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羅素創(chuàng)立了摹狀詞理論,唐奈蘭提出了限定摹狀詞的兩種用法:指稱性用法和歸屬性用法。對于這兩種用法的區(qū)分是否會導(dǎo)致限定摹狀詞的語義兩可性,引起了眾多哲學(xué)家的激烈爭論。依據(jù)自然主義的觀點,語言交流屬于一種自然現(xiàn)象,不必要預(yù)設(shè)一個抽象的本體論意義,人們可以通過社會實踐及人的行為確定限定摹狀詞的意義,這種自然化的歸屬性用法,與指稱性用法是相融的。
關(guān)鍵詞:限定摹狀詞;唐奈蘭;兩可性;自然主義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8-0100-03
英國哲學(xué)家羅素創(chuàng)立了摹狀詞理論,并對摹狀詞進行了詳細的研究和闡述。在羅素的摹狀詞理論中,“限定摹狀詞的一般結(jié)構(gòu)是:定冠詞(the)+形容詞組+單數(shù)普遍名詞,通過對某一事物的某個特征的描述而唯一指稱這個事物”[1]164。
羅素的摹狀詞理論單從語義角度出發(fā),不考慮其他因素,很難唯一指稱到對象上去,因此有很多哲學(xué)家批評其摹狀詞理論。
一、問題的由來
唐奈蘭在《指稱和限定摹狀詞》(1966)一文中[2]421,將限定摹狀詞的用法區(qū)分為歸屬性用法和指稱性用法。當(dāng)說話者歸屬性使用限定摹狀詞時,說話者想表達的是符合該摹狀詞的人或物的某種性質(zhì)。此時他強調(diào)的是適合該摹狀詞的對象具有何種性質(zhì)。例如:“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是瘋狂的”。說話者可能并不清楚誰是兇手,但是他將“是瘋狂的”這一性質(zhì)歸屬于那個兇手。當(dāng)說話者用指稱方式來使用一個限定摹狀詞,他使用該摹狀詞的目的是為了讓聽話者能夠識別出他正在談?wù)撌裁?,或者述說了有關(guān)該對象的某件事情。例如,在庭審現(xiàn)場,杰克被當(dāng)作嫌疑犯,一個人指著杰克說:“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是瘋狂的”。
唐奈蘭設(shè)定這樣的語義兩可性為的是揭示我們?nèi)粘UZ言交流過程中出現(xiàn)的對象和語義不一致的現(xiàn)象。例如:杰克在法庭上被審判,被認為是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但實際上不是,在一定情況下,我們?nèi)匀荒苡孟薅钤~“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來指稱杰克。那么唐奈蘭表達了兩種不同的語義,一種是“任何一個殺害了史密斯先生的兇手”,另一個是“那個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
如果認可限定摹狀詞存在這樣的兩種意義,那么就認為限定摹狀詞在指稱性意義和歸屬性意義之間存在語義兩可性。當(dāng)我們指稱性使用限定摹狀詞時,它的意義主要是由說話者頭腦中的對象決定的,當(dāng)歸屬性使用時,其意義可以用羅素的量化摹狀詞理論來解釋。這個問題被稱之為“限定摹狀詞的兩可性”問題。
在對待這個問題上,主要有兩個派別,一派是站在唐奈蘭的立場上,認可其合理性并為其辯護,主要哲學(xué)家有韋茨坦(Wettestein)、戴維特(Devitt)、雷蒙(Reimer)、威爾遜(Wilson)、阿曼龍(Amaral)等。另一個派別主要站在克里普克立場上否定限定摹狀詞存在這種語義兩可性,主要哲學(xué)家有格萊斯(Grice)、巴赫(Bach)、薩蒙(Salmon)、尼爾(Neale)等。
二、辯護的觀點
支持唐奈蘭觀點的哲學(xué)家認為,日常生活中面對的許多限定摹狀詞是不完全限定摹狀詞,例如:“那間屋子里放滿了雜物”,根據(jù)羅素的摹狀詞理論,僅存在這樣的唯一的意義:“有一間且僅有一間房間,這間屋子里放滿了雜物”,如果真實存在這樣一間屋子,那么這句話就是真的。但是這種分析是不恰當(dāng)?shù)模蛟谟?,“那間屋子”是指稱性使用的,該句子的意義是:說話者所談?wù)摰哪情g屋子里放滿了雜物,并且只要那間屋子里確實放滿了雜物,那這個句子就是真的。
