他不是在打鼓,則P1 不被駁回,但只要根據(jù)一些知識或證據(jù)指出他打鼓趕不走日食或無論打不打鼓日食都會走,就駁回了P2,他不再能說“我在驅(qū)趕日食”。(b)還有一種情況,P3 和 P2 有可能被理解為在一個事序中,但由于P3的實現(xiàn)被視為理所當然是很不正常的(甚至是根本不可能的),則P3摹狀被駁回,我們無法堅持說此人當時正在P3,只能說他為了P3 而在P2。無論P3 終究有沒有實現(xiàn),在進行式中P3都是被駁回的[1]37-41。
3.補償摹狀駁回:S[s-p1/p2/P3]-P1P2’P3’
來看一種更復(fù)雜的情況,某人的同一個行動有以下三個摹狀:P1:抽水;P2:給房內(nèi)水箱補充水;P3:毒害房內(nèi)居住者。但在此人抽水時水從水管上的洞中漏出流進了農(nóng)田而污染了莊稼(P2’:污染莊稼),屋內(nèi)之人吃了莊稼之后中毒而死(P3’:毒害居民),所以P3’是P2’的擴展摹狀,P2’是P1 的擴展摹狀,但三者不在一個事序中。P3 與P3’雖然都叫做毒害屋內(nèi)居住者,但它們是由不同的下級摹狀擴展而來,在此有必要做出區(qū)分。我們說,此人做了P1,達成了P3’,P3’與P3正好都叫做“毒害屋內(nèi)居住者”。此人以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方式毒害了居住者。在P2’和P3’摹狀下,所發(fā)生之事不是一個意向行動,盡管結(jié)果仍然令行動者滿意。因為P3與P3’都以屋內(nèi)居民中毒身亡為結(jié)果,且都是P1 的擴展摹狀,于是可以說它是一個“補償摹狀”,盡管如此,P3 摹狀仍然被駁回,此人不能說是在P3??赡苡腥藭f:就像兩塊橡皮的制作工藝雖然不同,但最后的質(zhì)量完全一樣,就沒有必要賦予其兩者不同的稱呼,也沒有必要區(qū)分P3 與P3’。但橡皮與結(jié)果相提并論,而意向行動的摹狀不僅僅從屬于其結(jié)果,不僅僅因其結(jié)果或結(jié)果的某些特征而為此意向行動,就像一個旋律不僅僅因其最后一個音符而為此旋律。那么,如果有一只兔子在行動者不知情的情況下臥在水管的洞口堵住了它,水成功地進入了水箱,我們稱之為一個“補償條件”,它使得P2 得以成立,那么有必要區(qū)分出一個不完全相同于P2的P2’嗎?如果水流太快使得還是有一部分水沖進了水箱,而此人不知道這里有個洞(假設(shè)是因為怕有人發(fā)現(xiàn)而快速抽水),那么有必要區(qū)分出一個不完全相同于無洞情況下的P2的P2’嗎?這里是否發(fā)生補償摹狀駁回?答案應(yīng)該是肯定的,這里的成功同樣包含了運氣,補償摹狀之補償所標記的就是這種運氣,“所意向的效果有時僅僅是偶然才發(fā)生的”[1]39。它實際上是不完全摹狀駁回的一個子類。
4.結(jié)束駁回:S[s-p1/p2]-P1/P2...S[s→p1/p2;s-pa1/pa2]—Pa1/Pa2⑩
某意向行動P2 進行到某時刻S 停了下來,因為他以為他做完了一件叫做P2的事情,于是開始轉(zhuǎn)而做一件叫做Pa2的事情(假設(shè)Pa2就是那個他打算做完P(guān)2 后就去做的事情),比如“起身往外走”或“手離開桌子靠在椅背上休息”,但實際上停在那里不能叫做做完了P2,不過也不能說他從來就沒有做P2,或他剛剛所做之事不能叫P2,因為沒有駁回摹狀的證據(jù)。Pa2 之前的那個行動在摹狀P2下不是做完的、結(jié)束的行動。雖然結(jié)束判定經(jīng)常是參照完成判定的,并且做事一般都是為了完成,但結(jié)束判定仍然有時獨立于完成判定,因為它可能參照的是一種無關(guān)完成的“程序完整”,這往往發(fā)生在判定完成有困難或有時間差時。堅持說某人“未做完此事”有時是迂腐的表現(xiàn),比如在程序未走完卻已完成且這種完成看起來是很可靠地由其得來時還堅持這樣說,一個勇敢的開拓者就可能會站起來反駁道:“是時候改變我們對其程序完整的規(guī)定了,這些已經(jīng)足夠”。
