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龍
(山西大學 晉商學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明清以來隨著商業(yè)的大發(fā)展,商品經濟有了顯著提升,各地商人不斷走出去,形成了如“晉商”“徽商”“陜商”“粵商”等十大商幫。這些商人到全國各重要市鎮(zhèn),在那里交易商品、構建網絡、打造人脈,在那里留下了他們的足跡和傳說。為更好地打開市場,快速了解所在地的商業(yè)信息,同時又保證本地商業(yè)隊伍的有效凝聚,各地開始出現大量商業(yè)會館。它不隸屬官方,也非私產,而是當時商人隊伍壯大、商業(yè)能力提升后的社會組織。
會館,濫觴于宋代,明清時開始活躍,各地商幫將其設于各主要金融中心、商貿集散地及重要城鎮(zhèn)、碼頭,是彰顯本地商人、商業(yè)實力和當地商業(yè)狀況的重要指標。會館在京城設置較早,可溯至永樂十八年(1420)[1]14-17,即從應天府遷都北京后。此后會館職能不斷增加,成為非定期講學處和科舉試館。隨著明代社會風氣的轉變,“士商合流”趨勢加強,會館漸具工商性質。早在漢代就有“郡邸”,屬公產性質,且有政治和商業(yè)共存的現象,這與明清會館有類似特點[2]94-95。其中工商會館,分為手工業(yè)會館和商人會館[3]。明代地方會館以贛、閩、浙、徽為多。萬歷時,山、陜商人才在京師設立會館,但明顯北少于南[1]15-16。明清會館完全因商而生,以粵商最早[2]。會館出現的首因即市場擴大、商人增多[4]。
會館研究學界成果豐富。大多只談及會館本身,從其功能調整[5]、戲曲發(fā)展[6]等內容。還有海外學者論證會館與公所[7]337。國內從歷史沿革角度論證,如張正明[8]、朱英[9]等。但缺乏構建原因的內在解讀。對傳統(tǒng)會館碑刻的功能擴展與內容解讀尚顯不足[10]。目前多視為史料補充,以補充地區(qū)商業(yè)資料,整合相關數據,分析一地經濟發(fā)展,體現行業(yè)商人的地位。以經濟數值判斷地方商業(yè)和金融資本、經濟水平的增衰,如劉建生[11]、許檀[12]、郝平[13]等。
筆者通過對商業(yè)碑刻的細讀,分析晉商會館的構建原因,展現時代局限下晉商的突破和變通,它的建立促進商業(yè)行為的有效完成,而非僅為府、縣接待處,商業(yè)組織才是它的基本特征。本文擬在前輩學者廣泛研究的基礎上,以會館碑刻內容深入探討明清山西商業(yè)會館的發(fā)展歷程,探索明清易代過程中商人的積極變化,體現歷史變幻下會館構建的歷史動因。
碑刻是古代中國常見的一種記述政治、社會、文化內容的載體,形式多樣且含有豐富的社會發(fā)展信息,是古代中國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段男牡颀垺ふC碑》:“碑者,埤也。上古帝皇,紀號封禪,樹石埤岳,故曰碑也。周穆紀跡于弇山之石,亦古碑之意也。又宗廟有碑,樹之兩楹,事止麗牲,未勒勛績。而庸器漸缺,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同乎不朽,自廟徂墳,猶封墓也?!盵14]它多以鐫刻有文字的歷代碑、碣、造像碑、經幢、石幢、摩崖題記、墓志銘、畫像石等主要形式。碑的最初用途并非刻字,而是充滿實用價值。如觀日影、測方向、記時刻等。在漢代是下葬時起固定作用的裝置[15]總序。古代碑刻應用廣泛,除以上作用外,漸有記述的傳統(tǒng)。始皇橫掃六合,開始巡行天下,就展現碑刻記述的多樣:“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禪梁父,刻所立石。”[16]242以上共有三次用碑刻書寫的過程,其中就有碑刻書寫的功能:頌德,祭祀,歌功。此外還有其他功能[17](1)此外還有哀誄、歌詠、頌揚、示范、銘記、圖文、應用等用途。。
明清以后,碑刻的書寫與記述作用依然保持,只是根據行業(yè)需要有所調整,且應用于當時經濟社會的諸多方面。它在明清晉商與會館構建中的作用更為明顯,多得益于它具有易保存的特點,利于證史、補史[15]。達到“至于館之所以立興,夫館之所由名,則前碑具在,余無贅焉”[18]436的效果。明清各地山西會館在構建、維修后都會以碑刻對其行為進行記述或說明,碑刻流行至明清除外觀莊重外,彰顯厚重、不易毀損亦是一因。從會館語言優(yōu)美、用詞考究的碑文可見其碑刻樹立有三大用途。
