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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規(guī)則”

2023-02-19 18:42:00
亞太安全與海洋研究 2023年3期
關鍵詞:武裝沖突國際性封鎖

曹 群

內容提要:現代意義的海上封鎖是一種經數百年演變而來的制度,其相關國家實踐肇始于大航海時代,并隨著軍事科技及應用的不斷發(fā)展逐漸形成目前認知的“國際規(guī)則”。關于海上封鎖,尚不存在“公約”之類條約法,其仍主要由習慣國際法調整。從實踐歷史來看,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案例占絕大多數,而涉及非國際性武裝沖突的海上封鎖案例較少,且自二戰(zhàn)結束迄今更少有廣為認可的具有實效性的“合法”先例。在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適用“海上封鎖法”的首要關鍵是解決交戰(zhàn)團體的承認問題,亦當遵守適用于國際性武裝沖突的相關封鎖“規(guī)則”,尤其是“日內瓦四公約”所確立的國際人道法原則?!堵?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及《國際民用航空公約》皆系“平時法”,在“戰(zhàn)時”對于交戰(zhàn)各方而言將被海上武裝沖突法取代,“封鎖區(qū)”及周邊相關海、空域的“航行和飛越自由”與民航空管安排亦難免受到影響。

“海權論”創(chuàng)立者馬漢在其1895年著述中曾詳盡解答有關海軍戰(zhàn)略與封鎖作用的問題:“過去的海軍戰(zhàn)略取決于對敵港維持近岸封鎖的實力,在當今蒸汽船、鐵甲艦和魚雷艇之條件下,還能維持這種封鎖嗎?”(2)A.T.Mahan,“Blockade in Relation to Naval Strategy,”U.S.Naval Institute Proceedings,No.4,1895,http://www.usni.org/magazines/proceedings/1895/october/blockade-relation-naval-strategy[2023-04-20].后世海軍專家依然面對類似的“時代之問”。

21世紀的軍事技術條件早已超越馬漢時代,海上封鎖(maritime/naval blockade)這一歷史悠久且在近現代以來經典案例中對戰(zhàn)局皆有重要戰(zhàn)略影響的海戰(zhàn)方式,仍未完全過時而被廢棄不用。從歷史來看,海上封鎖“規(guī)則”在相當程度上主要是長期以來海洋強國在相關實踐中博弈妥協(xié)的產物,也一直是各國海戰(zhàn)法/海上武裝沖突法領域專家的重要研討內容。相對而言,海上封鎖案例在國際性武裝沖突中更為常見,涉及非國際性武裝沖突的海上封鎖實踐不僅案例很少,而且似乎都飽含爭議。比如,即使是被聯(lián)合國相關調查報告認可“合法的”以色列對加沙地帶海上封鎖(3)Report of the Secretary-General’s Panel of Inquiry on the 31 May 2010 Gaza Flotilla Incident,September 2011,http://digitallibrary.un.org/record/720841[2023-04-20].,也在是否違反海上武裝沖突法及國際人權法等問題上遭到質疑——盡管國際刑事法院2014年以來一直拒絕受理調查“藍色馬爾馬拉號事件”(Mavi Marmara ship incident / 31 May 2010 Gaza Flotilla Incident)且于2020年12月“再次駁回上訴”。(4)Situation on Registered Vessels of Comoros,Greece and Cambodia,Decision on the Request for Leave to Appeal the Decision on the Application for Judicial Review by the Government of the Comoros,ICC-01/13-115,Pre-Trial Chamber I,21 December 2020,http://www.icc-cpi.int/CourtRecords/CR2020_07650.PDF[2023-04-20].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的海上封鎖,喚醒了國外學界相關領域的研究“熱情”,近年來頗多相關論著問世。而目前國內學界有關海上封鎖的國際法研究尚少,我國對海上封鎖“規(guī)則”的影響力也仍處于較為弱勢的地位。為爭取國際輿論話語權及維護我國合法權益,加強有關海上封鎖“規(guī)則”及其實際運用“策略”的研究探索,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5)值得注意的是,2022年8月佩洛西竄臺后有不少外媒很不專業(yè)地將解放軍環(huán)島軍演污指為對臺“封鎖”,且近年來美西方智庫在研究報告中頻頻提及解放軍針對臺灣地區(qū)的海上封鎖情景假設,甚至美國防部2022年度《中國軍事與安全發(fā)展報告》中也包含解放軍通過“空中和/或海上封鎖”迫臺投降之假想——相關事實被惡意歪曲,是非被嚴重混淆,更無準確的國際法解析,亟有必要澄清謬誤,以正視聽。參見:U.S.Department of Defense,2022 Report on 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s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November 29,2022,pp.126-127;Mark F.Cancian,Matthew Cancian and Eric Heginbotham,The First Battle of the Next War:Wargaming a Chinese Invasion of Taiwan,A Report of the CSIS International Security Program,January 2023,p.5;Michael E.O’Hanlon,Can China Take Taiwan:Why No One Really Knows,Foreign Policy at BROOKINGS,August 2022,pp.1-7;Bradley Martin,Kristen Gunness,Paul DeLuca and Melissa Shostak,Implications of a Coercive Quarantine of Taiwan by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RAND Corporation,2022,pp.1-3。

一、關于海上封鎖的法律定義與“規(guī)則”演變

不同語境下,“封鎖”的含義自然不同。(6)在軍事術語中,按維度分,有陸上封鎖、海上封鎖、空中封鎖、太空封鎖、信息和網絡封鎖等;按規(guī)模分,有戰(zhàn)略封鎖、戰(zhàn)役封鎖、戰(zhàn)術性封鎖等;按程度和范圍分,有嚴密或松散封鎖以及全面或局部封鎖等;按手段分,有兵力、火力、布雷、綜合封鎖等。參見朱艾華:《近岸島嶼封鎖作戰(zhàn)》,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02年,第4—5頁;張玉良:《戰(zhàn)役學》,北京:國防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92—390頁。在國際法學者的相關論述中,“封鎖”一般指海上封鎖。為不產生歧義,有必要對“封鎖”加以界定,一方面需要介紹國際法學界有關“封鎖”的主流法律定義以及其與相關法律術語的區(qū)別,另一方面也需要辨析并無法律專業(yè)背景的海軍官兵以及普通民眾在對“封鎖”的認知上與國際法學者的區(qū)別,尤其是寬泛定義下的“海上封鎖行動”(maritime blockade operations)與嚴格法律定義下的“封鎖”之間的差異。隨著軍事科技及應用的不斷發(fā)展,海上封鎖“規(guī)則”也在變動,在不同時期有著很大差別,而且似乎未來仍將繼續(xù)演變。

