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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食 短篇小說

2022-11-05 16:26吳玉龍
邊疆文學 2022年3期
關鍵詞:婆娘棟梁村長

吳玉龍

虧了啥也不能虧了莊稼。老疙瘩說這話的時候是在秋天,他深沉地面對著一大片玉米地,眼里盛滿了慈祥與期待。其實,從玉米拔節(jié)進入生長旺盛期開始,老疙瘩就長在玉米地里了,或者說他也變成了一棵玉米。婆娘頗多怨言,說你不如找棵玉米過了算了。老疙瘩嘿嘿一笑,回敬道:“我的確是打算抱棵玉米熱炕頭的?!睙o論婆娘如何說,老疙瘩依舊我行我素,不肯慢待任何一棵玉米,似乎那些玉米都是他可以換命的兄弟。

眼下,正是玉米灌漿的關鍵時期,對今年的收成至關重要。老疙瘩的心思全在水上,為此茶飯不思。他曾經有過莊稼澆不上水的慘痛經歷,那次他沒搶到水,大病一場,差點西去。此后,每逢莊稼澆水的時候他就莫名緊張,竟至落下個搖頭晃腦的毛病。

老疙瘩下定決心今年一定要給莊稼澆上水,哪怕豁出命去。村里都是旱地,自古以來為水發(fā)愁,在村民的意識里,水就是血脈,水就是乳汁,對水資源的爭奪貫穿了整個村子的歷史。為了占有最寶貴的水資源村民們絞盡腦汁,花樣百出,無所不用其極。本來,老祖宗為了長治久安,給村民定下了抓鬮的規(guī)矩,那座鐫刻了村規(guī)民約的古碑至今仍矗立在村頭,上面寫著“命由天定,水由命定”??墒里L日下,人心不古,前些年抓鬮的時候,有村民為一己之利做了手腳,差點鬧出人命。抓鬮這一沿襲了幾百年的分配水的方式被迫退出了歷史舞臺。此后,村里屢屢因澆地引發(fā)亂戰(zhàn)。為了水,平時和和氣氣的村民,會立時換上一幅六親不認的嘴臉。小到齟齬口角,大到拳腳相向,甚至搞出人命?!八贰背蔀榱舜迨飞系囊粋€專有名詞。

為了萬無一失,老疙瘩提前去給村長送了一大盒上好的煙絲。他可真是上心啊,這些煙絲精選了自家地里出產的最優(yōu)質的煙葉精心制作而成。老疙瘩最會拾掇煙地,他種出來的煙葉是全村最好的。每年,收煙葉的人都會提著點心匣子來求他,讓他來年擴大種植面積,提高產量。老疙瘩辦事周密,連卷煙紙都給村長準備好了。他跑到村部抱回一大摞報紙,累得“呼哧呼哧”直喘,又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用心裁剪,每片煙紙的大小一致,像是用尺子量出來的。到了村長家里,老疙瘩啥話不說,卷起一根紙煙,點上,直接塞進了村長的嘴里。似有默契,村長亦是一言不發(fā),他深吸一口嘬掉半根煙卷,半瞇著眼緩緩地吐出煙來,頓時滿屋生香。這時老疙瘩便要走了。村長再深吸一口,嘬掉剩下的半根煙卷,沖老疙瘩的背影大聲喊道:“放心吧!放心吧!”老疙瘩并不回頭,暗自得意地笑笑。都說,打蛇要打七寸,村長是個老煙槍,最得意這一口兒,老疙瘩投其所好。

即便是村長打了包票,老疙瘩也不敢掉以輕心,他對澆地的所有事情都嚴防死守。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家澆地并未排到最好的時間,而是被排到了凌晨,一個最人困馬乏的時候。即便這樣,老疙瘩也謝天謝地了。只是后悔給村長送的煙絲太少,否則,他家澆地的時間也許能靠前點。

