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外國語大學
雷炳浩
北京外國語大學 江西理工大學
馬會娟
提 要: 胡適曾贊助了一系列社會主義文獻的翻譯,遺憾的是,相關研究卻為數(shù)寥寥。黃興濤曾在《中國人民大學學報》刊文論述胡適與《資本論》翻譯之關系,將胡適不支持李季翻譯《資本論》的原因歸結(jié)為兩人立場的對立,并給出了三點證據(jù),這其中確實存在不少誤解。筆者借助胡適日記、書信等一手材料勾勒胡適與社會主義關系之變化,梳理胡適對社會主義文獻翻譯的贊助,并對黃興濤的觀點做出回應,從而揭示胡適對社會主義在中國社會傳布的貢獻。
胡適是中國近代史上一個繞不開的人物,對我國近代文學、政治、思想等多個方面均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他一生之中留下了數(shù)以萬計的文字,除個人創(chuàng)作以外,還包括大量的翻譯作品。目前,學界已經(jīng)認識到他對我國近代翻譯事業(yè)的杰出貢獻,推崇其為19世紀中葉以來影響我國近代知識分子心靈的三位杰出翻譯家之一(轉(zhuǎn)引自陳瑞山,2018: 172),對他的翻譯作品、翻譯思想、翻譯影響等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鄭濤、張琴,2019;涂兵蘭,2018;王海霞、張威,2018;屠國元,2017;駱萍,2015;張小平、鄭紅娟,2014;李宗剛,2014)。遺憾的是,現(xiàn)有研究往往只論及胡適自身的翻譯活動,未能注意到他在新文化運動中“暴得大名”之后迅速崛起為學術(shù)界、思想界的領軍人物,并通過辦報刊、書社、主理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以下簡稱“中基會”)編譯委員會等一系列舉措贊助了很多翻譯作品的出版。胡適在這方面的貢獻不亞于甚至更勝于其自身的翻譯活動。本研究主要關注胡適對早期社會主義文獻翻譯出版的贊助。由于胡適早在新文化運動初期就提出著名的“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作為資產(chǎn)階級自由派的代表又遭到了猛烈批判,這給我們留下的印象好像是他始終站在社會主義的對立面,贊助社會主義文獻的翻譯似乎是不可能的,相關研究也就寥寥可數(shù)了。
黃興濤教授的文章《中國人民大學博物館藏“陳獨秀等致胡適信札”釋讀》就是為數(shù)不多的相關研究之一。該文第五節(jié)論述了胡適與社會主義經(jīng)典文獻《資本論》的翻譯,指出胡適不愿支持李季翻譯《資本論》的原因主要在于兩人立場的對立,并給出了三點證據(jù): (1) 陳獨秀推薦李季在先,千家駒等被胡適允諾翻譯在后;(2) 如果胡適確實有意請李季翻譯,“即便中山文化館與李季真有某種預約,也可以聯(lián)系商量,不妨礙商務印書館最后幫助出版,但胡適卻以‘契約’關系為名,實際上連這種可能性也阻絕了”;(3) 胡適夸大了吳半農(nóng)、千家駒二人的英、德語能力,更顯示出他不愿讓李季翻譯的真實心態(tài)(2012: 41-42)。黃興濤的觀點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筆者借助胡適日記、書信等一手材料勾勒胡適與社會主義關系之變化,梳理胡適對社會主義文獻翻譯的贊助,并對黃興濤教授的觀點做出回應,從而揭示胡適對早期社會主義思想在中國社會傳布的貢獻,以求教于方家。
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中國思想文化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轉(zhuǎn)型時期。思想知識的傳播媒介發(fā)生深刻變化,報刊雜志、新式學校以及學會等制度性傳播媒介大量涌現(xiàn),知識階層崛起為新的社群媒體。思想知識的具體內(nèi)容也有突破性變化,出現(xiàn)了文化取向危機和新的思想論域(張灝,2010: 134)。在這一背景下,各種西方思潮瘋狂涌入,社會主義也隨之進入中國。有趣的是,這一時期社會主義的擁躉并不僅限于左傾激進分子,無政府主義者、國民黨人、民主主義知識分子也紛紛加入傳播社會主義的陣營(季水河,2017: 21)。自由主義者胡適亦不例外,他晚年曾對這一段思想經(jīng)歷有所表露。1954年在臺北《自由中國》社的茶話會上,胡適提到了一位在政府任職的朋友的一段話:
