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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技術之憂到多元進步:新技術浪潮中的工會角色變遷

2023-01-25 02:55
關鍵詞:工會勞動技能

羅 斯 琦

(中山大學 中國公共管理研究中心,廣州 510275)

今天新技術浪潮席卷全球,科技界、企業(yè)巨頭和各國政府紛紛聚焦數字化和人工智能技術,及其在智能制造、機器人、自動駕駛等實踐方面的應用。我國近年來走在技術變革前沿,在經濟發(fā)展平穩(wěn)放緩的新常態(tài)下提出的產業(yè)轉型升級,旨在以創(chuàng)新驅動突破原有的發(fā)展路徑。為此,《中國制造2025》《智能制造發(fā)展規(guī)劃 (2016—2020年)》等重大戰(zhàn)略規(guī)劃相繼出臺,特別是2017年《新一代人工智能發(fā)展規(guī)劃》全面強調人工智能的理論、技術與應用。至2019年5月,19個省市發(fā)布了人工智能專項政策,至少105所高校設置相關學院或專業(yè),企業(yè)與大學合作培養(yǎng)人才。(1)新華網,《中國新一代人工智能發(fā)展報告2019》, 2019年5月24日, http://www.xinhuanet.com/tech/2019-05/24/c_1124539084.htm。新技術在國內和國際政治經濟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一個備受爭議的問題是人類勞動與技術變革的關系(2)本文采用“技術”的廣義概念,包括一系列針對具體問題的科技知識、技能方法和設備。G.Dosi, “Technological Paradigms and Technological Trajectories”,Research Policy,3(1982):147—162.。當技術討論涉及勞動與就業(yè)時,“技術性失業(yè)”的陰影可能馬上浮出水面。(3)19世紀初的盧德運動常被作為勞工抵制科技的例子。M. I. Thomis, The Luddites:Machine-Breaking in Regency England,(Hamden, CT:Archon Books,1970).工業(yè)智能化和互聯網產業(yè)化正在將長期存在的技術與勞動的舊爭論推向一個新的高峰。從勞動密集型向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的轉變究竟意味著機器解放勞動,人不再需要從事危險繁重的任務,還是印證了“技術性失業(yè)”的擔憂?同時,新行業(yè)新職業(yè)在興起,新的工作是否技能更高、時間更短和閑暇更多?(4)E. Smigel,Work and Leisure:A Contemporary Social Problem,(New Haven: College and University Press,1963).④應當說,在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和便利的同時,新技術也給勞動者帶來多重挑戰(zhàn)。如何應對不僅決定著企業(yè)和行業(yè)中技術創(chuàng)新和推廣使用的狀況,同時關系到經濟良性運行、社會和諧穩(wěn)定。

作為勞動者的代表性組織,工會的行動至關重要。今天我國工會通過弘揚工匠精神,維護和服務職工群眾,為黨和政府提出的實現更充分、更高質量就業(yè)的目標助力。自中共中央、國務院于2017年發(fā)布《新時期產業(yè)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方案》起,全國總工會出臺多個文件,包括提升職業(yè)教育和技能培訓、組織“八大群體”和“三新”人員入會等。(5)中華全國總工會:《2016—2020年勞動和技能競賽規(guī)劃》,2016年9月13日, http://www.acftu.org/template/10041/file.jsp aid=93084;工人日報,《全國工會組建將全面推進八大群體入會》,2019年3月14日, http://www.acftu.org/template/10041/file.jsp?cid=222&aid=97972。這些努力都是積極的,而且歷史上工會在遭受技術沖擊時也曾采取類似做法。問題在于,這些措施是否足以應對當前新技術浪潮的沖擊。為了長效地維護勞動者權益,有必要深入理解技術變革的特點、勞動的轉變,以及工會擁有哪些行動選擇。

為此,本文將回溯過去百年技術史,梳理西方工會對待技術變革的態(tài)度和行為,以撥開一些流行但存在偏差的認知迷霧;同時,結合技術變革的普遍性和當前這一輪變革的特殊性,探討適合今天工會的舉措,為我國工會如何在國內國際大環(huán)境中應對新技術浪潮提供參考?;跉v史上豐富的技術和工會實踐,本研究指出工會協調技術與勞動的關系、謀求二者和諧發(fā)展的角色無可替代。今天工會不僅要通過教育、技能培訓、社會保險等幫助勞動者適應技術后果,更應聯合政府積極動員多方主體同步設計技術和勞動,來實踐一種以人為中心,預見性地用技術補充和增強而非替代勞動的新“多元進步”觀。

一、“自動”技術與勞動之憂

歷史借鑒的正當性在于技術變革的普遍性,無論我們把今天的技術浪潮稱為“第四次工業(yè)革命”還是“第二次機器革命”,都意味著變革并非首次發(fā)生。科技史顯示進展往往是積累式的,即使顛覆性技術也有跡可循。人工智能技術遠非空降,而是建立在20世紀初控制論及其后發(fā)展起來的自動化和信息技術基礎上的。無論20世紀高度機械化與信息通信技術的結合,還是今天的全自動生產線和機器人,均追求“自動”原則。(6)H.Shaiken,Work Transformed:Automation and Labor in the Computer Age,(New York:Holt,Rinehart and Winston,1985).簡單來說,“自動”就是讓設備、機器、人工智能等來指示和控制其他機器以實現連續(xù)不斷的生產服務流程。由于自動技術尋求越來越多地以非人類勞動作為驅動力,由此引發(fā)了勞動對技術的“恐慌”,大約每隔幾十年就會伴隨新的技術變革而出現。