(一)目前主流的法律定義

關于“封鎖”,尚不存在“公約”,仍主要由習慣國際法調整,而且其范圍、適用及合法標準等問題皆未獲得徹底解決,還存在諸多令人困惑之處。(7)Phillip Drew,“The Law of Maritime Blockade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in Dale Stephens and Matthew Stubbs (eds.),The Law of Naval Warfare,Lexis Nexis Butterworths,2019,p.93.由于并不存在各國公認的“海上封鎖法”,關于“封鎖”的法律定義和詮釋紛繁多樣。軍事歷史學者常將“封鎖”追溯至公元前425年的斯法克特里亞之戰(zhàn)(8)此為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中的經典戰(zhàn)役,雅典艦隊在此役中“封鎖”斯法克特里亞島達72天之久,最終迫使島上的斯巴達駐軍投降。參見:David T.Cunningham,The Naval Blockade:A Study of Factors Necessary for Effective Utilization,A thesis presented to the Faculty of the U.S.Army Command and General Staff College,1975,p.15。,而國際法學者一般強調現代意義的“封鎖制度”始于1584年荷蘭封鎖西班牙控制下的佛蘭德斯港口。(9)比如,《奧本海國際法》指出,現代意義的封鎖制度“在中立以某種形式成為公認的國際法制度并在中立通商自由獲得某種形式的保障之前是不能發(fā)展起來的”。參見勞特派特:《奧本海國際法》(下卷第二分冊),王鐵崖、陳體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年,第241頁?!秺W本海國際法》(1952年)將“封鎖”定義為:“封鎖是用軍艦對敵國海岸或其一部分的進路加以阻塞,使一切國家的船舶或飛機不得出入。封鎖雖然是可以與包圍同時實行,但是封鎖不應與包圍混為一談。包圍的目的是奪取被包圍的地方,而封鎖則不過是力圖截斷海岸與全世界之間的海上一切往來,尤其是商業(yè)往來?!?10)關于封鎖的工具,《奧本海國際法》后文也有提及“用飛機封鎖”:“由于在歷史上講,封鎖純粹是一種海軍的制度,因而有人主張不能有單純的空中封鎖……飛機在封鎖上所能起的合法作用,或者是積極地作為海軍封鎖的一種輔助武器,或者是消極地在已經成立海軍封鎖時禁止飛機出入。在后一情形,就封鎖是針對飛機而言,關于封鎖的實效性、通知、破壞封鎖的后果等問題的規(guī)則,在實際上將和那些適用于船舶的規(guī)則是相當的。但是,似乎很顯明的是,在將來,飛機將成為主要以船舶為對象的海軍封鎖部隊的一個重要輔助武器。”參見勞特派特:《奧本海國際法》(下卷第二分冊),第241、252頁。在由人道法國際研究院召集國際法和海軍專家起草的1994年《圣雷莫國際海上武裝沖突法手冊》(下稱《圣雷莫手冊》)的解釋說明中,也包含對“封鎖”的簡短定義:“封鎖是對敵國海岸或其一部分的進路加以阻塞,是為防止所有國家的船舶或航空器進出?!?11)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Humanitarian Law,San Remo Manual on International Law Applicable to Armed Conflicts at Se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p.176.《馬克斯·普朗克國際公法百科全書》中的“封鎖”詞條更為值得關注,其將“封鎖”定義為:“一種交戰(zhàn)行動,是為阻止所有國家,包括敵國和中立國的船舶和/或航空器進入或離開屬于敵國、被敵國占領或在敵國管控之下的特定港口、機場或海岸區(qū)域?!?12)該詞條系由著名海戰(zhàn)法專家海奈格(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撰寫,相較此前有關“封鎖”的定義在解析上更加詳細。該詞條指出,建立封鎖之目的在于,阻止敵國利用本國及中立國的船舶或航空器向本國運入或自本國運出人員和物資,封鎖由此也通常被視為一種經濟戰(zhàn)手段。與19世紀及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的實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經濟封鎖”在當代國家實踐中已成為“例外”。現今,建立封鎖往往是軍事行動整體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而該軍事行動并非針對敵國經濟,而是為打擊其武裝力量(比如有助于切斷敵國武裝力量的補給線,弱化其軍事反抗能力)。建立封鎖必然牽涉針對敵方海岸或港口使用軍事力量,其“適用國際武裝沖突法/國際人道法的一般原則和規(guī)則”。參見: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1。美國《海上行動法指揮官手冊》論及“封鎖”定義與該詞條極為相似,許多觀點也基本一致。(13)Department of the Navy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The Commander’s Handbook on the Law of Naval Operations,Edition March 2022,7-10.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有關“封鎖”定義,均默認是指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并未明確提及非國家行為體以及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較新出版的論著對“封鎖”的定義有所變化,似較傾向于“清晰化”其可適用于非國際性武裝沖突,比如:“海上封鎖是一種海戰(zhàn)方式,武裝沖突中交戰(zhàn)的一方或多方借此試圖阻止所有未獲許可的船舶和航空器(敵方的、中立的和友方的)進入或離開一支或多支對抗武裝部隊所屬、所占領或在其管控下的特定港口、機場或海岸區(qū)域?!?14)Phillip Drew,The Law of Maritime Blockade:Past,Present,and Future,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10.

(二)海上封鎖的近現代實踐與“規(guī)則”演變

《圣雷莫手冊》反映了相關領域的習慣國際法規(guī)則,為大多數國際法和海軍專家“信奉”并在實踐中獲得很大程度遵守,其中包括海上封鎖“規(guī)則”?!妒ダ啄謨浴匪觥胺怄i規(guī)則”系對1856年《巴黎海戰(zhàn)宣言》和1909年《倫敦海戰(zhàn)法規(guī)宣言》相關條款“現代化”改良而來,不僅繼承“傳統(tǒng)封鎖法”,也考慮到二戰(zhàn)后國際人道主義法發(fā)展而補入了相關“人道主義原則”。

相較于《圣雷莫手冊》中的封鎖“現行規(guī)則”,歐洲列強近代最初的封鎖實踐甚至可說是名稱相同而實質迥異的另一種事物。在近代早期,并無海上封鎖須有實效的要求(即無須部署足夠的軍艦維持封鎖),存在不少“虛擬封鎖”(fictitious blockade)或“紙上封鎖”(paper blockade),直至克里米亞戰(zhàn)爭(1854—1856年)后達成的《巴黎宣言》才確立“實效性原則”。(15)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Naval Blockade,”International Law Studies Series,US Naval War College,Vol.75,2000,pp.206-207.《巴黎宣言》并未規(guī)定“足以維持封鎖”所需軍艦的必要數量,封鎖“實效性”是根據個案情況加以判定,而且“連續(xù)航程主義”(doctrine of continuous voyage)(16)所謂“連續(xù)航程主義”最先是適用于禁制品的運載,在18世紀末英法戰(zhàn)爭時已廣為應用,主要是指“整個航程實際上應視為一個連續(xù)的和不可分的航程”,其針對者是禁制品運載的一種情形:一艘載有禁制品的中立國船舶,在表面上是駛往中立國港口,但意圖在進入中立國港口后或在該港口卸貨后,又從該港口把禁制品運往敵國港口。在美國內戰(zhàn)時期(1861—1865年),美國捕獲法院不僅把“連續(xù)航程主義”適用于禁制品的運載,而且還適用于封鎖。當時,不少學者認為美國捕獲法院相關判決是非法的,但英國承認這些判決所根據的原則是正確的。參見勞特派特:《奧本海國際法》(下卷第二分冊),第256—257、281—282頁。的適用也會削弱封鎖“實效性原則”。1908—1909年倫敦海軍會議曾試圖確立關于封鎖的全面“法典”,但與會各國簽署的《倫敦宣言》終未生效?!秱惗匦浴烦^承《巴黎宣言》確立的“實效性原則”外,還提出“公正性原則”“公開性原則”以及有關緊急避險情形下允許進出封鎖區(qū)的規(guī)定等。《倫敦宣言》提出“連續(xù)航程主義”可適用于禁制品(contraband)的運載而不可適用于封鎖,這是與會列強妥協(xié)的產物。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英國和美國支持“連續(xù)航程主義”適用于封鎖(盡管美國起初曾有不同意見)。一戰(zhàn)后,“連續(xù)航程主義”繼續(xù)得到包括美國在內的許多海軍強國擁護,至今依然(現今亦有明確持反對意見者,比如德國)。(17)Phillip Drew,“The Law of Maritime Blockade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pp.101-102.

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因為軍事技術與應用的發(fā)展(比如遠程岸炮、潛水艇、飛機)已令此前大航海時代的“近岸封鎖”難以施行,而且蒸汽動力戰(zhàn)艦的機動性也迅猛發(fā)展,使得軍艦易于在遠離海岸水域攔截破壞封鎖的船舶?!秱惗匦浴诽岢?,中立國船舶可在封鎖方軍艦活動區(qū)域內被拿捕,但并未解決關于中立國船舶在何處可被攔截的問題——有些國家認為可在公海任何區(qū)域進行攔截,而另一些國家認為攔截行動不可超出特定行動區(qū)域。(18)Ibid.,pp.99-100.《圣雷莫手冊》亦未能解決這一問題(所稱“軍事需求確定的距離”是非常模糊的表述),但注意到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均有應用的“遠距離封鎖”(distance blockade)(19)一戰(zhàn)時,協(xié)約國面對著有高度防御組織的海岸地帶以及水雷和潛水艇威脅,舊有封鎖模式已難奏效。在德國宣布英國周邊水域為“戰(zhàn)區(qū)”并聲明可對“戰(zhàn)區(qū)”內所有敵國船舶予以擊沉時,英國宣布“遠距離封鎖”為報復措施(盡力阻止任何貨物運抵或離開德國)。英國宣告的“遠距離封鎖”,立即遭到美國等中立國反對。美國認為,英軍艦“警備線”距封鎖區(qū)過遠,導致公海很大區(qū)域被包括在內,該措施等同于封鎖中立國港口。二戰(zhàn)時,對德戰(zhàn)爭使“遠距離封鎖”再度施行,“傳統(tǒng)封鎖規(guī)則”大都未得遵守。參見勞特派特:《奧本海國際法》(下卷第二分冊),第261—265頁。存在不小爭議(20)不少學者認為,“遠距離封鎖”是對“連續(xù)航程主義”的過度適用,實際上導致對中立國港口和海岸的“封堵”。參見: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Naval Blockade,”International Law Studies Series,US Naval War College,Vol.75,2000,p.209。,在解釋說明中強調“實施封鎖仍須在一定距離內……以使進路被有效阻塞”(21)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Humanitarian Law,San Remo Manual on International Law Applicable to Armed Conflicts at Se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p.177.。