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 大家以為左傾是當今世界的潮流,社會主義是現(xiàn)時代的趨向。這兩句話害了我們許多人?!袊看蠓螂A級中,很有人認為社會主義是今日世界大勢所趨;其中許多人受了費邊社會主義的影響,還有一部分人是拉斯基的學生。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在政府任職的許多官吏,他們認為中國經(jīng)濟的發(fā)展只有依賴政府,靠政府直接經(jīng)營的工業(yè)、礦業(yè)以及其他的企業(yè)。從前持這種主張最力的,莫過于翁文灝和錢昌照;他們所辦的資源委員會,在過去二十年之中,把持了中國的工業(yè)、礦業(yè),對于私有企業(yè)(大都是民國初年所創(chuàng)辦的私有企業(yè))蠶食鯨吞,或則被其窒息而死。(1986: 47)
在引用了這段話后,胡適頗感慚愧,“在二十七年前,我所說的話也是這樣的。那時候我與這位朋友所講的那些人有同樣的錯誤”(同上: 48)。那么自由主義者胡適為什么在早些時候會支持社會主義呢?這主要有以下幾方面的原因:
首先,胡適的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有著天然的共通關系。我們都知道胡適的自由主義來源于美國哲學家杜威,而杜威所代表的美國自由主義又發(fā)端于英國,所以討論胡適的自由主義則不得不檢視英美自由主義的發(fā)展流變及其與社會主義的關系。英美自由主義經(jīng)歷了一個從經(jīng)典到現(xiàn)代的漸變過程。經(jīng)典自由主義強調(diào)自由和平等,反對國家對個人和經(jīng)濟的干預、約束,但是其在發(fā)展過程中卻出現(xiàn)了無法兼顧自由與平等的窘境。因為自由競爭必然導致集體內(nèi)部不同群體之間利益的分化,從而造成經(jīng)濟地位的不平等。比如,工廠主為了在市場競爭中獲得優(yōu)勢,勢必會加大對工人的剝削,而工人則渴望獲得更多的工資收入,工廠主與工人之間存在著利益對立。為了解決自由與平等之間的矛盾,自由主義在發(fā)展過程中,逐漸吸收了社會主義的某些合理成分,主張國家對經(jīng)濟的適當干預,形成了現(xiàn)代自由主義。胡適的老師杜威正是這種現(xiàn)代自由主義的代表,繼承了杜威思想的胡適也就難怪會對社會主義表現(xiàn)出向往之情了。
其次,胡適的實驗主義使其對社會主義持“容忍”態(tài)度。胡適是杜威實驗主義的忠實信徒,他曾表示:“實驗主義成了我的生活和思想的一個響導,成了我自己的哲學基礎”(2003a: 104)。實驗主義使得胡適將一切思想、“主義”均視為一種工具和方法。即使是在早期的《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中,胡適也只是反對空談“主義”,而將理論作為方法去解決問題并不在胡適的反對之列。胡適的這種實驗主義態(tài)度使得他對社會主義的接受成為可能。1926年,他在致友人張慰慈的信中表示:“去年許多朋友要我加入‘反赤化’的討論,我所以遲疑甚久,始終不加入者,根本上只因我的實驗主義不容我否認這種政治試驗的正當,更不容我以耳為目,附和傳統(tǒng)的見解與狹窄的成見”(2003b: 51)。在胡適看來,任何理論、思想和“主義”在未付諸實驗之前都是可以接受的,只有在實驗中方可看出一種“主義”合適與否。
再次,胡適對社會主義的態(tài)度還受當時時代背景的影響。資本主義世界經(jīng)濟危機的出現(xiàn)、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揭露了資本主義的弊端,巴黎和會上列強對中國權(quán)益的踐踏更是引起了中國人民的反感,走西方資本主義道路似乎出現(xiàn)了問題,而俄國十月革命的爆發(fā)和蘇俄的成立則為中國人指出了一條新的民族解放之路。在這一背景下,國內(nèi)興起了一股學習蘇俄的思潮,五四前后這股思潮在中國社會蔚然成風。1923年孫中山提出“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三大政策,隨后國共實現(xiàn)第一次合作并掀起轟轟烈烈的國民大革命,這一切讓胡適看到了民族獨立、解放的希望。他一反以往對政治運動的偏見,對國民革命表示歡迎,認為國民革命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早產(chǎn),國民革命軍擁有組織優(yōu)勢和政治信仰,相信這場革命能夠提前取得成功(Hu, 2013: 25)。