5.完成駁回:S[s-p1/p2]—P1/P2(f)
一個行動作為一個被執(zhí)行的意向,諸節(jié)點依次展開,也許遭遇某種不利條件、阻礙或轉(zhuǎn)向了另一種意向執(zhí)行,導(dǎo)致行動沒有結(jié)束或完成,但我們不能說因此該行動應(yīng)被認為在這個摹狀下沒有被做或那個意向從沒有被執(zhí)行。一個殺人者不能說因為那人沒有死所以自己當時不是在殺他,雖然確實可以因為那人并沒有死而被追認為一個不成功的殺人行動[5]214-215。以P2(f)來表示一個在P2摹狀下被執(zhí)行但未完成或被追認為未完成的行動(完成駁回并不一定意味著摹狀駁回)。
我們所說的這些駁回是“行動的實際摹狀”對“行動者對其行動的臨場非證成之信念內(nèi)容”(即行動的意向摹狀)的某種駁回。這里的命名方式參考了安斯康姆所說的“實際對象”(material object)與“意向?qū)ο蟆保╥ntentional object)的兩分,將material object引申地譯為“實際對象”而不直譯為“物質(zhì)對象”,是因為它作為與意向?qū)ο笙鄳?yīng)的概念,所強調(diào)的是事物在某摹狀下的實際存在,而不是其所具有的物理摹狀[6]10-11。這些駁回反映的是這兩者之間存在的不符,這種不符使得行動是“有某類差錯的”。這些不符、這些有差錯的情況,就是我們說“行動者的行動與其意向不符”時所指的東西,它指的并不是有一種叫做“意向”的內(nèi)在狀態(tài)或事件與作為行動的外在表現(xiàn)或事件之間的不符(當然更不是指說錯或撒謊時的那種不符)。在完全無差錯的意向行動中,(這里不給出P3 的主詞是因為目前還沒有必要考慮其主詞)行動者對其行動的臨場非證成之信念和其行動的實際摹狀是完全相同的,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說:“一個人意于做其所做之事”(a man intends to do what he does)[1]45,符號上表示為:
S[s-p1/p2/p3(t)]-P1/P2/P3(t);S[s-p1/p2(t);
p2~p3]→P1/P2(t)~P3
在我們的符號表達中,中括號里的行動摹狀,無論在無瑕疵意向行動中還是在有瑕疵意向行動中都可以叫做摹寫了“行動時所帶有的意向”。
此外要說的是:對于這些差錯,應(yīng)受指責(zé)的是行動的實際狀況,而不是行動者對其行動的臨場非證成的信念。換句話說,這種不符是行動的實際摹狀不符合于行動的意向摹狀,“這種差錯是施行上的”[1]56。在我們對其不符提出指責(zé)并說服了他時,行動者應(yīng)做的是調(diào)整行動以符合意向摹狀,而不是調(diào)整意向以符合實際摹狀(這些調(diào)整包括放棄行動)。在其符合部分的限度內(nèi),我們說行動展示了實踐知識,或者說事段(episode)或行動本身是一個知識性的(knowledgeable)事段或行動。實踐知識不能獨立于對意向行動的摹寫而得到摹寫。將一個行動刻畫為意向行動與將其刻畫為實踐知識的一個實例或一個知態(tài)表現(xiàn),是同一件事情。
