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燁 左小紅
成都中醫(yī)藥大學,四川 成都 611130
神志病的中醫(yī)病機是邪擾心神,在西醫(yī)學分類屬于精神類疾病,是由于大腦功能失調而導致的精神意識活動障礙。隨著社會進步與發(fā)展,處于多重壓力之下的現代人,精神類疾病的患病情況不容樂觀。在中醫(yī)理論體系中,除“心主神明”之外,尚不可忽視脾胃在神志疾病中的作用。脾胃五行屬土位居中焦,為氣血升降樞紐,其地位也非同一般,從脾胃論治神志疾病,是除心、腦論治外的又一重要思路。
1.1 土——農耕文化所崇 土有神的特性,或說土可通神,此處“土”指“中焦脾胃之土”,脾與胃有太陰濕土和陽明燥土之分,然在五行中皆屬于“土”,從古至今,“土”的內涵與在中國扎根千年的農耕文明息息相關?!稜栄拧め屟浴吩唬骸巴?,田也?!薄端貑枴ぬ庩柮髡摗吩唬骸巴琳呱f物而法天地?!逼渲小胺ㄌ斓亍币辉~也佐證了土地與農業(yè)、與自然萬物的關系之密切。神為“精神活動表現”,《靈樞·本神》曰:“兩精相搏謂之神。”《類經》中張景岳解釋道:“兩精者,陰陽之精也?!畵?摶作搏義)’,交結也。《易》曰:‘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茏釉唬骸逯?,妙合而凝?!墙詢删鄵恢^。”[1]
1.2 神——兩種說法并存 關于“神”之所藏,《素問·靈蘭秘典論》提到:“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薄端貑枴ば魑鍤庹摗贰鹅`樞·本神》《靈樞·九針》等篇提出了“五神臟”,則是不同于前者的五臟藏神理論,即有心主神明與五臟藏神兩類說法,后者尤以脾胃為重,不僅因為脾胃是“后天之本”,一身氣機升降之樞紐,抑或“脾為至陰”轉樞陰陽,當中還離不開古代哲學重中、重土、重數“五”的思想根源。這反映了對“土文化”、對中焦脾胃的尊重,更為“土與神通”奠定了文化基礎。
1.3 土與神——“通”的建立 土與神通的思想早在《內經》“五臟藏神”就已有跡象?!鹅`樞·平人絕谷論》曰:“胃滿則腸虛,腸滿則胃虛,更虛更滿,故氣得上下,五臟安定,血脈合利,精神乃居,故神者,水谷之氣也?!逼⑽鸽m無直接支配“神”的功用,因其為水谷之海,可發(fā)越水谷之氣,借此可通神。另外《素問·八正神明論》曰:“故養(yǎng)神者,必知形之肥瘦,榮衛(wèi)血氣之盛衰。血氣者,人之神,不可不謹養(yǎng)?!逼⒃隗w合肉,脾胃是氣血生化之源,精神盛衰可以反映氣血榮枯變化,據此便是土與神通的理論依據。
神志病是臨床常見的一類病證,臨床凡神識病、神經疾病及其他疾病所引起的以神志癥狀為主要表現者,均屬于“神志病”的范疇[2]。《黃帝內經·素問》明確指出了形、氣、神之間的依次相生的關系,即五臟攝入水谷之精,進行功能活動,產生五臟之氣,五臟之氣進行正常運動,便產生精神活動[3]。而中焦為氣血生化之源,如此看來便也可以理解明末李用粹“治郁之法,多以調中為要”的奧義了。
氣機升降出入,賴脾胃中軸斡旋。失眠、情志抑郁、健忘等都屬于精神疾病的范疇,這類精神疾病皆可從中焦入手。
3.1 失眠——半夏秫米湯 越來越多現代人被失眠所困擾,失眠日久常伴精神心理疾病。除《內經》所載行于陽的衛(wèi)氣不得入于陰,從陰陽大法論治不寐之外,《素問·逆調論》曰:“胃不和則臥不安?!笔钦撌鲋薪褂绊懰咦钤绲挠涊d?!秲冉洝分械陌胂娘诇M方僅半夏和秫米兩味,而無專為安神之品,竟效如桴鼓。其病機在于營衛(wèi)逆亂、陰陽失調、神志受擾,該方交通內外,通達陰陽。半夏生于陽長之會,成于陰生之交,能通陰陽、和表里、調營衛(wèi),又此二味皆入中焦,治營衛(wèi)之源——中土脾胃則愈[4]。
3.2 臟躁——甘麥大棗湯 婦女精神憂郁,煩躁不寧,喜怒不定,苦笑無常稱為臟躁。漢代張仲景《金匱要略》曰:“婦人臟躁,喜悲傷欲哭,象如神靈所作,數欠伸,甘麥大棗湯主之?!贝俗C多由情志不舒或思慮太過,耗傷陰血,心脾兩虛所致。麥與棗藥食同用,張仲景用麥或有取其入肺用心之意,但合“治自在中”之棗,二味藥力顯是從中焦脾胃而入,此臟躁所治充氣血生化之源以安神定志[5]。
