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雨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豪俠是唐傳奇的創(chuàng)作題材之一,《文言小說審美發(fā)展史》記載:“愛情、豪俠、隱逸,這三種題材向來為正史所拒絕,或處于正史的邊緣,而在唐人傳奇中,它們卻居于中心位置?!盵1](P178)唐代小說家在作品中塑造了許多俠客形象,其中,女俠形象異常出彩。唐傳奇中的女俠大多誕生于中晚唐時期,結(jié)合當時的時代背景,不難發(fā)現(xiàn),唐代女俠的出現(xiàn)與唐王朝女性意識的覺醒、佛道文化的交融、藩鎮(zhèn)勢力的崛起緊密相關(guān)。
俠是中國古代社會歷史的特殊產(chǎn)物,在歷代典籍中多有記載。女俠屬于俠的范疇,早在東漢時期就被書寫,如范曄《吳越春秋》中的越女。到了唐代,女俠形象尤為突出,在唐代豪俠小說中的地位不容小覷。
女俠,從語言學上看,是一個偏正詞組,其主體強調(diào)“俠”,“女”作為一個修飾語,表示“女性的俠客”,兩者是修飾與被修飾的關(guān)系。所以,探討女俠的內(nèi)涵時,要先明白何為“俠”。
關(guān)于“俠”的淵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韓非的《五蠹》載:“儒以文亂法,俠以武亂禁?!盵2](卷19,449)韓非認為俠的精神在本質(zhì)上與國家法律相背離,憑借武力隨心所欲,是危害社會穩(wěn)定的因素。但此時對于俠的定義,卻沒有一種具體的解釋,“以武犯禁”也只是論俠時的一種標準。先秦游俠的事跡,散見于《左傳》《國語》《戰(zhàn)國策》中,正史中司馬遷《史記》中的《游俠列傳》以及《漢書》中的《游俠傳》是專為游俠而作,足可見最初的俠,是在史學范疇中存在。而史家對于俠客有著一套社會性的倫理評價標準,從“以武犯禁”到“其行雖不軌于正義”[3](P3182)可見,到了漢代,俠具有雙重屬性,一方面,“俠”的行為不受綱常制度的制約,與“盜”同類;另一方面,“俠”的精神是扶危救困,救人于危難之中。
女俠屬于俠的范疇,也有雙重屬性。其一,其行為不受社會準則束縛。其二,行俠的目的是扶危救困,拯救自己或他人。女俠與兩個群體相區(qū)分。女俠與男性俠客相對,在生理上區(qū)別于男子,心理上體現(xiàn)出獨特的“剛?cè)嶂馈薄E畟b也與傳統(tǒng)女性不同,首先,她們武藝高強,會各種劍術(shù)或道術(shù)。其次,她們有自我意識,不會依附于他人,與男子結(jié)合不是主要的生存手段,可以隨意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最后,她們有強烈的斗爭意識,在面對困難時,依靠個人的力量,與他人斗爭。因此,文學史上的女俠就是在作品中出現(xiàn)的帶有自主意識和斗爭精神且武藝高超的女性。
唐前對女俠的書寫較少,最早記載女俠的文獻應(yīng)是東漢趙曄《吳越春秋》中的《越女劍》:
越王又問相國范蠡曰:“孤有報復之謀,水戰(zhàn)則乘舟,陸行則乘輿。輿、舟之利,頓于兵弩。今子為寡人謀事,莫不謬者乎?”范蠡對曰:“臣聞古之圣君莫不習戰(zhàn)用兵,然行陣、隊伍、軍鼓之事,吉兇在其工。今聞越有處女出于南林,國人稱善。愿王請之。立可見。”越亡乃使使者聘之,問以劍戟之術(shù)。……越王問曰:“夫劍之道則如之何?”女曰:“妾生深林之中,長于無人之野,無道不習,不達諸侯。竊好擊之道,誦之不休。妾非受于人也,而忽自有之?!薄酵醮髳?即加女號,號曰“越女”。乃命五校之隊長、高才習之以教軍士。當此之時皆稱越女之劍。[4](P241-242)
