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 生

內(nèi)容提要： 1944——1945年，在上海形成一股舉辦歌星音樂會的強勁風潮，觀其興起的原因，除了上海都市社會所具備的流行音樂賴以生存與發(fā)展的商業(yè)機制，更與太平洋戰(zhàn)爭局勢逆轉(zhuǎn)后日本侵略者在滬推行的“娛樂文化”政策、上海的經(jīng)濟危機以及參與具體策劃的“華影”“上海音樂協(xié)會”等機構(gòu)的合力作用有關(guān)。由于上海流行音樂歌手及詞曲作家們或順從或借助或依附于日本在滬文化機構(gòu)的勢力，因此他們在影響彼時上海民眾娛樂生活及形成歌星音樂會“繁華”局面的同時，與抗戰(zhàn)主潮“脫節(jié)”，潛藏著戰(zhàn)后被嚴厲批判的后果。

“即使日本海軍在1942年6月的中途島海戰(zhàn)失敗以后，日本獲勝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但到1944年6月之后，等待日本的已經(jīng)只有戰(zhàn)敗這一種結(jié)局了?！雹贃|京大學(xué)歷史學(xué)教授加藤陽子的這段話指明了日本在經(jīng)歷馬里亞納海戰(zhàn)之后的戰(zhàn)爭前景。另一位日本近代史專家吉田裕更明確地指出這次戰(zhàn)役是“日本海軍機動部隊事實上的最后一場戰(zhàn)斗”，此后“戰(zhàn)局轉(zhuǎn)向絕望的抵抗期”②。作為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東方戰(zhàn)場上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大海戰(zhàn)，這次交鋒直接導(dǎo)致1944年7月18日東條英機內(nèi)閣總辭職，日本國內(nèi)對戰(zhàn)爭前景的看法也發(fā)生了變化，“國民也開始明顯感到戰(zhàn)局的動向”③。戰(zhàn)局會對上海的社會音樂生活產(chǎn)生影響嗎？

從時任日本音樂文化協(xié)會副會長、作曲家山田耕筰的言論中可以找到一些線索。他急切地說：“目前只有就各地域的音樂的享樂面和娛樂面注意，拿這方面很適應(yīng)的材料供給他們，先叫他們快樂，在他們興濃意厚的當兒，進行我們的調(diào)查和研究的工作?！雹苓@表明在太平洋戰(zhàn)爭局勢的影響下，日本有意在中國和東南亞國家推行“娛樂化”的音樂政策。這種導(dǎo)向驅(qū)使日本管控的在滬文化機構(gòu)支持、推動、運作歌星演唱會，其目的是以“娛樂的名義”拉攏人心、安撫日僑，制造所謂“中日親善”“大東亞共榮”的戰(zhàn)爭輿論。需要指出的是，以往對上海時代曲的研究，大多關(guān)注的是作曲家、歌手及代表作品的詞曲特征，幾乎沒有提及歌星音樂會興起的過程及其與太平洋戰(zhàn)爭局勢的關(guān)系。其中，歌星音樂會的參與者——那些名震中國樂壇的流行音樂家們，在“淪陷區(qū)”上海樂壇的音樂行為構(gòu)成了中國流行音樂研究不可回避的歷史事實。本文基于原始報刊史料梳理歌星音樂會興起的經(jīng)過，分析其形成緣由。

一、 從“偽滿”到上海：李香蘭的“序奏”

1938——1942年，李香蘭作為日本國策公司“滿洲映畫協(xié)會”（簡稱“滿映”）的頭號女演員，因與長谷川一夫合演所謂的“大陸三部曲”而出名。由于她能說中日兩種語言，又擁有較好的嗓音條件和西洋美聲演唱技巧（師從俄僑波多列索夫夫人），按照“滿映”的指示，1941年年初李香蘭擔任所謂的“日滿親善歌唱大使”，前往日本東京參加2月11日“紀元節(jié)”慶典大會，連續(xù)一周在東京有樂町“日本劇場”舉辦歌唱會，造成很大轟動。⑤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上海徹底淪陷。1942年10月，作為“大陸電影聯(lián)盟會議”的產(chǎn)物，“中聯(lián)”（即中華聯(lián)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和“滿映”開始合作拍攝影片，李香蘭被派到上海參與“中聯(lián)”的電影拍攝，⑥且成為百代唱片公司的專屬歌手。1943年3月，李香蘭灌錄的唱片《恨不相逢未嫁時》《花香為情郎》（均由姚敏作曲）正式發(fā)行，5月上映的影片《萬世流芳》更使她在上海的影響力逐漸擴大。1944年7月，由“中華電影聯(lián)合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華影”）和“滿映”主辦的李香蘭獨唱音樂會在久負盛名的蘭心大戲院演出三天，拉開了歌星演唱會的序幕。就曲目而言，這次演出以李香蘭“上海時期”的歌曲為主，包括《恨不相逢未嫁時》《夜來香》《忘憂草》《海燕》《第二夢》《賣糖歌》《戒煙歌》，它們是由陳歌辛、姚敏、黎錦光、梁樂音作曲并由百代唱片公司發(fā)行的熱門歌曲，“偽滿時期”的歌曲《蘇州夜曲》（服部良一作曲）僅一首，此外還有趙元任的名作《教我如何不想他》、舒伯特的《小夜曲》、格里格的《索爾維格之歌》等藝術(shù)歌曲。⑦

圖1 李香蘭獨唱會廣告⑧

從此次音樂會的效果來看，日方以冒充中國人的“偽滿”影歌星李香蘭為“誘餌”，所有門票在演出前一天即告售罄⑨的“業(yè)績”使日方及李香蘭本人對這類音樂會的前景感到樂觀。沉醉在李香蘭迷人歌喉和管弦樂輕聲曼曲中的聽眾似乎忘卻了戰(zhàn)爭的陰霾與殘酷，以至于出現(xiàn)報道中所謂的“簡直坐在那兒不想離開”⑩。《上海影壇》發(fā)文評論：