會館不是官方或民間籌建起來的,而是一群初來乍到且無依無靠的商人所建,它急迫且必需?!白允局螅跤鑫魃潭嘤褵o家可歸,身后別無親丁,□埋義地,□用扛夫者,永遠□本孫的定抬價□給不侍?!盵18]531正所謂“感同身受”,因為是曾經無助的親歷者或見證人,因而希望后人或會館成員能以同理心將其傳遞。還有對出資身份和資金來源的介紹:“一則出之于吾鄉(xiāng)之鋪戶也,開設有地,而子母常權;一則出之于吾鄉(xiāng)之行商也,來往不時,而懋遷有術?!盵18]437這就說明商人與會館的關系,既是會館的建設者,同時也帶動商人的成功。
建設過程很是不易,所購土地、房屋的位置、基礎條件造成會館基建的難易不一?!暗陂w雖告竣,而院落未成,閣旁之廣狹不一,閣下之坡坎須平,勢處卑下,而水之所聚,雨輒為憂境……且無以壯觀瞻,無以便應酬,無以騁眺望,而備梓材,爾時未議及之想,亦絀于力限于勢,不能不有待于后也。嘉慶八年,杜瑞隆、潘交泰等接理會事,晝夜經營于二十年,乃于其中之卑者高之,則土不憚運而陂坎胥平也,隘者擴之,則地不憚購而廣狹維稱也?!盵18]436商人只是群體的代稱,但由于記述不足、遺失無考等原因,使很多人的名字湮沒,若能有幸記錄就很值得后人尊敬?!敖粲谄澱摺诮癜贁凳暌?,續(xù)修者不一而足。道光癸未,王恒吉等嗣首其事……謹據事之始末?!盵18]458-459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guī)。既然是一專門的商業(yè)組織,其繁雜的事務、混雜的人員必然要以嚴格的行為守則應對各種復雜的往來?!岸紩梢?guī),安商即所以惠民,至于久而相安,人人稱便之事,更不容平地生波,以滋擾累也。”[19]104正所謂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稍有不慎損失的就不僅是金錢,更可能卷入訴訟紛爭?!耙粡膶崢I(yè)重商權,集股紛紛嚷破天,引出許多繃子手,招搖詭詐盡磨研?!盵20]95
1.房屋契約妥存,無論古今中外、于公于私,土地購置都是一項重大事務,購買前手續(xù)應交割清楚,之后妥存契約印信,以免造成糾紛。但會館初期由于管理經驗不足、責任心缺失,時常出現契約毀失、權責不明的現象。因此通過碑文書寫展示利權,宣示對所在會館房屋、土地的所有權,以避免日后的麻煩。如“將紅契存于秋會匣內,年深日久,恐有遺失,因此立石”[18]342?!皟扔袞|房四間,因暫放動產,討限十五日騰交,具結在案?!盵19]842且很注意內部秩序的建設,尤其嚴格管理與約束內部經營與人員往來?!皟?yōu)人不戒于火,延燒戲臺山門暨鐘鼓二亭,嗟乎!數載經營一朝毀之,物之難成易敗也如此哉?!盵18]476否則極易遭受無端損失,“蔡盛名適求出相識之人說合,情愿代書雇約,保其看館……甫兩越月,即私行典當館中器具,(蔡)素知館契紙久遭回祿,遂妄據火神廟與會館仙翁廟毗連,陡起貪奪之心,致與涉訟坊城”[19]109。
2.行規(guī)制定,營商是商人主業(yè),既不應弄虛作假,也不可隨意受損。此類碑文是以文字的書寫表明本行業(yè)的固有態(tài)度,如“本鎮(zhèn)之有雜貨行由來已久,似無煩于再議矣,第以人心不古,規(guī)矩漸沒,或翼重資弄巧成拙,或□□□頭循私而害公,因是賠累莫支,以致倒塌之患者有矣”[18]379?!邦伭闲型┯鸵豁?,售賣者惟吾鄉(xiāng)人甚伙,自生理以來,絕無開行店□,亦絕無經濟評價,必本客赴通自置搬運來京,報司上稅,始行出賣……有網利傅天德者,既不開行,又不評價,平空索取牙用,捏詞疊控,幸蒙都憲大人執(zhí)法如山,愛民如子,牌批云‘凡一切不藉經紀之力者,俱聽民之便,毋得任其違例需索,擾累鋪戶,致于未便?!垐D再世,其在安居樂業(yè)者,固應歌功而頌德?!盵19]104每當在此情形下,“行客聞之膽戰(zhàn),每每發(fā)貨他處,鋪家見之心寒”。雜貨行通過公議規(guī)程,去除原有弊病,達到“主客兩便,利人利己,不必衰多而益寡”的成效?!扒坝行幸?guī),人多侵犯,今郭局同立官秤一桿,準斤十六兩,凡五路煙包進京,皆按斤數交納稅銀……各循規(guī)格,不可額外多加斤兩,茍不確遵,即系犯法,官罰銀不等。”[19]129這就賦予行規(guī)更多的法律意味。