頭天下午,老疙瘩就帶著幾個兒子到地里做澆水的準備了。主要是疏浚水道、培實田壟、清除雜草等。擦黑的時候,兒子們勸他回去,并要求夜里值守。老疙瘩堅決地拒絕了,說澆地這事容不得半點閃失,說他們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顯然,老疙瘩早已做好了要等一夜的準備。可是,一夜那么漫長,要等一夜就連年輕人都吃不消哩。但是老疙瘩吃了稱砣般,鐵了心地趕兒子們回去,固執(zhí)地認為澆地這事只有他親自上手才能干得漂亮。拗不過他,兒子們只好回去。臨走,老疙瘩給他們分派好了任務,囑咐他們夜里好好睡上一覺,養(yǎng)足精神,明天一早去另一塊地里干活。他再三嚴肅地告誡他們,農時絕對延誤不得,關鍵時候誰都不能掉鏈子。幾個兒子都知道他家法的厲害,個個默不做聲地服從了。他們誰都沒有料到,就在接下來的這一夜,大浪蕩率領他幾個如狼似虎的兒子趁虛而入,對老疙瘩進行了偷襲。村里的“水斗”史上又增添了極不光彩的一頁。

老疙瘩經過一夜的苦熬,終于輪到了澆地。他一聽見汩汩的流水聲,便從昏昏沉沉的睡意中驚醒了。他抖擻精神,迫不及待地把水口改了過來。水流在月光的映射下發(fā)出銀色的光輝,如一匹巨大的綢緞鋪陳在大地上。老疙瘩看著洶涌的水流撲進自家的地里,心花怒放,似乎聽見了地里玉米噼噼叭叭竟相拔節(jié)的聲響。他抬頭看看月亮,低頭看看莊稼和流水,竟抑制不住得哈哈大笑起來,驚得一群宿鳥亂飛。水量如此豐沛,很快就澆完了幾溝莊稼。老疙瘩身手矯健,改起水口來干脆利落。他順著田壟來回走了幾趟,見一切正常,便放下心來。到底年齡不饒人,老疙瘩接二連三地打起了呵欠,他干脆坐在地頭上迷糊一陣子。他半夢半醒著,心里始終掛著根弦,估摸一溝莊稼快澆到頭了,便立即起身去改水口。老疙瘩是侍奉莊稼的好把式,對農事有天然的悟性,他估摸出的時間往往毫厘不差??蓻]想到的是,在澆第六溝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了狀況。當他再按相同的時間去查看水情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水并未到頭。他頓生疑竇,便借著月光仔細查看。一查便查到了險情,水流已經決口。他暗暗埋怨自己準備工作做的不細,沒把田壟培實。于是,麻利地抄起鐵鍬三下五除二把決口堵上。

老疙瘩松了一口氣,正要卷根煙點上,卻意外地看見幾個人影幽靈般從旁邊的莊稼地里竄了出來。他嚇得渾身癱軟,以為遇上了鬼魂,這里最早是一片墳地。他揉揉昏花的老眼,想看個究竟,卻聽見有個聲音在惡狠狠地責問:“你咋斷了我們家的水路!”老疙瘩定睛一看,原來是大浪蕩和他的三個兒子。他們氣勢洶洶的,擺出了鬧事的架式。

老疙瘩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理直氣壯地對大浪蕩說:“你胡咧咧啥哩,干啥都得有個先后,我澆完了不就輪著你了。”

大浪蕩說:“說的倒輕巧,眼瞅著馬上就要停水了,哪還有我的份兒?”說著就蠻橫地改開了水口,水立刻拐了個彎兒嘩啦啦地流進了他家的地里。

老疙瘩當然不樂意了,他雖勢單力薄,卻要誓死捍衛(wèi)自己澆地的權利。雙方展開了拉鋸戰(zhàn),對方一挖開水口老疙瘩就堵上,老疙瘩一堵上水口對方就挖開,最后鐵鍬演變成了武器,一片金屬碰撞刺耳的聲響。可到底對方人多勢眾,老疙瘩孤軍奮戰(zhàn)幾個回合,終處于下風。最后他干脆直接躺在水口上,悲壯的“以身許水”。大浪蕩和他的兒子像一群瘋狗,抬起老疙瘩扔到了地頭上。老疙瘩竭力反擊,混亂中,挨了不少的拳腳。

大浪蕩喪心病狂,他氣喘吁吁地威脅老疙瘩道:“你再掙搖我就把你摁進水里淹死?!?/p>

老疙瘩悲憤地哀嚎:“澆不上地不如死了拉倒?!?/p>

戰(zhàn)局以老疙瘩的完敗告終。大浪蕩家剛澆完地就停水了。老疙瘩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悲憤欲絕。大浪蕩帶著兒子心滿意足地走了。老疙瘩孤獨無助的在地里盤桓了半晌,天快亮的時候只好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老疙瘩的幾個兒子就下地干活了,莊稼人干活起早貪黑,圖個涼快。事后他們推算,他們出發(fā)的時間正是老疙瘩在地里受苦受難的時間。