因此,胡適一改往日的審慎態(tài)度,對社會主義表示贊賞,“十九世紀以來,個人主義的趨勢的流弊漸漸暴白于世了,資本主義之下的苦痛也漸漸明了了。遠識的人知道自由競爭的經(jīng)濟制度不能達到真正‘自由,平等,博愛’的目的”。而要真正實現(xiàn)這一目的,胡適認為只有通過兩條路徑: 一是國家行使權(quán)力對資本家進行制裁,保障被壓迫者的利益;二是被壓迫者主動團結(jié)起來,對抗資產(chǎn)階級的壓迫和掠奪。胡適對社會主義運動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發(fā)展表示驚訝,“十年以來,工黨領袖可以執(zhí)掌世界強國的政權(quán),同盟總罷工可以屈伏最有勢力的政府,俄國的勞農(nóng)階級竟做了全國的專政階級。這個社會主義的大運動現(xiàn)在還正在進行的時期。但他的成績已很可觀了”。他認為“十八世紀的新宗教信條是自由,平等,博愛。十九世紀中葉以后的新宗教信條是社會主義。這是西洋近代的精神文明,這是東方民族不曾有過的精神文明”(2013: 10-11)。
最后,1926年,胡適曾親至莫斯科進行考察,這段經(jīng)歷更加深了他對社會主義的興趣。這年,胡適作為中英庚款顧問委員會的中方委員受邀赴英參加會議,期間曾借道莫斯科,并短暫停留了三天。在這三天時間里,他先后參觀了蘇聯(lián)的革命博物館、莫斯科的第一監(jiān)獄,還與于右任、蔡和森以及美國芝加哥大學的兩位教授梅里姆(C. E. Merriam)、哈珀斯(Harpers)進行了會談。這次經(jīng)歷徹底改變了胡適對蘇俄的看法,認為“他們在此做一個空前的偉大政治新試驗”(2003b: 50)。蘇聯(lián)的教育制度更是引起了胡適的極大興趣,他認為蘇聯(lián)雖然推行的是專制制度,但卻在認真地辦新教育,努力想要造就一個社會主義的新時代(同上)。胡適還非常熱情地將自己的觀察和認識寫信告訴朋友們。毫無疑問,這一次實地考察徹底點燃了胡適心中對社會主義的熱情,他甚至提出“應該出來作政治活動,以改革內(nèi)政為主旨??山M一政黨,名為‘自由黨’。充分的承認社會主義的主張,但不以階級斗爭為手段”(2003c: 223)。
在以上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下,胡適對社會主義表現(xiàn)出極大熱情,認為社會主義是對西方早期更重個人的民主觀念的補充,是西方民主運動的歷史組成部分,而且是西方文明最偉大的精神遺產(chǎn)(Hu, 2013: 36-37),“不管我們是否喜歡,社會主義確實是有關社會組織的最高精神理念”(同上: 23),“世界正在不知不覺中變成社會主義的世界”(同上: 37)。胡適晚年自稱到1941年他對社會主義就已看破而不再向往,羅志田先生則表示這一時間仍有待商榷,或可稍微后延(2006: 93-94)。不管結(jié)果如何,我們都可以得出,胡適與社會主義的這段蜜月關系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40年代,及至后來蘇聯(lián)的大清洗以及國共的徹底反目,他才最終與社會主義決裂。正是在這種蜜月關系下,胡適贊助了一系列社會主義文獻的翻譯和出版。
李季(1892—1967),湖南省平江縣人。1915年考入北京大學英文學門,期間因幫助辜鴻銘翻譯《義利辨》一文,得到辜氏的賞識和指導,英文水平大進。1918年從英文學門畢業(yè)后,進入北大預科補習班任教。后受五四運動洗禮,思想日益激進,開始接觸各種進步思想,最終走上社會主義道路。1920年因英文口音不佳遭到學生抵制,遂辭去預科補習班的職務,前往山東中興煤礦公司擔任英文秘書。同年年底前往上海,參與籌建上海共產(chǎn)主義小組,為中國共產(chǎn)黨上海發(fā)起組的15名成員之一。旋又獲陳獨秀邀請赴粵辦教育,因受軍事影響事業(yè)終告失敗,隨即離開廣東。1921年赴法留學,1922年在友人建議下進入德國法蘭克福大學政治經(jīng)濟科,期間廣泛閱讀科學社會主義的著作,并著有《馬克思傳》?!?924年轉(zhuǎn)入蘇聯(lián)東方大學。1925年歸國任上海大學經(jīng)濟系教授、社會學系主任。1927年任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社會學教授?!文甓ň由虾?,以著譯為生。1929年加入托派,次年退出,重新以筆耕為業(yè)。