“不完全限定摹狀詞”是否能夠做出一個確定意義的命題?依據(jù)羅素的摹狀詞理論是無法確定的,這也是羅素摹狀詞理論的一個缺陷?!澳情g屋子”可以指稱世界上任何一間屋子,那么,我們說“那間屋子”時,無法確定究竟我們指的是哪一間屋子。
羅素等哲學(xué)家會認為說話的語境會告訴我們究竟我們指的是哪一間屋子,那么問題在于我們的語境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在羅素等哲學(xué)家看來,通過語境,“不完全限定摹狀詞”可以補全為“完全限定摹狀詞”,“這間屋子”可以補全為“在XX樓XX層XX號的房間”、“那個窗戶是XX特征的屋子”等等限定摹狀詞,但是,各種各樣不同的補充完整的限定摹狀詞,哪一個才是說話者真正想表達的意圖呢。在日常生活中,聽話者被迫在各種“羅素式限定摹狀詞”中選擇,但實際上,不符合實際情況。因此,哲學(xué)家韋茨坦認為把“不完全摹狀詞”看作只有唯一一種意義,即只有羅素式摹狀詞理論確定的意義是不恰當(dāng)?shù)摹N覀儫o法通過羅素式摹狀詞理論對限定摹狀詞進行改寫,以便把指稱對象確定下來。也就是說,我們在指稱性的使用限定摹狀詞時,只能通過語境來確定我們的指稱對象,這種語境的作用是直接的,而不是通過羅素式摹狀詞理論分析的。
從自然語言視角看,我們可以從詞的發(fā)展歷程重新審視限定摹狀詞。限定摹狀詞作為語言的一部分,在原初意義上只有指稱性用法,并不具備歸屬性用法。隨著自然語言在人的交流過程中的發(fā)展演變,才出現(xiàn)了限定摹狀詞的雙重意義。定冠詞“the”在限定摹狀詞中承擔(dān)了唯一指稱的重要作用。牛津英語詞典指出了“the”的詞源問題,“the”是“the”、“theo”、“thset”三者的簡化形式。定冠詞(the)是一詞多義詞,隨時間發(fā)展具有了歸屬/指稱雙重意義。例如,當(dāng)說話者在某一語境中說到帶有指稱涵義的“the X”時,且在此情境中不能直接感受到X,說話者頭腦中也沒有特定的X,聽者也明白此情況,那么說話者可能用“the X”表達了至少存在一個X。此外,考慮到說話者和聽話者擁有共同的背景知識——僅有一個X存在,說話者可能用“the X”不僅表達了有一個X存在,而且僅有一個X。例如,假設(shè)在2019年,一個人說道:那支贏得2022年世界杯足球賽冠軍的球隊會得到一大筆現(xiàn)金獎勵。假定說話者頭腦中并沒有一支特定的隊伍,且僅僅只有一支隊伍獲勝,那么說話者用限定性摹狀詞不僅表達了有這樣一支隊伍,并且僅有一支隊伍。那么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在沒有歸屬性摹狀詞的語言中用指稱性摹狀詞可表達歸屬性內(nèi)容。
如果指稱性摹狀詞指稱對象不止一個,說話者則需要語境的幫助來表達想要表達的歸屬性內(nèi)容。例如,假設(shè)兩人在某地區(qū)開車路過一個小城鎮(zhèn)崎嶇顛簸的道路時,一個人說道:“該市的市長應(yīng)該被免職”。假設(shè)說話者在談?wù)摃r頭腦中并沒有一個特定的對象,那么說話者可能用“該市的市長”至少表達了存在一個市長,此時“該市的市長”的指稱性涵義引導(dǎo)說話者使用了“該市的市長”這個限定摹狀詞??紤]到其他語境線索(說話者和聽話者在交談時的地理位置)和共有的認識(城市只有一個市長),說話者可能表達了有一個市長存在,而且僅有一個市長。在語言的這個層面上是沒有歸屬性限定摹狀詞的。因此,隨著時間的推移,指稱性限定摹狀詞“the X”可以用于表達歸屬性內(nèi)容。
限定摹狀詞作為自然語言的一部分,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具有了指稱/歸屬兩種意義。唐奈蘭的支持者認為,羅素摹狀詞理論所強調(diào)的只有歸屬性意義是不恰當(dāng)?shù)摹?/p>
三、否定的觀點
克里普克在《說話者指稱和語義指稱》(1977)一文[2]475中,對唐奈蘭提出的觀點進行了系統(tǒng)性的反駁和批判,認為其歸屬性用法和指稱性用法的區(qū)分可能引起語義的混淆。因此,“他把唐奈蘭關(guān)于指稱性用法和歸屬性用法的區(qū)別轉(zhuǎn)換為說話者指稱和語義指稱的區(qū)別,并認為后者能夠說明前者所不能說明的語言現(xiàn)象。”[3]
