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春， 劉亞珍

(1.四川工商學(xué)院 教育學(xué)院，四川 成都 611745； 2.江陰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科研處，江蘇 江陰 214405)

蘇軾有很深的菜園情結(jié)，有許多關(guān)于菜園與蔬菜的詩詞，這些作品別有一種趣味在，審美意蘊豐盈，有的土氣十足，內(nèi)涵厚重，有的畫風(fēng)清潤，令人垂涎欲滴。通過閱讀分析我們知道，這些關(guān)于蔬菜的詩詞不僅反映了作者不同時期復(fù)雜的心路歷程，對仕途的疏遠(yuǎn)與迷惑，隱喻著自己政治生活中的困頓，也折射了蘇軾由憂郁孤獨轉(zhuǎn)為曠達(dá)灑脫、脫胎換骨的蛻變、涅槃重生的過程，也透露了作者的人格魅力與躬耕思想。

一、蘇軾詩詞里描寫的蔬菜

文學(xué)史上，歌詠瓜果蔬菜的古詩詞不少?！皡⒉钴舨耍笥伊髦?《詩經(jīng)·關(guān)雎》)，在漫長的光陰里，《詩經(jīng)》里的許多植物已經(jīng)湮沒無聞，在現(xiàn)實生活中無從尋找了，當(dāng)然也有一些植物歷經(jīng)歲月的烽煙依然風(fēng)流絕美艷壓群芳，如荇菜，猶如一位窈窕淑女，款款地向我們走來。有人說“荇菜是中國進(jìn)入文學(xué)作品的第一棵菜”[1]。匯集305篇詩歌的《詩經(jīng)》，不亞于一個菜園，五顏六色，果蔬飄香。蘇軾詩多，其中涉及蔬菜類型也有好多，陸生連水生、藤本接草本，這些蔬菜意象，傾注了蘇軾的情感與認(rèn)知，是一種獨特而高雅的符號，表達(dá)著靈動的中國式美學(xué)。先看一首仄聲韻《雨后行菜圃》：

夢回聞雨聲，喜我菜甲長。平明江路濕，并岸飛兩槳。天公真富有，膏乳瀉黃壤。霜根一蕃滋，風(fēng)葉漸俯仰。未任筐筥載，已作杯案想。艱難生理窄，一味敢專饗。小摘飯山僧，清安寄真賞。芥藍(lán)如菌蕈，脆美牙頰響。白菘類羔豚，冒土出蹯掌。誰能視火候？小灶當(dāng)自養(yǎng)。

此詩作于紹圣二年(1065年)底，蘇軾時年60歲，被貶于惠州時期。作者為我們描繪了一幅草木發(fā)榮滋長圖。全詩一共二十句，前十句是第一層，后十句為第二層。第一層開頭“夢回聞雨聲，喜我菜甲長”。臘月時節(jié)，很久沒有下雨。好不容易，昨天晚上下了場雨，心里想自己種的菜一定會長勢喜人。拂曉起來，雨停后，急忙趕到地里一看還真是這樣，心里喜悅?cè)f分?！安思住?，草木剛剛出生時候全都可以叫甲。對這首詩，[誥案]紀(jì)昀評曰：“淳古中自出本色?！盵2]4696或許是久旱逢甘雨，心情好，看什么都高興，所以，作者描寫了大路上濕氣彌漫，江河里雙槳飛揚。春雨貴如油，老天是慷慨的，用甘甜的乳汁澆灌饑渴的土壤。廣東惠州屬于亞熱帶氣候，但每年兩個月的冬天也有一點點冷，有些年份會有低溫、冷雨或霜凍。冬去春來，經(jīng)霜的菜根經(jīng)過一番雨水的滋潤，綠葉婆娑，俯仰有致。最后兩句“未任筐筥載，已作杯案想”?？鸸_，盛物之竹器?！对娊?jīng)·召南·采蘋》“于以盛之，維筐及筥”?！胺皆豢穑瑘A曰筥”(《毛傳》)。這兩句詩寫得腦洞大開，想象聯(lián)翩，寫得讓人口水橫飛。即使在最艱難的日子里，仍對生活充滿希望，在艱苦的勞動中體驗人生的美好，在萌芽中體會到了豐收在望的喜悅。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還沒等拿著方形的筐啊圓形的筥啊采摘呢，作者神思就飛到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餐案之上杯盤之中了。也就是“吃貨”才能寫得出這樣的詩句來，第一層寫出了雨后菜園欣欣向榮的長勢以及想象的美好，小小的菜園，其景象之熱鬧，給蘇軾帶來了快樂與福祉，原來幸福如此簡單。