新中國成立后,任國家出版總署特約翻譯”(張紅揚,2016: 110)。1967年2月逝于上海。從1920年開始,李季翻譯了大量有關社會主義的作品,包括《社會主義史》(1920,新青年社)、《工團主義》(1921,新青年社)、《價值、價格及利潤》(1922,商務印書館)、《社會主義之思潮及運動》(1923,商務印書館)、《通俗資本論》(1926,社會科學社)等,為社會主義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其中他翻譯的《社會主義史》不僅被“上海各學校并選為國文讀本”(李季,1994: 96),更是幫助青年毛澤東建立起馬克思主義信仰(埃德加·斯諾,2005: 147)??疾炖罴驹缙诘纳鐣髁x翻譯活動,可以發(fā)現(xiàn)胡適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1. 文本以內(nèi)的指導
胡適對李季翻譯社會主義文獻的贊助是多方面的,直觀表現(xiàn)為幫助李季解決翻譯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即為李季提供文本以內(nèi)的指導。胡適對李季文本以內(nèi)的指導主要涉及《社會主義史》和《社會主義之思潮及運動》兩部譯作,具體包括專有名詞的確定、譯稿的修改、語言規(guī)范的使用等。
1920年3月1日,李季將所譯柯卡普(Thomas Kirkup)《社會主義史》()第一章的譯稿寄給胡適,希望胡適“如有閑暇,請將譯稿看一遍,如果勉強過得去,請將不對的地方,代為修改一番”。在這封信中,李季還向胡適請教了一個專有名詞的譯法。他指出“社會主義底學說”一語,在英文中有時寫作“the theory of socialism”(社會主義底學說),有時又寫作“the socialistic theory”(社會主義的學說),具體應該如何翻譯,希望胡適給出建議。此外,該信還涉及白話文的規(guī)范問題。比如,李季與胡適討論了“底”、“的”、“地”在白話文中的用法,指出“譯文中以‘底’字作介詞,‘的’字作形容詞,‘地’字作副詞”。但是遇到英文中的形容詞子句或形容詞仂語就很難處理了。李季認為在英文中,形容詞子句和形容詞仂語均是作形容詞用的,所以在中文里應該保持一致。另外,英文中的書名有時加雙引號,有時又沒有,遇到這種情況應該使用括弧還是直線,李季也希望胡適給出建議(1994: 47-49)。關于《社會主義史》的翻譯,1920年9月1日李季再次致信胡適,“上學期所譯之社史(即《社會主義史》,筆者注),經(jīng)生兩次修改,已將一切錯誤,及不妥當之譯音譯名等等除去了”(同上: 53)??梢姡m在收到李季3月1日的信件以后,確實有將他的譯稿認真看過一遍,并提出了不少修改意見。在《社會主義史》的譯序中,李季也特別交代“蒙蔡孑民先生代譯好些德法文書報名,胡適之先生指示疑難之處,張申府先生改正各專名詞的譯音”(克卡樸,1920: 二)。
在1920年9月1日的信中,李季同時交代了陳獨秀委托他翻譯萊德勒(Harry W. Laidler)的《社會主義之思潮及運動》()一書,認為“此書前半部多理論,缺乏統(tǒng)系,后半部記一九一四年后各國社會黨派的行動,較前半部為佳??丝?即上文之柯卡普,筆者注)的社史至一九一三年為止,此書記一九一四年以后的事,可與克氏書相銜接,故生想將他譯出”。但是,李季不是很確定書名如何翻譯,希望胡適能夠代為譯出,順便還請教了專有名詞“guild socialism”一詞的翻譯(1994: 54-55)。1920年10月3日,李季寫信詢問胡適的病情,并對胡適的指導表示感謝,“生近日譯書,頗少困難之處,亦不復拘泥字面;然仍得夫子從前指導之力,決無此等進步”(同上: 61)。1921年8月21日,去國不久的李季致信胡適,并隨信附上一張萊德勒的相片,交代胡適登在《社會主義之思潮及運動》的卷首,同時還附有一篇自己所作的序言,希望“內(nèi)中若有不妥的地方,務請你代為改正”(同上: 69)。1921年9月11日,旅法途中的李季再次致信胡適:
我從前譯書時,遇著百分法的數(shù)目如“36.4%”之類,問留美學生某人怎樣譯成中文,他說當譯為“百分之三十六又十分之四”。當時沒有細想,即照他的話寫下來?,F(xiàn)在實地計算起來,才知道這話確是錯了;上式譯成中國話,應為“百分之三十六又千分之四”,但念起來實不便當,仍應照算學原式,譯為“百分之三十六點四”或“百分之三十六,小數(shù)點四”。依此可以類推。先生接此信后,請即轉(zhuǎn)告校譯稿的各位先生遇見此等錯誤(大概《社會主義之思潮及運動》《科學的社會主義之原理》中多有此等錯誤),務必隨時改正。(同上: 70)