3.3 歸脾湯與越鞠丸 宋代嚴用和所著《嚴氏濟生方》中,歸脾湯主治氣血兩虛或心脾兩虛的思慮過度。勞傷心脾,導致健忘怔忡,當理心脾,使神志清寧。血所主在心,氣之主在肺,而氣血所生所統(tǒng)莫不由乎中焦,諸證本氣血失養(yǎng)所致,治法當關乎脾,從脾而歸曰“歸脾”?,F多用于失眠、輕度抑郁、腦血管障礙伴自覺的神經精神癥狀、經行情志異常等[6]。
元代醫(yī)家朱丹溪在《丹溪心法·六郁五十二》中提出:“凡郁皆在中焦,以蒼術、撫芎開提其氣以升之?!睌M越鞠丸(又名芎術丸)以解諸郁。
恢復脾胃正常升降功能才是治療之本,從土入手治療神志疾病,用藥除了歸脾胃經,必應順其升降浮沉。脾胃二臟,脾主升清,胃主和降;脾為濕土,胃為燥土……單說脾升不足便有:脾氣血虧虛,升舉無力;中焦受邪,清氣不升;陽明火熱,神志混亂等類。
4.1 降膽胃,治神驚 清代黃元御崇古尊經,對于精、神的病變尤重胃土不降,在其著作《四圣心源·勞傷解》的“神驚”篇多有論述。然胃土不降非單純一腑之疾也,正由黃所言:“胃土不降,由于脾土之濕?!逼⑸附凳С?,則生精與神的病變,“胃土不降,相火失根,虛浮驚怯,神宇不寧”。黃創(chuàng)金鼎湯治神驚,神驚發(fā)病,在于土濕胃逆,相火不藏,故黃治精神疾病以降胃為主,故曰:“神發(fā)于心而交于腎,則神清而不搖。神不交精,是生驚悸,其原由膽胃之不降?!盵7]
黃氏重降膽胃,是為降其相火,使心腎相交,神驚得平。有降必有升,看似未言升提,是因神降至腎方為正常生理(以降為順)。但方用桂枝,稟春和之木氣,不可不謂降中有升,其升降言于方藥之中。
4.2 清痰源,調血行脾 胃為生痰之源,許多神志疾病,如癲、狂、癇、神昏、癡呆、驚恐、健忘、嗜睡、不寐等神志方面的病癥與痰邪有關[8]。怪病多痰濕,歸根到底也是脾胃升降失常所致。唐容川在《血證論》中曰:“血之運行上下,全賴乎脾?!敝挥衅⑽干底饔谜?,能夠斡旋臟腑,調節(jié)氣機平衡,而血的平衡才能保持。血之運行有常,施布有節(jié),需賴脾胃對血的平衡調節(jié)作用,否則可導致血虛、血溢、血瘀等,均可擾亂正常的神志活動[9]。
在用藥上順應脾升胃降之勢,稍佐柴胡、升麻、葛根等,皆能引中焦清陽之氣上升而收效;對于胃氣不降的情況,結合癥狀或可選用旋覆花、竹茹、半夏等降逆之品;同時用藥不應局限于脾胃二臟,香附、綠萼梅等調達肝氣可助脾胃運化,桔梗、杏仁、紫菀等開肺降肺,對胃氣也有順降之功。
現代醫(yī)學“腦-腸軸”和“腦腸肽”的發(fā)現,也給神志疾病的治療開拓了新的思路,這也促使筆者重新發(fā)現中醫(yī)學中的相關理論,豐富其外延和內涵。
屬于中醫(yī)脾胃范疇的消化系統(tǒng)與大腦主管精神活動之間,存在某種程度的關聯性。如:從生理學的角度觀察到,胃腸道的肽類分泌細胞和腦內的肽類神經元在胚胎發(fā)生上是共同起源于神經外胚層,意味著人腦和消化道之間在起源和功能上有密切關系,同時還意味著在外周人腦外的遞質能產生人腦內遞質類似的功能[10]。
分布于中樞和外周的神經肽,在中樞起著遞質樣作用,參與調解中樞神經系統(tǒng)各種功能,在胃腸道起著激素樣作用,調節(jié)胃腸道運動、分泌等?,F代研究[2]表明補中益氣湯、大承氣湯、歸脾湯、溫膽湯、瓜蒂散等方劑對大鼠神經遞質(如P物質、生長抑素、血管活性腸肽等)的作用各有差異但皆有顯著的不同影響,或可據此部分解釋此類方劑對治療精神疾病類疾病的內在機制。
中醫(yī)學診治疾病時,觀察神之存亡和顧護胃氣的治則是醫(yī)中之要。西漢之前無心配火之說,西漢之后,為五臟大主的心出現了五行配土和配火的演變[11]。不管是從中焦脾胃通神或是心屬土主神志,“土”皆可與“神”相關,或可成為土可通神的又一切合點。
自古至今,重土、重脾胃的理論思想從未離開過中醫(yī)學的主干線,基于中醫(yī)學神志疾病從中焦脾胃論治,結合病證用藥佐以治中焦之品;西醫(yī)學神志病的“腦—腸軸”理論是從消化系統(tǒng)著眼。在治療神志疾病上,筆者看到了中西醫(yī)理論的契合之處,中西醫(yī)學從更長遠看,或將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