李香蘭呢，她的歌是完全都市風情的，像那夜鶯般的曲子，像蛇一樣的聲帶。那是適宜于在夜都市的摩天樓上，浸在綠色的燈光，輕歌一曲，聽歌者也應(yīng)吞著啤酒的泡沫。她……（引者略）黏著性的發(fā)音，與周璇純潔快樂的歌唱正相反。她是像個身歷滄桑的人，她的歌喉有著淡藍的憂郁的。11

將李香蘭與周璇放在一起對比，顯示出李香蘭在上海的影響力非同一般。確如其說，李香蘭極具魅惑力的花腔女高音聲線與周璇質(zhì)樸、纖細、柔美的聲音特征形成鮮明的對照，天衣無縫地嵌入上海霓虹閃爍的“夜都市”形象和“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午夜時光里，聽者很自然地從她的聲音中泛起“夜生活”聯(lián)翩的浮想，這正是她歌聲的魅惑力之所在，也恰恰是日本軍國主義者最需要的一種粉飾太平的聲音——以令人沉醉的訓(xùn)練有素的聲音美化戰(zhàn)爭日常，“妝點”著霓虹閃爍的夜上海。

總之，日本“大東亞宣傳”的政治需要，李香蘭的影星名氣、歌唱技藝以及“偽滿”身份，共同促成了歌星獨唱會在上海的“華麗登場”。結(jié)合歌星音樂會的后續(xù)發(fā)展，可以說“李香蘭獨唱會”在整個過程中起到了“序奏”的作用。拋棄“山口淑子”本名的她，在為“大東亞宣傳”服務(wù)的同時，也牢牢地將“李香蘭”這個名字印在了上海流行音樂的歷史上。

二、“ 華影”與“上海音樂協(xié)會”推動的歌星集體演出

李香蘭的歌聲與日軍對上海的占領(lǐng)，以及夜上海的現(xiàn)實與幻象“一拍即合”。三個月之后在大光明大戲院上演的“中日音樂大會”（見圖2）更明顯地制造著“中日親善”的假象。

首先，從組織結(jié)構(gòu)來看?！爸腥找魳反髸庇缮虾Ｒ魳穮f(xié)會主辦，“華影”和中華音樂工業(yè)株式會社協(xié)辦，這是三家具有日方背景的機構(gòu)，導(dǎo)演白井鐵造和舞臺監(jiān)督佐伯孝夫12均為日本人。以下對這三家機構(gòu)略作介紹。

1） 上海音樂協(xié)會組建于1942年6月，英文名Shanghai Philharmonic Society，從日文《大陸新報》披露的協(xié)會組織成員來看，日本軍方以及在滬電影、廣播、報刊、唱片等文化領(lǐng)域的負責人或被聘為顧問或擔任理事，足見日方有意將其作為文化占領(lǐng)的重要組織。13

2） 中華電影聯(lián)合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1943年5月，合并中華電影股份有限公司、中華聯(lián)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及上海影院股份有限公司的產(chǎn)物。由日本人川喜多長政（1903——1981）擔任副董事長，掌握實權(quán)。除制作報道所謂“大東亞共榮圈”動態(tài)的新聞片外，該公司在上海淪陷時期共拍攝80余部故事片，其中就有宣傳所謂“中日提攜”“共存共榮”的合拍影片《春江遺恨》。14

3） 1942年冬，日方將已被接管的“百代”“勝利”“大中華”三家唱片公司合并為“中華音樂工業(yè)株式會社”。1943年新公司正式開業(yè)，由山田銘出任總經(jīng)理，黎錦光擔任音樂編輯兼音響導(dǎo)演。1944年年初，日本人矢作接替山田銘擔任經(jīng)理。1944年夏音樂指導(dǎo)兼樂隊指揮俄國人辛格辭職，姚敏、李厚襄在這一年被聘為音樂編輯。15

其次，從參演人員來考察。上海交響樂團被臨時改編為輕音樂團，由日本流行歌壇作曲家服部良一（RyōichiHattori）與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由神戶歸來的廣東籍作曲家梁樂音分別擔任音樂會上、下半場的樂隊指揮。梁樂音（1910——1989），字覺民，廣東開平籍，長期在日本生活。曾求學(xué)于天津南開大學(xué)、日本大阪音樂學(xué)校?？?，移居上海后任“華影”秘書及制片部音樂組主任，并兼任滬西警察局外事專門委員等職。16與此同時，中方參演者包括“華影”明星龔秋霞、白虹、歌星姚莉和聲樂家黎樂鳴；日籍歌星有渡邊濱子（渡辺tt（xi）子，1910——1999）和服部富子（Tomiko Hattori，1917——1981）。

日方正是通過主管上海交響樂團、俄羅斯芭蕾舞團的“上海音樂協(xié)會”，主管電影產(chǎn)業(yè)的“華影”以及主管唱片的“中華音樂工業(yè)株式會社”等文化宣傳組織，策動中國流行歌壇的創(chuàng)演力量，為其占領(lǐng)工作服務(wù)。李香蘭就此次演出談及三點：這場音樂會是服部良一的主意；聽眾大部分是日本人，他們對演出頗為贊賞；日軍駐滬報道部文職中尉中川牧三（此人是男高音歌唱家和指揮家）對演出十分滿意，指示按這個格調(diào)繼續(xù)進行彰顯所謂“中日親善”的文化工作。17以后的音樂演出將進一步證實中川牧三、服部良一等日本人對歌星音樂會的支持。