“自動”技術的后果首先表現為失業(yè)與工作質量下降。20世紀初,泰勒科學管理和福特制極大地改變工廠生產,大規(guī)模機械化和流水化生產線提高了生產效率和操作的標準化程度,從而技能要求下降,熟練工人被替代。技術性失業(yè)的恐慌在戰(zhàn)后達到一個頂峰。此時,由戰(zhàn)爭激發(fā)的“自動化”技術浪潮席卷多個工業(yè)經濟體,一方面經濟空前繁榮,但另一方面勞工界、技術專家和政府領袖都意識到自動化將威脅社會穩(wěn)定?!翱刂普摗敝钢赋觯粌H體力勞動,還有簡單的腦力勞動都將被取代。(7)N.Weiner,Cyberneticse,(Cambridge:MIT Press,1948).美國、蘇聯等高速推進工業(yè)化的國家熱烈討論了自動化替代人工的問題(8)President's Advisory Committee on Labor-Management Policy,The Benefits and Problems Incident to Automation and Other Technological Advances,(Washington: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62).。與失業(yè)總量相比,短期的就業(yè)波動更需關注(9)D.Autor,“Why Are There Still So Many Jobs? The History and Future of Workplace Automation”,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 3(2015):3—30.。鑒于大多工作流程需要多種形式的投入,勞動與資本、頭腦和體力、創(chuàng)造性與重復性、專業(yè)技能與本能判斷等并存,就業(yè)不會消失。但是,大規(guī)模和快速的自動化應用會對部分行業(yè)帶來巨大沖擊,比如美國制造業(yè)雇傭人數從1960年全國勞動力的1/3降到2010年的1/8。這些勞動者向新行業(yè)的轉移往往不成功,而原工業(yè)重鎮(zhèn)空心化導致廠房廢棄、社區(qū)衰敗和居民收入暴跌。這是多重因素疊加的后果,其中技術具有關鍵影響(10)K. Moody,Workers in a Lean World: Unions in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y,(London:Verso,1997).。

就業(yè)質量是技術討論的新焦點。首先,自動化程度更高的工作并不必然提高技能水平,而是呈現兩極化趨勢。布雷夫曼提出“勞動的退化”——由于管理者把信息和技能知識集中起來,工廠工人和大量白領的工作都被“去技能化”了,從而勞動者的可替代性增強、勞動條件惡化。(11)H.Braverman, Labor and Monopoly Capital,(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1974).此后研究也發(fā)現,技能水平不是官方統計顯示的那樣在普遍提高,知識工作者和服務業(yè)人員的技能被高估。(12)P.Thompson & C.Warhurst,Workplaces of the Future,(London:Macmillan Education,1998).其次,就業(yè)形式靈活化。靈活工作可能給一部分人帶來更高滿意度和個人發(fā)展,但卻置大多數人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優(yōu)步、亞馬遜機器人、美團等平臺企業(yè)帶來像網約車司機、數據標注員、外賣騎手等全新崗位,但是關鍵問題尚無定論,比如勞動關系認定、眾包工作中勞工的“不可見”、高科技工人的無產階級化等。(13)U. Huws, The Making of a Cybertariat,(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2003); L. Irani, “Difference and Dependence among Digital Workers”,South Atlantic Quarterly,1(2015):225—234.最后,收入不平等隨之加劇。由于“超級明星市場”“贏家通吃”等技術紅利分配的新法則,當GDP、公司投資和稅后利潤暴增時,大多數人生活狀況實際變糟了。(14)D. Autor, D. Dorn, L. Katz, C. Patterson, & J. Van Reenen, “The Fall of Labor’s Share and the Rise of Superstar Firms”, Working Paper 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2017.國際勞工組織的調查顯示,從2004到2017年大部分國家勞動收入占GDP的份額都在下降。(15)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 (ILO),The Global Income Share and Distribution,(Geneva:ILO,2019).

關注新技術帶來的“勞動之憂”,是工會天然職責所在。工會是現代國家中平衡勞資利益的專門組織,受到技術影響的大多數普通勞動者正是工會的中流砥柱,而且工會也能夠對技術產生影響。工會本就是技術進程的主體之一。技術是一個由人催生,需要人設計、實驗和施行,牽涉到不同群體,并且這些群體也對設計實施產生影響的過程。歷史上很多重大技術突破往往不是某個“英雄”所為,而是由許多人做出努力,各種細節(jié)和事件影響疊加的結果,比如車床、蒸汽機以及計算機和互聯網的持續(xù)改進。(16)L. Mumford,Technics and Civilization,(Harcourt Brace and World, 1934);S. Levy, Hackers:Heroes of the Computer Revolution. Garden City,(NY: Anchor Press/Doubleday,1984).一線從業(yè)者的技能和智慧是技術過程的源泉。工會可以促進技術改進,也可能影響一項技術的實際推廣。技術對生產流程的再造不僅需要企業(yè)家和管理者,還有普通勞動者的參與。20世紀60年代美國的車間斗爭頻發(fā),通用電氣工廠推行電子技術的每一步都遭遇無休止的反對聲。(17)R. J. Thomas,What Machines Can't Do: Politics and Technology in the Industrial Enterprise,(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4).而在勞資建立社會伙伴關系的德國,工會和企業(yè)勞動委員會則協助引進新技術設備。勞動對技術的這些作用,正是工會介入技術、塑造勞動的基礎。

二、歷史上工會的態(tài)度與應對

工會如何緩解技術帶來的勞動之憂?在探討其歷史角色之前,有必要厘清基本的工會態(tài)度。一些關于技術與勞動對立的流行看法,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中都不準確。