胡適對李季社會主義著譯活動的支持并不僅限于以上兩部作品。1922年在德國法蘭克福大學讀書期間,李季開始寫作《馬克思傳》一書,曾“將第二章《共產(chǎn)黨的起源》末尾數(shù)節(jié),第三章《國際黨的崛起》中間數(shù)節(jié)和《研究室中的成績》起頭數(shù)節(jié),另紙抄呈,請求指教”(同上: 88)??梢哉f李季20世紀20年代在寫作和翻譯社會主義著作的過程中均得到了胡適不同程度的指導。
2. 文本之外的提攜
胡適對李季的幫助并不僅限于文本以內(nèi)的指導,還包括文本之外的提攜。1918年李季從北京大學畢業(yè)。當時北京的就業(yè)市場競爭非常激烈,李季自己平時不肯趨奉教職員,又沒有身居要職的親友能助一臂之力,自然也就加入了失業(yè)大軍。無奈之際,只好回家呆了兩個月。心有不甘的李季旋又動身北上,后在胡適的大力幫助之下,進入北大預科補習班,教十六點鐘的英文。本來胡適讓李季教八點鐘的英文,李季表示薪水很少、不夠生活,胡適隨即表示將T君的功課交給李季,讓其教十六點鐘,并將T君調(diào)入圖書館辦事。李季自己也感嘆“好些同學費二三個月奔走還找不到的位置,我在兩三分鐘內(nèi)即獲得了。這雖是一點機緣,卻不能不感謝F先生(即胡適,筆者注)栽培的厚意”(1932: 180)。如果沒有胡適的幫助,李季很有可能無法繼續(xù)留在北京,也就無法親歷五四運動的洗禮,從而走上社會主義道路了。
1920年年底辭去山東中興煤礦公司英文秘書一職后,李季前往上海,遇陳獨秀,獲陳氏邀請前往廣東辦教育。寓居廣東期間,陳獨秀曾許之以編譯局駐英編輯一職,令其每月譯書二萬字,送薪水二百元。李季久有出國之志,所以欣然應允,并擬將自己在家所譯的三本小書,連同在廣州所譯之書一并交給編譯局,以換取一筆款項充作安家和留學費。但因軍事影響,編譯局一時難以開辦。無奈之際,李季在友人的建議下致信胡適,希望胡適將他的譯稿介紹給商務印書館的“世界叢書”。胡適很快回信表示歡迎(同上: 252-254)。1921年7月,兩人在上海會面。胡適在尚未收到譯稿的情況下即幫助李季從商務印書館預支了一千元的稿費。正是由于這筆費用,李季才得以如期赴歐。
那么李季這幾部譯稿的后續(xù)情況如何呢?筆者在閱讀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一封1921年7月16日“世界叢書”主編陶孟和寫給胡適的信。陶孟和在信中表示李季所譯之書只有《價值、價格及利潤》和《社會主義之思潮及運動》尚可收入“世界叢書”,其中前者擬給每千字三元,后者尚未確定。至于另外的《科學的社會主義之原理》和《不要調(diào)和》則沒有大的價值(1994: 303-304)。從后來的實際出版情況來看,“世界叢書”確實只出版了李季所譯之《價值、價格及利潤》和《社會主義之思潮及運動》,《科學的社會主義之原理》和《不要調(diào)和》則未見出版。也就是說“世界叢書”給出的價格遠低于李季自己的預期,且只采用了其中兩部,這也就意味著李季原本“每千字作四元”、“五十萬字的稿費共二千元”的期望無法實現(xiàn)(1994: 64;1932: 254)。但是從李季后來給胡適的信件來看,他顯然并不知道此事,同時李季似乎有持續(xù)收到商務印書館寄出的款項。1923年2月20日,李季在給蔡元培、胡適的信中說:“數(shù)日前接到適之先生囑商務印書館所匯之英金五十鎊”,認為“好像大旱中的甘霖”(1994: 90)。這其中肯定有胡適的斡旋,當然也不排除有胡適自掏腰包的可能。
綜上所述,胡適對李季翻譯社會主義著作的贊助是多方面的,既涉及具體文字的翻譯、譯稿的修改,又涉及稿件的出版、經(jīng)濟的援助等,可以說李季能夠在較短時間內(nèi)取得巨大的翻譯成就與胡適的幫助是分不開的。正如李季在1921年7月11日給胡適的信中所說:“我是愿意往前極力奮斗的,但我希望你幫助我奮斗,庶幾我可減少許多痛苦”(同上: 68),胡適的幫助無疑幫助其減輕了不少痛苦。