下一層開頭“艱難生理窄，一味敢專饗”。生理，找尋維持生活的路子，生之道理。杜甫《北征》中說“生理焉得說”。一味，一味菜肴。敢，豈敢。饗，獨自享受，古又同享受的“享”。《晉書·王羲之傳》中說“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生活艱難，都不容易，美味佳肴豈敢專享！不專享送給誰呢？于是有了“飯山僧”，給山僧吃。寶馬陪壯士，不想獨享的小菜打算送給“真賞”——清平安寧的山上僧人。接著還是描寫蔬菜的美味，以及蔬菜帶來的快樂，寫了三種蔬菜。第一是“芥藍(lán)”，芥藍(lán)，蔬菜名，葉柄長，葉面短而闊，肥嫩的花薹和嫩葉供食用，炒食、湯食，配菜均可。這種綠油油原產(chǎn)于廣東揭西縣的蔬菜，因其莖粗壯直立、表皮又有一層蠟質(zhì)，所以嚼起來爽而不硬、脆而不韌，嬌嫩而清甜，怪不得東坡極力贊賞，將其與菌蕈對等。第二種是“菌蕈”，菌蕈說白了就是蘑菇之一種，屬于真菌。陳仁玉《菌譜》中說“芝菌最為上品，蕈凡九種，味極香美”。蕈這類真菌喜歡森林和草地，滋生于朽木與泥土中。肉眼可見，由兩部分組成，桿狀菌柄和帽狀的菌蓋?！稗Α狈N類多，木耳也是“蕈”類。有的能吃，像香菇，有的不可以吃，像毒蠅蕈。蘇軾把普通的小青菜比作“味極香美”的香菇。第三種是“白崧”。這個會意字“菘”值得一說，蘇軾詩歌屢屢出現(xiàn)這個字?！侗静菥V目》李時珍解釋曰：“按陸佃《埤雅》云，菘性凌寒晚凋，故曰菘，今俗謂之白菜?！薄钝拧吩模骸拜啃粤瓒坏?，四時常見，有松之操，故其字會意?！备犭啵喝檠蚝腿樨i。蹯掌：獸之腳掌。蹯，獸足?！蹲髠鳌の墓辍分杏涊d：“王請食熊蹯?！倍蓬A(yù)注：“熊掌難熟?！鼻懊嫘∏嗖丝梢猿猿鱿愎轿?，白菜是“百菜之王”，百菜不如白菜，這里大白菜可以吃出牛羊肉的味道，冬季白菜似熊掌。按理說，清素寡淡的燉白菜風(fēng)味和噴香撲鼻燉牛羊肉的味道差太遠(yuǎn)了，真是“物色生態(tài)，描寫曲盡”[3]。甚至菜苗新出土，剛有一點點牙尖就聯(lián)想到熊掌的味道。最后兩句“視火候”才能“小灶自養(yǎng)”，講的是蔬菜的烹飪。蘇軾詩里有不少詩涉及美食和烹飪的，如燒豬肉怎么做，說得非常詳細(xì)，鍋要洗凈，水要少放，點著草與木，還要控制火勢，不能燒得太旺，小火慢燉。不能催，不要急，“火候足時他自美”(《豬肉頌》)。烹飪最關(guān)鍵的是爐灶，是火候。養(yǎng)，《公羊傳》中記載：“廝役扈養(yǎng)，死者數(shù)百人?！睆P疫扈養(yǎng)指馬夫、炊事等仆從人員。何休解詁：“炊享(烹)者曰養(yǎng)。”“養(yǎng)”蘇軾作動詞用，指炊烹。烹飪的時候，應(yīng)該把握好火候，分文火與武火，火候作用關(guān)鍵?；鸷虻卯?dāng)，拿捏有度，則品蔬自養(yǎng)之樂，自在其中矣。菜肴制作講究小灶，以區(qū)別于中灶、大灶。小灶肯定比大鍋飯好吃。如果說，第一層說的是想象的美好，那么這一層則是寫雨后視察菜園想象的具體內(nèi)容。紀(jì)昀曰“艱難生理窄”“生出一波，方不淺直”(《紀(jì)評蘇詩》卷39)[4]?！队旰笮胁似浴愤@首詩抒情性很強，理想與現(xiàn)實結(jié)合，時間與空間交匯，現(xiàn)在與未來一體。蘇東坡認(rèn)為陶淵明詩“質(zhì)而實綺，癯而實腴”(《與蘇轍書》)。其實這首詩也是這樣，表面質(zhì)樸并不怎么華麗，淡極始知菜更美，內(nèi)在豐滿。盡管如此，涉及具體的蔬菜種類并不是很多，僅有四種。

