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德,姚 涵
(云南大學滇池學院 外國語學院,云南 昆明 650288)
晚清時期,國力衰弱、政治動蕩,先進的知識分子開始反思所處時代的文化傳播效應和民族復興道路,當時的外國報刊、書籍和文學作品都被卷入政治斗爭之中,大量報刊譯文書籍得以表達其思想觀念、價值觀點和文化內涵,使其成為“洋化”時代下的產物,并不斷發(fā)展壯大起來。在文化環(huán)境相對封閉落后的中國,報刊是開啟民智的重要利器,晚清報刊在西學傳播和中學傳承的共同作用下實現(xiàn)了近代化啟蒙、變革與轉型,為我國近現(xiàn)代傳媒出版業(yè)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19世紀傳教士引進了西方的辦報形式,在中國境內創(chuàng)辦了中外兩種期刊。1815年英國傳教士馬禮遜和米憐創(chuàng)辦了近代第一份中文月刊《察世俗每月統(tǒng)記傳》;1832年美國傳教士裨治文在廣州創(chuàng)辦了最早的英文月刊《中國叢報》,它是西方早期學習中國最重要的刊物?!?860年簽訂的《北京條約》讓各國傳教士獲得正式進入中國內地傳教的權力”,[1]沿海到內地諸多城市中隨處可見傳教士的身影。“教會團體隨著外國侵略勢力涌入中國,到道光末年,在中國的西方傳教士共有140人,單就1860年至1890年,傳教士在中國發(fā)行的期刊就有76種,其中宗教性質的有40種,文化性質的有36種?!保?]其中《萬國公報》和《申報》最為出名。
甲午戰(zhàn)爭之后,維新派人士開始躋身報業(yè)行列,該時期維新派積極宣傳變法思想,報刊得以面向廣大國民傳播新知、啟蒙民眾、主導輿論、針砭時弊。早期維新派著名的辦報人王韜創(chuàng)辦了大量報刊如知名的《循環(huán)日報》,主張學習西方先進的器物與制度。1895年維新派創(chuàng)辦報刊的主要目的在于發(fā)動和宣傳維新運動,報刊主要有《萬國公報》《中外紀聞》《強學報》等;1896年維新運動已達高潮階段,報刊中心為上海、天津、長沙,報刊主要有《時務報》《國聞報》《湘學報》《湘報》等。1896年黃遵憲、汪康年、梁啟超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時務報》是維新運動時期名聲最盛、影響最大的報紙,標志著維新派報刊時代的開啟。
通過對大量文獻資料進行梳理,本文將報刊譯介定義為:在特定歷史背景下,以文字、符號或圖像為主要載體所傳播和流傳而形成的一種翻譯形式。特點如下:一是翻譯效果受刊目和篇幅的限制,使讀者對于文字信息的需求大于印刊目的本身;二是翻譯范圍廣泛、內容復雜多樣,這充分滿足了讀者對文學作品的信息需求與閱讀興趣;三是刊物中文字所表達出的思想情感及表現(xiàn)形式都能在文章中以文本為載體進行呈現(xiàn),具有豐富的文學性和審美價值。
第一,關注報刊的可讀性。報刊文體具有紀實性的特點,晚清報刊譯者多數(shù)做到了以譯文可讀性為前提,將語言特色及文化背景納入考慮范疇之內,重視內容和意義之間是否相互對應、連貫銜接,文章表達如何朗順生動且富有內涵,這一點可以從《申報》中得到體現(xiàn)?!渡陥蟆肥窃谥袊Y本主義開始萌芽的基礎上產生的,筆者大都為具有秀才或舉人功名的江浙文士,思想較之內陸知識分子要開明得多,報刊內容多寬泛民間化且文理不求高深,收獲了大量市民讀者群。晚清報刊譯介中運用了大量的西方文體,例如《大中華》主要是通過了解日本文化并將日本語言風格與中國傳統(tǒng)儒學思想相結合來達到傳播知識、傳遞信息等目的。
第二,重視譯文的文學性?!爸袊膶W有自身的審美傳統(tǒng)、獨特的言說方式和創(chuàng)評系統(tǒng),尤其語言的潔凈典雅是中國古代文化的特色之一”。[3]中國古代文人墨客對獨特鮮明的語言節(jié)奏與古風意蘊鐘愛有加,文學性報刊多集中群體審美需求進行調整改版,并附有文學評論及文學理論,譯文通常尊重文化差異性和多樣性,對文學性強的源語言進行直譯和異化處理,以保留原文的風格特點和讀者的閱讀體驗。月刊《瀛寰瑣記》為近代第一份通俗性文藝類期刊,篇幅短小、內容精煉,采用傳統(tǒng)文化元素寫作方式將詩詞與文學知識相結合,為中國的近代文學和古代文藝類雜志提供了一個良好的交流平臺。再從語言美感的角度來看,“漢語結構的連續(xù)性強,更講究平面審美,形成散焦的特點;英語結構的界限性與層次感強,更講究立體審美,形成聚焦的特點”[4]。例如,外文報刊《中國叢報》內容以介紹中國國情為主,也含有時事報道與評論性文章,譯文多連續(xù)使用簡單句不致行文糾葛,以增強事件敘述層次。