3.處境調整。商人初到異域,人生地不熟,鄉(xiāng)土社會中原本“熟悉”的規(guī)則逐漸失靈。這就使商人需要勾連地方官員、豪強,取得地方的庇護,幫助自己解決各種難題,進而表現出了商人在當地的“不一般”。如“敬演之時,竟有一種在宜人后聲言拿戲需索訛詐,實屬不法,合并出示曉諭”。“向來每逢敬神演戲,文武大小衙門并無阻擾,后因鄉(xiāng)地兵役舞弊詐索,闔鎮(zhèn)赴城。官蒙府憲陳太老爺出示曉諭,闔鎮(zhèn)遵□,勒石以垂不朽云?!盵18]380此碑文除感謝陳府憲的幫助外,還借機與官員熟絡。且可避免下次“麻煩”的來臨。晉陜豫三省“各商來蘇辦貨者,向從浦口行運,由來舊矣,各走各路,聽其自便,而按時銷販,從無愆期……同治八年冬……督撫憲出示,令三省之商,概由淮關行走,即淮關報稅……眾商于是驚訝……幾欲停止不運……不日荷蒙恩準,仍由浦口行走……此誡大憲體恤商情之至意,第恐日久又有異議,將稟批示論勒石……分寄各省馬頭存儲”[19]168。但解決不法行為的利器卻是官方曉諭,而非國家律令。一旦官商“反目”,受苦的還是商賈。
開門營商,信字為先,為避免競爭惡化(和為貴),同時也防止本行的“規(guī)則紊亂”,各行會各自要求,如商家統(tǒng)一秤斤“其間即有改換戥秤,大小不一,獨網其利,內弊難除,是以合行商賈,會同集頭等公議秤足十六兩,戥依天平為則,庶乎較準均勻,公平無私,俱各遵依……后不得暗私戥秤之更換”[18]340。之后還提出若違犯約定,則“舉秤稟官究治”。
商與官打交道,難免受后者欺蒙,設立碑刻就以文字昭示官方已有前言,告知商家免受蒙混。如“蒙府憲齊大老爺查訊,具祥諭令,照以奏冊完稅,蒙署藩琦大人批如詳飭遵……署府憲熊大老爺飭提覆訊……屢蒙上憲徹底根查……永遠遵行,砌石記之”[18]422。特別是涉及商賈切身利益的事例,更是詳細記述,使成定制?!拔业冗^載行先輩,原有議定章程,奈世遠人湮,前定者百無一二,即支官席片,屢經加增,日復一日,以一倍十,總傾業(yè)辦公,毫無已時?!边M而導致“差務繁紊,賠苦不堪”[18]475。確定最終定額:“每年,府、縣署涼棚茶席二千三二百條,宛博林三驛每一百條,府考八百條,院考六百條,縣考三百條,教場、院府考五四百條,至有貢差換倉,以及摭撫憲閱兵,另酌辦理,恐歷久加增,后不復前,故立瑣珉,以為千古流傳去爾?!盵18]475
還是減少官方需索的憑證。“凡晉省商人,在京開設紙張、顏料、干果、煙行各號等……自今以往,倘牙行再生事端,或崇文門稅務另行訛詐,除私事不理外,凡涉同行公事,一行出首,眾行俱宜幫助資力,不可藉端推諉,致失和氣?!盵19]155
以上是會館中石碑的三種主要應用形式,在要求會眾的同時,還提醒會眾“不得節(jié)外生枝”[18]450,定要遵守規(guī)約,以免再生嫌隙。
明代是古代中國商業(yè)發(fā)展后的全面革新階段,原本的個人經營在清初受到挫折,個體商人在地方的力量壯大進程被阻斷。進入清代,個體商人逐步有了改善和自我擴充的意識和能力。清承明制,承接的亦是教訓及認識,清代晉商不愿重蹈覆轍,希望以群體的力量化解社會對商業(yè)的阻撓。群體由個人組成,且不會妨礙個人的成長,會館構建就是應有之義。
山西商人從鄉(xiāng)土中走出,來到陌生之地,求得溫飽是其基本訴求,卻也不能得?!袄飬^(qū)謁舍之間,雖同鄉(xiāng)共梓,往往有相顧無相識者,一旦投轄有地,殿寢而外?!盵18]343這就很是悲涼。且若要在此長久發(fā)展,找到一個容身之地更是急迫,“我鄉(xiāng)之往來于斯者,或數年,或數十年,甚者成家室,長子孫,往往而有,此會館之建所宜亟也”[21]331。會館是最為基礎的要求,因為商賈外出的直接目的并非只為“聯桑梓、通款洽、結鄉(xiāng)里之好”,作為一種精神上的寄托,是發(fā)展與團結的需要。因此條件一旦成熟后,“通都大邑,商賈云集之處,莫不各建會館,以時宴會,聚集于其中”[18]358?!熬煛谀铣且詢龋瑬|西遼曠,賃房而散處者,恒苦于聚晤之不易,則所以匯鄉(xiāng)井于一堂……端有賴于會館之設焉?!盵19]152“來者踵相接,僑寓旅舍幾不能客,有老成解事者,議立公所,謀之于眾?!盵18]525隨著規(guī)模擴大與人眾增加,會館建設逐漸提上議事日程,但實現非常不易。“天下事創(chuàng)始難,創(chuàng)始于客寓市厘之地為尤難,蓋以東西南北之人聚會于此,靜躁不同,言語亦異,非若一邑一鄉(xiāng)之生,同井而居同里也?!盵18]524