我們再看一首《春菜》，此詩蘇軾于元豐元年(1078年)春夏之交寫于密州任上，因春菜而動思鄉(xiāng)之情，寫了蔓菁、韭芽、蕨菜、青蒿、白菜、葛根、香薺、白魚、涼餅、茵陳、波棱、苦筍、鲙縷、江豚、酒等15種食物，其中10種蔬菜。說到這里，我們真為作者豐富的植物學(xué)、蔬菜學(xué)知識而感到驚訝，為其生動的比喻、細(xì)膩的描寫而驚訝。蘇軾2700首詩300首詞，描寫過多少蔬菜？這應(yīng)該是一個很可觀的數(shù)字。此詩描寫韭黃，他說“韭芽戴土”，韭芽即韭黃，味鮮質(zhì)嫩。韭芽黃色的形成原理是遮光，主要做法是培土覆蓋。戴土，芽頂著土出來?！按撼踉缇?，秋末晚菘”(王象晉《群芳譜·蔬譜》)，春初的韭黃最好吃，經(jīng)霜的白菜最好吃。描寫蕨菜，蘇軾說“拳如蕨”，蕨菜出生時似小兒拳。描寫冬天雪里的菠菜，他說“波棱如鐵甲”。波棱，也作菠薐，即菠菜。宋張耒作詩，認(rèn)為菠菜自波陵國傳入，波陵就是波斯，現(xiàn)伊朗。鋼鐵鎧甲，可以傲霜斗雪戰(zhàn)嚴(yán)寒?！把┑撞ɡ馊玷F”，生動描繪了菠菜耐寒不怕凍的特點。密州位于現(xiàn)在山東濰坊諸城市，宋代密州有多冷？“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淮南子·說山訓(xùn)》)。中國對于天氣觀測較早，甲骨文時期就有記錄，但有準(zhǔn)確的氣溫紀(jì)錄卻比較晚。密州現(xiàn)在屬于山東濰坊諸城市，根據(jù)1971—2000年的氣象記載，濰坊冬季天氣最低記錄達(dá)到-17.8℃。這個溫度滴水成冰，一盆熱開水在空中一潑，馬上就會變成散開的銀花。這個溫度足以把人見人愛的小蘋果變成可以釘釘子的鐵榔頭。聶紺弩有干校時期經(jīng)歷，創(chuàng)作了非常生動而有意思的詠白菜佳句“方思寄與旁人賞，墮地驚成破碗瓷”(北方氣溫低，冬天的大白菜涼涼的，硬硬的，凍得像一坨坨的綠玻璃)(《刨凍菜》)。

有詩人說蔬菜有樸素的光輝，是土地美麗的女兒，能賜給人間蓬勃的生機(jī)與美德。誰不說俺家鄉(xiāng)好，詩詞里蘇軾常夸自己的家鄉(xiāng)與家鄉(xiāng)的蔬菜。蘇詩有一大特點即以文為詩，就是把散文的結(jié)構(gòu)、句法入詩，使詩如散文，痛快暢達(dá)地敘事抒情，平實自如天然美妙。趙翼說“以文為詩，自昌黎始，至東坡益大放厥詞，別開生面”(《甌北詩話》)。以上兩首詩《雨后行菜圃》和《春菜》，尤其是第二首，很好地體現(xiàn)了蘇軾以文為詩的特點。蘇軾詩詞題材廣泛，類型眾多，比如農(nóng)家風(fēng)俗、鄉(xiāng)村四時、山川景物等，“細(xì)雨郊園聊種菜”(《次韻楊褒早春》)，這些詩詞相當(dāng)大一部分借蔬菜表達(dá)了對生活的熱愛，表達(dá)了瀟灑自如、機(jī)智風(fēng)趣的性情，顯示了不為物擾的定力以及寓情于物極為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如《浣溪沙》中的“衣巾落棗花”“古柳賣黃瓜”；如《惠崇春江晚景》描述的情景：鴨知春江水暖，桃樹剛剛開花。蘆葦蔞蒿遍地，河豚逆水到家。擁有一顆依戀泥土的赤子之心，才能產(chǎn)生如此情懷如此心思，有心之處連蔬菜亦可以盛開，這些皆歸屬于童話，歸屬于大自然。