經典勞動理論對工會與技術的關系存在兩類判斷。馬克思對機器生產的分析揭示資本通過技術加深對工人的剝削,增加相對剩余價值——提高勞動生產率的目的并非縮短工作日,而只是為了縮短生產一定量商品所必要的勞動時間。于是,技術推行的結果一方面是低工資、長時間的工作,另一方面則是被機器排擠出來,無法穩(wěn)定就業(yè)的相對過剩人口。(18)《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53—480頁。然而,真正的問題在于資本主義制度。工會可以幫助無產階級認清資本通過技術加深剝削,使其獲得自主意識,而在社會主義中科技會真正解放生產力。相對來說,產業(yè)關系學派采取的是實用主義路線,提出工會的首要目的應當在效率和公平之間尋找平衡,通過保障勞動者的工作或者收入,讓各方能夠公平地分享技術紅利。(19)J. Barbash,“The Elements of Industrial Relations”,British Journal of Industrial Relations,1(1964):60—77.可以看到,兩種理論都沒有把技術本身放在勞動的對立面,而認為關鍵在于技術是如何被使用的。

實踐中也是如此。歷史上工會阻礙技術變化是一種例外,而非常態(tài)。一項對美國工會的調查顯示,75.5%的工會鼓勵、愿意或調整性地接受技術變化,即便是余下24.5%的工會,也只是最初表示不理解,但往往轉變?yōu)樵敢饣蛘哒{整性地接受。(20)D. McLaughlin,The Impact of Labor Unions on the Rate and Direction of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Michigan:University of Michigan-Wayne State,1979).對加拿大工會的類似問卷調查顯示,絕大部分受訪工會并不反對技術,而是“有條件的積極”態(tài)度,即認可技術改變的好處,同時要求協商以合理安置受負面影響的工人。(21)S. G. Peitchinis, “The Attitude of Trade Unions Towards Technological Changes”,Industrial Relations,1(1983):104—119.20世紀以來,勞工議員、工會領袖也極力向世人證明其理性、進步主義和對社會負責任的態(tài)度,以免被貼上目光狹隘、自私自利、阻礙社會進步的標簽。(22)D. F. Noble, Forces of Production:A Social History of Automa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5),303.即使是在技術爭論最激烈的戰(zhàn)后時期,一位美國工會領袖表示:“我們知道不能躲避技術進步,也知道勞工運動作為一種進步運動決不能阻礙科學發(fā)展。為此,我們歡迎自動化作為新的臺階,使全人類向著生產富足、更美好的生活前進,為所有人帶來和平、自由和改善的生活,以及更多的安全和閑暇?!?23)F. Pollock, Automation:A Study of Its Economic and Social Consequences, (New York/ Frankfurt: Friedrick,1956), 232.工會傾向于對技術變化采取合作,關注技術的實際使用。歷史上的一些抵制,多源于資本和管理方通過引進技術裁減人員、降低工資等,同時受影響的工人缺乏應有的保護。也就是說,緩解技術與勞動之憂的關鍵是實現惠及工人的預期。對此,工會在歷史上逐步發(fā)展出不同做法。

(一)20世紀初的工會

20世紀初,勞工組織忙于應對世界政治動蕩、經濟大蕭條帶來的高失業(yè)率等問題,把科學技術看作一個中立元素、一種推動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動力。主流經濟學家把技術作為經濟振興的途徑。凱恩斯認為重大技術進步是自工業(yè)革命起人類社會進步超過之前四千年的關鍵差別之一。(24)J. M. Keynes,The General Theory of Employment, Interest and Money,(London: Macmillan,1936).而工會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這種積極的預期。

鑒于生產率飛速提升,比如美國工廠產出在1925年比1919年提高40%,凱恩斯也指出減少勞動力需求是必然的,同時承認短期內會存在失調。警告“技術性失業(yè)”將會在多年里成為前所未有的“新疾病”,但他的設想是未來每周只需工作15小時。(25)J. M. Keynes, “Economic Possibilities for Our Grandchildren”, In Essays in Persuasion (New York:W.W.Norton,1930),358—373.有社會學家也指出,技術變化深刻改變著社會組織的結構、規(guī)模和形態(tài),提出以通信和交通發(fā)明以及化學為特征的第二次工業(yè)革命正在發(fā)生。(26)W. F. Ogburn, “Technology and Sociology”, Social Forces,1(1938).按照其判斷,“技術性失業(yè)”會主要發(fā)生在農業(yè)部門。

工會在實踐中也開始察覺技術在“短期”內的負面影響,首先參與和開展了大規(guī)模的行業(yè)調查。當時最底層的無技能工人被認為最易失業(yè)。Abbott選取包括人口普查和行業(yè)調查等數據,發(fā)現從1850年到1900年無技能工人的失業(yè)率的確遠高于其他群體。(27)E. Abbott, “The Wages of Unskilled Labor in the United States 1850—1900”,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05(June):321—367.國際勞工組織也調查了生產合理化運動與失業(yè)的關系,但未能達成確定性結論,只是指出在不妨礙“普遍進步”的前提下,“暫時失業(yè)可能是不可避免的”。(28)ILO, The Social Aspects of Rationalization,(Geneva: ILO,1931).此時的工會認為農業(yè)部門是技術失業(yè)的主要領域,建議政府支持從農村向城市移民,同時推行更為普及的大眾教育。

在當時的工廠中,泰勒制成為組織生產的新技術流程和管理方式。在國會產業(yè)關系委員會報告中,工會質疑泰勒制的“創(chuàng)新”,批評其名為增加工人福利,本質上只是加快速度、簡化工作任務、控制工資、延長工時、降低雇傭安全、不利工人健康的一種血汗制度,減少了工人的個性、權力和福利。工會特別指出,“泰勒及其追隨者所謂的‘科學管理’并不是‘管理的科學’”,工會不反對后者,“堅決支持通過改進的機械以及真正高效的管理來減少浪費、提高產出”。(29)R. F. Hoxie,Scientific Management and Labor,(New York:D.Appleton,1915).