1944年12月下旬，由“華影”主辦的兩次游藝音樂會相繼在大上海、大光明大戲院進行（見表1），均由梁樂音擔任樂隊指揮。在“游藝音樂聯(lián)合大會”上，“華影”明星演唱了《可愛的早晨》《春戀》《海燕》《你不要走》（以上為陳歌辛作曲）和《玫瑰花》《賣糖歌》《女兒淚》（以上三首為梁樂音作曲），21以電影歌曲為多，另有京劇、口琴、絲竹樂節(jié)目“助興”（見圖3）。為“華影”同人籌募福利基金的“影星歌星名媛歌唱音樂游藝大會”22，演出陣容同樣華麗，周璇、白光、白虹、龔秋霞、張帆、陳琦等影歌星悉數(shù)登場，又特邀童芷苓等京劇、話劇演員合演獨幕鬧劇《處女的心》。

表1 1944——1945年上海舉辦的歌星演唱會一覽18

（續(xù)表）

綜上所述，在中國流行音樂發(fā)展史上，歌星獨唱音樂會這一形式誕生于1944年的上海，李香蘭成為第一位在上海舉辦此類音樂會的歌星。之后“華影”等機構(gòu)繼續(xù)為一眾明星策劃“中日音樂大會”“游藝音樂大會”，以彰顯其對上海流行音樂界的管控和利用。其中，日本駐滬陸軍的特約顧問、作曲家服部良一與“華影”音樂部主任梁樂音扮演了重要角色。

三、 “華影”面臨的崩潰與影歌星的轉(zhuǎn)向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本為了“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變本加厲地從中國掠奪戰(zhàn)略物資。由于政治壓迫與物資匱乏，上海被拖入充滿恐懼、貧窮、不確定的“黑暗世界”23。戰(zhàn)爭鉗制了上海的經(jīng)濟活力和日常民生，歌場舞廳、酒家煙館卻呈現(xiàn)出畸形的繁榮，難怪被認為是“活生生地畫出了‘隔江猶唱后庭花’的寫實圖”24。

在日本侵略軍的高壓之下，“華影”與“大日本映畫株式會社”合作拍攝的《春江遺恨》于1944年12月上映之際，“華影”開始停發(fā)工資、裁減技術(shù)和行政人員，并出售其最大的丁香公園攝影棚。25加之資金短缺，“華影”已基本失去拍攝影片的條件。隨著時間的推移，雖然日本侵略軍試圖封鎖戰(zhàn)況消息，但通過歐美短波電臺人們?nèi)匀豢梢粤私獾秸鎸嵉膽?zhàn)況，因此，大部分有名的電影人想到重慶國民政府即將回來以及可能受到的懲罰，更畏懼繼續(xù)和日本人合作，恰巧在此時又發(fā)生該公司副總經(jīng)理張善琨遭日本憲兵隊逮捕的事件（原因是他與重慶國民政府的秘密聯(lián)絡(luò)被日方發(fā)現(xiàn)）。加之淪陷區(qū)物價飛漲，對那些收入主要來自“華影”的電影明星而言，很難應(yīng)付通貨膨脹的速度。因此，很多演員選擇離開“華影”，26或在夜總會、咖啡館里唱歌（如陳娟娟和龔秋霞），或加入劇團去北方演出（如呂玉堃、王元龍）。27

可以說，淪陷區(qū)的政治處境以及“華影”面臨的崩潰局面客觀上促使影歌星轉(zhuǎn)向以音樂為主業(yè)謀生。于是，出現(xiàn)歌星音樂會輪番上陣的狀況。正如時人所說：“今年，可以說‘影星歌唱年’，自李香蘭單獨舉行歌唱會開了先例后，便有許多影星跟進，這就使數(shù)月來上海，充滿著銀幕歌曲的熱狂。”28甚至有人說，1945年是“歌迷們耳福消受最痛快的一年”29。

1945年農(nóng)歷春節(jié)前一個月，白虹成為上海歌壇第一位舉辦獨唱音樂會的內(nèi)地流行歌星。這場在蘭心大戲院舉辦的演出由韋特乃司和李厚襄指揮西式管弦樂隊伴奏。據(jù)稱這支“凱風管弦樂隊”由舞場、咖啡館中的菲律賓樂師和“上海管弦樂隊”的部分演奏員組成。30曲目包括陳歌辛作曲的《尋夢曲》《海燕》、李厚襄作曲的《玫瑰》《郎是春日風》《情夢》、黎錦光的《夜來香》和梁樂音的《歡舞今宵》。另有《貝特尼》（作曲者不詳）、《圣母頌》（舒伯特曲）和西洋歌劇《風流寡婦》《自由射手》《卡門》中的選段等。31這場演出還打出慈善募捐的招牌，將2萬2千元的售票所得捐作《申報》助學(xué)金。這類慈善活動，在當時并不少見，上述李香蘭獨唱會中有一場是為《申報》募集助學(xué)金義演，32后續(xù)“白光獨唱音樂會”“仲夏音樂歌唱會”“梁樂音作品演奏會”也均有類似之舉。雖然從歌星音樂會的運作及曲目方面難掩其與抗戰(zhàn)“隔絕”的狀態(tài)，但從其兼有的慈善功能來說，或許也是身在淪陷區(qū)的中國音樂家們的一種“自我救贖”。

一個月后，白虹在夜來香音樂俱樂部舉辦第二次歌唱會，冠以“白虹歌獻”之名。稱之為“歌獻”，是因為它不像音樂會那般正式，聽眾可隨意吃茶點，但又不同于舞廳，聽眾不能跳舞。33音樂會依然主打陳歌辛、黎錦光等人的流行歌，兩首西洋歌曲即舒伯特的《小夜曲》（Serenade）和阿爾迪蒂（Luigi Arditi）的聲樂圓舞曲《吻》（Il Bacio）展示出白虹區(qū)別于一般舞廳歌手的職業(yè)定位。