還有的借蔬菜為名，表達(dá)寄托別樣的感慨與情懷。如押元韻的七絕《擷菜》，引言曰：借王參軍不及半畝菜園，爺倆得以終年飽飫。一天半夜喝醉了，沒什么解酒，于是弄點青菜下鍋煮煮。菜是自己種的，內(nèi)有泥土芬芳，飽含風(fēng)霜雨露，即使美味佳肴也不能相比，人生如此，夫復(fù)何求？從人生的艱澀品味出甘甜?！稊X菜》作于惠州，紹圣三年(1096年)七月。蔬菜是個好東西，關(guān)鍵時刻，蔬菜可以救命，俗語“瓜菜半年糧”。黃州時期，蘇軾千古傳誦的《黃州寒食詩帖》寫的境況很慘，春季長江水暴漲，眼看就要浸入屋中，又趕上暴雨傾盆，破房子如扁舟一葉，在蒼茫煙水中飄搖，“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貶于惠州時期蘇軾也沒有好到哪去，《擷菜》小引告訴了我們。從幾句小引中，可以想象詩人惠州時凄苦窘迫的生活。《擷菜》全詩四句，前兩句“秋來霜露滿東園，蘆菔生兒芥有孫”。霜露滿園之際，菜地采擷，采擷到了什么？蘆菔與芥蘭。蘆菔，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蔓菁》中說：“種菘、蘆菔法，與蕪菁同?！笔暆h注：“‘蘆菔’，現(xiàn)在寫作‘蘿卜’?！苯?，芥藍(lán)，也叫蔓菁或者蕪菁，前面講過的像圓蘿卜一樣的食根蔬菜?！稊X菜》后兩句“我與何曾同一飽，不知何苦食雞豚”。何曾，晉朝公爵，奢侈無度，講究飲食?！稌x書·何曾傳》中說：“日食萬錢，尤曰無下箸處”(何曾愛好奢華，名車寶馬艷麗異常，其家膳食一度超過了皇宮，還吵吵沒什么好吃的)，典故有“何曾食萬”。嶺南溫暖，秋冬兩季，種的菜更甜美。法國作家于·列那爾描寫過一棵普普通通的樹，他說這棵樹就是一個大家庭。此大家庭成員包括樹葉、樹干、樹枝和樹根。“枝柯相互撫摸，像盲人一樣，以確信大家都在”。蘇軾也是，說入秋之后，霜露降臨，園子里蘿卜芥藍(lán)都兒孫滿堂了，已經(jīng)成了一大家子人，擬人手法生動形象。我與何曾同樣都只求腹中一飽，不知他為啥非吃鮮雞肥豚不可呢！說明蘇軾對窮苦生活的態(tài)度，曠達(dá)是曠達(dá)，但也話里有話，別有洞天，這個何曾，每天吃上萬元的東西，還說沒處下筷子，對何曾者流是鄙薄，是抨擊，也表現(xiàn)了他甘于淡泊的素樸之情。讀書寫詩是東坡樂于做的，傾其一生的筆墨與情感，致力于描寫大自然，大自然里的雨雪風(fēng)霜盡收筆底，細(xì)膩而傳神，把菜園寫活了，各有特色的蔬菜意象，營造了傳神生動的文本模式，豐富了詩詞的象征意義，訴說出平淡自如的人生體悟與復(fù)雜難言的美學(xué)體驗。蘇軾是設(shè)計園林的高手。鳳翔東湖公園有內(nèi)湖、外湖，內(nèi)湖是蘇軾26歲時任鳳翔府簽判時完(外湖為清光緒時期修建)。二十多年后，又主持修建了名揚天下的西湖，廣東惠州也有西湖，蘇軾到哪里都搞水利，這都是永垂不朽的大工程。搞庭院建設(shè)，種菜栽花養(yǎng)魚弄草的小工程蘇軾也有一套，比如七律《新葺小園二首》(其一)所描述的那樣：幽芳代替亂草，墻頭竹影婆娑。使君臨池賞景，鄉(xiāng)鄰借樹安歇。杏樹枝繁葉茂，黃鶯賣力高歌。身閑外加酒美，天光水光相接。

二、躬耕及躬耕思想的內(nèi)涵

歷史上，有些人本不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由于各種各樣的因素，或窘迫，或孝心，或個人情趣，潔身守道，種田的還真不少。有的躬耕實踐行為令人們津津樂道，甚至萬世景仰。“耕于富春山的嚴(yán)子陵和耕于柴桑的陶淵明，都堪稱此類士人的典范。而躬耕于黃州的蘇軾，也成就了‘東坡’這一美名”[5]。回首平生，只有貶謫？在僅有四句話的六言詩《自題金山畫像》里，暮年蘇軾總結(jié)自己平生功績，唯有三州，即黃、惠、儋?？疾焯K軾一生行跡，其躬耕種菜也主要在這三個時期。黃州、惠州、儋州，可以看成是自嘲，也可以說是把最困苦低落時期看作最值得珍視時期，蘇軾躬耕，也主要集中在這三個時期。當(dāng)然，三個時期作比，黃州躬耕時間最長，規(guī)模最大，用力最勤，收獲最豐。謫居黃州四年又兩個月，此是東坡生活與創(chuàng)作的關(guān)鍵，官場受到?jīng)_擊，文學(xué)上卻收獲滿滿?！稏|坡八首》(其一)序言中說“于郡中請故營地數(shù)十畝，使得躬耕其中”(我到黃州次年，生活日漸困頓，故人馬正卿看我可憐)。在《與王定國四十九首》之十三曰：“近于側(cè)左得荒地數(shù)十畝，買牛一具，躬耕其中?！边h(yuǎn)不止十畝八畝，而是“數(shù)十畝”?！杜c章子厚書》說得十分具體：“仆居?xùn)|坡，作陂種稻，有田五十畝，身耕妻蠶，聊以卒歲?！盵6]從耕種作物的類別看，非常豐富，有糧食作物，冬麥夏稻，應(yīng)有盡有，還要栽花養(yǎng)竹，挖水塘，買耕牛，打水井，造房子。另外還有瓜果，詩文中提到棗、橘、來禽、青李等。還有蔬菜，如芹菜、白菜、元修菜等，從《南堂五首》其四“為割千房蜜”，“新畦五畝蔬”以及《問大冶長老乞桃花茶栽東坡》“嗟我五畝園，桑麥苦蒙翳”推斷，除了其他作物，黃州種菜五畝，規(guī)模也不小了?；葜莨?guī)模要簡單得多，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為種菜，一為種藥。蘇軾對中藥有研究，有收集中草藥備用的習(xí)慣。蘇軾被貶惠州以后，在羅浮山下開辟了藥圃，搭建了東坡山房，自種了一些中草藥，而且寫成《小圃五詠》，點贊他所種的藥材，人參、地黃、枸杞、甘菊、薏苡等，前面提到“借王參軍地種菜，不及半畝”的《擷菜 并引》也是惠州躬耕的紀(jì)錄。到了儋州，當(dāng)然也要躬耕，開始僅僅限于房前屋后、田頭地腳。這是因為儋州不同于黃州，黃州時期家里人口眾多，上有老下有小，與被貶之前比，薪金基本沒有。實在不行只得實行計劃開支，每頓飯只能一個菜，遇到客人來也只能增加到兩個。把每月該花的錢幣分30份掛于天棚，用竿子一天挑取一點。在儋州只有自己和小兒蘇過兩人，俗話說，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飯，生活壓力大大減輕，不必大規(guī)模開墾荒地來補貼家用，因此對土地的依戀也就不必像黃州那么強烈。盡管如此，蘇軾到儋州也沒有泯滅種地的想法，蘇軾“向當(dāng)?shù)毓俑笤阼胬柒指浇鼡芙o他一塊荒地，他又像當(dāng)年在黃州時一樣，躬耕田間，同蘇過一起過著自食其力的生活”[7]。