吳半農(nóng)、千家駒版本的《資本論》是馬克思《資本論》的早期中譯本之一。由于時局的變動,最終只出版了第一卷第一冊,發(fā)行量也不是很大,但是對于《資本論》在中國的傳播和接受具有重要意義。在該譯本的出版過程中,胡適領導的中基會編譯委員會扮演了重要角色。中基會成立于1924年9月,是一個專門負責接收、管理、監(jiān)督使用美國第二次退還庚款的科學文化贊助機構(gòu)。會中設有董事會進行管理,由中美雙方政教界知名人士共15人組成(其中,中方10人,美方5人)。另設執(zhí)行委員會、財政委員會和干事處負責具體事務,以確?!笆褂迷摽钣诖龠M中國教育及文化之事業(yè)”(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1926: 25)。其用款范圍限制在科學研究、科學運用、科學教育以及具有永久性質(zhì)的文化事業(yè)(如圖書館)等方面(同上: 3)。1930年,為推動科學教育的發(fā)展,促進科學教材的編撰,中基會將之前設立的科學教育顧問委員會改組為編譯委員會,編譯委員會分為文史與自然科學兩組,編譯世界名著、教本及參考書(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1931: 24-25)。作為中基會董事的胡適當選為編譯委員會委員長,主導了該會的著譯事務。胡適為該會制定了詳細的《編譯計劃》,明確了編譯主旨、進行程序、選書、譯者、審查、譯費與審查費和譯書規(guī)約(1994: 362-369),并在實際工作中深度參與了譯者、書目、校者的選擇等具體工作,充分扮演了贊助人的角色。
胡適對吳半農(nóng)和千家駒的贊助早在二人接受中基會委托翻譯《資本論》之前。1931年,尚未從北京大學經(jīng)濟系畢業(yè)的千家駒在好友吳晗的介紹下面見了胡適。胡適此前曾偶然閱讀了千氏所作之《抵制日貨之史的考察并論中國工業(yè)化問題》,大為驚訝,因此對千家駒頗有好感。在這次會晤中,胡適詢問了千家駒畢業(yè)之后的打算,見其工作尚未確定,便主動推薦其去陶孟和主持的北平社會調(diào)查所工作。社會調(diào)查所受中基會資助,陶孟和又與胡適交情頗深,一切似乎水到渠成。不過,陶孟和隨后打聽到千家駒是北大非常學生會的主席,是著名的搗亂分子,且有可能是共產(chǎn)黨,便有所猶豫。陶孟和將情況告訴給了胡適,后者卻表示搗亂和做研究工作是兩碼事,會搗亂的人不一定做不好研究工作(唐德剛,2006: 28-29)。正是在胡適的堅持下,千家駒才最終得以進入社會調(diào)查所,進而認識同在所中工作的吳半農(nóng),參與《資本論》的翻譯工作。
進入社會調(diào)查所以后,千家駒認識了同在所中工作的吳半農(nóng)、王守禮。在一次聊天過程,吳半農(nóng)談到其正在接受中基會編譯委員會的委托翻譯馬克思《資本論》的第一卷,希望自己譯成后,千家駒能將譯文與英、德文本校對一遍,并勸千家駒也做一點翻譯工作。千家駒在北大讀書期間曾花了很多時間閱讀《資本論》以及馬克思的其他著作,《資本論》第一、二、三卷均看過兩遍,畢業(yè)論文做的就是《馬克思的貨幣論》,因此對翻譯《資本論》非常感興趣。于是,他致信胡適,認為《資本論》在經(jīng)濟學界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單靠第一卷是不完全的,必須有第二及第三卷方稱完璧,并自薦擔任后兩卷的翻譯。胡適最終同意了千家駒的請求,決定由吳半農(nóng)譯第一卷,千家駒譯第二卷,王守禮譯第三卷,并由中基會編譯委員會贊助(千家駒,1994: 403-405;傅安明,2015: 52-53)。當時為中基會編譯世界名著的都是周作人這樣的知名人士,而吳氏和千氏均是初出茅廬的大學生,起用他們擔任翻譯足見胡適對后進的提攜與幫扶。據(jù)千家駒個人回憶,他們當時的稿費是每千字五元,遠遠高于當時的稿費標準,他們把譯稿交去之后,立刻就能領到稿費(1982a: 3;1982b: 221)。這對于自幼見棄于父、與母相依為命的“畸零人”千家駒來說無異于雪中送炭(吳晗,1994: 476-477)。
《資本論》的最終出版也離不開胡適的推動。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出版《資本論》等馬列主義著作要冒很大風險。1924年11月,郭沫若從日本回國后就曾與商務印書館接洽,希望翻譯《資本論》一書,但未獲得商務印書館的同意(胡培兆、林圃,1985: 135)。而中基會編譯委員會因為與商務印書館訂立有統(tǒng)一的合同,凡編譯委員會的稿子,統(tǒng)交上海商務出版,商務并無否決權(quán)(千家駒,1982b: 221)。由于《資本論》卷帙浩繁,吳半農(nóng)和千家駒等人打算分冊出版,吳半農(nóng)譯的第一卷分三冊出版,千家駒負責的第二卷分兩冊出版(同上: 222)。最終,吳半農(nóng)大約譯了《資本論》第一卷的三分之一,千家駒譯了第二卷的三分之二以上(千家駒,1982a: 3)。雖然胡適將稿子交給了商務印書館,但是迫于政治壓力,商務最終只出版了吳半農(nóng)所譯的《資本論》第一卷第一冊,其余部分始終未見出版。