第三,強調譯者的主體性。譯者的主體性指譯者為實現(xiàn)翻譯目的而發(fā)揮的主觀能動性,包括譯者的知識儲備與翻譯取向、譯作的風格與水平等?!耙话阏f來,各類新聞報刊體裁的作品都以提供‘事實’或‘消息’為目的,避免使用帶來強烈感情色彩的詞語”[5]。晚清維新派以康有為為代表致力于救國圖強、振興中華,涌現(xiàn)大量政論報刊如《知新報》《國聞報》《湘報》和與傳教士報刊同名的《萬國公報》等,均為實現(xiàn)救世理想、宣傳政治思想,反映了中國資產階級維新派的愛國情懷。這些報刊都不可避免地留下晚清社會所特有的印跡,是彼時中國積極探索革故鼎新的縮影。
基于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和大陸相對封閉的地理環(huán)境,中國人“思維對象指向自我而非自然,指向主體的內在意識而非客體的外在事物,不求空間之探索、不易接受新事物,促使中國沿著自己的方向獨立發(fā)展”[6]。晚清知識分子翻譯時帶有強勢的我族文化優(yōu)異心態(tài),深諳中華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林紓就是典型代表,他推崇古文,面對外來文化的沖擊也堅持本民族文化立場,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視角吸納并推介西方先進文化的養(yǎng)分。因不懂外語,林紓前期有時的誤譯、漏譯深受學者詬病,他后期謙虛謹慎,用自己獨特的話語方式審視解讀中西文化交流。晚清翻譯家在翻譯西學作品時以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的“三綱五常”“四禮”為標桿,力求將這些作品傳達出的道德觀念與儒家的道德規(guī)范、倫理原則相符合。《中國報》是清末至民國的一本具有代表性的經典雜志,收錄了大量的西方經典作品,譯文反映著西方社會倫理道德觀念與儒家思想文化內涵之間的相融相通和相互滲透。
甲午戰(zhàn)爭之前,中國人對西學引進主要集中在器物與科技層面;甲午戰(zhàn)爭之后,學者開始思考精神層面的轉變,清末的翻譯文學就體現(xiàn)了文人趨于主動的文化姿態(tài),在被迫西學東漸的過程中認識到東學西漸的重要性,表現(xiàn)出對西方文化的吸收與借鑒。雖然儒家道德思想在中國傳統(tǒng)思潮中仍占主流,翻譯家在竭力維護傳統(tǒng)思想地位之時,也并不排斥吸收外國先進思想,力圖在中外兩種思想觀念和生活習慣之間尋求共鳴。
近代文學報刊促進了中國文學語言風格的轉型,在這種新思潮文化背景下,沈周、康有為等維新派主張“文以載道,行天下”的思想觀念,他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學進行了批判和繼承,這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近代中國小說和現(xiàn)代文體等文學作品的翻譯。“晚清以降,文言書面語的堅固堡壘逐漸瓦解,文學由雅轉俗的趨向已不可阻擋,為適應閱讀對象的市民轉向,報刊的語言書寫形式也做出相應調整”[7]。本著傳播為導向的原則,報刊的變革給文學帶來的是文體的變革,翻譯就是要為讀者架起一個“接受”和“理解”的橋梁,推動傳統(tǒng)文學由文言轉向白話,使人們對現(xiàn)代性文化有了新的認識,給當時讀者帶來了新奇的閱讀體驗。隨著報刊流向大眾與讀者群體日益壯大,讀報人的閱讀內容更加多元化,改變了儒家典籍影響下的傳統(tǒng)思維和價值體系。
文學翻譯也將由傳統(tǒng)意義中的抽象化和概括性轉變?yōu)橥ㄋ谆途唧w性,這種轉變的影響推動了五四以后的散文寫作,成為文學語言在現(xiàn)代語境下得以傳承和創(chuàng)新的重要因素。“聞言傳統(tǒng)士人視為雅言的詩文中,梁啟超文體革命的目標是‘革其精神’,看重詩文作品的‘新意境’,而提倡‘新語句’”[8],新文體詮釋了全新的時代主題,是傳統(tǒng)文風與時代精神相結合的產物,形成了新的輿論空間與文化張力。
第一,傳教士的辦報宗旨。受其政治文化屬性的限制,西方傳教士這個特殊群體創(chuàng)辦的教會報刊具有相應的主觀色彩,報刊內容的真實性與客觀性有待商榷。盡管傳教士有向中國使者介紹西方科學知識的傾向,諸如《察世俗每月統(tǒng)記傳》介紹的天文知識,《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介紹的西方近代科學成就,但傳教的根本使命是根深蒂固的,教會報刊的政治立場往往不言而喻,某種程度上就是西方文化殖民主義的宣傳工具。
