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程，鐘江華

（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湖南湘潭 411105）

近幾年來，網(wǎng)絡語言不斷更新，一些新興的表達方式得到廣泛傳播，“X到變形”就是其中的一個。它最早出現(xiàn)并流傳于表情包中，后廣泛運用在言語交際中。本文的語料來源主要是微博、BBC語料庫、知乎等網(wǎng)絡平臺。

一 “X到變形”的句法分析

構式語法理論的代表人物Goldberg[1]有這樣一個定義：“當且僅當C作為形式和意義的結合體〈Fi，Si〉，F(xiàn)i的某些方面或Si的某些方面不能從C的構成成分或已經(jīng)確立的構式中精確地推導出來時，C就是一個構式。”“X到變形”這樣結構的意義不能從其構成成分，即“X”“到”和“變形”的特征簡單相加中推出，而是具有表示主觀評價的整體意義，也具有“不可推導性”。Goldberg[2]后來指出，“不可推導性”并不是成為構式的必要條件，高頻率的出現(xiàn)和可推導也存在一定關系。即“某些語言結構只要有足夠的出現(xiàn)率，能被完全預測出來，它們也是作為構式儲存的?！?/p>

“X到變形”從成分構成來看是由常項“到”和動賓短語“變形”以及變項“X”。兩個常項“到”“變形”逐步固化，變項“X”可以根據(jù)表達的需要進行替換?！癤到變形”中間不能加入其它成分，其意義也不是“X”“到”“變形”三個成分意義的簡單合成，并且也不能直接從“X到變形”中直接推導出說話人所表達的主觀感受的極性程度義?！癤到變形”在網(wǎng)絡平臺甚至日常交流中使用頻率較高。因此我們認為“X到變形”這樣的結構是一個構式。文章將運用構式理論來進行分析。

（一）“X到變形”的構件分析

1.常項補語標記“到”

張誼生[3]從句法、語義的演變角度分析構式“A到X”從連謂結構到述補組合的變化軌跡，并運用轉換法、替代法以及對照法論證了“到”從表示狀態(tài)的動詞逐步虛化成程度補語標記。這里我們運用轉換法、替代法以及對照法進行確認“X到變形”中的“到”是否為補語標記。

A.轉換法

轉換法指“X到變形”構式可以和“多么/如此/那么/這么X，以至于變形”等延續(xù)性程度復句相互轉換，那么“到”就可以判定為補語標記。舉例如下：

（1）看這個口型我已經(jīng)嫉妒得變形。（微博）

（2）今天吃到令同事如此嫉妒，以至于變形的心形蛋炒飯。（微博）

B.替代法

替代法指“X到變形”構式中的“到”用“得”加以替換并保持原構式語義不變，那么“到”就可以判定為補語標記。舉例如下：

（3）現(xiàn)在辦公室同事們不知道我追星喜歡王俊凱這事，每次抱著手機開心得變形嗷嗷叫時，他們都以為我交了男朋友。（微博）

（4）妹妹來看我啦，開心到變形。（微博）

C.對照法

對照法指用構式“X到變形”與“X得變形”可以對舉、配合使用。舉例如下：

（5）這里也太美了吧，高興到變形，開心得變形！（微博）

綜合上面三種方法的論述，構式“X到變形”中的“到”可以確認為補語標記。

2.常項極性程度補語“變形”的語義抽象化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變形”為動詞，意思解釋為“形狀、格式起變化”[4]。“變形”在構式“X到變形”中在表示實在意義的基礎上，語義更為廣泛化、抽象化。這里的“變形”是完全抽象化了的概念，表達的是主觀量性極高的一類范疇。舉例如下：

（6）生氣到變形，好好的手長凍瘡。（微博）

（7）我看他的表情，感覺他嫌棄到變形啊。（微博）

上面的例子中，“變形”前接的成分是“生氣”“嫌棄”，這都是抽象的并表示主觀態(tài)度的詞，“變形”相當于程度補語，用來表示“生氣程度極深”“嫌棄程度極深”。說話人根據(jù)主觀感受或面部表情，選擇用“變形”來修飾“生氣”“嫌棄”，這其實是“變形”的隱喻作用，用“變形”來形容說話人有著程度極高的某種心理狀態(tài)。

3.變項“X”的成分選擇

A.“X”為性質(zhì)形容詞

根據(jù)形容詞的語法功能，可將形容詞分為性質(zhì)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狀態(tài)形容詞不能受否定副詞“不”和程度副詞“很”等的修飾。而“X到變形”是表程度義的構式，所以能進入構式“X到變形”中的形容詞一般為性質(zhì)形容詞。根據(jù)BBC語料庫、微博等網(wǎng)絡平臺的語料搜集，有以下性質(zhì)形容詞可進入“X到變形”構式中。舉例如下：