“事非創(chuàng)其所未有,則其有之也難而易,情非出于所樂為,則其為之也易而難?!盵19]116會館構建表面上是“聯鄉(xiāng)情、篤友誼也?!蹦菫楹尾辉诟髯脏l(xiāng)土,又何必跋涉至此?實際表達了在鄉(xiāng)土以外發(fā)展的強烈欲望,因此,會館構建就是一種“從欲望到需要達成的過程”[22]。只是這種欲望在面對痛苦時才利于實現[23]。因此,“都市相較于鄉(xiāng)村,有的是自由空氣,這些獨立的手工業(yè)者們?yōu)橹纯诡I主的壓迫,增加了互相團結的意識,同時,為著要鞏固加強他們自身微弱的經濟單位,更不能不一起排出那些妨害他們的阻礙物,會館也就應運而生”[2]14。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遑論以此為業(yè)的眾商。天下“雖名利分途,而作客則一”[19]181。眾所周知,山西會館建筑主體很多原由廟宇改建,或在地方修建大量戲臺。它們很早就為地方民眾熟知,晉商通過少量投入將其改頭換面,有了“平地起高樓”的效果。而會館奠基儀式的規(guī)模不可謂不宏大,其邀請者上自地方高官,下至地方士紳,都是當地頭面人物,又為其起造勢之效。還有以另類的方式宣揚本會館,“因醵金會館……除公用外,獨贏三千余金,廟之壯麗不可有加,又不可折空人私,因鑄鐵旗桿二株重五萬余斤,豎于大門之左右”[18]423。似乎有一種認識,即商業(yè)會館的豪華裝飾代表了商家的經濟實力,表明本行業(yè)的信譽好、產品優(yōu),便于商人的商品推廣。體現會館中商人有很強的經濟實力,“萬戶千門百尺樓,搜羅貨物萃神州,唯將勸業(yè)為宗旨,男女隨心任意游”[20]91,因而,清末各地都形成由會館組成的重要商業(yè)街區(qū)。
會館主要是一商業(yè)性的社會組織,營利是其主業(yè),但也發(fā)現其過多地承擔了與其本業(yè)無關的諸如宣教、布道、講禮的副業(yè)?!懊癖乜司从谏瘢駝t應之,必克敬于明幽則通之……無心求福,神必佑之?!盵18]517它是會館的一種日常宣發(fā)與積極表達,以配合官方的社會教化需要。在積極地完成目標后,以期達到勾連官方媒介、贏得官方肯定的目的。這是一種道德的宣揚,而道德與獲利的結合并不抵牾。因為“只有滿足了這種私欲,真正自律的道德才可能出現”[24]。
從經驗上說,會館內為一群專業(yè)的營商從業(yè)者,他們在這里分享經驗和教訓,共同就某個問題探討可行的對策。“維夫諸貨之有行也,所以為收發(fā)客裝,諸行之有會館也,所以為論評市價?!盵19]109可見會館成員依然深耕于此,維持其獲利的能力。晉商海內聞名,但也并非都為豪商巨賈,“惜蒲屬本小利微,力薄費繁,不能望人向背,謹遵前議,與本行同約:鋪中每進錢一千,抽取二文,銀數亦然”[18]421。如此一來,既獲取會館構建之資,又避免苛斂商賈。但在這華麗幕布的背后又是一副怎樣的現實景象?曾有外國人就中國葬式發(fā)出感慨,認為“其中不能說沒有虛榮和矯飾的成分”[25]26-27,但至少不全是,它是一種傳統(tǒng)的社會扶助性活動,在會館構建背后亦可被同理看待。
明清時期,國家政權高度集中,政府的高壓政策使得社會非常壓抑,商人除要提升營商水平外,還需不斷在政治上出彩,否則很難發(fā)展。而會館就非常需要依靠官方的支持,否則不利于會館及商號的統(tǒng)一。在國家末期,私有產權的保障機制成為判斷一個社會穩(wěn)定性的重要標志,商人在營商的同時,還不斷對政治形勢的變化“翹首以盼”,這就是私有產權的危急時刻[26]17。這是一種傳統(tǒng)“技能”的沿襲。陶朱公曾喟然嘆曰:“計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敝蟆案∮诮?、治產積居,而不責于人”[16]3257,1752。陶朱公就從政客變?yōu)槌晒Φ纳倘耍渲姓我蛩氐拇龠M應該占比不小?!白杂嘀跬病椅魃毯详H建山陜會館于城之偏,工既迄功,徐子云天寓書里中,將乞余一言以鐫諸石。”[18]343可見需要常與官員溝通,會館碑文的撰寫就是一個絕佳機會,如清代著名的孫嘉淦、栗毓美、閻敬銘、董文煥、祁寯藻等,近代政、學兩界的賈景德、郭象升等人,他們都身居高位,由他們代筆書寫,絕對是最好的拉攏手段。既滿足官員的虛榮心,又能拉近官商間的距離。可被視為一種官方規(guī)范的鋪陳,如果“規(guī)范”體現多數人的利益,那它就是理性的,否則就是基于力量的變化。以便保障特殊利益領域里的權力平衡[27]148。