由此可見,越女身份神秘莫測,精通各種道術(shù),是女俠形象的雛形。魏晉時期干寶《搜神記》中的《李寄斬蛇》記載了李寄為民除害,是智勇雙全的女俠典范。此后,南朝范曄的《后漢書·列女傳》中也記載了女俠趙娥為父報仇的故事。
李唐王朝在統(tǒng)一南北的基礎(chǔ)上得以建立。“有唐一代,尚武任俠之風彌漫全國,唐代女子傳承了前朝北方巾幗英雄的雄渾武風,她們與男子一樣精通弓馬騎射。”[5](P82)在尚俠之風的影響下,唐代小說家在作品中書寫女俠故事,塑造了許多性格鮮明的女俠形象。這些故事主要收錄載《太平廣記》里。其中,較有代表性的篇目有《聶隱娘》《紅線》《崔慎思》《謝小娥》等。
唐后的小說,對女俠也有所記載,如明代凌濛初的《韋十一娘》和清代蒲松齡的《女俠》等。但唐后的女俠書寫大都是沿襲唐傳奇的模式,藝術(shù)成就也不如唐傳奇。
與之前小說中的女俠相比,唐傳奇中女俠數(shù)量更多,個性鮮明。根據(jù)女俠行俠目的的不同,大致可以分為復仇型女俠、報恩型女俠、仗義型女俠三類。
唐人在傳奇小說中塑造了大量復仇型女俠。據(jù)統(tǒng)計,“唐人豪俠小說女俠形象中的復仇女俠共九人,分別是謝小娥、蜀婦人、尼妙寂、賈人妻、軍使女、崔慎思妾、村婦、鄒仆妻、歌者婦?!盵6](P20)其中,以謝小娥和崔慎思妾為代表。
唐傳奇中女俠復仇的動機都是為了保護自己或親人。謝小娥就是為父、夫復仇的典型代表?!吨x小娥傳》載:
小娥姓謝氏,豫章人,估客女也。生八歲喪母,嫁歷陽俠士段居貞。居貞負氣重義,交游豪俊。小娥父蓄巨產(chǎn),隱名商賈間,常與段婿同舟貨,往來江湖。時小娥年十四,始及笄,父與夫俱為盜所殺,盡掠金帛。段之弟兄,謝之生侄,與童仆輩數(shù)十悉沉于江。小娥亦傷胸折足,漂流水中,為他船所獲,經(jīng)夕而活。因流轉(zhuǎn)乞食至上元縣,依妙果寺尼凈悟之室[7](卷491,4030)
由此可見,謝小娥背負了血海深仇,所以她女扮男裝,依靠自己的力量為父、夫報仇。從她的行為可以看出,謝小娥是有勇有謀的女俠,她的復仇性質(zhì)是正義的,符合社會倫理道德。
《崔慎思》記載的是一名女子懷有為父報仇的動機,嫁給書生為妾,伺機復仇:
二年余,崔所取給,婦人無倦色。后產(chǎn)一子,數(shù)月矣,時夜,崔寢,及閉戶垂帷,而已半夜,忽失其婦。崔驚之,意其有奸,頗發(fā)忿怒。遂起,堂前彷徨而行。時月朧明,忽見其婦自屋而下,以白練纏身,其右手持匕首,左手攜一人頭。言其父昔枉為郡守所殺,入城求報,已數(shù)年矣,未得;今既克矣,不可久留,請從此辭。遂更結(jié)束其身,以灰囊盛人首攜之。謂崔曰:某幸得為君妾二年,而已有一子。宅及二婢皆自致,并以奉贈,養(yǎng)育孩子。言訖而別,逾跨墻越舍而去。慎思驚嘆未已。少頃卻至,曰:適去,忘哺孩子少乳。遂入室。良久而出曰:喂兒已畢,便永去矣。慎思久之,怪不聞嬰兒啼。視之,已為其所殺矣。殺其子者,以絕其念也。古之俠莫能過焉。[7](卷194,1456)
由此可見,崔慎思妾在大仇得報之后,果斷地拋棄家庭,甚至還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透過唐傳奇中女俠的復仇行為,可以看出她們依靠個人力量為血親復仇,其膽識和精神值得肯定。另一方面,她們復仇的手段未能遵循社會的法律準則,折射出國家法律機制的不完備。實際上,復仇女俠處于艱難的生存處境,只能依靠個人力量,以快意復仇的形式來宣泄自己內(nèi)心的不滿。