“冷、熱、大、胖、肥、腫、忙、累、咸、氣、痛、酸、苦、辣、困、臭、懶、蠢、丑、賤、酷、癢、摳門、難受、尷尬、舒服、美味、開心、高興、可愛、驚恐、委屈、悲傷、無聊、郁悶、好吃、難吃、難用、好用、好看……”

（8）今晚初中同學聚會。超級開心，有人說沒有認出我，難道我真是肥到變形啦？（BBC語料庫）

（9）我的臉已經(jīng)驚恐到變形了。（BBC語料庫）

（10）寫不出來方案，難過到變形。（微博）

B.“X”為動詞或動詞短語

構式“X到變形”中的“X”除了可以為性質(zhì)形容詞外，還可以為動詞或動詞短語。舉例如下：

“卡、哭、笑、吐、凍、撐、咳、甩、吹、飛、支配、等待、嫉妒、膨脹、羨慕、拉扯、激動、震驚、失望、縮水、滑稽、害怕……”

（11）汪蘇瀧被喇叭支配到變形。（微博）

（12）今天又是等待到變形的辦事群眾。（微博）

（13）堀北那個版本就是亮司很帥，但是劇情縮水到變形。（BBC語料庫）

從搜集的語料來看，構式“X到變形”中“X”的主要為性質(zhì)形容詞、動詞或動詞短語。

（二）“X到變形”的句法功能

主觀極性程度構式“X到變形”的句法功能主要是充當句法成分，構式“X到變形”主要可作主語、謂語、定語，下面分別舉例說明：

1.充當主語

從BBC語料庫、微博等網(wǎng)絡平臺搜集的語料來看，構式“X到變形”可以充當主語。舉例如下：

（14）氣到變形是什么樣的體驗?。ㄎ⒉?/p>

（15）餓到變形還不下班，沒愛了。（微博）

（16）懷孕快三個月了，吐到變形怎么辦??？（媽媽幫）

2.充當謂語

從BBC語料庫、微博等網(wǎng)絡平臺搜集的語料來看，構式“X到變形”還可以充當謂語，充當謂語時與主語連接緊密。舉例如下：

（17）這手機卡到變形，干脆換個得了?。ㄋ押W(wǎng)）

（18）他現(xiàn)在難受到變形，你就不要提這事了。（微博）

（19）她好幸福啊，我要嫉妒到變形了。（微博）

3.充當定語

從BBC語料庫、微博等網(wǎng)絡平臺搜集的語料來看，構式“X到變形”還可以充當定語。舉例如下：

（20）難喝到變形的奶茶，以后再也不買了?。ㄎ⒉?/p>

（21）今天讓老師看到了哭到變形的我，好丟人啊。（微博）

（22）爭吵中被拉扯到變形的我，弱小又無助。（知乎）

主觀極性程度構式“X到變形”除了充當句法成分外，還可以用于“被”字句、“讓”字句、“把”字句。

（23）大半夜的我室友站在門口，我被嚇到變形。（知乎）

（24）他竟然去看演唱會了，讓我羨慕到變形。（微博）

（25）這么多事給我一個人做，這是要把我忙到變形嗎？（微博）

從上面的分析中，可看出主觀極性程度構式“X到變形”在日常使用中較為廣泛。

二 “X到變形”構式的語義分析

接下來從具體的例子來分析“X到變形”的構式義。舉例如下：

（26）前天的樣攪拌過度結晶了，昨天做的樣透析袋破了，我直接難過到變形。（微博）

（27）難喝到變形的瑞幸。（微博）

（28）這兩天感冒我人咳到變形。（BBC語料庫）

例（26）說話人用“難過到變形”來形容接連兩天樣本出現(xiàn)意外的心情，表達出樣本對自己的重要性，也放大了說話人負面情緒，說明“難過到了極致”，帶有很強的夸張意味。

例（27）說話人用“難喝到變形”來形容瑞幸咖啡，表達出咖啡難喝的程度，帶有說話人主觀夸張的意味，使聽話人在沒有喝的情況下形成一種“瑞幸超級難喝”的心理預設。

例（28）用“咳到變形”來形容感冒咳嗽程度，“咳到變形”究竟是什么程度呢？這是說話人根據(jù)自身主觀感受來判定的，并且?guī)в泻軓姷目鋸堃馕?，可以讓聽話人感受到說話人的難受。