繼白虹之后，“金嗓子”周璇成為第二位舉辦個人演唱會的上海歌壇名宿。冠名“銀海三部曲”的這次演唱會由陳歌辛、黎錦光指揮“上海交響樂隊”（并非“上海交響樂團”）伴奏。曲目皆出自1943——1945年年初“華影”拍攝的由周璇主演且創(chuàng)下極高票房紀錄的歌唱片，包括《漁家女》中的同名主題曲（陳歌辛曲）以及插曲《瘋狂世界》（黎錦光曲）、《交換》（梁樂音曲），《鸞鳳和鳴》中的《可愛的早晨》《不變的心》（以上為陳歌辛作曲）、《真善美》（李厚襄曲），以及《鳳凰于飛》中的同名主題曲（陳歌辛曲）及插曲《慈母心》（黎錦光曲）、《尋夢曲》（陳歌辛曲）。演出還在兩次換幕景的空檔時間，安排影星嚴俊、關(guān)宏達合演一出喜鬧劇以及秦鵬章獨奏琵琶曲《十面埋伏》。據(jù)報道，這次演出“票價雖然高至三千元，依然銷售一空”34，戲院門前更是一派“車水馬龍的盛況”35，可見當時的“追星”現(xiàn)象。

不過，從白虹、周璇演唱會的曲目，以及廣告并未注明主辦方等情況來看，這三次演出與日本人似乎無關(guān)，大概純屬商業(yè)行為，反映出“華影”演員面臨薪資下降的局面以及為了維持原本生活水平的一種“自救”。且主要的合作者，也不同于前文說過的服部良一、梁樂音，而是陳歌辛、李厚襄、黎錦光等人。白虹、周璇都是出身于“明月歌舞社”的演員，從演唱會曲目選擇來看，以黎錦暉、嚴華為代表的黎派民間小調(diào)風格的時代曲業(yè)已淘汰，傾向于1940年以后創(chuàng)作的更加西化的電影歌曲和唱片歌曲，顯示出上海樂壇創(chuàng)演曲目的新舊交替；白虹的演唱會還加入了西洋藝術(shù)歌曲與歌劇選段，且均有西式管弦樂隊來伴奏。

四、 從高潮到落幕：戰(zhàn)爭尾聲階段流行歌壇的集體“騷動”

1945年入夏以后，歌星音樂會進入高潮。不妨看看戰(zhàn)局的情況：1945年5月2日，蘇聯(lián)紅軍攻入柏林。8日，德軍宣布無條件投降，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歐洲戰(zhàn)場宣告結(jié)束。著名報人陶菊隱回憶8日當天上海市民歡慶勝利的場面：“南京路上，霞飛路上，人上堆人，燈火一片；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挽臂游行，有的當街跳舞，人人精神煥發(fā)，個個笑逐顏開。什么燈火管制，什么防空演習(xí)，都不在上海人的眼下了。日本憲兵也都蜷伏在巢穴里不敢露面了?！?6不久，盟軍開始集結(jié)兵力與日軍作戰(zhàn)，盟軍空軍不斷空襲日軍盤踞的中國中東部和東南部沿海城市。37

令人詫異的是，此后的三個月內(nèi)，歌星演唱會成為日本駐滬文化人員在戰(zhàn)爭尾聲的重要工作，上海音樂協(xié)會不僅為白光、龔秋霞、李香蘭、歐陽飛鶯等舉辦獨唱音樂會，為陳歌辛、梁樂音舉辦個人作品音樂會，而且調(diào)動上海交響樂團、俄羅斯芭蕾舞團為之助陣。日方力推娛樂性的歌星演唱會，其目的不外乎是安撫日僑的戰(zhàn)敗情緒以及制造上?！胺比A”的假象。

與白虹一樣，白光獨唱音樂會被安排在蘭心大戲院舉辦，據(jù)稱演出是為了籌募防癆基金。38六場演出均由陳歌辛指揮，百代唱片公司錄音樂隊伴奏，且特邀上海交響樂團小提琴樂師妲芳奴絲（Renee Tafanos）擔任獨奏。音樂會曲目分為四個部分，每個部分由一首管弦樂曲或獨奏曲開始，第三、四部分的歌曲均為陳歌辛所作。與周璇、龔秋霞等明月社出身的歌星不同，接受過美聲訓(xùn)練的白光（曾師從日本聲樂家三浦環(huán)女士）在曲目選擇方面不限于電影歌曲，還包括歌劇選段、藝術(shù)歌曲等。從演出效果來看，即使有評論指責白光演唱歌劇選段“著實吃力”，39卻難以阻擋歌迷如火的熱情。