我們看《糴米》中“再拜請邦君，愿受一廛地”，“邦君”即儋州軍使張中，蘇軾好友。海南荒地很多，故蘇軾有賜給“一廛地”的請求。這首《糴米》詩，至少體現(xiàn)了以下躬耕思想。一、勞動應(yīng)該是每個人的事情，不能好逸惡勞“百物資之市”，勞動才能得食，辛勤耕耘才能獲得豐碩成果。二、躬耕光榮，只有勞動換來的米糧日用，方能“免內(nèi)愧”，方能欣然受之而心底安穩(wěn)。自己整天不耕不種，應(yīng)該覺得“飽食殊少味”，缺少滋味的白飯你吃得下？三、通過躬耕，可以創(chuàng)造良好的環(huán)境，“春秧幾時花，夏稗忽已穟”，不但創(chuàng)造物質(zhì)財富，還可以創(chuàng)造精神財富。這個時候的蘇軾，“官糧”不能吃，“官舍”不能住，“公事”不能簽辦，萬般無奈之中，怎樣打發(fā)寂寞擺脫憂郁？要掙扎方能擺脫心靈的壓抑。對蘇軾來說，通過勞動接觸大自然可以達(dá)到這樣的效果。躬耕使人進(jìn)步，使人健康，躬耕隴畝是排遣郁悶打發(fā)光陰提升思想的絕佳管道。蘇軾要做躬耕自食之人，可是，“悵焉撫耒耜，誰復(fù)識此意”。失意地?fù)崦鴦趧庸ぞ撸业男囊庹l能了解？

蘇軾的躬耕思想體現(xiàn)得最充分的，當(dāng)屬作于儋州的《和陶勸農(nóng)六首》，引言大意為海南島儋耳地區(qū)荒廢田地很多，大都做沉香生意。所產(chǎn)稻谷根本不夠，沒有辦法，只能以紅薯魔芋摻點雜糧聊以取得溫飽。我憐憫之，因而和陶淵明《勸農(nóng)》詩，用以勸告那些明智的人。對海南向來以沉香作買賣，寧可田園荒廢也不愿意種地的做法蘇軾很不贊同，主動向黎民勸說開荒種地的道理，從思想上開導(dǎo)他們，希望黎民能夠改變沒有稻谷而以番薯為食的困苦生活。如《和陶勸農(nóng)六首 其三》指出，海南有肥沃的土地，但因為長時間無人耕種，以至于遍野“獸蹤交締，鳥喙諧穆。驚麏朝射，猛豨夜逐。芋羹薯糜，以飽耆宿”。如《和陶勸農(nóng)六首 其四》，詩人有意識地把中原的耕作方法傳遞給他們，宣傳內(nèi)地的耕作經(jīng)驗，勸告當(dāng)?shù)馗咐稀袄麪柭^耜,好爾鄰偶。斬艾蓬藋,南東其畝”，要以己之辛勤換來“其福永久”的好生活。如《和陶勸農(nóng)六首 其五》，說服黎族百姓一定要重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糧食，幾乎到了婆婆媽媽的程度，“春無遺勤，秋有厚冀”，鼓勵黎民樹立“有耕耘就有收獲”的信心。

蘇軾的躬耕思想內(nèi)涵十分豐富，再看《和陶西田獲早稻》，這是自己的一篇種菜心得，躬耕體會：

蓬頭三獠奴，誰謂愿且端。晨興灑掃罷，飽食不自安。愿治此圃畦，少資主游觀。晝功不自覺，夜氣乃潛還。早韭欲爭春，晚菘先破寒。人間無正味，美好出艱難。早知農(nóng)圃樂，豈有非意干。尚恨不持鋤，未免骍我顏。此心茍未降，何適不間關(guān)。休去復(fù)歇去，菜食何所嘆。