會館是以相同籍貫、行業(yè)為基礎構成的經濟組織,其人員的年齡、學識、背景等因素都很復雜,特別是構建之初,很難達到一呼百應的效果。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還不熟悉彼此的特長,除抱團取暖、互相安慰外,更為關鍵的是如何有效調動會眾的積極性,使其充分發(fā)揮各自所長?!八街?,遍及行商,眾議難諧,幾似挨門而乞?!盵18]381可見,會館最初的某項簡單動議都難以推行,遑論其他更大的號召,這也成為會館初期的窘態(tài)。會館中的每一個成員大都長久地在江湖歷練,其人脈、關系、個人技能都值得應用,特別是會館的建成就得益于會眾非凡能力的展現?!拔创?,以事巨用廣,工大費奢……且樓建所需,非大木無以勝任,而厥木惟喬,實產南邦,越道里之遙而購之,恐非易事,抑更有難者,欲造虹梁云棟之奇,非具月斧云斤之手,無以施其巧”,在這種困難局面下,“毅然以為己任,各輸其誠,各展所長,或識優(yōu)而審其向背,或獎善而勸其募化,或效奔走取材于楚,泛江河而來宛郡,或周知四方,遍訪匠師,集工□垂之技于廟建”[18]370。但其過程是艱難、復雜的,“于是構良材、求大木,得楩楠于澗底,遇松柏于山峰,運以輸巧,雕以游龍”[18]464。山西聞喜縣人喬海明,“字朗齋,設金店于山東,業(yè)大盛,倡修山西會館于濟南,貲為西商捐集,而金店董其成,工竣有余貲,又于千佛山建房屋多間,備游覽者之憩息,喬朗齋之名遂大著于濟南”[28]。
即使錢少事簡,會館依然沒有松弛管理。特別是涉及錢糧,總能事事明了,“歷年工務繁雜,未及列清勒石,李喬齡等以此錢為數不多,歷時已久,如不□彰,恐今之慷慨捐施者意淡心弛”[18]421。為防會眾“意淡心馳”,勒石記述就成為必需。雖無具體錢數,卻表達了對捐施者的認可和會館透明管理的渴望。通過調動眾人,實現商業(yè)的再發(fā)展?!白源肆樾律?,會議輪流經理。一以彰神恩之浩蕩,一以序客心之和諧?!盵18]524這就避免了“薅羊毛”式的人員激勵。“雖憑借之無多,實成功之至巨?!盵18]463由個人到眾人,除數量變化,更促進商人力量的增加,打破過去費錢費力、單打獨斗的狼狽局面。
明代的商業(yè)類碑刻以個人記述為主,山西商人在明中后期力量積聚和快速崛起,表現為以個體商人為主的發(fā)展形式,或因家庭需要、或是被迫從事,總之明代是以個體商人的活躍為歷史特征,明代有些山西商人并不以成為富商巨賈為目標,而是以一種“事了拂衣去”的姿態(tài)示人?!拔峤洜I垂四十年,而今吾事足矣,不歸何時!于是,賚囊橐,攜妻子,脫然以歸?!盵18]118也許是明代晉商缺乏進取意識,抑或是給予不同時代商人的各自選擇。
明代晉商只將營商視為一種工作,卻不能因此認為明代晉商沒有深入或努力不足。他們除涉險遠走外,甚至還根據個人經驗書寫商業(yè)類書籍[18]120-122,不可謂不鉆研。但在當時商業(yè)發(fā)展的大背景下,始終是“所試者小,所濟者寡”[18]122。這就為清代晉商的大展拳腳埋下伏筆??芍^是“以群萃州處,察四時權百貨之為便哉”[18]343。“余因情切桑梓,困難所在,最為深悉,爰據事實而為之記。”[19]912因此,該記錄就流露了明清商人的真實心意。
會館內部建設中常涉及關帝、文昌(功名)、財神、金龍四大王(水神)、太上老君、藥王、仙翁、火神、酒仙、馬王爺等神仙大王廟宇殿堂的修建?!按松谱魉陨瞥?,善始所以善終,良非易也?!盵18]447“第歲月既久,戲臺不無飄搖之虞,大廈將覆……未免有泄而不蓄之憾,并議欲增飾之?!盵18]359若不加修理則趨于崩壞,且有違前人功德,“一非妥侑圣神之道,并失前輩向善之誠”[18]421。這是一脈相承的民間信仰,時人希望被神庇佑,并表達敬意。