這一時期工會顯然把技術看作一種外部刺激因素,并嚴格區(qū)分技術和管理,未關注技術內在的社會政治屬性以及與管理實踐的聯系。值得提出的是,在美國參與勞工調查的許多學者成長為產業(yè)關系理論建構和政策制定的先驅。(30)C. Nyland,“Taylorism, John R. Commons, and the Hoxie Report”,Journal of Economic Issues,4(1996):985—1016.他們通過了解勞工史和調查現實勞動問題,批駁自由市場論,重點強調工會角色和政府干預。這種超越勞資雙方自主決定的多方主體論,在接下來探討技術與勞動之憂的解決方案時十分重要。

(二) 戰(zhàn)后普遍技術焦慮與工會的適應性調整

如果說前一階段工會對技術的影響還處于意識萌芽中,那么戰(zhàn)后強大的工會與崛起的勞工學界則和自省的科技專家一起,共同推動技術與勞動問題升級為社會各界的激烈討論,并進入多個國家的政策議程。不同于前期由經濟衰退引發(fā)的擔憂,戰(zhàn)后的焦慮處于一個完全不同的背景之下——新技術帶來經濟成功和物質繁榮,但此時技術性失業(yè)的威脅更甚,可能同時波及藍領和白領勞動者。

工商界試圖把自動化技術與失業(yè)分割開來,堅持自動化創(chuàng)造工作,是失業(yè)的解決方案而非成因。比如,美國機械業(yè)雜志一個為期9年的調研指出,自動化不只是為了減少直接勞動力成本,更為了提高產出、改進產品質量和彌補技能人才的短缺,特別是1957年后產品質量成為企業(yè)安裝自動化設備的首要原因。另一些則提出用自動化解釋失業(yè)是誤導,而把失業(yè)歸因為人口增長、市場競爭。(31)L. A. Keller,“Automation and the True Causes of Unemployment”,Personnel Journal,1962.與此相反,控制論之父指出自動化技術存在潛在的巨大的社會風險(32)N. Weiner,The Human Use of Human Beings:Cybernetics and Society,(New York:Da Capo Press,1950).。他致信美國汽車工會,提醒在10—20年內無人工廠將帶來災難性失業(yè)。

工人被機器替代的恐懼隨著五六十年代失業(yè)率飆升而迅速蔓延。美國相繼發(fā)生了碼頭和鐵路勞資糾紛,以及紐約報業(yè)兩次長達100多天的大規(guī)模罷工,暴露出自動化對生產、就業(yè)穩(wěn)定、工會密度、工作規(guī)章的嚴重影響。(33)R. Severo, “Automation and the News Strike”,The Reporter March,1963.一向把就業(yè)保障放在首位的美國工會,憂心自動化帶來的失業(yè)及其對工資收入者生計和社會地位的影響。汽車工會認為,自動化快速發(fā)展使任何工人都無法保證自己不會被替代;僅一小部分人能找到監(jiān)督和服務新機器的工作。許多技能型職業(yè)本身可能完全被淘汰。(34)E. Weinberg, “An Inquiry into the Effects of Automation”, Monthly Labor Review,79(1956).勞聯—產聯預測60年代末將有800萬~1000萬失業(yè)者。(35)N. H. Cruikshank,“Restraining the Unemployed”, AFL-CIO American Federationist,May,1962.會員數下降甚至導致工會自身的危機。討論最后落腳在怎么辦。工會方案主要包括保障就業(yè)和保障收入兩大方面,分別有再培訓、工資不變的前提下縮短周工時、工時分享、提前退休,以及維持工資收入、基本收入計劃、為低收入者減稅等。(36)C. A. Coburn, “Union View of Automation”, Proceedings of New York University Fourteenth Annual Conference on Labor,1961.

首先,工會加入新的協商內容到集體談判機制中。一項對鋼鐵、汽車、橡膠、肉類加工、軍工行業(yè)集體合同的分析表明,工會開始通過集體談判對工廠轉移、就業(yè)保障、技術減人的提前通知、培訓、補償金等設定限制。(37)C. C. Killingsworth,Collective-Bargaining Approaches to Employee Displacement Problems, (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62).40多個集體合同包含了9項關于自動化的典型條款,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是:在大的技術變化之前提前通知和咨詢勞方,以及通過漲工資、更多假期、利潤分享或年收入保障來平等分享收益。后者往往是通過集體談判設立“自動化基金”(38)M. M. Perline & L. T. Kurtis, “The Impact of Automation on Collective Bargaining Agreements”,Labor Law Journal,Feb.1968.。

同時工會呼吁超越工廠層面的多方調整。這些方案不是由工會單獨來完成,工會主張的是負責任的公共機構和勞資雙方一起進行前瞻性計劃,平等地分擔調試成本,讓各方都受益。(39)ILO, “Automation: A Brief Survey of Recent Developments”, International Labour Review,74(1956),384.這時雖然很少有雇主敢于無視或否認個體可能遭受的物質和精神困難,但他們提出的對策是更多技術進步,以及為滿足新工作要求進行技能培訓。他們不接受縮短工時這類建議,更強烈反對自動化基金方案,認為雖然“激進的工會老板”覺得工人有權分享,但是真正有權獲得更高收益的只有實現技術進步的發(fā)明者、投資者和受訓的技術人員。而政府則相對積極。在戰(zhàn)后的政治環(huán)境中,自動化帶來的短期后果也不可忽視。政府考慮的不是介入與否,而是介入的方式、時間和程度的問題。按照美國國會經濟委員會主席在1957年第二屆年度自動化大會上的說法,政府要“確保物質進步所帶來的個人成本最小化”(40)D. F. Harrington, “Automation's Impact on Industrial Safety”,Cleveland-Marshall Law Review,7(1958),265.。政府有必要控制技術引入的規(guī)模和速度,避免矛盾積累釀成大的沖突。此外,國會經濟穩(wěn)定委員會和總統勞資建議委員調查后認為,應保持經濟的良好運行,投入中學和高等教育、再培訓、健全失業(yè)保險、促進特定人群就業(yè)服務,并針對勞動生產率和職業(yè)變遷開展經濟統計等。