接下來,目光轉(zhuǎn)向分列式。在S[s-p1/p2/p3(t);p3~Sx-p4]→P1/P2/P3(t)~Sx-P4 中,我們令 P1的取值為對某人發(fā)出一串聲音,比如“要毒害那些人”或者“消滅那些家伙”(把這里出現(xiàn)的文字串當做記音符號),或者在紙上留下一串痕跡,也可以是做了一系列手勢甚至抬了一下眼皮等;令P2取值為“告知Sx 一件將來之事P4”;再令P3 取值為“令Sx 實現(xiàn)P4”(一個指令),P4 取值為像“毒害居民”“停止抽水”等意向行動類摹狀(那些至少屬于動物有感覺從而有欲求的活動而主要是特屬于人類行動的、適當?shù)爻霈F(xiàn)在意向行動摹寫形式中的那類摹狀),且P4確實是“服從指令”。那么,根據(jù)安斯康姆的說法,我們可以稱這種取值狀況為“指令取值”或“祈使取值”[1]3,其中括號內(nèi)的“p3~Sxp4”意味著在“指令”時指令者臨場非證成地知道或相信P4會以那種方式得到實現(xiàn),即這是個會實現(xiàn)的指令。當然還有其他類的取值類型,比如發(fā)音“我的這些財產(chǎn)歸你了”,考慮到相關(guān)背景這是一個“應(yīng)允”或“締約”,它是在實現(xiàn)財產(chǎn)的轉(zhuǎn)移;再比如某人在婚禮上發(fā)音“我愿意”,考慮到相關(guān)背景這也是一個“應(yīng)允”或“締約”,它是在(比如)與他人結(jié)成夫妻。
現(xiàn)在規(guī)定,S[s-p1/p2/p3(t);p3~Sx-p4]→P1/P2/P3(t)~Sx-P4 中,P1 取值與指令取值狀況中的P1 取值相同,P2 取值為(選一個最直白的例子)“告知Sx 自己的行動時意向或未來意向”(具體來講,包括過去行動時意向、現(xiàn)在行動時意向和未來意向行動及其如果發(fā)生時的意向),P3 取值為“對Sx 所提出的‘你在做什么?’‘你為什么做它?’或‘你要做什么?’這類問題的回答”(它們都是對行動意向的詢問,也就是對行動的某一摹狀之進一步摹狀或某一未來意向行動類摹狀的詢問),除了所給出的進一步摹狀是在分列式中分列出來的那些摹狀這種情況之外,以“我在…”、“為了…”還是“我要…”來回答是沒有區(qū)別的[1]40。P4 的取值為“Sx知道S的行動時意向或未來意向”。這種取值狀況可以稱為“意向表達取值”。
在意向表達取值中,限定P2 取值為“告知Sx自己的未來意向”(只包括告知未來意向行動),P3 的取值就限定于“對Sx 所提出的‘你要做什么?’問題的回答”,P4 的取值就限定于“Sx 知道S的未來意向”。這種進一步限定后的取值狀況可以稱為“未來意向表達取值”。
至此已經(jīng)給出了意向表達的正確理解方式,它為我們驅(qū)散了一個根深蒂固的誤解,即:誤以為意向表達是對有些行動或事件的某一類特征或?qū)傩缘拿枋?,甚至是對行動時某伴隨性的或行動前某啟動性的內(nèi)部狀態(tài)或內(nèi)部事件的描述(乃至有人甚至?xí)M一步認為意向表達也是這個狀態(tài)或事件的產(chǎn)物或外顯)。這又導(dǎo)致了對意向行動本身的誤解,這種誤解也存在于戴維森(Davidson)那里。戴維森不是一個嚴格的還原論者,但對于意向行動是否應(yīng)該在由規(guī)律支配的因果鏈條中刻畫,安斯康姆和戴維森仍然產(chǎn)生了嚴重分歧。戴維森認為一個屬于意向行動的表現(xiàn)是這樣一種因果事件:S1→P1~S2→P2~S3→P3,其中“~”代表事件之間的因果過渡,S1 是某能動者,P1 是形成一個信念和欲望的疊加態(tài),S2 是此能動者的身體或其一部分,P2 是一種身體或肢體運動,S3 是其他的主體,P3 是一個此人身體之外的某事件。