在克里普克等哲學(xué)家看來,羅素的限定摹狀詞理論并不存在語義上的兩可性,歸屬性使用和指稱性使用所表達的都是同一個意義,如“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是瘋狂的”這個語句所表達的唯一的語義是“有一個且僅有一個人,這個人殺害了史密斯先生并且是瘋狂的”??死锲湛藞猿至_素對限定摹狀詞的意義的唯一性解釋,那么必須要對限定摹狀詞指稱和語義不相符合這一語言現(xiàn)象進行解釋,于是克里普克將限定摹狀詞區(qū)分為語義指稱和說話者指稱,語義指稱的實質(zhì)就是說話者用限定摹狀詞,依據(jù)語言中固定的約定就能確定該摹狀詞在語言中的指稱。說話者指稱,在一個特定場合,說話者談?wù)撟哉J為滿足該摹狀詞語義指稱的那個符合條件的對象。
哲學(xué)家薩蒙基于克里普克的立場,對哲學(xué)家韋茨坦等人的觀點進行了駁斥。韋茨坦對于限定摹狀詞兩可性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即那些包含限定摹狀詞的語句,會根據(jù)限定摹狀詞起歸屬性作用還是指稱作用而表達了一個普遍命題或者一個單稱命題。根據(jù)韋茨坦等人的觀點,限定摹狀詞根據(jù)使用方法的不同,會產(chǎn)生不同的語義內(nèi)容和真值。那么,同一個限定摹狀詞是否真的會產(chǎn)生不同的語義內(nèi)容和真值情況呢?薩蒙認為,我們需要從兩方面來看待這個問題,第一,我們一般認同我們歸屬性使用限定摹狀詞時,所表達的是一個普遍命題。第二,當(dāng)我們指稱性地使用限定摹狀詞時,是不是表達的就是一個單稱命題,我們以“那個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是瘋狂的”為例,庭審現(xiàn)場,杰克被指控為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當(dāng)我們已歸屬性使用“那個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是瘋狂的”這個語句的時候,我們表達的一個普遍命題:“有且僅有一個人,這個人殺害了史密斯先生并且這個人是瘋狂的?!碑?dāng)我們指稱性使用“那個殺害施密特先生的兇手是瘋狂的”這個語句的時候,指稱的是杰克,“那個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作為杰克的指示詞,在杰克真的殺害了史密斯先生的前提下,該命題是真的,但在杰克沒有殺害史密斯先生的情況下,該命題為假。但是,從句子所表達的思想“杰克是瘋狂的”,即使杰克沒有殺害史密斯先生,當(dāng)杰克確實是瘋狂的時,“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是瘋狂的”所指稱的單稱命題也為真。[4]
韋茨坦所強調(diào)的不完全限定摹狀詞是否會造成一個有關(guān)于指稱對象的單稱命題?薩蒙認為需從兩方面考慮。一方面,一個句子包含有限定摹狀詞或者易受環(huán)境影響的詞,根據(jù)使用語境的不同會表達不同的命題。例如:“那個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是瘋狂的”這個句子中的限定摹狀詞“那個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內(nèi)涵相對固定,受語境的影響小,因此該句子的語義內(nèi)容不是完全由語境決定?!澳莻€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只能用來指稱真正殺死史密斯的人,當(dāng)我們知道杰克不是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那我們用該限定摹狀詞來指稱杰克,就不那么恰當(dāng)和合適了。所以,限定摹狀詞指稱性用法只是語用層面的,不具有語義學(xué)意義。一個限定摹狀詞語的意義易受語境和外部環(huán)境影響,所以我們可以在杰克不是殺人兇手的情況下,仍然可以用“那個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來指稱杰克,當(dāng)然這是在語用層面上。所以,我們在指稱性使用限定摹狀詞時,就像“那個殺害史密斯先生的兇手是瘋狂的”這樣的語句所表達的命題,不一定就是單稱命題,有可能是一個普遍命題。薩蒙認為,限定摹狀詞指稱性用法只具有語用學(xué)意義,不具有語義學(xué)意義。[5]