曲目單40整理如下：

《天堂與地獄》序曲 ………………樂隊

法國歌劇選段二首（選自《迷娘》和《參孫與達麗拉》 ……………………………白光

《風流寡婦》選曲 …………………樂隊

《教我如何不想他》和《秋水伊人》 白光

小提琴獨奏二首（其一為《流浪者之歌》，其二不詳）

《戀之火》《葡萄美酒》《桃李爭春》 白光

《藍色的多瑙河》 …………………樂隊

《我要你》《你不要走》 ……………白光

5月下旬，將流行歌曲與西方芭蕾舞藝術(shù)置于同一舞臺的“歌唱舞踴音樂會”，是為龔秋霞與她的小姑子胡蓉蓉量身打造的，并搬出上海交響樂團、俄羅斯芭蕾舞團的豪華陣容。節(jié)目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龔秋霞演唱《思鄉(xiāng)曲》（張昊曲）、《秋水伊人》（賀綠汀曲）、《恨不相逢未嫁時》（姚敏曲）、《莫忘今宵》（黃貽鈞曲），以及陳歌辛作曲的《是夢是真》《不變的心》《春風野草》《薔薇處處開》《何處不相逢》《忘憂草》等熱門歌曲；第二部分是胡蓉蓉與俄羅斯芭蕾舞團男舞者舍甫柳金（F. Shevlugin）合演芭蕾舞劇《唐吉訶德》（Don Quixote）以及胡蓉蓉的獨舞《悲愴圓舞曲》；第三部分是姑嫂二人與俄羅斯芭蕾舞團合演歌舞劇《春天的降臨》。41不久之后，據(jù)說是為天主教公益慈善會籌募事業(yè)經(jīng)費，白光、白虹、周璇、楊柳四位歌星在大光明大戲院舉辦六場“仲夏音樂歌唱會”42。演唱曲目多出自陳歌辛、李厚襄名下，還特地在《戀歌》《鏡花水月》（李厚襄作曲）等歌曲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編出器樂曲《情夢圓舞曲》。43

僅時隔一周，日本駐滬陸軍報道部的服部良一、中川牧三和“華影”宣傳部的野口久光等人再次為李香蘭舉辦獨唱音樂會。44

第一部

一、 水上（演奏與獨唱） ……陳昌壽曲

二、 綠的華爾茲（演奏） ……服部良一曲

三、 日本電影歌曲三首

四、 青春贊歌（贊美縱橫天空的青年們）…………………………服部良一曲

第二部

五、 藍色的多瑙河（演奏） 斯特勞司曲

六、 西洋電影歌曲二首

七、 中國歌曲三首

第三部

八、 “夜來香”幻想曲（演奏與獨唱） 服部良一編——根據(jù)嚴工上、金玉谷之《夜來香》組成之幻想曲

九、 賣糖歌——自《萬世流芳》……………………………梁樂音曲

演奏：上海交響樂團

指揮：陳歌辛 服部良一

對此可作如下解讀：

第一，演出曲目來自中國、日本、西洋。電影歌曲所占的比例最高，《水上》可能主要源自陳歌辛（昌壽乃陳歌辛的筆名）所作的電影音樂；還出現(xiàn)了美國好萊塢歌舞片《翠堤春曉》和《風流寡婦》中的插曲《當我們年青時日》（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小約翰· 施特勞斯曲）與《魏麗雅》（Vilia，萊哈爾曲），雖然這兩首作品都是奧地利作曲家所作，但在日本侵略軍鼓吹“徹底驅(qū)逐英美勢力”的二戰(zhàn)時期，在節(jié)目單上出現(xiàn)美國電影的插曲，實屬罕見。

第二，為了營造輕歌曼舞的音樂會氛圍，服部良一將上海時代曲《夜來香》改編為倫巴、華爾茲、布吉烏吉三種舞曲風格。這讓他品嘗到了“能夠?qū)⒃谌毡揪迷饨沟木羰繕纺脕碜杂勺栽诘鼐幥葑唷钡臉啡?，甚至成為“他在?zhàn)后的日本創(chuàng)作《東京布基沃基》等流行歌曲的原點”45。不可忽視的是，管弦樂《青春贊歌》可能是一首贊美日本空軍的作品，可見即使在提倡“娛樂化”的音樂節(jié)目中，也會不時增添這類具有戰(zhàn)爭色彩的音樂作品。

第三，李香蘭在自傳里沾沾自喜地說：“中國觀眾對這場獨唱會極為期待，大幕剛剛拉開，整個戲院便已被高漲的熱情席卷。”尤其是《夜來香》一曲，“無論重唱多少次，觀眾仍不肯離去。那雷鳴般的掌聲至今仍在我耳中回蕩不絕”46。如此可見一般民眾對李香蘭以及流行歌曲演唱會的狂熱。在全民族抗戰(zhàn)的最后階段，對李香蘭的歌聲如此趨之若鶩的“追星族”們，同樣是應(yīng)該批評的對象。

緊隨其后，上海音樂協(xié)會還主辦了兩場流行歌曲作曲家作品專場音樂會，主角正是前述歌星音樂會絕大部分曲目的作曲者陳歌辛和梁樂音?；蛟S，幕后的推動者正是與陳歌辛、梁樂音頗有淵源的服部良一。47這兩場演出依然延續(xù)了歌星音樂會的某些特點。

陳歌辛在上海淪陷時期非常出名，據(jù)說他曾任“華影”音樂部副主任一職。1944年12月23日，上海音樂協(xié)會為其主辦了一場個人演唱會，曲目以舒伯特、穆索爾斯基的藝術(shù)歌曲為主。481945年6月30日，他的個人作品音樂會在“蘭心”上演，美其名曰“電影歌曲及流行小曲之夕”。演出由管弦樂序曲《錦繡山河》拉開帷幕，此時的陳歌辛以樂隊指揮的姿態(tài)“驚艷”亮相，白光、白虹、李香蘭、周璇、黃飛然、龔秋霞六位歌星相率登臺，演唱曲目主打輕快的“舞曲風”情歌，如華爾茲風的《海燕》、慢三步節(jié)奏的《尋夢曲》、探戈風的《阿蘭娜》《初戀女》《戀之火》、狐步節(jié)奏的《薔薇處處開》、弗拉明戈節(jié)奏的《夢中人》、布魯斯節(jié)奏的《鳳凰于飛》。罕見的是，《申報》頭版廣告刊載了上海歌壇諸位作曲家對他的贊詞，服部良一說：“他的作風，很似他的風度，司麥脫（引者注：Smart）得很，魅了全中國青年子女。”金玉谷（即黎錦光）說：“歌詞多數(shù)意味深長，聲韻便于歌唱而明朗?！币γ粽f：“像陳先生那樣多才多藝是我們音樂界的幸運?！鼻f宏（嚴折西的筆名）說：“所有的作品都能深深潛入音樂愛好者的心扉?！?9