類似的,加拿大和英國的政策關注點也都放在工人、管理者和政府對自動化的適應上。英國工會聯盟主席在1955年大會提出“我們應該立刻著手控制而非限制這些(技術)發(fā)展,變?yōu)槲覀兊膬?yōu)勢而非劣勢”(41)H. de. Bivort,“Automation-Some Social Aspects”, International Labour Review, 72(1955).。然而,勞方如何在長期內“控制而非限制”技術,怎么將其變?yōu)椤皟?yōu)勢而非劣勢”,尚無明確答案。工會、管理者和政府的前提是一致的:自動化技術本身不可協商,爭論的是如何適應技術帶來的后果以緩和其沖擊。至此,工會以及工會推動政府所采取的都是對短期后果的兜底措施,雖然倡導政府控制技術規(guī)模,但具體選擇和實施仍然是管理特權。

(三)70年代后工會的反思和轉型

與這一時期的全球化擴張、技術變化伴隨的是許多工業(yè)化國家工會的衰落。西方工會面臨振興的壓力,重新審視以往對技術沖擊所采取的措施。雖然技術浪潮未能在實踐中引發(fā)戰(zhàn)后那種程度的熱議,但工會和學界卻在強烈危機感驅使下更深入反思技術。除了工會一直執(zhí)著的技術性失業(yè)外,更多討論擴展到勞動的質量上。同時,工會受到當時的社會理論影響,不再將技術簡化為外在于社會、價值中立的工具,而是作為一種由不同人群設計、選用和實施,存在多種選項的過程。于是,工會不再只是被動地接受和適應技術的后果,而是積極地參與技術實施,乃至嘗試介入技術本身的理念和設計。

工會首先強調的還是集體談判機制。技術談判 (Technology Bargaining)是工會通過集體談判協商新技術問題。隨著計算機通信和網絡技術迅速結合,技術談判成為許多西方工會集體談判的關鍵。新技術往往通過調整工作任務、弱化內部晉升機制、減少雇傭保障等達到降低成本、增加靈活性的目的。對此,國際機械師和航天工人聯合會集體談判的技術清單,要求新技術必須以創(chuàng)造或者保持就業(yè)、改進勞動條件的方式來使用,包括充分運用工人的技能、才干、創(chuàng)造性、主動性和經驗。(42)H. Shaiken, Work Transformed: Automation and Labor in the Computer Age, (New York: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1985).對美國和加拿大的工會調查顯示,技術談判的關鍵事項包括:提前告知工會技術改變的計劃;咨詢工會代表以共同衡量潛在的雇傭、技能和勞動條件變化;管理方為將受到負面影響的工人進行適當的安排。(43)D. McLaughlin, The Impact of Labor Unions on the Rate and Direction of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Michigan: University of Michigan-Wayne State,1979).

可惜的是,通過集體談判來影響技術具有局限性。事實上,并不是所有工會都能達成設立的技術談判目標。由于管理權在美國、加拿大等西方產業(yè)關系中根深蒂固,雇主在談判桌上相當具有進攻性,工會在集體合同中很難就新技術取得進展。實踐中,雇主常常未給予工會任何提前通知或者咨詢就推進技術改變。一個加拿大工會表示:“我們的經驗是,管理層傾向于等到實在沒法隱瞞時或者技術變化已經板上釘釘,才會把那些可能影響雇傭的技術計劃告知雇員們。”(44)S. G. Peitchinis, “The Attitude of Trade Unions Towards Technological Changes”,Industrial Relations1(1983):104—119.當然,這種結果并不意味著集體談判機制不能用于協商技術,一部分問題在于工會自身。相較于工資工時等傳統的談判項目,這些工會實際上并沒那么看重技術的影響。

可以看出,工會和工人在工作場所參與不足以抵御技術變化的影響。集體談判制度解決不了結構性失業(yè)問題。當經濟繁榮時,工會主要關心怎么調整以彌補那些受到技術負面影響的工人,而在經濟發(fā)展難以滿足勞動力增長的時期,工會也需要考慮就業(yè)不足的問題。(45)S. G. Peitchinis, “Technology and Employment Issues”, In Issues in Management-Labour Relations in the 1990s,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1985).很多再培訓項目與技能需求實際下降之間的矛盾難以彌合。更麻煩的是,不同國家的工會制度不同。雖然有的工會通過地方性談判促成技術改變,有的則阻礙其變化;同時,促成者可能成為主流技術的“受害者”,而阻礙又可能被歸罪為產業(yè)在國內國際競爭中失敗的原因。(46)H. C. Katz & C. F. Sabel, “Industrial Relations & Industrial Adjustment in the Car Industry”.Industrial Relations3(1985):295—315.從技術史來看,政府更有資源和力量對技術與勞動進行全盤考慮。為此,最佳路徑是工會通過集體談判提出勞動者的關注點,而政府立法過程能隨后介入進來,以建立社會公認的勞動基準。

為此,工會的新主張是在更廣層面上參與的長遠戰(zhàn)略。工人在工作場所應當擁有實質話語權,勞方有必要深入介入組織目標的界定、技術的選擇,以及技術的實施方式和速度等方面。而在政府的戰(zhàn)略性決策中,工會和企業(yè)都應直接參與。相對而言,歐洲對自動化挑戰(zhàn)的回應較為成功。比如在斯堪的納維亞地區(qū),強大的工會早已介入企業(yè)的新技術過程,與管理方共同選擇和實施技術。更重要的進展是,工會自身發(fā)起多個研究項目來開發(fā)有利于工人的技術。在一些受到社會民主思想影響的歐洲國家中,勞動立法的改革也較為前沿,新技術被認為太重要以至于不能單獨留給雇主決定,從而法律在勞資共決、外部專家咨詢、工人代表的技術培訓、關廠和外包的工人保護等方面都賦予勞方一定的權利。(47)ILO, Automation, Work Organisation and Occupational Stress, (Geneva: ILO,1984).