報恩型女俠受古代刺客的影響?!按炭汀笔侵袊糯鐣l(fā)展過程中的特殊職業(yè)。司馬遷在《史記·刺客列傳》中記載了先秦時期五位刺客的事跡?!洞炭土袀鳌分械奈逦淮炭蛽碛谐说哪懽R和非凡的能力,報答知遇之恩,不惜以身涉險行使刺殺任務(wù)。唐傳奇的報恩型女俠就是繼承了古代刺客游俠有恩必報的傳統(tǒng)。
這類女俠以《聶隱娘》和《紅線》中的同名主人公為代表。《聶隱娘》記載大將軍魏鋒之女聶隱娘十歲時被一尼姑帶走,尼姑親授其武藝,五年后隱娘學成歸來。由于聶隱娘武藝非凡,因此備受陳許節(jié)度使劉昌裔賞識。為報答劉昌裔的知遇之恩,聶隱娘一心一意為劉昌裔效力?!都t線》中的紅線是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的婢女,雖然她身份卑微,但為報答其主之恩,盜竊田承嗣枕邊的金盒,從而化解了一場可能爆發(fā)的戰(zhàn)爭。
唐傳奇中的報恩女俠一般有兩種特征。一是武藝高超,有勇有謀?!堵欕[娘》中描述聶隱娘學成歸家后,能夠飛檐走壁,且“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見。”[7](卷194,1457)擁有超凡的劍術(shù)?!都t線》中紅線在不傷人性命的前提下取到了田承嗣床頭的金盒,用以震懾田承嗣,突出了她高超的武學才能。由此可觀,作者在塑造報恩女俠形象時,有意渲染她們非凡的本領(lǐng)和過人的膽識。二是結(jié)局都是功成身退?!堵欕[娘》中結(jié)尾寫道:”自此無復有人見聶隱娘矣。”[7](卷194,1459)《紅線》中也寫道:“紅線拜且泣,因偽醉離席,遂亡其所在。”[7](卷195,1462)由此可以看出,報恩女俠的行為具有非功利性,在任務(wù)完成之后選擇功成身退。
這類女俠豐富了唐傳奇中的女俠形象,不容忽視的是女俠所有的行為的動機都是出于報恩,但她們并未是非不分,《聶隱娘》中的陳許節(jié)度使劉昌裔、《紅線》中的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都有歷史原型,他們代表正義的一方。作者對這類女俠隱逸的處理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她們的俠氣,使她們在顯與隱之間展現(xiàn)了俠客風范。
唐代對于俠的正義性有了更高的要求,使俠的歸宿走向了“義俠”。李德?!逗纻b論》載:“義非俠不立,俠非義不成?!盵8](卷709,7277)在這種觀念下,唐代文人在小說中塑造了懲惡揚善,仗義助人的女俠。仗義型女俠以樊夫人和荊十三娘為代表。
《樊夫人》中記載:
后至唐貞元中,湘潭有一媼,不云姓字,但稱湘媼。常居止人舍,十有余載矣,常以丹篆文字救疾于閭里,莫不響應(yīng)。鄉(xiāng)人敬之,為結(jié)構(gòu)華屋數(shù)間而奉媼。媼曰:“不然,但土木其宇,是所愿也?!薄龈驵l(xiāng)人曰:“吾欲往洞庭救百余人性命,誰有心為我設(shè)船一只?一兩日可同觀之?!庇欣锶藦埞凹腋?請具舟楫,自駕而送之?!爸鄯迪嫣?拱不忍便去。忽有道士與媼相遇曰:“樊姑爾許時何處來?”甚相慰悅。拱詰之,道士曰:“劉綱真君之妻,樊夫人也。”后人方知媼即樊夫人也。拱遂歸湘潭。后媼與逍遙一時返真。[7](卷60,373-374)
可見,樊夫人在修仙得道之后心系百姓,無償為鄉(xiāng)民治病,憑一己之力拯救了洞庭百余人性命。她的身上兼具仁者情懷和俠者風范。