從信念欲望的疊加態(tài)導(dǎo)致身體運動再由此導(dǎo)致身體外的某些事件,這就是戴維森對意向行動的理解[7]685-700,主體的多次變換,也顯示了一種意向刻畫中的心身二元論危險。安斯康姆雖然也認為意向行動摹寫形式之事序必有一個開始和結(jié)束,它開始于由于被問及“為什么”問題從而被置于事序開頭的那個摹狀,結(jié)束于一個如果繼續(xù)追問下去將能夠給出的在其中刻畫出了某種好處(行動者所認為有或?qū)械哪欠N好處,它是確實可以被理解的某種好處)的摹狀(它可以稱作一個“欲求刻畫”摹狀),但它畢竟還在事序中,它已經(jīng)是行動時意向,我們可以找到一種在其摹狀下的意向行動的瑕疵情況,甚至在其中其摹狀本身被駁回,但這并不意味著可以把它從事序中剝離出來當做啟動之前摹狀下行動之原因。
意向行動的摹寫形式是安斯康姆整個意向概念刻畫的總體脈絡(luò),而這一脈絡(luò)的核心乃是意向行動的基本摹寫形式,以此為基礎(chǔ),得到意向行動的其他摹寫形式,其中最完全的摹寫形式是意向行動的結(jié)束完成式;最完全的摹寫形式所適用于的行動本身就是其所是的那類意向行動的“標準范例”,在這個范例中,行動之所是完整符合于行動者相信其所做之所是。與之相比,就有五種基本的瑕疵摹寫形式,它們所適用于的行動是標準范例的諸不同樣式的“非標準變體”:(1)完全摹狀駁回式:在這種情況下意向完全未被執(zhí)行,行動者完全不能被描述為在做其以為自己在做之事;(2)不完全摹狀駁回:這時意向以一種不完全的方式被執(zhí)行,行動者所以為的自己在做之事有一部分符合于行動實際之所是,但并非全部,“意向摹狀”與“實際摹狀”之間存在差距;(3)補償摹狀駁回:作為不完全摹狀駁回的一個子類,其不完全性表現(xiàn)在事序中的靠后的事件摹狀不符合事件的實際摹狀,但其所摹寫之事以行動者未知的方式達成了相同的效果;(4)完成駁回:在這種情況下實際摹狀和意向摹狀之間沒有差距,被駁回的不是行動的意向摹狀而是行動的完成判定。此外我們還提到了安斯康姆在《意向》中沒有提到的“結(jié)束駁回式”,如果某個事件在完成時才能被判定為結(jié)束,即完成與結(jié)束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那么結(jié)束駁回就等同于完成駁回。
此外必定還有其他很多更精細更復(fù)雜的情況,我們在每個分類中給出的形式也沒有窮盡能給出的所有形式,但就像在不需要的情況下不必畫出地圖中的各處細節(jié)一樣,在不需要的情況下也不必追求對摹寫形式的完全羅列。
至于意向表達,它從屬于意向行動摹寫形式中摹狀的某種取值狀況,在安斯康姆看來,它并不是在報告能動者的一個“內(nèi)部心理事件或狀態(tài)”,而是在告知某人自己所做之事的適當或不適當?shù)臄U展摹狀或在向某人預(yù)告自己的某未來意向行動。換言之,“意向表達”不是所謂“內(nèi)在意向的外顯”,它本身是一種意向行動。通過變換取值狀況,我們可以將其他很多與語言有關(guān)的意向性事類納入視野,比如“命令”“承諾”或“應(yīng)允”。它們也有各自的瑕疵形式,雖然在細節(jié)上不盡相同,可能有各自不同的規(guī)范性要求,但它們作為意向行動仍然需要滿足意向行動的基本摹寫形式。
注釋:
① 例如,“我和某人打羽毛球”這件事是否結(jié)束了,可能要看當時我們的中斷相隔多久,如果在一個小時后我們收起裝備離開,幾天后才又聚在一起繼續(xù)打球,那么離開之前就是“一次和某人打羽毛球的經(jīng)歷”,而如果當時他只是突然以為自己有事要做,一分鐘后發(fā)現(xiàn)記錯了而返回球場,我們可能說“那不是兩次和他打羽毛球,而是同一次還沒結(jié)束”;也可能某人在兩年后對同伴說:“讓我們來繼續(xù)兩年前那次沒打完的羽毛球”。至于事件是否是完成的某事情“在某種意義上才是可說的”這一點再明顯不過。