此詩寫于海南儋州，元符元年(1098年)年底。詩是儋州生活實錄與心情之寫照。從開頭“蓬頭三獠奴”到“夜氣乃潛還”，一共八句，為第一層。這層主要描寫三個黎民幫作者灑掃庭院躬耕園圃從早到晚的過程。開篇頭兩句“蓬頭三獠奴，誰謂愿且端”，獠奴，獠，又作僚，少數(shù)民族，古代居于西南與華南地區(qū)。獠奴指作為家奴的獠人，亦泛指家仆。愿，樸實、敦厚。端，正直。這兩句詩夸獎幫他干活蓬頭垢面的三個黎族同胞善良樸實，愿意干活且聽從調(diào)遣。三至六句“晨興灑掃罷，飽食不自安。愿治此圃畦，少資主游觀”。少，稍微。資，供給。主，主人。游觀，猶游覽，此言種菜聊備觀賞。此四句詩大意說，早晨打掃完屋子庭院，這幾個人吃了飯也閑不住，愿意整理出這一畦菜地，除了實用之外，還可以讓主人觀賞游覽。七八句“晝功不自覺，夜氣乃潛還”，晝功，白天所做之事。不自覺，自己未感覺到。夜氣，夜涼之氣。這兩句還是夸獠奴勞作辛勤，躬耕勤謹(jǐn)而專心，不知不覺一天結(jié)束，涼氣降臨。第二層共四句，“早韭”至“艱難”。這層主要通過對“爭春”的“早韭”和“破寒”的“晚菘”等蔬菜的描寫，歸納躬耕田園的體會，由敘事層面上升到哲理層面?！八虬撞朔滞馓稹?，“晚菘”只有“破寒”才有味道，豐腴而脆美的白菜，必須經(jīng)歷過濃霜，好吃的白菜低溫是必備因素。豈止“晚菘”，茼蒿、蘿卜、菠菜等亦是。有艱苦的耕耘，才有金黃的收獲，在這個世界上，并沒有真正的好味道，所有的美好都是從艱難的境地中演化而來。第三層，一共八句，從“早知農(nóng)圃樂”到“菜食何所嘆”。這層主要寫自己沒有躬耕田園的感慨與自責(zé)。一二句“早知農(nóng)圃樂，豈有非意干”，非意干，惡意相犯。早知道侍弄菜園也快樂，怎能不愿意拿起鋤桿躬耕田間呢？三四句“尚恨不持鋤，未免骍我顏”，骍，赤色馬，此言因羞愧而臉紅。這次整理菜地，是請別人幫忙，自己沒有親自揮鍬上陣，想到這里未免心里發(fā)虛，面紅耳赤?！都e米》也表現(xiàn)了這個意思，也可以理解為蘇軾自己此生沒有干過多少農(nóng)活，很年輕的時候就和蘇轍對床夜話，要早日告老還鄉(xiāng)，回歸田園。遺憾的是這個想法到現(xiàn)在也沒有實現(xiàn)。五六句“此心茍未降，何適不間關(guān)”。間關(guān)，崎嶇輾轉(zhuǎn)。說自己甚高的志趣，即回歸鄉(xiāng)里躬耕田園的想法未肯降心從俗，不管到何處何時都崎嶇輾轉(zhuǎn)難以實現(xiàn)。七八句“休去復(fù)歇去，菜食何所嘆”。既然歸鄉(xiāng)的愿望不能實現(xiàn)，那么就不要休息了又休息，只嘆田園里是不會自己長出蔬菜的，寫出沒有參加勞動的自責(zé)。

“躬耕”這個詞意思是親自耕種，如諸葛亮一介平民“躬耕于南陽”(《出師表》)?！逗吞瘴魈铽@早稻》這首詩深刻體現(xiàn)了蘇軾的躬耕思想，人是要吃飯的，吃飯就要勞動，勞動才能改變世界。馬克思說：“任何一個民族，如果停止了勞動，不用說一年，就是幾個星期也要滅亡，這是每一個小該都知道的?！备郀柣f：“只有人的勞動才是神圣的。”不勞而獲應(yīng)該被鄙視，“不持鋤”不勞而獲應(yīng)該感到羞愧，汗顏臉紅。一個人身體不行了，常說的話是喪失了勞動能力。我們要為蘇軾的覺悟之高而點贊。