二戰(zhàn)結束后,《聯(lián)合國憲章》生效。絕大多數學者認為,“平時封鎖”(pacific blockade)(22)“平時封鎖”與“封鎖”不同,“封鎖”是戰(zhàn)時措施,而“平時封鎖”是和平時期“強制解決國際糾紛的手段”。“平時封鎖”實踐肇始于19世紀20年代,其所有案例不是緣于干涉便是緣于報復。多數學者認為,國際法顯然禁止對企圖突破“平時封鎖”的被封鎖國船舶以外的船舶加以拿捕和扣押。但實踐是很不一樣的,有特例存在。值得注意的是,沖突兩國有否一方正式宣戰(zhàn)(從而處于正式戰(zhàn)爭狀態(tài)),對于執(zhí)行“平時封鎖”抑或“戰(zhàn)時封鎖”具有決定性意義。比如,當法國于1884年封鎖臺灣島并企圖對第三國船舶執(zhí)行時,英國提出“平時封鎖”不可如此執(zhí)行,于是法國不得不放棄其所要建立的“平時封鎖”,而認為是與中國作戰(zhàn)。再如,日本于1937年宣布對中國海岸“平時封鎖”(中國政府對日正式宣戰(zhàn)是在1941年“珍珠港事件”之后,而日本直至二戰(zhàn)結束亦未對華正式宣戰(zhàn)),明確其封鎖僅適用于中國船舶而不適用于第三國船舶。參見勞特派特:《奧本海國際法》(下卷第一分冊),第102—106頁。現已不再合法,因為其牽涉《聯(lián)合國憲章》第2條第4款有關“不得使用威脅或武力”的規(guī)定(23)該條款規(guī)定:“各會員國在其國際關系上不得使用威脅或武力,或以與聯(lián)合國宗旨不符之任何其他方法,侵害任何會員國或國家之領土完整或政治獨立?!眳⒁姡篣N Charter,Article 2,http://www.un.org/en/about-us/un-charter/chapter-1[2023-04-20]。以及第41條(24)該條規(guī)定:“安全理事會得決定所應采武力以外之辦法,以實施其決議,并得促請聯(lián)合國會員國執(zhí)行此項辦法。此項辦法得包括經濟關系、鐵路、海運、航空、郵、電、無線電及其他交通工具之局部或全部停止,以及外交關系之斷絕?!眳⒁姡篣N Charter,Article 41。和第42條(25)該條規(guī)定:“安全理事會如認第四十一條所規(guī)定之辦法為不足或已經證明為不足時,得采取必要之空海陸軍行動,以維持或恢復國際和平及安全。此項行動得包括聯(lián)合國會員國之空海陸軍示威、封鎖及其他軍事舉動?!眳⒁姡篣N Charter,Article 42。相關解釋(由后兩條來看,“封鎖”是與“空海陸軍示威及其他軍事舉動”相并列的使用武力之辦法)。由當代標準來看,封鎖不再被認為是一種和平的行動。(26)Phillip Drew,The Law of Maritime Blockade:Past,Present,and Future,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4.還有學者提出,建立和維持“平時封鎖”要么是一種“戰(zhàn)爭行為”(因為這涉及一國針對他國動用軍事力量,即存在1949年“日內瓦四公約”的第2條(27)日內瓦四公約(1949年8月12日)指的是《改善戰(zhàn)地武裝部隊傷者病者境遇之日內瓦公約》《改善海上武裝部隊傷者病者及遇船難者境遇之日內瓦公約》《關于戰(zhàn)俘待遇之日內瓦公約》《關于戰(zhàn)時保護平民之日內瓦公約》。上述四公約共有的第2條規(guī)定:“于平時應予實施之各項規(guī)定之外,本公約適用于兩個或兩個以上締約國間所發(fā)生之一切經過宣戰(zhàn)的戰(zhàn)爭或任何其他武裝沖突,即使其中一國不承認有戰(zhàn)爭狀態(tài)?!标P于公約條文,參見紅十字國際委員會(ICRC)官網,http://ihl-databases.icrc.org/en/ihl-treaties/gci-1949[2023-04-20]。規(guī)定意義上的國際性武裝沖突),要么便是聯(lián)合國安理會授權的強制措施(軍事的或非軍事的)——前者情形下適用“海上封鎖法”,后者情形下“海上封鎖法”可基于聯(lián)合國安理會決議進行特別調整。(28)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5.

(三)相關法律術語概念與指代寬泛的“海上封鎖行動”

在國際法學者看來,“封鎖”應當與“禁制品”、“禁運”(embargoes)、“禁區(qū)/戰(zhàn)區(qū)”(exclusion/war zones)等相關法律術語加以嚴格區(qū)分。其中,最易混淆的是“封鎖”與攔截“禁制品”的交戰(zhàn)措施之間的關系?!敖破肥侵附粦?zhàn)國雙方所禁止運給敵國的貨物,因為這種貨物會使敵國能有更大的力量進行戰(zhàn)爭?!?29)從16世紀開始,許多國家之間曾締結許多條約,試圖確定哪些屬于用途不明一類的物品應該或不應該在締約國之間視為禁制品,但這些條約彼此并不一致。1909年《倫敦宣言》對禁制品有所清晰界定,但該宣言最終未獲批準。禁制品可大致分為兩種:一定是供戰(zhàn)爭使用的物品,如軍械和彈藥,被稱為“絕對禁制品”;不一定會在戰(zhàn)爭中使用但在某種環(huán)境與條件下對于交戰(zhàn)國繼續(xù)戰(zhàn)爭有極大用處的物品,比如糧食、煤、金銀等,被稱為“有條件禁制品”。敵性目的地是構成禁制品的要素——不論物品的性質如何,如果不是為了供交戰(zhàn)國在戰(zhàn)爭中使用,就不成為“禁制品”?!秱惗匦浴愤€規(guī)定了“自由物品”——顯然不能在戰(zhàn)爭中使用的物品,不論其目的地是否具有敵性,都不得被宣告為禁制品——并列舉了17類“自由物品”名單(但一戰(zhàn)時協(xié)約國并未采用該名單,名單所列某些物品曾被宣告為禁制品)。參見勞特派特:《奧本海國際法》(下卷第二分冊),第266—278頁。敵性目的地是構成“禁制品”的必要條件,從敵國運離的物品不會算作“禁制品”,而“封鎖”是交戰(zhàn)國阻止敵國出口運輸的唯一合法海戰(zhàn)手段(且“封鎖”會阻斷一切進口運輸,而非阻止運載特定物品進口)。(30)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2.“禁運”是一種針對目標國實行禁止或限制商貿往來的措施(不會直接動用軍事力量),其與“禁制品”攔截類似,但重要區(qū)別在于其并非“戰(zhàn)爭行為”。實施“封鎖”或“禁制品”攔截顯可利用海上武裝力量在“國際水域”進行“海上攔截行動”,但“禁運”若無聯(lián)合國安理會決議授權則不可如此施為。(31)Phillip Drew,The Law of Maritime Blockade:Past,Present,and Future,pp.7-8.“禁區(qū)/戰(zhàn)區(qū)”(32)“禁區(qū)/戰(zhàn)區(qū)”起初是基于交戰(zhàn)國報復敵方非法行動的權利而建立的,常被用來為海戰(zhàn)規(guī)則未另準許的對中立國船舶所實施的管控、拿捕或摧毀,作出正當性解釋。一般而言,在“禁區(qū)/戰(zhàn)區(qū)”內,中立國運輸或被攔截,或有特定風險。這類區(qū)域的設立廣泛出現于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在馬島戰(zhàn)爭、兩伊戰(zhàn)爭中亦曾在廣闊海域設立。美國認為,設立“禁區(qū)/戰(zhàn)區(qū)”應有合法限度,其主要作用在于使中立國運輸遠離實際的或潛在的敵對行動區(qū)域,從而減少其遭受附帶損害;交戰(zhàn)國不應利用這類區(qū)域不合理地干涉合法的中立商業(yè)活動,這類區(qū)域也不成為交戰(zhàn)國武裝力量的“自由開火區(qū)”。因此,馬島戰(zhàn)爭及兩伊戰(zhàn)爭中所宣布的這類區(qū)域都是有問題的。參見:Department of the Navy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The Commander’s Handbook on the Law of Naval Operations,Edition March 2022,7-12,7-13。的關注焦點在于宣告區(qū)域范圍內的三維空間,而“封鎖”的關注焦點是其外沿封鎖線,至于封鎖線內則較少關注。(33)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3.