三、人工智能技術浪潮與工會

今天的新技術浪潮尤為炫目,同時這一波討論出現了最為多元的聲音,爭論的不僅是技術究竟是否帶來失業(yè)、技能提高還是下降等后果,還有技術與勞動相互作用的機制。(48)羅斯琦:《超越“勞動終結論”:“替代”結果還是“互補”過程?關于技術與勞動的理論辨析》,《社會發(fā)展研究》2021年第1期。其中,工會既面臨一些和以往相似的挑戰(zhàn),還應關注這一波新技術改變勞動的新特點,從而有必要繼續(xù)對經驗事實的調查,并綜合和創(chuàng)新對策。

(一) 人工智能技術浪潮下的勞動

人工智能技術及其應用仍然遵循“自動”原則,于是“技術性失業(yè)”的焦慮再次被激發(fā)。比如,經濟學家分析美國702種職業(yè),認為未來10—25年中47%都面臨計算機化帶來的高失業(yè)風險。(49)C.B. Frey & M.A. Osbourne, The Future of Employment,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針對該研究中受到威脅的職業(yè),美國經濟委員會按照小時工資率進行排序,發(fā)現在每小時收入低于20美元的工作中,83%都可能被自動化替代,而20~40美元的則有31%受此威脅,高于40美元的僅4%。(50)White House, Preparing for the Futur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Oct.2016.而發(fā)展中國家的風險更高,2/3的工作都可能被自動化替代。(51)World Bank, World Development Report 2016: Digital Dividends, (Washington, DC,2016).

當然,技術性失業(yè)的擔憂并不新鮮,但是這次的恐慌似乎更甚。技術專家和經濟學家強調人工智能和以往的技術都不一樣。每次變革中技術都是“新”的,但是技術史卻揭示出新舊技術不無關聯。這次空前的爆發(fā)還有另一個因素:今天許多早工業(yè)化國家的工會力量下降,像美國工會密度還不及戰(zhàn)后的1/3。公眾接觸到的多是傾向于技術主義的商業(yè)和媒體報道。當資本“自由”地設計和使用技術,缺乏相對應的勞動的監(jiān)督和約束時,大眾自然難以擺脫連頂尖科技專家也曾有過的深深憂慮。但從歷史和現實的統計來看,新技術并未大規(guī)模減少就業(yè)總量,至少種種未來預測沒有駁倒Autor和Acemoglu等宏觀經濟學家對替代與互補機制共存的分析。在這個意義上說,這一波技術浪潮中失業(yè)仍然更多會是過渡性的,重點在于如何實現勞動力的轉移和接軌。

更令人擔憂的可能是勞動的質量問題,特別是新興平臺經濟中的勞動。當“舊”經濟中富余的勞動力向“新”經濟過渡時,將會進入什么樣的工作?今天的技術浪潮自有其特殊性,是物理生產和互聯網技術的高度結合。這一特點催生了比以往更加網絡化的平臺組織和更為靈活的勞動形式。20世紀后半葉,電子計算機技術的發(fā)展使得生產的網絡化初具雛形,在空間上促成了生產供應鏈乃至全球供應網絡的形成。而今天愈益發(fā)達的信息化、數字化技術大大拓展了網絡化的內容和范疇,不僅是投資和生產,還有企業(yè)本身的組織形式、人力資源的網絡化,尤其是人力資源的網絡化,意味著生產和管理活動可以不再針對一個在時間和空間上“完整”的勞動者,而是時間可以隨意分割的,甚至根據勞動內容可以置身于幾乎任何地方的零散勞動力。比如任何人在手機上下載一個眾包軟件就可以送外賣,也可以隨時關閉;一個印度人可以半夜上網接受和完成亞馬遜土耳其機器人平臺上的任務。(52)J. Howe, “The Rise of Crowdsourcing”,Wired Magazine,6(2006):1—4.零工經濟空前的靈活性帶來了平臺的網絡化就業(yè),即大量非正規(guī)或不穩(wěn)定就業(yè)。

(二)工會的多元戰(zhàn)略

對工會實踐者來說,危機感可謂是空前的。工會密度降低,集體談判的工資水平下降,既是受到之前技術變化影響的后果,又進一步使工會會員在新沖擊面前無力回應。為此,當前工會有必要吸取以往的經驗教訓,既得回應工人們眼下的迫切需求,更要從長期考慮根本性的振興。面對相似的挑戰(zhàn),不同工會還受到市場經濟模式、國家政策法規(guī)和工會本身組織形態(tài)的影響。(53)羅斯琦:《集體談判制度中工會的堅持與退讓:德國和美國的歷史比較》,《中國人力資源開發(fā)》2016年第7期。因此,西方工會在堅持保就業(yè)、穩(wěn)工資、技能提升等基本方向的同時,也出現了一些差異化路徑。

首先,技術性失業(yè)雖然不是普遍性的,但挑戰(zhàn)卻是真實的。技術帶來了對特定技能的偏好。一些工作崗位即使名稱未變,但實際工作內容也在變化。對于那些只具有電腦和機器人能輕易掌握的“普通技能”的勞動者來說,這是“最壞的時代”。(54)[美]埃里克·布萊恩約弗森、安德魯·麥卡菲:《第二次機器革命》,蔣永軍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11頁。傳統工會的中流砥柱正是制造業(yè)中大量未接受過大學教育的藍領男性工人,他們可能遭遇工資下降,甚至被淘汰。