② 這里也不是說我們對這世界上能被發(fā)現(xiàn)的每件事都給予了一個摹狀,而是說我們總是傾向于對自己察覺的所發(fā)生之事給出一個“所是”的判定,人們總是顯性或隱性地在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們一直在使用“事件”“發(fā)生”這樣的詞匯,但并不暗示著人們是先學(xué)會了這些較為抽象的詞匯,從概念發(fā)生的角度來看,更有可能的是人們先掌握了一系列對事件的摹寫方式,然后才掌握了事件這個概念本身。
③ 對于一種可以主動控制腸蠕動的動物則可以這樣說,比如,對于試圖通過服藥來使自己腸蠕動并成功了的人,也可以這樣說。
④ 非證成的知識并不囿于某類身體或知覺經(jīng)驗的自我知識。
⑤ 這里所說的所擁有的非證成知識已經(jīng)不僅僅是身體運動知識和知覺經(jīng)驗知識,而是指擁有關(guān)于在怎樣一個摹狀下正在發(fā)生或發(fā)生了一個以我為能動主體的事件的知識,即自己當前正在或曾經(jīng)在一件什么事情中充當能動主體。當一個人在奔跑以便能夠在肌肉中產(chǎn)生某分泌物(也許是為了科學(xué)研究)時,他非證成地知道他在做這樣一件事(即以自己為能動主體的這樣一件事在發(fā)生:在肌肉中產(chǎn)生某物質(zhì)),雖然不能非證成地知道乳酸是否分泌了,這需要借助,比如,酸脹感,儀器的顯示和關(guān)于乳酸分泌的科學(xué)知識。一個人可能在某個摹狀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另一個摹狀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這里所說的知道是“臨場的知道”而不是只要考慮就能知道(即必須是或包含某摹狀下在表現(xiàn)的認知機能)。這意味,意向行動或出于意志的行動本身具有知態(tài)身份,意向行動與臨場之知不是兩件事情,而是同一件事情的兩個摹狀類型。說有臨場之知意味著說某表現(xiàn)是一個具有認知身份的表現(xiàn)。
⑥ 參看Intention,第30 節(jié);安斯康姆還提到了這種涉意但非意向的情況:某人被卷入某個事件中或發(fā)現(xiàn)某個事件正在發(fā)生,他知道這件事并樂見其成而沒有反抗或阻止,那么這件事是非意向但涉意的;我們的能動主體這個要求已經(jīng)把它排除于意向行動之外了。對此參看Intention,第40節(jié)。
⑦ “p2~p3”表示S 知道P2 是導(dǎo)致P3 的,但不表示他一定知道P2 正在或已經(jīng)導(dǎo)致了P3。另外,在這里只考慮因果而不特別考慮兩件事時間上的位置關(guān)系。
⑧ 這并不會使實踐知識顯得過于簡單或單調(diào),因為我們并沒有說P 的取值必須是由一個或幾個簡單的動詞及其賓語給出的,P的取值完全可以是由像“左手按緊木板然后右手拿起鋸這樣架在木板上劃好線的那個位置以勻速前后移動”這樣復(fù)雜的句子給出的。
⑨ 此處,主體的認知摹狀和事件的實際摹狀之間產(chǎn)生了偏差,我們不能再說他臨場非證成地知道自己在P2,只能說他臨場非證成地相信或以為自己在P2。
⑩ 其中“…”僅指示在時間軸上的不重疊位置;這里涉及到臨場非提示之記憶,不便在這里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