長期以來,并無法律專業(yè)背景的海軍官兵及普通民眾在對“封鎖”的認知上與國際法專家存在不小差異,后者的解讀往往依循嚴格的法律定義,而前者多則傾向于對“封鎖”加以寬泛理解——比如寬泛定義下的“封鎖行動”——“‘封鎖行動’包括……‘封鎖’傳統(tǒng)法律定義所涵蓋的那些行動,也包括其他具有相同目標的行動:阻止船舶或航空器在相關海域及其上空域的活動,或阻止被封鎖方特定貨物(包括人)的運輸……各國在長年實施封鎖行動中頗具創(chuàng)造性,為避免遵守封鎖法要求而以其他名義稱呼之。因此,所被稱為隔離行動者,所被稱為近距離或遠距離封鎖、戰(zhàn)術或戰(zhàn)略封鎖以及平時封鎖者,所被稱為禁區(qū)以及海上攔截行動者,于此皆被歸為‘封鎖行動’這一術語?!?,‘被封鎖方’既包括國家,也包括非國家行為體,比如恐怖組織。”(34)Roger W.Barnett,“Technology and Naval Blockade:Past Impact and Future Prospects,”Naval War College Review,No.3,2005,p.91.

二、戰(zhàn)后以來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實踐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聯(lián)合國憲章》為處理國際關系以及維護世界和平與發(fā)展提供了根本遵循,但顯需使用武力方可施行的海上封鎖實踐(既有在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相關實踐,也有涉及非國際性武裝沖突的相關實踐)并未因《聯(lián)合國憲章》生效而消亡(牽涉《聯(lián)合國憲章》第2條第4款),而且體現出對“傳統(tǒng)海上封鎖法”的繼承發(fā)展。目前,尚無涵蓋海上封鎖規(guī)則之“公約”,根據國際法委員會2018年《習慣國際法的識別》報告所歸納的“兩要素法”,國家實踐對確認關于海上封鎖的“習慣國際法規(guī)則”極為重要。為探討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現行規(guī)則”,有必要先對二戰(zhàn)后以來的當代海上封鎖實踐特點加以總結,并對比分析國際性武裝沖突及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海上封鎖之異同。

(一)關于“非國際性武裝沖突”與“國際性武裝沖突”的區(qū)分

關于“非國際性武裝沖突”與“國際性武裝沖突”的區(qū)分,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編纂的日內瓦四公約評注有詳細解析?!皣H性武裝沖突”(即日內瓦四公約第2條所稱“兩個或兩個以上締約國間所發(fā)生之一切經過宣戰(zhàn)的戰(zhàn)爭或任何其他武裝沖突”)在概念上少有爭議,指代牽涉兩國或多國之間訴諸武力的對抗行動。(35)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Red Cross,Commentary on the First Geneva Conven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6,pp.80-81.但關于第3條所稱“在一締約國領土內發(fā)生非國際性之武裝沖突”的含義解讀略存模糊之處,尤其是“非國際性武裝沖突”是否必須限于一國領土之內。紅十字國際委員會認為,第3條中的“在一締約國領土內”是為表明公約不適用發(fā)生于一非締約國領土內的“非國際性武裝沖突”(包括政府當局與有組織武裝集團之間的武裝沖突以及有組織武裝集團彼此之間的武裝沖突),并非限定僅適用發(fā)生于一國之內的“非國際性武裝沖突”,各國實踐也支持在特定條件下“非國際性武裝沖突”可跨越國家邊界,比如一國與其鄰國內非國家性武裝集團之間的武裝沖突。(36)Ibid.,pp.151-174.另外,紅十字國際委員會還指出,根據一國之內何者管控大部分領土的變化情況(比如地方武裝集團奪取中央政權),“國際性武裝沖突”可轉化為“非國際性武裝沖突”,并以21世紀初美軍與阿富汗塔利班政權的武裝沖突為例證。(37)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Red Cross,Commentary on the First Geneva Conven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6,pp.145-146.

(二)當代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實踐

與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不同,在1945年后的各國實踐中,傳統(tǒng)海上封鎖“規(guī)則”在很大程度上得到遵守(38)一些學者認為,兩次大戰(zhàn)中的“遠距離封鎖”不僅是基于報復的措施,也推動發(fā)展了傳統(tǒng)海上封鎖法;還有一些學者認為,《倫敦宣言》的主要內容未被廢棄,但“實效性原則”需結合現今軍事技術發(fā)展進行重新解讀。參見: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26。,但“實效性原則”以及由水面艦艇來維持和執(zhí)行封鎖的相關要求等也有所調整,而且航空器也需接受封鎖措施管制。(39)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Naval Blockade,”p.211.二戰(zhàn)后至今軍事技術與應用的發(fā)展并未使海上封鎖完全過時,若封鎖方可部署充足的海空力量則其仍是“壓服”敵方的有效手段,而且現今仍是限制敵方貨物進出運輸的唯一合法方式(迄今世界主要軍事強國仍皆反對擬定海戰(zhàn)法和空戰(zhàn)法)。(40)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27,24.

在二戰(zhàn)后以來的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符合傳統(tǒng)法律定義的海上封鎖實踐不乏其例,且中立國多予容忍接受。比如,朝鮮戰(zhàn)爭期間美國糾集盟軍于1950年7月4日宣告的對朝封鎖,在美西方學者看來屬于“合法封鎖”,遵守了幾乎所有《倫敦宣言》相關規(guī)定。比較特殊而值得注意的是,該封鎖措施并不適用朝鮮軍艦之外的各國軍艦,蘇聯(lián)海軍基地羅津港亦排除在封鎖之外。印度于1971年對孟加拉國全部海岸實施封鎖,所有船舶進出封鎖區(qū)皆被阻止。1972年美軍利用飛機對越南海防港實施“布雷封鎖”(盡管美方并未使用“封鎖”表述,但不少學者認為其符合傳統(tǒng)封鎖要件),而且其封鎖的維持與執(zhí)行似全未依賴水面艦艇(由此其封鎖合法性頗可質疑)。埃及1967年對以色列埃拉特港及亞喀巴灣的封鎖和1973年對曼德海峽的封鎖,與英國在二戰(zhàn)時實施的“遠距離封鎖”相似,但維持和執(zhí)行確有實效,沒有船舶進出封鎖區(qū)可逃脫遭攻擊風險。兩伊戰(zhàn)爭之初,伊朗于1980年9月宣布對伊拉克禁止所有貨物運輸并于10月宣布關閉阿拉伯河,這一封鎖幾未遭到中立國反對(英國反對伊朗封鎖阿拉伯河,系質疑伊朗可否基于自衛(wèi)權如此施為,而非質疑伊朗封鎖措施違反海戰(zhàn)法)。(41)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Naval Blockade,”pp.211-212.進入21世紀,也有海上封鎖實踐案例。在2006年黎以沖突中(雖因黎巴嫩真主黨軍事行動引發(fā),但以色列將其歸咎于黎巴嫩政府,實施封鎖系針對黎巴嫩全國,故屬于“國際性武裝沖突”(42)Magne Frostad,“Naval Blockade,” Arctic Review on Law and Politics,Vol.9,2018,p.200.),以色列于2006年7月13日宣布對黎巴嫩實施全面的陸上、海上和空中封鎖,于7月20日特許建立黎巴嫩與塞浦路斯之間的人道主義走廊,最后于9月7日終止封鎖。(43)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20.