梁樂音也是淪陷時期上海樂壇炙手可熱的人物。他不僅身居“中聯(lián)”音樂組科長和“華影”音樂部主任職務(wù)，且曾在張善琨支持下組建專門為電影配樂服務(wù)的管弦樂隊，改變了以往主要依賴現(xiàn)成唱片配樂的狀況。501945年7月1日在大光明大戲院舉辦的梁樂音作品音樂會是比較特殊的。一是它以慈善演出的面貌出現(xiàn)，據(jù)稱售票所得捐作《申報》助學(xué)金、《新聞報》貸學(xué)金以及新普育堂、圣母院育嬰堂經(jīng)費。51二是就曲目而言，演出并非主打流行音樂，而是管弦樂作品，包括《大上海進行曲》《南國風光幻想曲》《正氣》以及《第三交響曲》的前兩個樂章，且歌曲只有《女兒淚》《奔走向何方》《我的心》《神往了》《往事》五首。三是演出由據(jù)說是梁樂音徒弟的女高音祁正音擔任獨唱，為何沒有邀請歌壇名宿，又為何沒有演唱梁氏的代表歌曲《賣糖歌》《戒煙歌》，且音樂會中間為何安排一段踢踏舞表演52，均不得而知。

隨后，歌唱劇《仲夏夜之夢》創(chuàng)下了新的上演紀錄，達到十場之多。名為“歌唱劇”，實際上只是將流行歌曲加以串聯(lián)成一則故事，效仿了1944年9月首映的“華影”歌舞片《銀海千秋》的情節(jié)設(shè)定。這場演出由白光、白虹、龔秋霞、陳娟娟等歌星擔任主唱，因此，筆者將其視為一場具有故事表演性質(zhì)的“歌星音樂會”。在全部17首歌曲中，陳歌辛作曲的有13首，接近八成；其中《夜半行》有可能是陳歌辛特地為此次音樂會而作；53樂隊指揮是李厚襄，據(jù)說陳歌辛與他也有師生之誼。筆者推測，陳歌辛可能是這次演出活動的幕后組織者。

7月中旬以后，上海音樂協(xié)會運作了最后一批歌星音樂會。受物價指數(shù)波動的影響54，《申報》廣告已不再登載演出票價。在“蘭心”開唱三天的歐陽飛鶯、云云歌唱會由喬克姆指揮來自法國、德國、意大利、菲律賓的外籍樂師組成的40人管弦樂隊伴奏。55節(jié)目包括情緒活躍的《〈輕騎兵〉序曲》《〈威廉· 退爾〉序曲》《維也納森林的故事》《春之聲》，時代曲《我要你》《尋夢曲》《是夢是真》《雪梅風柳》《海燕》《夜來香》，以及西洋歌曲《斑鳩》和《圣露西亞》（即意大利民謠曲《桑塔露琪亞》）。56同期“影歌大會”則由不知名的綺華、葉麗、黃志光、陳飛、金妮、白敏六位歌手聯(lián)袂登臺在“蘭心”上演，俄僑杜多布羅夫斯基（V. Dobrovolsky）指揮上海交響樂團伴奏，罕見的是曲目中出現(xiàn)了左翼電影《漁光曲》《夜半歌聲》中的歌曲，57這似乎預(yù)示著歌星音樂會即將落幕。

頗具諷刺的畫面是，就在美國向日本廣島投下原子彈的當日（8月6日）和次日，李香蘭、服部良一以及上海交響樂團還在跑馬廳58舉辦所謂的“特殊露天音樂大會”59。據(jù)李香蘭回憶：“演出當天，草坪徹底淹沒在了身穿夏裝的人潮當中。在服部良一指揮的上海交響樂團的演奏下，我演唱了《風流寡婦》和《干杯之歌》（筆者注：即威爾第歌劇《茶花女》中的《飲酒歌》）等歌曲。這次的音樂會也很成功?！?0幾天后，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歌星音樂會風潮才在上海落幕。

總之，從1945年5月至8月，在日本軍國主義已成強弩之末的戰(zhàn)爭尾聲階段，由于上海音樂協(xié)會的推動，歌星音樂會形成上演高潮，并隨著戰(zhàn)爭的結(jié)束戛然而止?？v觀歌星音樂會興起的整個過程，陳歌辛、梁樂音、李香蘭、白光等人名噪一時，正是這些不光彩的履歷使他們在戰(zhàn)后備受社會輿論的批評。1946年，陳歌辛與梁樂音不得不離開上海到香港發(fā)展，據(jù)說前者對“日偽”時期的音樂活動感到“內(nèi)疚不已”，期望為香港進步電影配樂來將功贖過。61整個事件中“最耀眼”的人物——李香蘭，直至戰(zhàn)后接受審判時才正式公開其日本國民身份，在1946年被遣送回國，恢復(fù)本名“山口淑子”。

結(jié) 語

本文論述的歌星音樂會既是抗戰(zhàn)時期“淪陷區(qū)”的產(chǎn)物，也是戰(zhàn)時上海娛樂業(yè)“繁華”的一個注腳，雖然在整個大歷史進程中不夠顯眼，但也見證了戰(zhàn)爭尾聲階段上海流行歌壇的集體“騷動”及上海社會的某些“灰色”面貌。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學(xué)界之所以對這段歷史鮮有研究，是因為上海音樂家與日本人在中日敵對狀況下的“曖昧”關(guān)系，因此通常以“一言以蔽之”的方式將1942年以后淪陷區(qū)的娛樂音樂活動解讀為抵消抗戰(zhàn)意識、“不思亡國恨、沉醉于個人享樂”的濁浪，62并不加以進一步分析。然而，歷史總是充滿豐富的復(fù)雜性，當人們在批評歷史中的人的選擇、唏噓人性的弱點之時，更需要以理性的方式尋找事實的邏輯。