老疙瘩回到家里就悶頭睡了,一直到兒子們回來吃晌飯才醒來。大兒子一眼就看見了他身上青紫的瘀傷??匆娮约旱膬鹤樱细泶裥睦锉阌辛酥鲝?,他沉痛控訴了大浪蕩的暴行,最后說:“我受辱事小,莊稼沒澆上水事大?!边@句話多么讓人扎心!兒子們群情激憤,各自抄上趁手的家伙,去為老疙瘩報仇雪恨。更確切的說是為干渴的莊稼報仇雪恨。他們成群結隊地走在村里,殺氣騰騰的。這更是一次示威,犯我者必誅!但根本沒人理會他們,農忙時節(jié)各人的心思全都在莊稼身上,就是天塌下來也顧不上。

弟兄幾個熱血沸騰地到了大浪蕩的家門口,一心想給大浪蕩一家開開瓢兒。沒曾想,大浪蕩家大門緊閉,任他們吼破嗓子叫陣,拒不開門迎戰(zhàn)。大兒子火極,怒罵:“縮頭烏龜!”一腳上去把大浪蕩家大門踹裂開來。仍不解氣,又掄起一米長的砍刀,朝門劈去。老疙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說:“沒準真沒人在家哩。私闖民宅可要吃官司,切不可亂來,否則正中人家下懷?!?/p>

大兒子則不管不顧,火聲火氣地說:“怕甚鳥官司,舍得一身剮也要把大浪蕩拉下馬?!?/p>

都說老疙瘩粗中有細,真是不假。悄然間,他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他怕這幾個愣頭青兒子把事情鬧大,全給搭了進去,便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干事不能有勇無謀,咱不能干沒腦子的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沒必要圖一時痛快。”

大兒子被老疙瘩潑了冷水,多少冷靜了點兒。想想也是啊,見不著大浪蕩的人影兒,跟空氣作對有啥意思。隨后,他朝大浪蕩家的上空吼了一句為自己爭臉的話:“大浪蕩,你給老子聽好了,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老子早晚得剁了你。”

自己給自己找到了下坡的臺階,老疙瘩便奓開雙臂轟雞般趕兒子們回去。幾個兒子只好鳴金收兵,盡管心里老大不服氣。可就在他們轉身的瞬間,遭遇到了敵人的暗算:一大盆穢物從天而降,潑了他們滿身。周圍立即被惡臭彌漫,他們每個人頭上、身上都瀝瀝拉拉的。倉促間,大兒子揚起巴掌抹了一把臉,中了毒氣般,喘氣都不順暢了。他抬頭一看,肺都氣炸了。大浪蕩正騎在墻頭上,得意洋洋地悠蕩著雙腿,仰天大笑,手舞足蹈。

局勢急轉直下,老疙瘩和他的兒子不得不重新投入戰(zhàn)斗。大兒子被氣懵了,敢死隊長般決計拿下大浪蕩家。幾個人手中的家什雨點般落在大浪蕩家的大門上,大門瞬間變成了劈柴。大浪蕩惶恐至極,從墻頭上滾落,跑進堂屋,把門插死,負隅頑抗。哎!自家孩子都下地干活了,防守空虛,他本來想好好唱出空城計的,可現(xiàn)在弄巧成拙。

大兒子帶頭突入大浪蕩家院子,正欲繼續(xù)強攻堂屋,村長卻風風火火地趕來了。村長是村里公認的救火隊長,總會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從天而降。他用不容置疑的權威口吻喝止了大兒子等人。老疙瘩像一下有了主心骨,請求村長主持公道。村長已耳聞兩家因水交惡一事,他很公允地說:“大浪蕩不對嘛?!崩细泶衤劼牨愠韵铝艘活w定心丸,膽氣壯了不少,強烈要求村長做主。村長說:“秋后大浪蕩賠你兩袋糧食。”老疙瘩表示滿意,連聲道謝。村長擺擺手,要他們回去。這時大浪蕩連滾帶爬的從堂屋沖出來,埋怨村長拉偏手。他哭喪著臉說:“兩袋糧食?還不如要了我的命哩?!贝彘L鄙夷地看著他,喪聲喪氣地喝斥道:“舍命不舍財?shù)臇|西。”大浪蕩紅著臉,嘟囔著,還在為兩袋糧食求情。村長不耐煩地一揮手,說:“老子的話是圣旨,誰不聽話就法辦誰?!贝罄耸幙纯创彘L拉長的黑臉,不敢吭聲了。