與上述案例不同,有些被稱為“封鎖”的實踐,其或符合寬泛定義下“海上封鎖行動”含義,但顯然不符合“封鎖”主流法律定義。比如,埃及于1956年“關閉”蘇伊士運河,應基于1888年《君士坦丁堡公約》第1條中“封鎖”語義加以理解(是針對運河自由使用而言),而非通常意義的“封鎖”。(44)Ibid.,para.4.在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持續(xù)期間,美國實施的海上“隔離”(quarantine)行動,意在阻止進攻性軍事設備或武器運往古巴而不是阻斷所有船舶和航空器進出古巴(45)“Radio and Television Report to the American People on the Soviet Arms Buildup in Cuba,22 October 1962,” The American Presidency Project,http://www.presidency.ucsb.edu/documents/radio-and-television-report-the-american-people-the-soviet-arms-buildup-cuba[2023-04-20].,并非主流法律定義下的“封鎖”。1982年馬爾維納斯群島戰(zhàn)爭期間,英國針對阿根廷設立“完全禁區(qū)”(Total Exclusion Zone,TEZ)等措施往往被稱為“封鎖”(46)英國海軍上將艾摩·朱姆沃爾特(Elmo Zumwalt)稱其為“現代有限封鎖的經典案例”。參見:Bruce A.Elleman and S.C.M.Paine (eds.),Naval Blockades and Seapower:Strategies and Couter-strategies,1805-2005,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189。,但事實上其顯為“禁區(qū)/戰(zhàn)區(qū)”應用舉措,與“封鎖”顯存差異。在2008年俄格沖突期間,俄方軍艦部署于格魯吉亞黑海海岸成功阻止格方由海上獲得軍事補給,也常被稱為“封鎖”,但實際上俄方并未全面阻止船舶和航空器進出相關區(qū)域,僅為有限度地施行“禁制品”管控。(47)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21.

(三)當代涉及非國際性武裝沖突的海上封鎖實踐

從實踐歷史來看,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案例占絕大多數,而涉及非國際性武裝沖突的海上封鎖案例較少,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之后迄今極少有廣為認可具有實效性的“合法”先例(被較多學者認可符合“封鎖”法律定義的僅有兩個案例,且“合法封鎖”僅有一例)(48)據學者統(tǒng)計,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實踐迄今共有五例(不論封鎖是否“合法”),包括美國內戰(zhàn)時期北方聯(lián)邦政府對南方叛亂各州港口的海上封鎖(1861—1865年)、蘇俄國內戰(zhàn)爭時期英國對俄港口的封鎖(1919年)、西班牙內戰(zhàn)時期國民軍對西班牙港口的海上封鎖(1936—1939年)、國民黨當局對中國大陸沿海的封鎖(1949—1958年)、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的封鎖(2009年至今)。參見:Phillip Drew,“The Law of Maritime Blockade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p.107。,更多是疑似相類與被誤稱為“封鎖”的實踐??傮w來說,若無法遵守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規(guī)則”,則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實踐也難以被認定“合規(guī)”。

國外相關論著言及二戰(zhàn)后海上封鎖實踐往往首先提及的案例是,敗退臺灣的國民黨當局于20世紀50年代以關閉港口為名義對中國大陸沿海實施“非法封鎖”。國民黨當局的“非法封鎖”行動始自1949年(“關閉/閉港”范圍從1949年6月時“自閩江口北至遼河口”逐步擴展到1950年2月時整個中國大陸沿海(49)參見黃剛:《關閉中共區(qū)港口引起的國際法問題之研究》,臺灣《政大法學評論》1971年第4期,第255—256頁;南京大學臺灣研究所編:《海峽兩岸關系日志(1949—1998)》,北京:九州圖書出版社,1999年,第2、4、5頁。),在一開始就遭到英美等國反對(50)英國于1949年7月即提出抗議并強調,國民黨當局僅以命令關閉“叛亂團體”所占港口而未維持真實有效的封鎖,不能視為于法有據,英國政府并不準備尊重此項宣告?;蛞虍敃r相對英國而言與中國大陸貿易量較小,美國起初的立場還算比較“溫和”,其雖亦指責“關閉政策”不合法(國民黨當局“關閉”非其實際控制之下的港口及附近領海并禁止外國船舶和航空器進入的行為不能視為合法,除非其宣告并維持具有實效的封鎖),但也警告美國船主若企圖“破壞封鎖”則其許可證或將被吊銷。參見:Bruce A.Elleman and S.C.M.Paine (eds.),Naval Blockades and Seapower:Strategies and Couter-strategies,1805-2005,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p.134-136。(多提及“關閉”與“封鎖”無異,而“封鎖”須得交戰(zhàn)團體承認方為有效(51)法國、荷蘭、意大利、挪威、瑞典和加拿大等國對“關閉政策”也多持質疑態(tài)度,比如認為“此舉雖不用封鎖字樣,實際與封鎖無異”“該項措施依照國際法原則,只于有被承認之交戰(zhàn)團體存在時方為有效”。參見林宏一:《封鎖大陸沿?!芭_灣當局”的“關閉政策”(1949—1960)》,臺灣政治大學碩士畢業(yè)論文,2009年,第23頁。)以及抗議(比如美國1950年11月因其“破壞封鎖”的商船遭炮擊而向國民黨當局抗議(52)“Editorial Comment:Closure of Ports by the Chinese Nationalist Government,” Ame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No.2,1950,pp.350-356.)。雖然“非法封鎖”之實效起初曾遭美西方各國廣泛質疑,但后世西方學者認為,其雖未用“封鎖”名義,但與傳統(tǒng)封鎖規(guī)則相符,其執(zhí)行亦具實效。(53)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Naval Blockade,”p.211.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在朝鮮戰(zhàn)爭期間開始積極幫助國民黨當局加強??樟α拷ㄔO以強化反共“封鎖”,但20世紀50年代中期以后國民黨當局對中國大陸的“封鎖”影響已很微弱(54)Bruce A.Elleman and S.C.M.Paine (eds.),Naval Blockades and Seapower:Strategies and Couter-strategies,1805-2005,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p.139-141.,其“關閉政策”在1958年后未再積極執(zhí)行(55)參見黃剛:《關閉中共區(qū)港口引起的國際法問題之研究》,第262頁。(20世紀60年代亦偶有扣船事件發(fā)生(56)參見林宏一:《封鎖大陸沿?!芭_灣當局”的“關閉政策”(1949—1960)》,第99頁。)。在20世紀50年代,多國商船(包括西方國家商船)在周邊公海曾被國民黨當局“軍艦”攔截、扣留乃至炮擊(57)據《人民日報》1954年7月16日社論《不能容忍蔣匪幫的侵略罪行和海盜罪行》指出,從1950年起,國民黨??哲妼儆谟⒌?、意大利、葡萄牙、荷蘭、巴拿馬、希臘、西德、波蘭、蘇聯(lián)等國在公海航行的商船進行攻擊,共劫奪了70多艘商船。參見南京大學臺灣研究所編:《海峽兩岸關系日志(1949—1998)》,北京:九州圖書出版社,1999年,第43頁。,蘇聯(lián)還因其“陶普斯”號(Tuapse/Туапсе,又譯“圖阿普謝”號)油輪遭截捕事件(58)此次截捕駛往中國大陸的蘇聯(lián)油輪,是在美臺合謀下由國民黨當局出面實施的。依靠美方提供的海空偵察情報,國民黨海軍于1954年6月23日在巴士海峽附近海域截捕蘇聯(lián)“陶普斯”號油輪。根據美國解密檔案,艾森豪威爾總統(tǒng)有擔憂就此事向臺灣當局提供情報支持的后果,而杜勒斯國務卿勸其放心并稱可事先準備一份聲明向蘇方及國際社會解釋推卸美方責任。參見:FRUS,1952-1954,Volume XIV,Part 1,pp.472-474。在聯(lián)合國抗議妨礙航行自由(59)UN General Assembly,Ninth Session,Official Records,514 Plenary Meeting,17 December 1954,pp.524-535.。