在美國,就業(yè)結構巨變,工會人數下降,加之對工會成立設置嚴苛條件的勞動法,各方對技術問題的應對都相對保守。工會關注工資相對較高的工會會員受到的影響,特別是當他們無法適應新的技術和設備時,努力為其保留工作或進行補償。而在新經濟中,美國工會的密度和影響力都很小。學者提出,對大量低技能、無高等教育學歷的勞動者來說,應確保他們也獲得足夠的收入。他們推薦通過一系列勞資參與和協商的管理實踐提高生產率,讓各方滿意的高績效工作體系。但是工會對這樣的精益生產模式存在異議,指出這只會增加一線工人的緊張,本質是“壓力型管理”(55)M. Parker & J. Slaughter, “Management-by-Stress”,Science as Culture,1(1990).。

技能培訓和提升是最典型的美國方案。不但工會和學者強調,政府也圍繞新技術的需求來培訓必要勞動技能。川普政府認為人工智能技術具有“巨大的潛能來向美國工人賦權,推動美國產業(yè)增長,并改善美國人的生活”;而對美國工人,重點是讓他們“獲得能在21世紀經濟中決勝的技能”(56)White House, Preparing for the Futur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Oct.2016.,包括建立產業(yè)學徒制,投資高質量的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STEM)教育,特別是計算機科學教育。也有學者指出,新技術提出更高要求的并不是某項學科能力,而是通用技能,特別是社交技能。(57)J. D.Deming,“The Growing Importance of Social Skills in the Labor Market”,NEBER Working Paper,2017.

相對來說,歐洲一些工會更強調勞方對技術的參與。在工作場所,技術問題被廣泛引入勞資共決或者集體談判中,以保證勞方的知情和參與。重點在提前培訓工人,限制裁員,保障收入相對平等。從80年代起,在一些工廠重組時,工會參與新技術引入的過程,確保員工的職位和滿意的工資。(58)R. Fernandez, “Skill-Biased Technological Change and Wage Inequality: Evidence from a Plant Retooling”,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2(2001):273—320.更重要的是,一些工會在嘗試影響技術本身。在技術的上游設計階段,德國工會重構技術的努力是一個表率。在德國勞動部的支持下,五金工會與企業(yè)一起,開展有利于保持就業(yè)和增進技能的多種靈活自動化的技術試驗。這些新技術不以全自動的大規(guī)模生產為導向,而是在保障就業(yè)的同時增進人的勞動。比如通過一系列小型的、靈活的可佩戴智能工具提升勞動者的臂力、精準度,從而提高勞動生產率和產品質量。類比技術的智能制造“工業(yè)4.0”,這被稱為勞動領域的“工作4.0”(59)《德國勞動和社會事務部與產業(yè)關系主體合作開展旨在改進勞動保護和就業(yè)質量的項目》,https://www.arbeitenviernull.de.。

由多方主體共同合作消除現有技術的負面影響,同時研發(fā)和推行“以人為中心”的未來技術,這正是今天前沿的多元進步觀。事實上,美國的麻省理工學院已成立包括產業(yè)關系專家在內的專門工作小組,探討人工智能與社會的關系,提出“技術與勞動同步設計”。(60)T. A. Kochan & L. Dyer, Shaping the Future of Work: A Handbook for Action and a New Social Contract,(Boston: MITx Press,2017).但在管理特權至上的地方,這仍主要停留在一些研究者和少數技術人員的觀念中,未能廣泛影響社會價值觀和行動。而以德國為代表的歐洲國家中,傳統的社會伙伴一直以來對勞動法規(guī)的推動,使勞方在技術過程中得以扮演更加主動和積極的角色。

四、我國工會與新技術變革

我國在當前新技術浪潮中面臨相似的挑戰(zhàn)。傳統經濟轉型、新經濟的涌現,同樣帶來了勞動之憂。無論是大眾對其后果的焦慮、國家對技術與就業(yè)的權衡,還是學界對技術過程的反思,今天都還在繼續(xù)。在一定程度上,我國的產業(yè)轉型升級的規(guī)模大、速度快,勞動狀況多樣,同時存在大量受教育程度不高的普通勞動者,從而技術變革帶來的沖擊可能更復雜。而從社會主義國家的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上講,這類沖擊更要求工會慎重地對待,不但采取有效措施進行緩和,實現短期內的和平過渡,并且在長期進行技術和勞動的戰(zhàn)略性協調,保障人性化工作的同時助力發(fā)展解放生產力的技術。

自2013年以來,我國成為世界最大的工業(yè)機器人市場。每年引入通用工業(yè)機器人數量超過歐美之和,至今擁有最大保有量。(61)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Robotics, World Robotics,2020.在“中國制造2025”進程中,一項對15個制造工廠的調研顯示,雖然工廠規(guī)模、產品和制造流程各異,但都強調通過自動化削減成本。(62)Butollo Florian, Boy Lüthje, 羅斯琦:《中國制造2025——解讀全球經濟中的智能制造與工作》,肖濱主編:《中國政治學年度評論》,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在家電行業(yè)中,勞動受到的影響明顯。比如一家大型空調企業(yè)公開宣布2011—2018年間,旗下六家工廠減少了68%的雇傭人數。同時由于這些企業(yè)鮮有集體協商,未發(fā)現有集體合同就工作場所的技術變化對工人進行保護。而在汽車制造業(yè)中,由于原本自動化程度較高,人員數量波動并不大,但是勞動者同樣未能從技術升級中獲益。(63)T Yang & S. Luo, “Machines Replace Humans? Automation and Upgrading at Car Suppliers in China”, Working Paper Friedrich-Ebert-Stiftung,2019.雖然存在較為有效的工資集體協商,但是技術并未被納入協商。伴隨產業(yè)轉型升級的持續(xù)推進,可以預見各個細分行業(yè)將出現不同的過渡性失業(yè)現象,其中原本勞動密集型企業(yè)的勞動者受到的沖擊可能更大。