普通的蔬菜能吃出肉味，這是東坡吃菜最大的亮點。東坡愛吃水果，是一個懂生活會生活的人。到鳳翔一個月，便栽了好多果樹，有桃、棗、李、杏、松、槐、柳等十多類三十多棵，又以斗酒換了一叢牡丹栽上。“今年手自栽，問我何年去”(《柳》)?！昂文耆ァ睙o所謂，東坡享受的是這個事情的過程而非結(jié)果?！逗吞瘴魈铽@早稻》序曰：(小園里的蔬菜漸漸成熟)“取淵明詩有及蔬谷者五篇，次其韻?！笨追捕Y云：“此五篇，除《和陶西田獲早稻》外，當(dāng)為《和陶下潠田舍獲》《和陶戴主簿》《和陶酬劉柴?！贰逗吞蘸秃鞑苁绢欃\曹》。此五篇，集丁連載，皆及草木蔬谷?！盵2]5002這五首均寫于四季不分明的海南，都和蔬菜谷物和草木花果有密切關(guān)系，寫園圃躬耕之勞苦，更寫園圃躬耕之快樂，取糞施肥，鑿泉引水，木耳生于樹，土地競膏腴，青菜如碧玉，蘭菊宜人，佳植滿眼，好一派田園風(fēng)光。這五首詩均屬于和陶田園詩，是理想的田園牧歌。

聯(lián)系和陶詩的來龍去脈，可知蘇軾躬耕思想有更深刻的內(nèi)容。烏臺詩案影響巨大，是蘇軾一生命運之拐點。在黃州時候冥思苦想，只為得到一部《陶淵明詩集》。聽人說九江東林寺有，正要派人去找，沒有想到九江李江州送來一冊。字體大紙質(zhì)厚非?？尚?。每當(dāng)身體不適就讀一讀，只不過每次只讀一篇，“唯恐讀盡后，無以自遣耳”(《東坡題跋·書淵明羲農(nóng)去我久詩》)。而后在“二年閱三州”的不斷貶謫中，尤其是躬耕隴畝之時，愈發(fā)和陶淵明心靈相通。如《江城子》：“只淵明，是前生。走遍人間，依舊卻躬耕。”大量和陶詩是文學(xué)史上的特殊現(xiàn)象，“接受陶淵明的方式很多，或飲酒寄傲，或賞菊撫琴，或躬耕田園等，但如果沒有對土地的深刻依賴，再多的形式也無法促成對陶淵明的深入理解和接受”[8]。黃州東坡躬耕，蘇軾初識陶淵明，耕作是領(lǐng)悟陶淵明的重要手段，假如不把全部身心乃至生命和腳下的泥土融為一體，單憑躬耕經(jīng)歷對陶淵明認(rèn)可程度也不會太高。陶淵明詩歌特點是平實質(zhì)樸，即“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蘇軾124首和陶詩萌發(fā)于揚州，興旺于黃州，繼續(xù)于惠州，終結(jié)于儋州，都和被貶有關(guān)，都和躬耕有關(guān)。蘇軾躬耕期間不但學(xué)會了作詩，也學(xué)會了做人，即作詩要平易，做人要簡單。田園躬耕不但隨時有新鮮的蔬菜吃，解決溫飽，還可以鍛煉身體，避世遠(yuǎn)禍，還可以求得心靈的寧靜，陶冶性情，雖貧窮但能清潔自守，境況好時能講究，是著名的美食家，境況差時能將就，是難得的樂天派。如儋州時期，海南米貴如珠，糧食不夠吃，一天小兒蘇過用芋頭加點碎米做了一碗粥，蘇軾高興得眉飛色舞，和白菜吃出肉味一樣，一碗平常的蔬菜粥竟品出了宮廷玉液，“香似龍涎”“味如牛乳”，即使南海名菜也比不上這碗普普通通的菜粥(《過兒忽出新意》)。蘇軾菜園描寫內(nèi)涵深刻，躬耕精神可圈可點。有凌寒不凋不向困難低頭的“晚菘”即白菜精神，有不勞動“不持鋤”不得食的光輝思想，有“菜肥人愈瘦”的躬耕哲理等。

三、躬耕的緣由以及蘇軾不躬耕的設(shè)想

蘇軾黃州躬耕，絕對屬于陰陽出錯，是一個偶然。名字都不是隨便取的，蘇軾躬耕東坡而又自號東坡之緣由，主要基于兩個。第一個緣由是羨慕白居易，白居易詩里出現(xiàn)過“東坡”。公元818年冬天，46歲的白居易被調(diào)任為忠州(重慶)刺史，忠州公務(wù)之余，經(jīng)常帶領(lǐng)手下人到城東的山坡上去栽花種草植樹，飲酒作詩，如“東坡何所愛，愛此新生樹”(《步東坡》)。對東坡的一草一木都充滿了感情，而且離開忠州還念念不忘，“東坡紅爛熳”《西省對花憶忠州》，“桃李種新成”(《別種東坡花樹兩絕》。自娛自樂，這些是白居易命名此地為“東坡”的緣由。蘇軾不輕易夸獎人，唯敬白居易，還采用白樂天的詩歌形式創(chuàng)作。周必大言：“謫居黃州，始號東坡，其原必起于樂天忠州之作也。”[9]根據(jù)蘇軾自注，深感與白居易心有靈犀，佩服白樂天的人生態(tài)度，經(jīng)常自比樂天，“平生自覺出處老少，粗似樂天，雖才名相遠(yuǎn)，而安分寡求亦庶幾焉”。