從歌星音樂會興起的歷史痕跡來看，它起于“華影”和“上海音樂協(xié)會”主導(dǎo)的圍繞李香蘭展開的“娛樂文化”策略，由于這是新事物，其產(chǎn)生的社會影響迅速“誘導(dǎo)”出“華影”明星的廣泛參與，并在電影拍攝困難的情形之下，經(jīng)過“上海音樂協(xié)會”以及服部良一、陳歌辛的組織與推動，形成一股強勁的風潮。觀其起始階段，自然是日本侵略者對戰(zhàn)爭文化的刻意“宣導(dǎo)”，旨在宣傳所謂“中日親善”。但隨著戰(zhàn)爭形勢的變化，為中國歌星舉辦的音樂會走向了“純娛樂”。

那么，為什么在中國抗戰(zhàn)進入戰(zhàn)略反攻、太平洋戰(zhàn)爭已近尾聲時，上海卻看似“反?！钡爻霈F(xiàn)了歌星演唱會的風潮？

將歌星音樂會放在20世紀上半葉流行音樂史的較長時段思考，就會發(fā)現(xiàn)，自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初上海已逐漸具備流行音樂賴以生存與發(fā)展的商業(yè)機制，包括都市經(jīng)濟、摩登文化、宣傳媒介、消費群體等要素及其相互關(guān)系。

更為直接且重要的是，日本侵略者出于鼓吹所謂“中日親善”的目的，對上海娛樂文化的生產(chǎn)、宣傳給予支持；“華影”面臨的崩潰以及通貨膨脹惡化造成的經(jīng)濟壓力，促使周璇、白光、白虹、龔秋霞等影歌星轉(zhuǎn)向以音樂演出為主；與此同時，在政治動蕩和經(jīng)濟不景氣的時候，普通民眾需要心理慰藉和快樂，音樂產(chǎn)品包括歌星音樂會自然就承擔了疏導(dǎo)民眾情緒的功能。正如1929年至1933年發(fā)源于美國的經(jīng)濟大蕭條導(dǎo)致很多行業(yè)蕭條時恰恰是好萊塢電影大放異彩的時候一樣。

綜上可見，歌星音樂會在上海的興起，主要是太平洋戰(zhàn)爭局勢逆轉(zhuǎn)后日本侵略軍在滬推行的“娛樂文化”政策、上海經(jīng)濟危機之下民眾內(nèi)心的娛樂需求，以及參與具體策劃的“華影”“上海音樂協(xié)會”等機構(gòu)合力作用的結(jié)果。

但是，歌星音樂會形成的“繁華”局面及其對彼時上海民眾（包括日僑）娛樂訴求的滿足，潛藏著戰(zhàn)后被嚴厲批判的后果。上海流行音樂歌手及詞曲作家們與日本在滬文化機構(gòu)的勢力處于或順從或借助或依附的關(guān)系，其音樂活動因此與抗戰(zhàn)主潮“脫節(jié)”。在亂世求生與民族大義之間，他們選擇鋌而走險、權(quán)衡利弊的方式，從事“娛樂升平”的音樂創(chuàng)作和表演。這群“走鋼絲”的中國人，有的在戰(zhàn)后被短暫關(guān)押或被傳訊，至少也是受到社會輿論的譴責。

附言：感謝南京曉莊學(xué)院音樂學(xué)院李昂博士對本文提出的修改建議。

注釋：

① 加藤陽子： 《日本人為何選擇了戰(zhàn)爭》，章霖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9，第301頁。

② 吉田裕： 《亞洲、太平洋戰(zhàn)爭》，周保雄譯，香港中和出版有限公司，2018，第170 —— 174頁。

③ 來源于日本警視廳官房情報課1944年8月匯編的《最近諸形勢》（第七輯），轉(zhuǎn)引自《亞洲、太平洋戰(zhàn)爭》，周保雄譯，香港中和出版有限公司，2018，第180頁。

④ 山田耕筰： 《大東亞音樂政策的基調(diào)》，載《大東亞公論》 （東京），1944年第7卷第7期，第29 —— 30頁。

⑤ 萬維百科“李香蘭”詞條，查詢時間為2022年8月2日。

⑥ 林黎： 《建筑在“地獄”上的“天堂”：從電影認識上海本土都市認同的形成（1937——1945）》，中國電影出版社，2015，第221頁。

⑦ 以上曲目信息主要來源于兩篇報道。大可：《李香蘭獨唱會速寫》，載《中國周報》（上海），1944年第135期，第8頁； 《李香蘭個人歌唱會》，載《華影周刊》（上海），1944年第52期，第1頁。

⑧ 《申報》，1944年6月27日，第4版。

⑨ 《申報》，1944年6月30日，第4版。

⑩ 蒙維克： 《東方的珍妮麥唐納：李香蘭獨唱會特寫》，載《海報》（上海），1944年7月2日，第4版。

11 文海犁（兒童文學(xué)作家鐘子芒的筆名）： 《相對論兩章》，載《上海影壇》，1944年第1卷第10期，第23頁。

12 佐伯孝夫（1902——1981），戰(zhàn)后曾將《夜來香》的中文歌詞譯為日文，由李香蘭錄制成唱片，1950年1月發(fā)行。

13 榎本泰子： 《太平洋戰(zhàn)爭時期的日本人與蘭心大戲院——以上海音樂協(xié)會為中心》，收入大橋毅彥等編： 《上海租界與蘭心大戲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第103 —— 118頁。

14 參考尹鴻、凌燕： 《百年中國電影史（1900——2000）》，岳麓書社、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4，第60頁；林暢編著： 《湮沒的悲歡：“中聯(lián)”“華影”電影初探》，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2014，第39、149頁。

