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素凡

養(yǎng)金魚記

又有一條金魚要不行了

每當(dāng)我們在客廳吃飯，看電視，烤火，聊天

它就在魚缸里翻滾

如同水在水里翻滾，火在火里翻滾

每當(dāng)我們在客廳吃飯，看電視，烤火，聊天

死神就站在三步遠(yuǎn)的地方

折磨一條金魚

在鄉(xiāng)下過年

表弟們朝我們?nèi)颖夼?/p>

我和妹妹逃到小賣部

也買了四盒

調(diào)皮的表弟

把鞭炮往空中扔

炸出了幾顆星星

叫吃飯了

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

實在扔不過他們

抱來四歲的小表弟，當(dāng)人質(zhì)

小表弟一捂耳朵

整個村莊都寧靜了

織圍巾

睡前，臥在厚被子里織圍巾

手機(jī)放著搖籃曲

把搖籃曲一針一針織進(jìn)圍巾里

有些恍惚，仿佛搖籃曲和圍巾都是給嬰兒的

而我沒有嬰兒

一時間，溫柔沒有落腳處

便回想起那些我愛的人

爸爸。媽媽。外公

大姨

大姨一個人在新疆

在那么廣闊的戈壁灘上，一個人絕經(jīng)

然后加速老去

逢年過節(jié)打電話

我都說一些甜蜜又殘忍的話

“大姨姨！暑假有空我就去你那玩！”

每年都沒空的。

不是因為疫情，就是有別的安排

但她聽了會很高興

每年都帶著盼頭，在暑假落空一次

然后又帶著新的盼頭活著

除非在小朋友的監(jiān)護(hù)下

老奶奶陪小孫女

爬上滑梯

陪小孫女撥動滑梯上的大滾珠

陪小孫女，滑下去后

老奶奶自己

又滑了一遍

她們走后

我猶豫了好久

怎么也不好意思爬上滑梯

已經(jīng)成年了

還去做天真的事情

是要被笑話的

公園所見

小女孩玩捉迷藏犯規(guī)

手指張開，偷看

一下就把媽媽找到了

她的媽媽也犯規(guī)

看見女兒躲到了灌木后面

也要找好久

涼亭所遇

年幼的孩子們撈蝌蚪

見我在涼亭坐下，翻開書

便都湊過來

他們一點(diǎn)也不怕生

我倒有些生澀

小塑料盒不夠裝

我說我有小瓶子，在宿舍

便都要跟我走

如此輕易地，領(lǐng)走了一群孩子

這讓我隱隱擔(dān)心

但愿水池里天真的蝌蚪

只被最善良的小孩捉住

惑

那是一些什么動物

身上都套著布

露出光溜溜，而非毛茸茸的手臂

那些又是什么——

比星辰明亮，卻不像火光那樣搖晃

月亮倒是還在

只是落在地上的不是月光

在月光下只有一個影子

走了兩步。真的可以走起來

只用了兩只腳

就要走向他們了

有一個問題，我還沒弄清

沒有利爪，也沒有尖牙

也可以在他們之中

溫順地活著嗎？

更喜歡這個世界了

自從對你心動后

看著一勺豆腐花，也心動

走在早晨的陽光里，也心動

來往的車輛和行人

讓我忍不住微笑——

也可能是因為風(fēng)

風(fēng)吹過心上時，癢癢的

你喜不喜歡我，都不要緊

我終于對世界動了心

一天微笑好多次

前奏曲

真的決定去愛嗎？

果真如此，請準(zhǔn)備好失望

你愛的大海，吞吐過許多人

你愛的媽媽

在你小的時候打罵你

在你叛逆期時，仍強(qiáng)勢地控制你

你愛的朋友

漸行漸遠(yuǎn)，是必然的

你愛過許許多多的人……

這是一顆怎樣的心啊，它是軟體動物

有極強(qiáng)的自愈能力

而你愛的人世，其實藏污納垢

得提醒你一點(diǎn)——

要足夠悲觀

才能毫無保留地去愛

隧道

火車穿過隧道

再也不會像五歲時那樣

捂著眼睛說，天黑啦

天又亮啦

還好一天不會真的這樣快

不然，在火車上迅速長大

自己都察覺不到

而現(xiàn)在，我察覺到了什么

回想從五歲到現(xiàn)在，十幾年來穿過的日夜

耳邊響起火車的呼嘯

我的小房子

火車向南駛?cè)胂嫖?/p>

窗外又出現(xiàn)了，我熟悉的小房子

簡筆畫里那樣，梯形屋頂

兩扇窗的小房子

我也有一所這樣房屋

它是租來的，我一個人住

經(jīng)常這樣，房子在原地等我

我出去玩幾天

然后臟兮兮地回來

獨(dú)居日記

在完全自由的地方

很容易找回童年

我的玩伴多了起來

撒點(diǎn)白糖在院落，和螞蟻玩

用彩紙做成風(fēng)車，和春風(fēng)玩

有野貓路過，就和野貓玩

野貓跑了，就自己玩

把會做的菜名列成菜單

想吃什么，自己點(diǎn)

炒糖霜核桃時，我是媽媽

吃糖霜核桃時，我是孩子

在這完全自由的地方

我沒有性別，沒有年齡

很久沒有人叫我

連名字也不需要了

四顆松果

別人家的幼鳥破殼了

別人家的幼鳥張嘴要食了

別人家的幼鳥細(xì)聲細(xì)氣唱歌了

別人家的幼鳥要學(xué)飛了

一整個春天都快過去了

那只母鳥

仍然在孵四顆松果

2007·垃圾場

再也沒有那么好的垃圾場了

那里可以撿到，花紋精致的餐具

黃昏時，父親帶著我們

去垃圾場散步

母親要找

用來裝魚的餐盤

父親說，這些都是

工廠不要的次品

工廠丟掉了多少好東西啊

把黃昏也丟在這里

去滾石莊園看望流浪狗

她怕狗。站起身來

比狗崽大不了多少

把漢堡包中的牛肉扔出去

縮回手，啃著面包片

一個大哥哥撿到了幾塊寶石

洗干凈泥土，給她玩

她說要種回土里

給流浪狗喂完食，洗完藥浴后

一車人都在等，那個三歲半的小姑娘

種寶石

仿佛這也是公益任務(w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