從會館內部的營建規(guī)模就可見一斑,“其規(guī)模之闊大,制度之精詳,禱祀常殷,歌舞不輟,而且龕前之供奉,殿內之鋪陳,即尋常物具而華美巨麗,不極諸勢之所可致興,夫力之所能為而不已,盛矣乎”[18]436。甚至將生理興旺的結果歸納為神的庇佑,“非誠賴官明斷之才,邀神默佑之力歟”[19]109?!胺蛉酥裥聞t振奮,陳則萎靡,今神之樓既已無時不新矣,則鎮(zhèn)之生理必新而又新可知也,亦必久而益新可知也。不止于是,凡履是地者,亦必皆振發(fā)其精神無不鼓舞振作新可知也?!盵18]474而構建則歸結為“因思夫廟建神之靈”。還將會館振興亦歸于神靈,“自光緒二十年后,不惟會事不振,而且積弊難返,言之痛心,書之裂眥,幸神莫佑,重興得人”[7]557。同業(yè)商店集合在一處,結果自然就有了共同行動的機會,共同祭祀神佛就成為先發(fā)生的事,更進一步,也為營業(yè)上的方便和利益相互出力[7]。這就表明會館是受“禮”的促成,商人也樂于遵從。可見“禮并不是靠一個外在的權力來推行的,而是從教化中養(yǎng)成了個人的敬畏之感,使人服膺”[29]。至此,實現“工商業(yè)者從精神信仰共同體向世俗利益共同體的趨勢轉變”[30]。
明清易代后,晉商以更好的發(fā)展面貌示人,而它勢必引起統(tǒng)治者的憂慮,擔心引發(fā)潛在的管控風險,為消除官方疑慮,商人會館中開始積極引入那些傳統(tǒng)的民間神靈,既滿足晉商原本的鄉(xiāng)土信仰,又將那些神靈崇拜推至前臺,視為商人行為的“引領者”,借會館創(chuàng)建、修補的契機,隱藏在該理念中。如“善”是統(tǒng)治者與地方教化的需要,齊人心、便商旅更是當務之急。為響應這一號召,會館成員也在積極踐行,“為善最樂,積眾善以要其成,則其善靡盡,大美難繼,萃眾美以踵其事,鼐其美無窮”[18]458。從而將真正的“人”的意圖加以隱藏,以免商人群體不被容于當時??梢?,會館中的“神”除了日常的信仰外,從理論上已代替了“人”的作用,“人”更多是一個執(zhí)行者。
從實用角度出發(fā),傳統(tǒng)神靈也有警醒世人的作用。商賈日日以利為先,恐其心不知所向,行為無有約束,因此,“以風示商賈,使熙熙攘攘競刀錐子母者,日夕只承于帝君之旁,庶其觸目驚心,不至見利忘義,角诪張而相徂詐也”[18]488。明清社會出現“士商合流”的趨勢,儒家規(guī)范由商人體現已很普遍,而商人本就充滿紀律性,二者的結合就產生一種“以禮入法”[31]的傳統(tǒng)演進。商人的規(guī)范、約束是禮的延續(xù),輔以權力的加持,二者內容在碑刻中很明顯。
傳統(tǒng)職業(yè)講求“父子相繼”“子承父業(yè)”。隨著明清時代的來臨,營商已非唯一選擇。卻有很多人依然遵循父輩或沿襲家族的意愿,具體原因有二:首先,是家庭條件的困厄?!坝鬃x書穎異,累于食指,不克卒業(yè),后協(xié)辦鹽務,家計日豐?!盵32]247“后嗣因家寒,讀書不能上進,欲改經營,手乏資本,又屬外行……一時難以高發(fā),只得奔走他鄉(xiāng)?!盵33]其次,是家庭發(fā)展的需要。“緣時逢不辰,家計伶仃,不得已,仰遵父命,徙業(yè)營商,然而非其志也,以孤子之身,崛然起家,累貲數千金;因遭家不造,未遑肄業(yè)詩書,年弱冠支持家務,兼之貿易為生,有少年老成之譽,自后家道頗昌,捐授登仕佐郎之職?!盵32]143,251
我們都有一種傾向,那就是到自身以外尋找解釋自身命運的理由,成功和失敗不可避免地會調整我們對周遭世界的看法,正如此,成功的人會把世界看成一個友好的世界,并樂于看其照原樣保持下去,但失意者則希望看到急遽改變的世界,哪怕我們自身的處境是由能力、個性、外貿或健康等個人因素形成的,我們還是會堅持向外尋找理由[34],即使非常艱難?!胺蚴聞?chuàng)始者難,繼其志者亦復不易?!盵19]103會館并不設在會眾的鄉(xiāng)土內,人員的流動使得晉商開始考慮培養(yǎng)成員,或吸收新的商業(yè)力量。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會館將長久地屹立在城鎮(zhèn)、碼頭,而商人卻會不斷更換、代代延續(xù)。這是會館中每一個商人的陣地,會館是他們一生的心血,代表了他們對自我行為的認同,否定會館意味著否定每一位創(chuàng)建者、修繕者的努力。通過會館的構建,切實達到“踵美前人,興起后進”[19]123、“憶前徽之未遠,幸繼起之在茲”[18]464等功效。