從上文可見,胡適對早期社會主義文獻翻譯的贊助經(jīng)歷了一個變化過程,即由一開始支持李季進行翻譯到后來轉(zhuǎn)而支持吳半農(nóng)、千家駒進行翻譯。那么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變化呢?通過查閱相關資料,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關于《資本論》的翻譯人選,陳獨秀曾向胡適推薦過李季。1932年10月10日在被國民政府抓捕之前陳獨秀曾致信胡適,希望他能利用與商務印書館和中基會編譯委員會的關系幫助李季翻譯出版《資本論》:
李季擬翻譯《資本論》,但所用時間必須很長,非有可靠生活費,無法擺脫別的譯稿而集中力量于此巨著。兄能否為此事謀之商務或庚子賠款的翻譯機關?我知道李季的英德文和馬氏經(jīng)濟學知識以及任事頂真,在現(xiàn)時的中國,能勝任此工作者,無出其右。(黃興濤、張丁,2012: 32)
胡適在次年的11月2日才遲遲給出回信。他在信中表示:
《資本論》,此間已托社會調(diào)查所吳半農(nóng)、千家駒兩君合譯,已脫稿的第一冊有三分之二了。第一分冊已在四月前付商務排印。此二人皆極可靠,皆能用英德兩國本子對勘。其第二冊中Rent的一部分也已譯成。此間與社會調(diào)查所已訂有契約,不便再約季子重譯。季子譯書能力,自然能勝任此書。但我聽說中山文化館有約季子譯此書之說。如此則季子另譯一本,已有著落。如不歸商務發(fā)行,則兩書并無沖突。如兩本均歸商務印行,則商務不能不因此間契約關系,繼續(xù)接受此間吳、千二君之譯本。(2003d: 148-149)
那么胡適為什么沒有接受陳獨秀的推薦呢?原因是否真如胡適自己所說,先已約請了吳半農(nóng)、千家駒所以不便再約李季重譯呢?黃興濤在《中國人民大學博物館藏“陳獨秀等致胡適信札”釋讀》一文中指出這一切不過是胡適的托詞,認為胡適之所以不愿讓李季享受中基會編譯委員會的贊助主要是因為兩人立場的對立,并給出了以下三點證據(jù): (1) 陳獨秀推薦李季在先,千家駒等被胡適允諾翻譯在后;(2) 如果胡適確實有意請李季翻譯,“即便中山文化館與李季真有某種預約,也可以聯(lián)系商量,不妨礙商務印書館最后幫助出版,但胡適卻以‘契約’關系為名,實際上連這種可能性也阻絕了”;(3) 胡適夸大了吳、千二人的英、德語能力,更顯示出他不愿讓李季翻譯的真實心態(tài)(2012: 41-42)。黃氏的說法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首先,是否陳獨秀推薦李季在先,千家駒等被胡適允諾翻譯在后呢?黃氏援引了1985年千家駒致唐德剛的信作為證據(jù),“我進社會調(diào)查所后,我建議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編譯委員會(以翻譯世界名著為務)翻譯馬克思《資本論》(當時——1933年——中國尚無《資本論》譯本,不但沒有全譯本,節(jié)譯本亦沒有)”(唐德剛,2006: 29)。根據(jù)這段描述,我們可以得出翻譯《資本論》由千家駒首先提出,且實際的翻譯工作應在1933年以后。如果這段描述屬實,那么黃氏的說法自然成立。但是,千家駒作此信的時間距離翻譯《資本論》已逾五十余載,其回憶難免存在不準確之處。筆者查閱了上世紀30年代千家駒致胡適的幾封信件,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事實并非如此。1932年7月6日,千家駒在致胡適的信中談到:
最近與吳半農(nóng)先生談及,知吳君方在譯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聞系受文化基金會編譯委員會之囑托的。吳君譯成后,要叫我將譯文與英、德文本校對一過,然后付?。徊⑾M矣泄し蛞沧鲆稽c翻譯工作。《資本論》這部書,無論如何是經(jīng)濟學界劃分時代的一部著作?,F(xiàn)在編譯委員會能著手做這工作,令我聽到真“雀躍三百”。不過《資本論》單靠第一卷是不完全的,他必須有第二及第三兩卷方稱完璧,不知后兩卷已有人譯否?對于別的方面,我自知甚么也不懂得,但于《資本論》還稍稍有點心得。老實說,我在北大的六個年頭中,有四年以上的時間是花在讀《資本論》及馬克思其他著作上的(《資本論》第一、二、三卷都看過兩遍)。這次我做的一篇畢業(yè)論文,就是《馬克思的貨幣理論》。我想如果趁機能夠把第二、三卷譯出來(每天晚上我可以從事這個),那我這幾年也終不算虛度了!我的英文程度雖然很幼稚,但與吳君合作,互相切磋,也許不至鬧出笑話來。(1998: 19-20)