15 根據(jù)黎錦光撰寫的材料《百代公司灌音部歷史參考資料之一》（1983年12月11日）整理而成，未出版。

16 張丹子主編： 《1943年中國名人年鑒· 上海之部》，中國名人年鑒社，1944，第121頁。

17 山口淑子、藤原作彌： 《她是國際間諜嗎？——日本歌星、影星李香蘭自述》，天津編譯中心譯，中國文史出版社，1988，第257頁。

18 主要根據(jù)1944——1945年間《申報》登載的音樂會廣告整理，表格第一列中的“（2）”或“（3）”，表示當天有兩場或三場演出，無此則表示只演一場。

19 《申報》，1944年10月8日，第4版。

20 《申報》，1944年12月22日，第2版。

21 《申報》，1944年12月21日，第4版。

22 《申報》，1944年12月30日，第4版。

23 傅葆石： 《灰色上海1937——1945：中國文人的隱退、反抗與合作》，張霖譯，劉輝校，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2，第157頁。

24 唐振常主編、沈恒春副主編： 《上海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第845 —— 846頁。

25 傅葆石： 《雙城故事：中國早期電影的文化政治》，劉輝譯，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8，第204頁。

26 林暢編著： 《湮沒的悲歡：“中聯(lián)”“華影”電影初探》，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2014，第5 —— 7頁。

27 同25，第205頁。

2/8 天錦： 《國際摩天廳滿期后白光再開歌唱會》，載《光化日報》（上海），1945年4月28日，第4版。

29 《歐陽飛鶯、云云歌唱會花絮》，載《新中國報》（上海），1945年7月18日，第2版。

30 宏方： 《評白虹歌唱音樂會》，載《繁華報》（上海），1945年1月15日，第4版。

31 《申報》，1945年1月13日，第4版。

32 佚名： 《李香蘭女士義唱名歌曲》，載《申報》，1944年6月30日，第2版。

33 樂郎： 《記白虹歌獻》，載《繁華報》（上海），1945年2月27日，第2版。

34 梅文： 《周璇歌唱會》，載《上海影壇》，1945年第2卷第5期，第32頁。

35 鐵鷹： 《紀周璇歌唱會》，載《申報》，1945年4月8日，第3版。

36 陶菊隱： 《孤島見聞——抗戰(zhàn)時期的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第312頁。

37 周武： 《慶典與政治——1945年“慶?？箲?zhàn)勝利大會”史事鉤沉》，載《華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6年第1期，第60頁。

38 《申報》廣告，1945年5月2日，頭版。

39 佚名： 《白光歌唱會速寫》，載《上海影壇》，1945年第2卷第6期，第27頁。

40 《申報》，1945年5月7日，第2版。

41 根據(jù)兩份資料整理： 《申報》廣告，1945年6月15日，第2版；二胡： 《記龔秋霞、胡蓉蓉歌唱舞踴會》，載《社會日報》（上海），1945年5月27日，第4版。

42 《申報》，1945年6月15日，第2版。

43 佚名： 《楊柳、周璇、白虹、白光的仲夏歌唱會》，載《青青電影》，1945年第7期，第15頁。

44 節(jié)目單原件請見李香蘭： 《此生名為李香蘭》，程亮譯，上海文化出版社，2012，第87頁。

45 榎本泰子： 《西方音樂家的上海夢：工部局樂隊傳奇》，趙怡譯，上海辭書出版社，2009，第178頁。

46 同44，第89 —— 90頁。

47 服部良一曾在其自傳里提及他與陳歌辛的來往。榎本泰子： 《從中國音樂史上消失的流行歌曲——一場“夜來香幻想曲”音樂會》（中國音楽史fk（x）消xiift流行歌：tìう一xiiiの「夜來香fflプij（Ⅷ）ィー」），載《東洋史研究》，2010年第69卷第3期，第77頁。

48 《申報》廣告，1944年12月23日，第4版。

49 《申報》廣告，1945年6月30日，頭版。

50 葦記： 《關(guān)于電影音樂諸問題：與中聯(lián)音樂組同人的會談》，載《新影壇》（上海），1943年第1卷第4期，第46頁。

51 《申報》，1945年7月1日，第2版。

52 《申報》，1945年7月1日，第2版；路德曼： 《在梁樂音指揮之下：“慈善音樂會”的奏出》，載《力報》，1945年7月2日，第4版。

53 《申報》，1945年7月8日，第2版。

54 1944年6月，“偽中央儲備銀行”發(fā)行面值200元、500元的大鈔。1945年2月又發(fā)行1000元券。6、7月相繼發(fā)行5000元券和10000元券。而且從2月起，這種鈔票上連號碼都沒有，至8月1日，連10000元券也沒有號碼了。唐振常主編、沈恒春副主編： 《上海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第844頁。

55 黎明： 《交響樂隊伴奏歐陽飛鶯獨唱會》，載《社會日報》（上海），1945年7月9日，頭版。

56 《申 報》廣 告，1945年7月14日，第2版； 《海報》廣告，1945年7月10日，第4版。

57 《申報》廣告，1945年7月28日，第2版；夕：《“影歌大會”看歌手》，載《東方日報》，1945年7月30日，頭版。

58 上海淪陷時期，這里仍然是大規(guī)模賽馬賭博的場所，其中一部分地方成為駐滬日軍的兵營。趙懿翔： 《帝國主義在遠東的大賭窟——跑馬廳》，收入上海人民出版社編： 《上海經(jīng)濟史話（第二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第23頁。

59 江萍： 《李香蘭露天歌唱會》，載《大上海報》，1945年8月8日。

60 同44，第92 —— 93頁。

61 唐瑜： 《二流堂紀事》（圖文增訂本），生活· 讀書· 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5，第243頁。

62 汪毓和編著： 《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1840——2000）》，上海音樂學(xué)院出版社，2012，第14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