以色列封鎖加沙地帶(2009年至今)是二戰(zhàn)后以來唯一獲得較為廣泛“合法”認可(60)當然,至今仍有不少學者質疑其“合法性”,但聯(lián)合國相關調查報告的“合法”認可影響頗大。質疑“合法性”的學者論文,參見:Russell Buchan,“The International Law of Naval Blockade and Israel’s Interception of the Mavi Marmara,” Netherlands International Law Review,Vol.58,2011;Noura Erakat,“It’s Not Wrong,It’s Illegal:Situating the Gaza Blockade between International Law and the UN Response,” UCLA Journal of Islamic and Near Eastern Law,Vol.11,2011-2012;Elizabeth Spelman,“The Legality of the Israeli Naval Blockade of the Gaza Strip”,European Journal of Current Legal Issues,No.1,2013。的海上封鎖實踐案例。以色列于2009年1月宣告對加沙地帶實施封鎖,其封鎖區(qū)外沿距海岸約20海里。2010年5月,“自由加沙運動”組織安排了一支由六艘船組成的國際人道主義救援船隊駛往加沙地帶“封鎖區(qū)”,但在距海岸約72海里處(距“封鎖區(qū)”約64海里)“國際水域”遭以色列海軍突襲,其中一艘土耳其籍救援船“藍色馬爾馬拉”號上發(fā)生“抵抗事件”致使8人遭槍殺、50人受傷,世界各國多對此次事件表示譴責。(61)參見:Report of Turkish National Commission of Inquiry (Turkish Commission Report),February 2011,p.17;《全球譴責以色列襲國際救援船隊 以軍高度戒備》,央視網,2010年6月1日,http://news. cntv.cn/world/20100601/100493_2.shtml[2023-04-20]。事后,以色列和土耳其分別在2011年1月和2月發(fā)布各自的調查報告,聯(lián)合國成立的四人國際調查小組也在2011年9月發(fā)布調查報告。聯(lián)合國調查報告將該事件所涉“封鎖”與“襲擊”區(qū)分開來,其認為“為阻止武器由海路進入加沙而實施的海上封鎖是合理的安全措施,其執(zhí)行亦符合國際法要求”,但也指出“以色列在距封鎖區(qū)很遠時即決定登臨有關船只并使用如此強度武力,而且登船前并未發(fā)出最后警告,是過分和不合情理的”。(62)Report of the Secretary-General’s Panel of Inquiry on the 31 May 2010 Flotilla Incident,September 2011,p.4.關于該事件,以色列和土耳其兩方意見分歧很大:土方認為以方封鎖不合法,且在公海上對救援船只的攔截行動違反航行自由(63)Turkish Commission Report,pp.60-83.,而以方認為其封鎖的實施及執(zhí)行符合所有相關國際法規(guī)則(64)Public Commission to Examine the Maritime Incident of 31 May 2010 - The Turkel Commission (Israeli Commission Report),January 2011,pp.25-111.。聯(lián)合國調查報告認為,雖然加沙的法律地位特殊(關于加沙與以色列的武裝沖突是“非國際性武裝沖突”抑或“國際性武裝沖突”,存在爭議),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以色列不能根據《聯(lián)合國憲章》第51條行使自衛(wèi)權——其封鎖作為一種武力使用措施系為保衛(wèi)本國領土與人民(但聯(lián)合國調查報告也指出,相對以方面臨的威脅,以方實施的封鎖似為不成比例的應對措施)。(65)Report of the Secretary-General’s Panel of Inquiry on the 31 May 2010 Flotilla Incident,September 2011,pp.39-41.聯(lián)合國調查報告認定以色列所實施的封鎖合法,其依據主要包括:以方經適當方式宣告封鎖并通知各方;封鎖具有實效,公正不偏地適用各國船舶,且未阻塞中立國海岸進路;并無證據顯示以方封鎖意在使加沙平民陷于饑餓或對其施以懲罰;加沙平民應獲得食物及生存必需品,但這并不意味著可要求封鎖方直接放行救援船只,救援船只應取得封鎖方批準才可進入(封鎖方有權搜查救援船只)。(66)Ibid.,pp.42-44.

除以上兩個案例之外,涉及非國際性武裝沖突的案例大都是疑似相類與被廣泛誤稱為“封鎖”的實踐。比如,在20世紀50年代阿爾及利亞獨立戰(zhàn)爭之前及持續(xù)期間,法國為阻止武器運往阿爾及利亞“叛亂團體”而實施“海上攔截行動”(在其所劃50公里“海關區(qū)”內外皆有執(zhí)行,許多商船被臨檢搜查,但僅少數船只貨物遭卸載)(67)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Methods and Means of Naval Warfare in Non-International Armed Conflicts,” International Law Studies,U.S.Naval War College,Vol.88,2012,pp.215,226.,有不少學者將其誤稱為“封鎖”(68)Bernard Estival,“The French navy and the Algerian war,” Journal of Strategic Studies,No.2,2010,p.80;James Kraska,“Rule Selection in the Case of Israel’s Naval Blockade of Gaza:Law of Naval Warfare or Law of the Sea?” in M.N.Schmitt et al.(eds.),Yearbook of International Humanitarian Law,Volume 13,2010,p.374.,但其事實上并不符合“封鎖”法律定義與成立要件。斯里蘭卡政府軍針對地方武裝集團“泰米爾猛虎”(Tamil Tigers)于1984年和2009年在斯方領海及毗連區(qū)曾有“阻止進出部分海岸區(qū)域”的所謂“封鎖”舉措,但事實上斯方從未主張和實施干擾中立國船運的“封鎖”權利,其相關舉措似應歸為打擊武器走私的“海上攔截行動”及摧毀“泰米爾猛虎”總部的軍事行動。(69)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Methods and Means of Naval Warfare in Non-International Armed Conflicts,” International Law Studies,U.S.Naval War College,Vol.88,2012,pp.215-216.沙特聯(lián)軍對也門胡塞武裝組織的疑似“封鎖行動”(起初2015年時自認為“封鎖”,但后于2016年明確澄清為限于也門領海范圍的海上控制——“活動自由管控”)也值得關注,但其并不符合“封鎖”法律定義(盡管實際效果相類),實際上是在也門領海范圍內執(zhí)行船舶檢查程序(并非禁止所有船舶進出,而是須檢查后獲得批準方可),旨在阻止武器和油氣能源等落入胡塞武裝組織之手。(70)Martin D.Fink,“Naval Blockade and the Humanitarian Crisis in Yemen,” Netherlands International Law Review,Vol.64,2017,pp.297-300.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國外一些學者和媒體對于1995—1996年臺海危機期間解放軍三次軍演的評論很不專業(yè),似乎有意將其誤導炒作稱為“實際上的封鎖”“部分封鎖”“臨時性封鎖”,但有臺灣學者早已指出其并不符合“封鎖”法律定義。(71)Bruce A.Elleman and S.C.M.Paine (eds.),Naval Blockades and Seapower:Strategies and Couter-strategies,1805-2005,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215;Yann-huei Song,“China’s missile tests in the Taiwan Strait:Relevant international law questions,” Marine Policy,Vol.23,No.1,1999,pp.88-89.對于在2022年8月佩洛西竄臺后的解放軍環(huán)島軍演,很多臺媒與美西方媒體評論“老調重彈”,炒作所謂“鎖臺威脅”,但相關軍演顯然不符合“封鎖”法律定義,亦非寬泛定義下的“海上封鎖行動”或“海上攔截行動”。