第二個緣由，當(dāng)然是烏臺詩案。不能“追陪新進(jìn)”，只能“牧養(yǎng)小民”(《湖州謝上表》)，幾句牢騷話惹下滔天大禍。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蘇軾獄中被關(guān)押一百三十天，受盡非人折磨。出獄之后被貶為黃州團(tuán)練副使，沒有什么權(quán)利且被監(jiān)視居住，從一心報國的朝臣跌落成農(nóng)夫隱士。黃州四年，蘇軾是在實踐中學(xué)習(xí)白居易，贊賞其品行，于勠力躬耕中效仿。初到黃州，家里二十多人，生活陷入貧困，吃飯成問題。前面說了，幸而通過友人馬正卿向官府要了一塊廢棄的營地，蘇軾于此下了大力氣，除了蔬菜以外，還廣種五谷雜糧，花草樹木，為了照看方便，還蓋了房子，苦中作樂取名“雪堂”，向來善于把地獄變成天堂的蘇軾，發(fā)現(xiàn)此地躬耕還可以修身養(yǎng)性，于是自號“東坡居士”，從此人們稱他為蘇東坡。

假如蘇軾不躬耕、不種菜，就不會有蘇東坡？或許是。北宋國力不強而文化鼎盛，文化水平科技程度取得了極大提升，“這主要歸功于宋代那些杰出的知識精英都具有綜合型的知識結(jié)構(gòu)，他們的才能體現(xiàn)在多方面，蘇軾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王水照《蘇軾傳》)。在散文、詩詞、書法、繪畫、美食、醫(yī)藥等方面，蘇軾均有造詣。經(jīng)霜以后的蘿卜白菜更好吃。由蘇軾而到黃州磨難之后的蘇東坡，境界更加豁達(dá)，人生更加睿智，作品更加好看。姬昌被拘羑里才有《周易》，孔丘處于困境而作《春秋》。一個人的文學(xué)程度與其遭遇密不可分。有壓力才有動力，蘇軾的許多優(yōu)秀作品，都是被貶謫時期所作，黃州四年、惠州三年、儋州四年，海南人常說：東坡不幸海南幸。假如蘇軾不種菜、不躬耕，中國文壇肯定沒有蘇東坡，沒有了“蘇東坡”三個字，那要減少多少趣味和情調(diào)啊。

蘇軾一生主政八州，居住為政十六個城市，留下了五百多處紀(jì)念性人文景點。假如蘇軾不躬耕，沒有了蘇東坡，那么，黃州不會有東坡赤壁，儋州不會有東坡書院，“一自坡公謫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一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拿什么來提高自己的身價呢？有一個城市，住的是東坡酒店，走的是東坡大道，玩的是東坡公園，喝的是東坡老酒，吃的是東坡飯店，腌的是東坡泡菜，看的是東坡新聞，逛的是東坡竹林，火的是東坡水街，感覺滿城都是蘇東坡，假如蘇軾不躬耕，眉山市的人們該多么寂寞。在我們的生活里，東坡已經(jīng)成了一個品牌，一個符號，一種文化。假如蘇軾不躬耕、不種菜，當(dāng)然就不會有這么多的菜園詩詞。

“細(xì)雨郊園聊種菜”(《次韻楊褒早春》)，蘇軾關(guān)于蔬菜的詩詞很多，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詩詞里直接出現(xiàn)“菜”字的有三四十首，詩詞出現(xiàn)“筍”字的有六七十首，如“新筍出林香”(《大老寺竹間閣子》)，出現(xiàn)“瓜”字的有三四十首，如“瓜蔓網(wǎng)疏籬”(《江村二首》)，出現(xiàn)“韭”字的有十幾首，如“春盤得青韭”(《元祐九年立春》)，出現(xiàn)“蔥”字的，有近二十首，如“湯餅潑油蔥”(《和參寥見寄》)，出現(xiàn)“姜”字的，有三十多首，如“老妻稚子不知愛,一半已入姜鹽煎”(《和蔣夔寄茶》)，再如“柿”“豆”“椒”“椿”“芋”等。學(xué)術(shù)界較為關(guān)注蘇軾農(nóng)村詞，這些農(nóng)村詞涉及不少蔬菜元素，最接地氣，不僅寫蔬菜，而且寫人，“路長惟欲睡”(《徐門石潭謝雨》)，從聽覺、視覺、嗅覺多角度全方位描摹菜園景致，表現(xiàn)躬耕思想?！岸噌勆徎ň啤?《題馮通直明月湖》)，“種藕春滿湖”(《浰陽早發(fā)》)。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注蘇軾的蔬菜詩詞的人極少，滲透在蔬菜詩詞里的躬耕思想，亦是蘇軾詩歌研究中少有人關(guān)注的話題，本文意在拋磚引玉，希望能夠有更多人關(guān)注蘇軾這個美食家筆下的蔬菜與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