根據(jù)這段描述,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資本論》的翻譯并不是千家駒首先提出,而是中基會編譯委員會先已委托了吳半農(nóng)翻譯第一卷,并且在1932年7月6日之前已經(jīng)開始。另據(jù)1932年8月1日千家駒致胡適的信,可以發(fā)現(xiàn)此時吳半農(nóng)《資本論》第一卷第一冊的翻譯工作已經(jīng)完成(1994: 410-411)。此外,筆者還查閱了1934年5月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吳半農(nóng)譯、千家駒校的《資本論》第一卷第一冊,該書附有校者千家駒的《校者底話》一文,文后的落款時間顯示該文完成于1932年10月10日(李惠斌、阮益嫘,2020: 72)。據(jù)此,我們可以得出在陳獨秀推薦李季之前,中基會確已接受了吳半農(nóng)、千家駒等翻譯《資本論》,胡適所言非虛。
其二,胡適是否刻意夸大了吳、千二人的英、德語能力?其實這也同樣存在誤會。黃氏同樣援引了1985年千家駒致唐德剛的信:“胡亦同意,并由吳半農(nóng)譯第一卷,我譯第二卷,均由英譯本轉(zhuǎn)譯,譯好再互相校對”(唐德剛,2006: 29),認為該信絲毫未提他們懂德文并以英文和德文本互對之事。通過查閱1932年7月6日千家駒致胡適的信,可以發(fā)現(xiàn)千家駒確實提到了使用英、德文本校對一事,“吳君譯成后,要叫我將譯文與英、德文本校對一過,然后付印”(1998: 20)??赡芎m在收到此信以后即認為二人確實具有英、德兩種語言之能力,所以也就不存在刻意夸大之說。
至此,黃氏所列的三條證據(jù)已有兩條被證明為不夠準確。此外,黃氏將胡適不愿資助李季翻譯《資本論》簡單歸結(jié)于兩人立場的對立,認為胡適不同情馬克思主義,也未免失之武斷。我們不否認李季后來對胡適的猛烈批評確實可能影響兩人之關系,進而導致胡適拒絕資助李季翻譯《資本論》,但這絕不是唯一原因。因為千家駒與胡適何嘗不是站在對立的立場上,千家駒思想之激進甚至不輸李季。對于千家駒的政治立場,胡適顯然已經(jīng)有所認識。在推薦千家駒進社會調(diào)查所工作后,陶孟和曾打聽得千家駒是北大著名的搗亂分子,且可能是共產(chǎn)黨,并向胡適反映。胡適則表示搗亂與做研究是兩碼事,會搗亂的人不一定做不好研究工作(唐德剛,2006: 29)。如果僅是因為立場的對立,胡適為何還要資助千家駒等人呢?為何還要資助《資本論》的翻譯呢?所以,胡適沒有資助李季翻譯《資本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并不能簡單地歸結(jié)為立場的對立。同時,從胡適資助《資本論》的翻譯出版來看,他此時仍然是同情馬克思主義的,對社會主義仍持“容忍”態(tài)度。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出版《資本論》要承擔很大的風險和壓力。
五四運動前后,社會主義思潮涌入中國。受時代浪潮的裹挾,胡適的思想也發(fā)生一定改變,對社會主義存在一定幻想。但是,胡適的社會主義是一種調(diào)和了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的溫和的社會主義,用胡適自己的話叫“新自由主義”或者“自由的社會主義”(2003b: 57)。胡適與社會主義的這段蜜月期從上世紀二十年代左右一直持續(xù)到四十年代。在此期間,胡適贊助了不少社會主義文獻的翻譯。他支持李季翻譯的《社會主義史》和《社會主義之思潮及運動》幫助青年毛澤東建立起馬克思主義信仰,他支持吳半農(nóng)、千家駒翻譯的《資本論》是《資本論》的早期中譯本之一,對于《資本論》在中國的傳播和接受具有重要意義。雖然胡適最終拒絕支持李季翻譯《資本論》,但原因并非如黃興濤所說在于兩人立場的對立,而是因為中基會編譯委員會確已提前約請了吳半農(nóng)、千家駒等人。胡適對社會主義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社會的早期傳播有過一定貢獻,值得被后人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