三、非國際性武裝沖突與“海上封鎖法”的適用

對于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對抗雙(多)方而言,適用“海上封鎖法”(72)聯(lián)合國有關以色列封鎖加沙地帶的調查報告指出,“海上封鎖法”得以確立主要是基于習慣國際法規(guī)則,而《圣雷莫手冊》為識別這些規(guī)則提供了有益參考。參見:Report of the Secretary-General’s Panel of Inquiry on the 31 May 2010 Flotilla Incident,September 2011,p.71。的關鍵是解決交戰(zhàn)團體的承認問題,尤其是受海上封鎖影響較大的中立國態(tài)度。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宣布的海上封鎖,不論是否解決交戰(zhàn)團體的承認問題,皆當遵守適用于國際性武裝沖突的相關封鎖“規(guī)則”,包括1949年“日內瓦四公約”所確立的國際人道法原則?!胺怄i區(qū)”會對相關海域“航行和飛越自由”產生一定影響——比如“封鎖區(qū)”外沿并不限于被封鎖方的領海線(亦即“封鎖線”可劃在領海之外),封鎖方海軍也有權在周邊更大范圍“國際水域”實施巡邏臨檢等行動(遑論“遠距離封鎖”),但不可封堵前往中立國港口或海岸之通道。

(一)關于交戰(zhàn)團體的承認

長期以來,國際法學者的廣泛共識是,海上封鎖作為一種海戰(zhàn)手段,一般而言僅可在國際性武裝沖突中應用,其可應用于非國際性武裝沖突的特別條件是獲得交戰(zhàn)團體承認。(73)Phillip Drew,The Law of Maritime Blockade:Past,Present,and Future,pp.111-112.武裝沖突中的有組織武裝集團一方,若可獲得沖突中國家一方或者其他受影響的國家承認為交戰(zhàn)團體,則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相關法規(guī)慣例將適用于這一非國際性武裝沖突。大致有三種方式獲得交戰(zhàn)團體承認:一是沖突中國家一方針對武裝集團實施封鎖,二是沖突中國家一方正式承認武裝集團的交戰(zhàn)團體地位,三是第三方國家對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相關各方宣布中立。(74)Phillip Drew,“The Law of Maritime Blockade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p.108.

美國內戰(zhàn)中的交戰(zhàn)團體承認是經典案例,如林肯總統(tǒng)對南方叛亂州宣布封鎖,英國等多個歐洲國家發(fā)布中立聲明。西班牙內戰(zhàn)中的交戰(zhàn)團體承認問題是“反面教材”,國民軍掌控的海上和空中力量均不弱,但英國及其他歐洲列強非但不承認其交戰(zhàn)團體地位,還反對西班牙內戰(zhàn)中任何一方行使交戰(zhàn)權以及在公海干擾中立國船運(即便以遵守海戰(zhàn)法的方式)。(75)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Methods and Means of Naval Warfare in Non-International Armed Conflicts,” International Law Studies,U.S.Naval War College,Vol.88,2012,p.214.在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交戰(zhàn)團體承認上,第三國有可能基于本國利益而未必作出公正處理,此種情況下的海上封鎖“合法性”問題仍待解決。

(二)“傳統(tǒng)封鎖法”的適用與不確定性因素

不論是否可獲交戰(zhàn)團體承認,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一方或雙方宣布的海上封鎖都不得忽視“封鎖法”的基本原則,尤其是“實效性原則”。(76)一國對其叛亂的一部分領土加以封鎖,不是為了解決國際爭端為目的之封鎖,因而與國際法無關,僅是一個國內治安事項——只要該國沒有根據一個并不實行有效封鎖的空洞宣言要求對外國船只進行干涉的權利。在一個國內沖突中,沖突雙方若被承認為交戰(zhàn)團體,則一方或雙方所宣布的封鎖必須遵守關于海戰(zhàn)中封鎖的原則,特別是關于封鎖必須有實效的條件。在發(fā)生敵對行為而交戰(zhàn)團體沒有被承認的情形下,這一條件也不得忽視。1949年6月,當以臺灣為基地作戰(zhàn)的國民黨當局宣布對共產黨占領的港口實行封鎖時,英、美和若干其他國家以封鎖不是有實效為理由,拒絕承認其合法性。參見勞特派特:《奧本海國際法》(下卷第一分冊),第102頁。至于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獲得交戰(zhàn)團體承認情形下的海上封鎖,自然應當遵守“傳統(tǒng)封鎖法”基本原則和慣例(在某些方面還存在軍事技術發(fā)展等不確定性因素),具體如下。

首先,“公開性原則”。為使封鎖有拘束力,應向所有國家宣告和通知,并詳細說明(如以發(fā)布“航海通告”或“航行通告”等方式)封鎖的開始和持續(xù)時間、封鎖范圍以及允許中立國船舶和航空器離開封鎖區(qū)的期限。關于離開期限,并無一定之規(guī),現今一般情況下24小時被認為是合理充足的期限。封鎖的中斷、終止、恢復以及相關措施更改等,亦須進行宣告和通知。(77)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28,30,31,32.

其次,“實效性原則”。確定封鎖的實效性,須個案具體分析。為使封鎖有實效,關于封鎖部隊的力量和位置要求,并無一定之規(guī),需根據事實和地理情況等因素加以判定。為使封鎖有實效,并不意味著要事實上阻止所有船舶和航空器進出封鎖區(qū),而只要在很大程度上監(jiān)控及阻止進出。判定封鎖的實效性,必須考慮技術發(fā)展因素。隨著現代武器、偵察和通信技術的發(fā)展,目前已無必要在封鎖區(qū)附近持續(xù)部署軍用艦機(可遠離敵方海岸防御系統(tǒng)射程范圍),可利用電子監(jiān)控手段或無人水面/飛行載具以確保封鎖部隊能立即應對企圖破壞封鎖者。實施與維持封鎖可綜合使用各種合法作戰(zhàn)方式,可利用軍艦、軍用航空器、水雷以及組合手段。就僅依賴軍用航空器實施與維持的封鎖而言,封鎖方必須占據充分的空中優(yōu)勢(并非實操上的制空權,且不必在整個封鎖持續(xù)時期保持相同水平),以確保企圖破壞封鎖的航空器會被監(jiān)控和攔截。若非僅依賴軍用航空器,而利用與軍艦、水雷的組合手段,實施封鎖的空中優(yōu)勢可適當降低標準。在特定情況下,封鎖方有義務允準船舶和飛機進出封鎖區(qū)(比如遇險情況)。因此,僅依賴空投無法遠程控制的水雷實施封鎖,可能違反武裝沖突法,而且其還將令人道救濟物資無法運入封鎖區(qū)。(78)Ibid.,para.33,34,35,36,37.

再次,“公正性原則”。封鎖必須公平不偏地適用于各國船舶和航空器,包括封鎖方的船舶和航空器。原則上,中立國的軍艦和軍用及其他國家航空器亦無權接近封鎖區(qū),封鎖當局可授權其進出。封鎖方有權拿捕破壞封鎖的商船和民用航空器,且可對經預先警告后明顯抵抗攔截和拿捕的商船和民用航空器進行攻擊(僅改變航向并非“明顯抵抗拿捕”)。值得注意的是,中立國的軍艦或軍用航空器若破壞或企圖破壞封鎖,封鎖部隊不可對其發(fā)動攻擊,除非是基于行使自衛(wèi)權。對于中立國軍用艦機破壞封鎖,封鎖方的通常處置方式是向相關中立國政府提出正式抗議。(79)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40,46,47,48.

最后,“人道主義原則”。盡管關于日內瓦公約第一議定書的第54條第1款(80)該款規(guī)定:“作為作戰(zhàn)方法使平民陷于饑餓,是禁止的?!迸c第49條第3款(81)該款規(guī)定:“這些規(guī)定還適用于從海上或空中對陸地目標的任何攻擊,但不影響適用于海上或空中武裝沖突的國際法規(guī)則。”的解讀存在不小爭議(比如,某種作戰(zhàn)方法的副作用是使平民限于饑餓的情況下,第54條第1款規(guī)定是否適用;基于第49條第3款,封鎖,作為海上武裝沖突法調整事項,是否被排除適用第54條第1款規(guī)定),許多學者傾向于認為封鎖不可使平民陷于饑餓。(82)Phillip Drew,“The Law of Maritime Blockade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pp.105-106.《圣雷莫手冊》反對“以使平民陷于饑餓為唯一目的”之封鎖,并基于此“規(guī)定”:封鎖方(有權做出包括搜查在內的技術安排)須保證食品和生存必需品補給通行,允許專供平民或武裝部隊傷、病員使用的醫(yī)療物品通行。(83)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Humanitarian Law,San Remo Manual on International Law Applicable to Armed Conflicts at Se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pp.179-180.