薩蒙分析限定摹狀詞時采用的方法與克里普克一致,即嚴(yán)格區(qū)分“說話者指稱”和“語義指稱”。薩蒙認為韋茨坦等人對限定摹狀詞兩種用法的區(qū)分,混淆了“說話者指稱”和“語義指稱”,某個人通過限定摹狀詞組成的語句指稱性的表達了一個單稱命題,但是并不能證明限定摹狀詞會有指稱性的語義意義,有可能說話者同時表達了一個普遍命題。
那么克里普克等哲學(xué)家,表達了這樣的一個觀點:說話者用限定性摹狀詞所表達的語句,實現(xiàn)了某種言語行為上的指稱,看成是說話者在語境中所表達的語義意義,可以說沒有嚴(yán)格區(qū)分說話者言語行為和語義內(nèi)容。[6]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雖然有關(guān)限定摹狀詞兩可性問題的爭論還在繼續(xù),但是從自然主義①的視角分析該問題可能會有更清晰的結(jié)論。本文作者認為語言交流屬于一種自然現(xiàn)象,我們不必要去預(yù)設(shè)一個抽象的本體論意義(歸屬性意義),就像“世界上最高的山峰”這個限定摹狀詞,固定的意義就在那里,具有相同認知的人們就可以理解說話者所表達的內(nèi)容。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實際上同社會上的其他活動一樣,是一種人的自然本能反應(yīng),不必要預(yù)設(shè)抽象的實體。人們可以通過社會實踐,以及人的行為來確定限定摹狀詞的意義。
自然主義哲學(xué)觀否定抽象的實體,認為人們通過行為就可以認識限定摹狀詞的意義。當(dāng)我們說:“某某人,把那本雜志遞給我”,當(dāng)某某人確實做了,說明某某人理解了我們的意思。站在自然主義的立場上,去看待限定摹狀詞兩可性的爭論,也許會得到這樣一個結(jié)論:人們不必要在限定摹狀詞的歸屬性用法中預(yù)設(shè)一些本體論的意義,可以由自然化的方式去解釋這種用法,那么這種自然化的歸屬性用法,又與指稱性用法是相融的。
注?釋:
①自然主義是一種哲學(xué)思想,主張用自然原因或自然原理來解釋一切現(xiàn)象的哲學(xué)思潮。
參考文獻:
[1]陳波.邏輯哲學(xu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2](美)馬蒂尼奇.語言哲學(xué)[M].牟博等譯.商務(wù)印書館,1988.
[3]Donnellan K S.Reference and definite descriptions[J].Philosophical Review,1966(75).
[4]Felipe S.Amaral.Definite Descriptions Are Ambiguous[J].Analysis,2008(68).
[5]Nathan U Salmon.Assertion and Incomplete Definite Descriptions[J].Philosophical Studies,1982(42).
[6]Howard K Wettstein.Demonstrative Reference and Definite Descriptions[J].Philosophical Studies,1981(40).
作者簡介:劉秋陽(1986—),男,漢族,山西陽泉人,中國人民大學(xué)哲學(xué)院博士,研究方向為邏輯哲學(xué)、分析哲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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