而會館發(fā)展的根本還仰賴“人”的經營與傳承,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一旦人才培養(yǎng)出現斷檔,行業(yè)自然難以為繼。進入民國,會館傳承不足開始衰退,其他發(fā)展也就無從談起?!爸灰虼a頭中衰,繼起無人,一切手續(xù)竟爾歷年空懸?!盵18]550“歷年既久,經理乏人,漸有欹缺,來往過斯者,徒興茂草之嗟,念創(chuàng)立之難,而廢敗之易也?!盵19]152可見行業(yè)人才培養(yǎng)的必要,只有將團結會眾,才利于會館的構建和傳承,實現“既得坐賈之影從,還仰行商之樂輸”[18]464的長久。最終“托業(yè)茲土者,可以久安,可以長盛”[18]408。
在碑刻中總能發(fā)現“山陜”字樣的標題,且為數不少。它是對山西、陜西兩省商人的合稱,既然合稱自然有其原因。將山陜通稱,正是兩省的歷史聯系和地理距離決定的,同時經濟上的趨同也為他們的進一步合作奠定了基礎?!耙坏┫嘤鲇诼蜜?,向因方語,一時藹然而入于耳,嗜好性情,不約而同于心……異鄉(xiāng)骨肉,所極不忘耳?!盵21]332他們成為古代中國商業(yè)發(fā)展史上的同盟軍?!百孪嘧R相敬相和睦,聯秦晉為一家,結恩誼于異域。”[18]529但最初山陜商賈合力營商,其狀態(tài)并非后世宣揚的和諧,“回憶初建之時迄于今……山陜諸友,輻輳而聚此地,其勢至渙也”[19]301。之后,通過磨合使兩省商人在會館構建中得以一館容納、命名,可見山陜兩省商人關系之密切。他們齊心協(xié)力、共創(chuàng)商業(yè)奇跡,在會館構建中做到無分你我、同氣連枝,“創(chuàng)建乃山陜商人慷慨捐財,虔誠募化者也”[18]341?!半m曰多寡不侔要皆翕然而罔怪”,真正起到了“鼓人心作善之機”[18]341的作用。遇到問題彼此互相扶助、共同解決,“嘉慶中,雨風剝蝕,頗有傾頹兩省之人懼其湮廢,重葺而新之……予秦人也與晉素聯梓誼,因從其請”[18]449?!皼r疆里攸分,征求必慎,或取資于山右,盛借助于關中,秦晉本如一家,同聲同氣,管鮑盡為知己。”[18]526
在此,也不應回避山陜兩省商幫本身具有的激烈競爭現狀和各自的商業(yè)習慣、特性,畢竟分屬兩省,因為“權利是對方給的,不是自己主張的,義務是自己認識的,不是對方課給的”[35]147。發(fā)展的需要促成兩省商幫的緊密結合。正所謂“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何況兩個省域,但也不應將其視為一個絕對同質的商業(yè)群體,而應從歷史的發(fā)展脈絡著眼[26]緒論11。并用歷史的眼光審視。“凡與斯役者,或締好如管鮑,則群且愛之慕之;或隙末若蕭朱,則群且避之戒之,勿惜小利而□干糇,勿耀厚□而忘節(jié)儉,肅賓而厚旅,親人而事神。”[18]343山陜會館的出現表明區(qū)域間的合作漸已打破行政區(qū)劃的堅冰與桎梏,展現會館對商業(yè)的促進,真正做到了商人間的“盟誓婚姻,往還無間”[18]343。
眾所周知,山西會館多選建在交通便捷、人流充足的城鎮(zhèn)都會,如北京、漢口、洛陽等通衢。“賒旗店,四方客商集貨興販之墟……年來人煙稠多?!盵18]340北舞渡,“舞陽縣之巨鎮(zhèn)也”[18]341。“側聞齊地,當水陸之沖,阛阓喧闐,衽幃汗雨?!盵18]343“斯鎮(zhèn)居荊襄上游,為中原咽喉,洵稱勝地。”[18]370這里魚龍混雜、是非繁多,一旦遇事就不是某個商人過去在本鄉(xiāng)本土之中所能解決或處理的,因而商人就需要依憑一個有強大力量的社會組織代個人出面。
“歷來服官者、貿易者、往來奔走者不知凡幾,而會館之設,顧獨缺焉,豈真無能為之人,能為之時,能為之力歟?抑亦莫為倡之,誰為和之也?!盵19]116以期真正做到“竭誠經理,勿致復為廢弛,以期綿綿延延”[19]157。最后應從現實出發(fā),就眼前考量?!疤戎T君子僅創(chuàng)于前,而眾善人莫為于后,則需費浩繁,日久殆盡,何以永遠輝煌?”[18]496會館構建者希望其實業(yè)能夠長久,否則非良法、失美意[18]423。在商賈經理下,真正實現“董事者奉公潔己,眾出納之必嚴,費不至于虛靡,功期歸于實用”[18]526。在會館碑記的最后會將當次捐施者個人或商號的名字進行羅列,既是對捐施者的行為贊賞,又是會館透明財務管理制度的要求。它主要以捐款多寡的順序進行排列,行業(yè)不同、商號規(guī)模各異,有千兩,有數文,且不論他們的捐款金額,這正體現了會館“眾人”的強大合力,表達了明清晉商發(fā)展中隱藏的“分力”“借力”理念。正是那些普通個體商人的存在,創(chuàng)造、書寫了會館的輝煌歷史。