《荊十三娘》中表達女俠仗義助人的行思,更為直接具體:
唐進士趙中行,家于溫州,以豪俠為事。至蘇州,旅止支山禪院僧房,有一女商荊十三娘,為亡夫設(shè)大祥齋,因慕趙,遂同載歸揚州。
趙以氣義耗荊之財,殊不介意。其友人李正郎弟三十九愛一妓,為其父母奪與諸葛殷,李悵悵不已。時諸葛殷與呂用之幻惑太尉高駢,恣行威福,李懼禍,飲泣而已。偶話于荊娘,荊娘亦憤惋,謂李三十九郎曰:“此小事,我能為報仇。但請過江,于潤州北固山,六月六日正午時待我?!崩钜嘁乐?。至期,荊氏以囊盛妓,兼致妓之父母首,歸于李,后與趙同入浙中,不知所止。[7](卷196,1472)
可見,荊十三娘對趙中立的義舉十分欽慕,聽說李郎故事之后,為李郎奪回愛妾的行為,展現(xiàn)了她的見義勇為、不畏權(quán)貴的性格特征。
唐傳奇中的女俠“是男性氣質(zhì)與女性氣質(zhì)的二元統(tǒng)一體,她們勇猛果斷,又并非如男人般一味用強,男性氣質(zhì)出現(xiàn)在女俠的身上彌補了女性本身的生理缺陷,提升了女性的人格價值,更展現(xiàn)了一種獨立于男女兩性的剛?cè)峤y(tǒng)一的人格魅力。”[9](P63)她們打破了性別的束縛,對男權(quán)文化為中心的封建社會宣泄自己的不滿,實現(xiàn)了“俠”與“義”的高度統(tǒng)一,是文人內(nèi)心完美理想女性在作品中的呈現(xiàn)。
俠是社會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的一種特殊產(chǎn)物,女俠亦不例外。唐傳奇中的女俠形象有其特定的文化意蘊。唐人筆下的女俠形象與女性意識的覺醒、佛道文化的的影響、中晚唐的社會現(xiàn)實緊密相連。
自周朝以來,受宗法觀念的影響,社會的話語權(quán)都歸男性,所有女性只不過是男性的附庸,沒有獨立意識。到了唐代,“李唐王朝的皇室出自北鎮(zhèn),為關(guān)隴貴族集團,是鮮卑化的漢人,其女系母統(tǒng)均為胡族血脈。唐代宮廷婦女在家族中地位較高,歷來以果敢善斷而著稱。”[5](P83)受胡風胡俗的影響,儒家思想的正統(tǒng)地位受到挑戰(zhàn),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女性思想的覺醒。
唐代女性家庭地位較高,大多具有參政意識?!疤拼鷭D女參政無論是參政者人數(shù)還是參政的范圍都是其他朝代無法比擬的。參政者上至后妃、公主,下至普通勞動婦女,幾乎包含了社會各個階層的女性;參政的范圍也從規(guī)諫、用人到宮廷政變乃至立廢君主,甚至出現(xiàn)了直接當政掌權(quán)的女皇帝?!盵10](P33)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唐人筆下的女俠也參與政治生活。如聶隱娘一開始是為薛帥效力,當看到劉昌裔之后,曰:“劉仆射真神人?!盵7](卷194,1458)毅然投奔了劉昌裔,表現(xiàn)出超出常人的政治遠見。紅線雖為婢女,卻能協(xié)助主人處理文書,為主人守護城池,具有政治才能,并且在主人無助之際主動請纓,為其主解決問題,體現(xiàn)出了俠者風范。
除此之外,唐傳奇中的女俠還具有鮮明的個性色彩,可以自由選擇配偶。如聶隱娘選擇磨鏡少年作為自己的夫婿;謝小娥為父、夫報仇雪恨之后,拒絕里中豪族的求聘;荊十三娘喪夫之后,可以自由與其他男子交往,甚至可以再婚;女俠也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不受他人的影響和社會的束縛。如崔慎思妾為父報仇之后,選擇與家庭決裂,拋夫殺子;聶隱娘和紅線在完成任務(wù)之后,都選擇了歸隱自然,不問世事。