從上面三個例子來看，“X”不管是性質(zhì)形容詞或是動詞，都傳遞出說話人對“X”所指的狀態(tài)或性質(zhì)達到了極高程度的主觀評價和感受，并具有很強的夸張性。綜合以上，可以知道構式“X到變形”的語義特點為“說話人對當下某一事物的性質(zhì)或狀態(tài)‘X’作出了極高程度的主觀評價或感受?！奔矗褐饔^性、極性程度義、評價性。

三 “X到變形”構式的語用功能分析

（一）語體色彩功能

“X到變形”屬于網(wǎng)絡語體，是以網(wǎng)絡平臺為載體表達口語的一種新型語體類型。網(wǎng)絡語體追求表達的簡潔、形象、新穎。構式“X到變形”興起并廣泛運用于各大網(wǎng)絡平臺，比常用的極度程度詞的形式更加新穎，更加形象地表達出說話人較為強烈地主觀情緒或主觀感受評價，語言通俗易懂、精練并更為夸張，具有較強地說服性、煽動性。舉例如下：

（29）小步快跑，爭分奪秒到變形。（微博）

（30）今天太陽好大啊，我在外面值班臉曬到變形。（知乎）

（31）如何安撫被林有有氣到變形的自己？（ELLEDECO家居廊）

（二）焦點凸顯功能

劉丹青、徐烈炯[5]指出“焦點”就是說話人想讓聽話人注意的部分，以信息強度來定義自然焦點，而信息強度是主要受說話人的主觀影響。說話人說話時會把構式“X到變形”中的程度補語“變形”重讀，能引起聽話人的注意。舉例如下：

（32）讓人笑到變形的中式英語。（視頻號）

（33）這家店的服務差到變形。（搜狐網(wǎng)）

（34）你嘗嘗這個甜筒，好吃到變形?。ㄖ酰?/p>

（三）主觀性評價功能

沈家煊[6]認為“主觀性”表示說話人通過言語交際來表達自己的感受、態(tài)度和評價，是語言的一種特性，“主觀性”是指語言中會常帶有說話人個人的主觀意志。構式“X到變形”表達出說話人對事物性質(zhì)或狀態(tài)較為強烈的感受或看法，具有主觀性。舉例如下：

（35）這杯奶茶好喝到變形?。ㄎ⒉?/p>

（36）明天去試駕奔馳，開心到變形。（視頻號）

（37）昨天那家麻辣燙，難吃到變形，答應我不要再去了。（知乎）

（四）表達極性程度功能

極性程度構式“X到變形”出現(xiàn)后，豐富了極性程度表達的方式和形式。人們常用“X到變形”的構式來表達自己強烈地感受或情緒。各大網(wǎng)絡平臺的新聞標題也常用“X到變形”的構式來吸引讀者，引發(fā)好奇心。舉例如下：

（38）熱巴坐過山車被吹到變形，秒變表情包，網(wǎng)友：表情包還是那么美。（騰訊新聞）

（39）饞到變形，可以說是很不要臉了！（搜狐號）

（40）主人要帶金毛回家，它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愿回去，倔強到變形?。葘欀斡鷰煟?/p>

四 “X到變形”構式形成的社會因素分析

（一）大眾心理因素

構式“X到變形”的產(chǎn)生并廣泛的運用在各大網(wǎng)絡平臺中是具有一定社會心理基礎的，年輕人在言語交際過程中傾向于“X到變形”的極性程度表達式，是因為構式“X到變形”比之前的程度表達式更加形象、更加夸張、更有張力，能放大說話人的主觀感受或評價，使其更容易受到關注。舉例如下：

（41）我剛剛跟李現(xiàn)合影了，啊啊啊啊，激動到變形?。ㄎ⒉?/p>

（42）我假裝收到一封情書，男朋友緊張到變形。（小紅書）

（43）昨天睡遲了，今天上午上課困到變形。（微博）

（二）網(wǎng)絡媒介因素

現(xiàn)階段深受年輕的網(wǎng)絡平臺有：微博、微信、抖音、小紅書、貼吧等，這些自媒體的迅猛發(fā)展促使一大批語言表達的新形式產(chǎn)生并暴風式傳播。構式“X到朋友”就是其中之一，形式新穎、表達形象，具有主觀性及夸張性。構式“X到變形”的可根據(jù)“X”的性質(zhì)或狀態(tài)來表達積極或消極的主觀態(tài)度，這也擴大了構式“X到變形”在言語交際中的使用范圍。

文章從句法、語義、語用及形成的社會因素四個角度討論了主觀極性程度構式“X到變形”，但由于網(wǎng)絡平臺上的語料龐大且分散，只對變項“X”的成分作了分類，未對變項“X”的使用頻率進行統(tǒng)計，這也是后面還要深入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