怎奈時代的發(fā)展超越了個人乃至群體的意愿。進入民國后,傳統(tǒng)商業(yè)會館力不從心,逐漸從傳統(tǒng)社團向新式商會邁進?!傲诱D,聯合秦晉,各舉代表……詳注同鄉(xiāng)錄,取消鼎元社,改為山陜同鄉(xiāng)會?!盵18]557在介休有十五行“就斯地設立商會……迄今二十余年矣,商行已發(fā)展至二十余業(yè),其內部組織亦由總理制而遞更為委員制”[19]865??梢姡瑫^原有規(guī)范機構的共識基礎在歷史大變動中遭到破壞,因為不僅是會館本身,更是社會制度的瓦解。即最后的破敗[36]。徐永昌曾在日記中描述過一件類似的事[37]76-77(2)民國二十年,“河北大名城東二十余里臨運河一個碼頭,現在亦不算冷落,所謂龍王廟就是地以廟名,該廟原系山西商人一個會館,內供龍王神像,因而會館以神名為廟,其時該廟已做商會,而碼頭僅有一個山西人,乃與地方爭此產權,直訟到北京乃得平,其父為山西高平人,在此地娶妻生子。”,該名晉商守業(yè)不屈不移,堪與古時老堤頭、守墳人相媲美。山西會館的構建,更是歷史發(fā)展下以惠民、尊神、利國三駕馬車并行下的時代產物,它們三者在會館中或單一,或結合,不斷衍生出各異的會館映像。晉商等通過對三者的有效利用,既避免個人或商號的迅速發(fā)展而招搖,又可在“法不責眾”的情形下出頭、揚名,進而實現基礎穩(wěn)定、事業(yè)上升、商業(yè)壯大的既定目標。
《廣志繹》中提及:“平陽、澤、潞豪商大賈甲天下,非數十萬不稱富。”其中平陽、澤、潞三地就是明清時代的重要商業(yè)市鎮(zhèn),它們的形成并非易事,是晉商最初依靠手提肩扛、牽馬推車實現的不易結果。應認識到,“旅居到相對開放的貿易社會的想法從來不是危險的,所以似乎已為大多數政府所接受,以僑居行為為基礎的商業(yè)移民格局為日益安全的各種形式的交通所強化,并進一步為對國際貿易至關重要的通訊技術促進和加強”[38]。自明代始,山西苦于地狹人稠、自然環(huán)境惡劣,人們?yōu)橹\生計就多外出經商,或在本土,或走到外面。他們最初的想法不一定是為成大事業(yè),能糊口即可。因此在生計維持的推動與營商獲利的吸引下,就此開始棄農從商,或兼作小本生意,以期增加收入。明末山西商人的“原始路徑”已趨于難行,明清承緒的商業(yè)開始朝經濟上的高度集權與職業(yè)分立破壞的趨勢奔涌,使“原來的循分自進路途亦絕”[35]66-69,而自我創(chuàng)新之路尚淺,這就制約了明清山西商人和商業(yè)會館的發(fā)展。所以經商雖然非原先的職業(yè)生涯規(guī)劃,但所處的不堪社會現狀仍需被扭轉。事實上,山西人自明初完成“開中法”的國家需要后,就認識到商業(yè)對他們的意義,也逐漸找到實現發(fā)展的正確方向。
明清時期的國家機構高度發(fā)展,它的“文明水準”很高,還有政治機構職能分工明確、行政組織復雜、勞動分工專門化、機會均等、社會流動頻繁、成就標準重于關系標準等特征[27]138。會館就在此社會狀態(tài)中突出重圍,它背負著個人和鄉(xiāng)土的無限期許,通過各種或隱蔽或公開的手段,實現其在各地開花的結果,最終帶動個人和鄉(xiāng)土的地位構建和經濟成長,這就是山西商人通過會館找到適合自己發(fā)展的方向,進而不斷增強、展現自我變革的能力。正所謂“萬古不朽之事業(yè),皆千古好事者之精神”[19]157。明代晉商以鄉(xiāng)土為根基,并在其中長久的立足下去。雖然明代士商互動的歷史情景很復雜,且碑文內容不乏溢美之詞,但其寫作必定是以事實為基礎,在字里行間不乏明代晉商的真實努力和信念留存,一代代的晉商鍛造了自我磨礪、推陳出新的能力,看似不經意間,晉商那一縷“幽光”跨越時代的阻隔,為清代會館的持續(xù)構建打下堅實的理論根基,彰顯了明清時代的商業(yè)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