新經濟也在我國蓬勃發(fā)展,同時帶來的是各種非正規(guī)、不穩(wěn)定的新業(yè)態(tài),包括大量“隱形”的工作。平臺企業(yè)勞動用工引發(fā)了最多關注,比如網約車平臺的勞動者與平臺企業(yè)之間究竟是否形成勞動關系。(64)王琦、吳清軍、楊偉國:《平臺企業(yè)勞動用工性質研究: 基于P網約車平臺的案例》,《中國人力資源開發(fā)》2018年第8期;常凱、鄭小靜:《雇傭關系還是合作關系?互聯網經濟中用工關系性質辨析》,《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9年第2期。這樣的爭議至少體現了新業(yè)態(tài)與現有勞動立法之間的不匹配。無論勞動關系如何界定,勞動者保護的問題已經刻不容緩。于是,很多對策研究集中到了社會兜底和最低標準上,比如完善社會保險制度將“三新”勞動者也納入其中。(65)關博、朱小玉:《新技術、新經濟和新業(yè)態(tài)勞動者平等參加社會保險的主要制約與建議》,《中國人力資源開發(fā)》2019年第12期。更多不確定性存在于系統和算法技術中。騎手“困在系統里”一文的飛速傳播是大眾焦慮的一個例證。而一些新興的更不可見的在線勞動甚至尚未觸及,比如巨大的游戲產業(yè)中的底層“打金者”。在技能兩極分化趨勢下,單調乏味的工作在繼續(xù),只是換了行業(yè)、形式或者空間,可能更不穩(wěn)定或缺乏保障。

工會要怎么做?不同歷史時期的工會已積累了充足的經驗和教訓。技術的問題和市場一樣,是宏觀的、結構性的,乃至涉及關于技術的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的轉變,因此歸結為工會的單方責任是不實際的,而是要求多方主體從多個層面進行合作。作為我國勞動者的集體代表,工會的職責首先在于識別技術對勞動的潛在負面影響,聯合政府通過立法方式來進行矯正。從歷史來看,細致地做好勞動有關的統計調查是首要任務,比如究竟智能制造、機器換人取代多少勞動力,新經濟又能容納多少新的勞動力流入。在技術的不確定性面前,工會應當時刻保持對最新情況的掌握。

從實用主義角度看,工會的角色是雙重的。一是救濟技術的后果。過渡性失業(yè)絕不可忽視。與歷史上大多數的工會一樣,我國工會負有保就業(yè)、保工資等傳統任務。我國2.8億農民工超過一半集中在可能最快受到沖擊的制造業(yè)和建筑業(yè),而其中66.2%的人僅接受過高中及以下的教育。相較于一味推崇自動化技術,工會應主張有規(guī)劃、有步驟地采用新技術,以平衡技術和勞動。傳統產業(yè)過渡期和新經濟不穩(wěn)定就業(yè)都要求社會保險制度的全面覆蓋和易于轉移,并對失業(yè)采取普遍救濟,特別是對一部分受到直接影響或者最易受損的群體。同時,通過技能培訓、就業(yè)促進等服務幫助他們進行轉移。培訓項目要根據調研有針對性地進行設計。新的工作往往不是要求原技能的提升,而可能是全新的技能,比如計算機學習、駕駛技術和社會技能等。

二是積極介入技術。過去百年中,工會大多是“調適者”,但是那些僅關注技術后果、成本分擔的工會被逐漸削弱。作為集體性組織,工會通過集體協商參與技術過程是應有之義。集體協商機制在我國很多地方,特別是制造工廠中已建立起來,并在提高勞動標準、協調勞動關系上有一定成效。這一機制應當納入技術議題。當資本單方主導技術,自動化很可能導致被動調崗、減薪,甚至裁員,而這對雙方來說都不一定是最優(yōu)解。由資方提供,工會和工人提前了解不同的技術選擇和實施方式,權衡利弊,并通過集體協商與資方共同確定技術引進的方式、速度,所需的技能條件等,將有助于勞資和諧,實現技術和勞動平穩(wěn)升級。

最后,要在長期糾正貶低和替代人類勞動的“自動”原則。這一點是根本性的,但也是最難的。對此,工會應推動真正人機協同而非單向度的機器換人,并且聯合政府來動員雇主、科技界等多方主體共同設計以人為中心的未來技術。預見性地用技術增強和補充而非替代勞動,讓人來主導人工智能做最終決定,而非由算法決定人的行動,已經成為國際勞工組織的重要倡議。(66)ILO,Work for a Brighter Future:Global Commission on the Future of Work,(Geneva:ILO,2019).單純以自動為導向的技術范式低估了“人”的價值,而當前正是一個重新認識勞動的新契機,糾正技術與人之間工具和目的的錯位。

值得提出的是,在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經濟是重頭戲,群眾是落腳點,而工會比在一些歐美國家里更可能得到黨和政府的支持。在工會調查和識別現實問題的基礎上,政府有必要制定法規(guī)政策,包括對失業(yè)兜底、調整最低工資、認定平臺對“非雇員”的責任等。教育和培訓要讓勞資雙方決定,并由科技界和公共教育機構共同承擔。當企業(yè)引進和實施技術時,政府也應立法向工會賦予知情權和參與權。這意味著使用中的和將出現的技術均成為各方合力的結果,從而可以預期更高質量的就業(yè)、更全面的發(fā)展與更穩(wěn)定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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