(三)封鎖對相關海域“航行和飛越自由”的影響

《奧本海國際法》指出:“封鎖的確是妨礙了公認的海洋自由原則,并且妨礙了公認的中立國通商自由。但是這三者是在一起發(fā)展起來的;當平時和戰(zhàn)時的海洋自由以及中立國通商自由為一般所承認時,封鎖的例外限制也同時被承認為合法的?!?84)勞特派特:《奧本海國際法》(下卷第二分冊),第247頁。現行有效的1982年《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及1944年《國際民用航空公約》皆系“平時法”,在“戰(zhàn)時”對于交戰(zhàn)國而言將被海上武裝沖突法所取代(對于交戰(zhàn)國與中立國之間以及中立國彼此之間而言則仍維持不變),“封鎖區(qū)”及周邊相關海、空域的“航行和飛越自由”與民航空管安排亦難免受到影響。(85)James Kraska and Paul Pedrozo,Disruptive Technology and the Law of Naval Warfare,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2,p.15. 對于《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88條就“公海只用于和平目的”和第301條“海洋的和平使用”有關規(guī)定,《圣雷莫手冊》指出其并未排除海上作戰(zhàn)的可能。海上封鎖法依然適用于公海。參見: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Humanitarian Law,San Remo Manual on International Law Applicable to Armed Conflicts at Se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pp.80,110。對于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的海上封鎖而言,上述“規(guī)則”亦當適用。

《倫敦宣言》提出“封鎖不得超出屬于敵國或為敵國所占領的港口或海岸范圍”(86)Declaration concerning the Laws of Naval War,London,26 February 1909,Article 1,http://ihl-databases.icrc.org/en/ihl-treaties/london-decl-1909?activeTab=historical[2023-04-20].,這一要求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并未得到遵守(“遠距離封鎖”在本質上顯然是一種超出敵國海岸范圍的封鎖)。目前,多數學者已認可,根據需要可在“國際水、空域”建立封鎖。(87)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Methods and Means of Naval Warfare in Non-International Armed Conflicts,” International Law Studies,U.S.Naval War College,Vol.88,2012,p.227.不過,若在中立鄰國周邊建立和維持封鎖,封鎖方有義務保證其有自由航行和飛越至“國際水、空域”的通道。(88)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38.有關對用于國際航行的海峽建立封鎖,現今較之戰(zhàn)后初期已形成更多“共識”。《奧本海國際法》(1952年)就領海海峽可否封鎖的問題(89)對于非領海海峽(即海峽內存在公?;驅俳洕鷧^(qū)),根據《倫敦宣言》中反映的習慣國際法規(guī)則,顯然是不能加以全部封鎖的。指出:僅分隔屬于同一國家的領土而不連接公海的兩部分的海峽是肯定可以封鎖的;分隔屬于同一國家的領土而同時連接公海的兩部分的海峽,可否加以封鎖的問題尚未解決;分隔兩國的海峽的情形也沒有解決。(90)參見勞特派特:《奧本海國際法》(下卷第二分冊),第245—246頁?,F今,《圣雷莫手冊》就相關問題已有“多數派”意見:“和平時期適用于國際海峽和群島水域的過境通行權和群島海道通過權在武裝沖突時繼續(xù)適用。各海峽沿岸國和群島國根據一般國際法采用的有關過境通行或群島海道通過的法律和規(guī)章也仍然適用。”(91)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Humanitarian Law,San Remo Manual on International Law Applicable to Armed Conflicts at Se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p.105.因此,在領海海峽及群島海道不能建立和維持封鎖,除非封鎖方可提供不以封鎖區(qū)為目的地且自由安全的海上與空中國際航行通道。(92)Wolff Heintschel von Heinegg,“Blockade” in R.Wolfrum (ed.),The Max Planck Encyclopedia of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Article last updated:2009,para.39.

對于交戰(zhàn)團體未獲承認的非國際性武裝沖突而言,雖不能合法地建立海上封鎖,但這并不妨礙一國政府在其領海范圍內針對其國內有組織武裝集團采取措施禁止該集團進出相關區(qū)域(采取這種措施不代表對交戰(zhàn)團體地位的承認)——其他國家的領?!盁o害通過權”或將受到影響(根據《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5條可暫停外國船舶的無害通過),而用于國際航行的海峽“過境通行權”以及“群島海道通過權”不應受到影響。值得注意的是,非國家行為體若對中央政府實控港口和海岸的進路加以封堵,此種舉措對他國而言并無法律效力。(93)Ibid.,para.25.

四、結 語

相對其歷史實踐來說,海上封鎖在當代的實踐案例已很少見,但其作為一種海上武裝沖突中的作戰(zhàn)方式并未被廢棄,而且在21世紀的國際性武裝沖突及非國際性武裝沖突中仍皆有應用(比如以色列封鎖黎巴嫩、以色列封鎖加沙地帶)。從海上封鎖的近期實踐來看,就具體操作而言,《圣雷莫手冊》所列封鎖“規(guī)則”已成為聯(lián)合國相關調查報告和各國專家詮釋封鎖“合法性”的重要依據,而國際社會尤為關注“人道主義原則”在封鎖實施和維持中的落實方面——在以色列封鎖加沙地帶期間發(fā)生的“藍色馬爾馬拉號事件”可為后世鏡鑒。將來,隨著科學技術與軍事應用的發(fā)展,海上封鎖規(guī)則極有可能繼續(xù)演變,但“人道主義原則”當不會遭廢棄而應發(fā)揮更重要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一些人近來頻頻炒作所謂臺海“封鎖威脅”,甚至美國防部報告亦大談解放軍通過“空中和/或海上封鎖”迫臺投降之假想。在2023年4月蔡英文“過境”竄美會見美眾議長麥卡錫之后,美西方媒體炒作詆毀解放軍環(huán)臺島戰(zhàn)備警巡和“聯(lián)合利劍”演習不利于地區(qū)穩(wěn)定,指責其為演練對臺“封鎖”及可能旨在改進“對臺港口和空中航道實施封鎖所需的空中作業(yè)協(xié)調與聯(lián)合行動”。(94)Chris Gordon,“China Shows ‘Concerning Lack of Interest’ in Talks,DOD Says,” Air &Space Forces Magazine,April 18,2023,http://www.airandspaceforces.com/china-us-concerning-lack-of-interest-in-talks-dod/;Brad Lendon,“China Appears to Simulate First Aircraft Carrier Strike on Taiwan,” CNN,April 11,2023,http://edition.cnn.com/2023/04/10/asia/china-taiwan-military-drills-aircraft-carrier-strike-intl-hnk/index.html[2023-04-20].事實上,美方與其擔憂臺海“封鎖威脅”,不如認真反省其縱容支持“臺獨”勢力對臺海局勢的消極影響——美國近年在與臺官員互訪、立法、軍事等多領域采取“支持”或“助推”態(tài)度,不斷提升美臺互動的官方層級,加大對臺軍售力度,通過多個涉臺法案,公然挑釁中國底線。(95)參見曹群:《中美臺海博弈的風險變數和危機管控》,《亞太安全與海洋研究》2022年第3期,第84—85頁。正如我國防部發(fā)言人在回應美國防部《中國軍事與安全發(fā)展報告》時所說,美方“以臺制華”及民進黨當局“倚美謀獨”才是造成臺海局勢緊張的根源,“中方致力于保持臺海和平穩(wěn)定,但決不承諾放棄使用武力,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的選項”。(96)參見《國防部新聞發(fā)言人譚克非就美方2022年〈中國軍事與安全發(fā)展報告〉發(fā)表談話》,光明網,2022年12月6日,http://m.gmw.cn/baijia/2022-12/06/36211588.html[2023-04-20]。在當前臺海地區(qū)不確定性和不穩(wěn)定性增多的情況下,中美雙方應相向而行,用行動營造良好氛圍,尤其是美方必須有所警醒,避免任何推高地區(qū)緊張局勢和極易造成誤解、誤判的挑釁性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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