第二,教會報刊的傳播影響。起初,在清朝的閉關鎖國和“重文輕武”“以書治學”等政策影響下,教會報刊是學習西學的直接來源。19世紀盛行一時的《萬國公報》曾大量篇幅譯載有關西方各國政經文化的文章,只是在“夷夏有別”的觀念影響下,中國人既不待見西方傳教士,也不推崇他們傳播的基督教教義和西方文化。總體來說,教會報刊并未發(fā)揮想象中的作用,開明派官員和普通士子對傳教士思想更為寬容,并通過教會報刊中描繪的西方形象展望對現(xiàn)實的變革。晚清時期外交界報刊通過教會報刊意識到民族認同感是中國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近代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異域文明之間存在著明顯對立,而當時清政府建立起來的是一個以儒家為主要思想體系并與西方文明相結合的國家形態(tài),“借助主權在民、天賦人權等西方政治理論,積極宣傳現(xiàn)代國民主體意識”[9]。這也為我國報刊翻譯提出了一個文化互動與平等對話的基本要求和指導方針,尤其是在當今各種傳媒工具不斷涌入、語言表達形式更為靈活的形勢下,我們的對外翻譯要弘揚儒學傳達的仁義禮智信優(yōu)秀精神特質,要升華中華文化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要側重在良性滲透中逐步地掌握文化平等話語權,利用中國傳統(tǒng)民族文化內涵發(fā)掘出具有時代特色又能體現(xiàn)自身優(yōu)勢的作品來提高對外譯介效果。
19世紀15種以上的英文報刊涉及中國文學譯介活動,客觀上促進了中國文學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譯者不僅有馬禮遜、麥都思、艾約瑟等來華傳教士,還有德庇時、梅輝立、翟理斯等駐華外交官或商人。與書籍相比,定期出版的報刊能夠不斷強化所要譯介的文學主題內容,而且刊物發(fā)行的范圍較廣,擴大了知識和信息的傳播半徑。
第一,文體齊全、數(shù)量眾多。整體上看,報刊譯介的中國文學側重世俗作品,以小說為主體,同時涉及詩歌、散文、戲劇、民間文學等,既有文言文也有擬話或白話語體。其中對小說的評價和研究較為深入,這不僅提升了小說的地位,也明晰了小說的分類,形成了歷史演義、神魔志怪、才子佳人、世情公案等題材劃分,促進了清末民初的文學革新運動。
第二,主題集中、方式靈活。報刊因欄目設置靈活、出版周期短、流通性強等特點,欄目設置可以做到因文而設。如《中國評論》在1883—1884年間圍繞中國神話連載《中國神話故事選》,將明代神魔小說《四游記》(《東游記》《西游記》《南游記》《北游記》)較為完整地譯介到英語世界;同時,譯者根據(jù)需要將《南游記》原文劃分成36個小故事并分5次連載,強化了譯介主題。
第三,傳播快捷、受眾廣泛。前述英文報刊或以來華西人為讀者對象在中國本土出版發(fā)行,從而成為“僑居地漢學”期刊,或在英國直接出版發(fā)行,但無論出版存續(xù)時間是月刊、周刊或季刊,出版周期均保持固定,有相對穩(wěn)定的編撰發(fā)行體制。比如,《教務雜志》創(chuàng)刊初期主要在福州本地發(fā)行,隨后,由于來華傳教士和商人不斷增多,刊物擴散到香港、上海、天津、廣州等沿海城市及漢口、南京等長江沿岸城市,刊物還通過香港中轉郵發(fā)至新加坡、美國、日本、澳大利亞、泰國等國家。報刊內容全面、信息容量大、關注社會現(xiàn)實,版面的設計也比較貼近生活,讀者群體廣泛,但當時中國經濟發(fā)展不充分,導致報刊在國內的影響力有限,直到20世紀80年代后期,報刊翻譯才開始逐漸成為一種主流趨勢和社會輿論導向并不斷擴大刊面范圍,逐步與國際接軌。
報刊作為世界文明交流互鑒的有效途徑,是彰顯國家形象與文化自信的重要窗口,在不斷地“變”與“不變”中守護著中華文化的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力。近代報刊是特定時代下文化與傳媒相互滲透、融會貫通的歷史產物:在文學革新層面,近代報刊的傳播性讓文學通俗化成為可能,文言文向白話文過渡是文學史上化雅為俗的重大突破,擴大了社會輿論的公共空間和文學創(chuàng)作賞析的平民路向;在愛國意識層面,近代報刊的話語性激發(fā)了民族自強意識,維新派的愛國熱潮推動著報刊的創(chuàng)立創(chuàng)新,教會報刊激勵國人走出一條由外來化向本土化轉變的民族道路;在文化推廣層面,近代報刊的譯介性使中國文化跨越語言文字層面實現(xiàn)有效“輸出”,從跨語言、跨國別、跨文化的角度顛覆了以往一味輸入的刻板印象,推動中國文化不斷“走出去”。盡管晚清報刊翻譯仍存在文化壁壘和語言障礙,在新的歷史階段,現(xiàn)代傳媒肩負著推動中華文化走向更為廣闊平臺的歷史使命,文化傳承力和創(chuàng)新驅動力支撐著報刊這種對外譯介立足當下、展望未來,要在躬身實踐中辦好中國傳媒,不斷加強中華文明當代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讓全世界聽見并聽清中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