在女性意識的覺醒下,唐傳奇中的女俠具有參政意識,表現(xiàn)出敏銳的政治眼光,有明確的政治立場,她們也可以決定自己的婚姻大事,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具有鮮明的個性特色。
中唐時期,儒釋道宗教思想共同發(fā)展,《因話錄》中載:“元和以來,京城諸僧及道士,尤多大德之號?!盵11](P855)其中,佛教在唐代尤為盛行,“許多文人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佛教的影響。佛教對他們的思想、行為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盵12](P36)
佛教中輪回轉(zhuǎn)世、自我救贖、行善積德的思想觀念影響唐傳奇小說的創(chuàng)作?!都t線》中紅線自述“前世本為男子”,因意外殺人而被轉(zhuǎn)世為女子,因此紅線的所思所想都是為了贖清自己前世的罪孽。小說中提到的“轉(zhuǎn)世”與“贖罪”,是佛教輪回思想的反映。而她對世人的慈悲,則是佛教關(guān)愛生命、大慈大悲的真實寫照。樊夫人無償救助遭受困苦的百姓;荊十三娘在人遭受困難時,挺身而出的行為是佛教行善積德觀念的體現(xiàn)。
到了晚唐,道教十分盛行,據(jù)載:
上好神仙術(shù),遂起望仙臺以崇朝禮。復修降真臺,舂百寶屑以涂其地,瑤楹金栱,銀檻玉砌,晶熒炫耀,看之不定。內(nèi)設(shè)玳瑁帳、火齊床,焚龍火香,薦無憂酒。此皆他國所獻也。(亡其國名。)上每齋戒沐浴,召道士趙歸真已下共探希夷之理。由是室內(nèi)生靈芝二株,皆如紅玉。又渤海貢馬腦樻、紫瓷盆。馬腦樻方三尺,深色如茜所制,工巧無比,用貯神仙之書,置之帳側(cè)。紫瓷盆容量半斛,內(nèi)外通瑩,其色純紫,厚可寸余,舉之則若鴻毛。上嘉其光潔,遂處于仙臺秘府,以和藥餌。后王才人擲玉環(huán),誤缺其半菽,上猶嘆息久之。(傳之于濮州刺史楊坦。)[11](P1390)
統(tǒng)治者對道教已經(jīng)到了癡迷的程度,可見道教在唐代的地位。
道教思想也滲透到唐人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首先,唐傳奇中女俠的裝扮具有道教色彩,如紅線在出發(fā)前額上的“太乙神名”是道教主神之一。其次,女俠的法術(shù)也帶有道教的神秘色彩,如紅線能夜行百里、穿屋過庭,聶隱娘能夠飛檐走壁、化藥為水。再者,女俠的內(nèi)在品格也體現(xiàn)了道教的文化特征,如紅線和聶隱娘一心為主出謀劃策,排憂解難,在任務(wù)完成之后,她們選擇歸隱自然,表現(xiàn)出了對名利、生死的超越,具有道教神仙信仰回歸自然、自由逍遙的特點。
由此可見,唐人筆下的女俠擁有神秘的道術(shù),服食丹藥之后可以長生不老,有些女俠還以拯救蒼生為己任,是道教和佛教思想的體現(xiàn)。
唐人小說興盛于中晚唐時期,此時的唐王朝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戰(zhàn)亂給唐代帶來的災(zāi)難是不可磨滅的,如《舊唐書·郭子儀》載:
時藩虜屢寇京畿,依蒲、陜?yōu)閮?nèi)地,常以重兵鎮(zhèn)之。永泰元年五月,以子儀都統(tǒng)河南道節(jié)度行營,出鎮(zhèn)河中。八月,仆固懷恩誘吐蕃、回紇、黨項、羌、渾、奴刺,山賊任數(shù)、鄭庭、郝德、劉開元等三十余萬南下,先發(fā)數(shù)萬人掠同州,期自華陰趨藍田,以扼南路,懷恩率重兵繼其后?;丶v、吐蕃自涇、邠、鳳翔數(shù)道寇京畿,掠奉天、醴泉。京師震恐,天子下詔親征,命李忠臣屯東渭橋,李光進屯云陽,馬璘、郝廷玉屯便橋,駱奉先、李日越屯盩屋,李抱玉屯鳳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屯坊州,天子以禁軍屯苑內(nèi)。京城壯丁,并令團結(jié)。城二門塞其一。魚朝恩括士庶私馬,重兵捉城門,市民由竇穴而遁去,人情危迫。[13](卷120,3461-3462)
《新唐書·兵志》中也記載:
其軍、城、鎮(zhèn)、守捉皆有使,而道有大將一人,曰大總管,已而更曰大都督。至太宗時,行軍征討曰大總管,在其本道曰大都督。自高宗永徽以后,都督帶使持節(jié)度使,始謂之節(jié)度使,然猶未以名官。景云二年,以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河西節(jié)度使。自此而后,接乎開元,朔方、隴右、河東、河西諸鎮(zhèn),皆置節(jié)度使。
及范陽節(jié)度使安祿山反,犯京師,天子之兵弱不能抗,遂陷兩京。肅宗起靈武,而諸鎮(zhèn)之兵共起誅賊。其后祿山子慶緒及史思明父子繼起,中國大亂,肅宗命李光弼等討之,號“九節(jié)度之師。[14](卷50,1329)
可見,中晚唐時期,藩鎮(zhèn)割據(jù)嚴重,地方節(jié)度使擁兵自重。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唐代文人士子把生活中的所見所感通過小說寫出來,像社會政治、達官貴族生活作風等方面問題,因為不便于明示,便以不現(xiàn)實的筆法創(chuàng)作出來?!盵15](P26)聶隱娘和紅線雖然是虛構(gòu)的,但魏帥、劉昌裔、田承嗣、薛嵩都能從歷史上找到原型,他們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均為地方節(jié)度使。作者通過寫他們之間的沖突,展現(xiàn)了安史之亂后藩鎮(zhèn)割據(jù)的混亂現(xiàn)狀,同時也從側(cè)面流露出作者渴望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政治理想。
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后,盛唐氣象已經(jīng)不在,人們在黑暗、腐敗的統(tǒng)治下求生存。處于夾縫中的唐代文人便以虛構(gòu)的方式塑造女俠形象,書寫女俠故事,反映了中晚唐黑暗的社會現(xiàn)狀。
唐人小說是中國古代文言小說的巔峰,描寫了大量的豪俠故事,對女俠的描寫尤為突出。唐人筆下的女俠,武藝高超,性格鮮明,敢于向以男權(quán)文化為主導的封建社會提出挑戰(zhàn),是文人內(nèi)心理想女性人格的外化。結(jié)合中晚唐的時代背景,不難發(fā)現(xiàn),唐傳奇的女俠形象是女性意識覺醒和佛道文化交融下的產(chǎn)物,透過唐人小說中的女俠形象,也能窺視中晚唐的現(xiàn)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