秋后,在村長的督促下,大浪蕩很不情愿地推來了兩袋糧食。他到了老疙瘩家門口沒好氣的把獨輪車一歪,兩袋糧食就滾下來堵住了大門。他沖老疙瘩家啐了兩口痰,惡狠狠地罵道:“老東西,要是哪天你家犯在我手上,看我不弄死你。”村里人都知道老疙瘩有個不爭氣的小兒子,經常干一些不著調的事兒,想抓住他家的把柄很容易,這點大浪蕩心中有數(shù)。

按說,老疙瘩和大浪蕩還沾親帶故。在農村就是這樣,論來論去的都是曲溜拐彎的親戚。照實說,老疙瘩和大浪蕩年輕時曾經關系不錯??蓾u漸的兩人之間便有了嫌隙。對此,老疙瘩頗多怨怪,說大浪蕩娶妻生子拖家?guī)Э谥螅瑩p人利己,光顧自己過日子。比如,兩家的地毗鄰,大浪蕩每次澆地的時候都會偷偷地截流老疙瘩家地里的水源,還在收獲的時候順走老疙瘩家地里的糧食。這是老疙瘩絕不能容忍的,水和糧食都是他的命根子。所以,每當有人在老疙瘩面前提起大浪蕩的時候,他總會憤憤不平地說:“不值個!”然后再擤一把鼻涕用力甩出去,說大浪蕩不值一提。而大浪蕩則倒打一耙,反說老疙瘩澆地的時候搶了他家的水源,收獲的時候順走了他家的糧食??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成了一筆算不清的糊涂賬。最后,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日積月累便釀成了大矛盾。

但兩家總歸生活在同一個村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面子上還算勉勉強強過得去。特別是兩家的孩子,更不以為意,你來我往,我行我素。農村的孩子嘛,本來就心大。另外,老疙瘩的小兒子棟梁和大浪蕩家的小閨女樹葉還是同班同學,他們都在鎮(zhèn)上的高中念書。兩人走得很近,棟梁每天都騎自行車馱著樹葉上下學。為此,還有了兩人關系不一般的傳聞。那時,在農村,十七八歲的男女便過在一起,所以即便棟梁和樹葉好也不算啥新鮮事。

但現(xiàn)在,既然兩家翻了臉,那就得堅決、徹底地斷絕關系。老疙瘩怒斥棟梁道:“你天天馱著那妞兒干啥,被她當驢使!”又一臉嚴肅地警告棟梁:“不管你和那妞兒啥樣的關系,都必須快刀斬亂麻一刀兩斷?!睏澚壕顾斓卮饝?,還順便臭罵了大浪蕩幾句。

老疙瘩喜出望外,到底是自己的種兒,和自己一心。他的小兒子在美色面前經受住了重大考驗,他相當滿意。他稱贊棟梁是個有立場的好孩子,關鍵時候能拎得清。的確,棟梁雖經常做些不著調的事兒,但整體上算是個好孩子。他性格溫和,從不和人紅臉,特別是在老疙瘩面前,無論老疙瘩說出多么無理的話,他都俯首貼耳。于是老疙瘩再進一步慫恿他:“最好和那妞兒成為仇敵?!边@句話簡直就毫無原則,可棟梁也無條件地答應了。

時間過了一年,又是一個秋天。說來奇怪,老疙瘩家一到秋天就會多事,是真正的“多事之秋”。所以,老疙瘩在秋天里總是神色嚴峻憂心忡忡。果然不出所料,這個秋天老疙瘩家又多了一件事,不過這次是件大喜事。一向不爭氣的棟梁不知怎的就突然出息了一把,考上了大專,成為村里第一個吃國庫糧的。老疙瘩家世代為農,到了棟梁這里終于改寫了歷史。他欣喜若狂,說這叫金榜題名,要在以前能登上皇帝的金鑾殿。并自夸給小兒子起了個好名字。那一刻,老疙瘩成為了一個志得意滿的勝利者,他打敗了村里所有的人,當然也包括大浪蕩,他曾遭受的委屈都化作了塵土或煙云。

如此重大的喜事當然要大張旗鼓地慶賀。老疙瘩計劃請個戲班子,搞一場流水席,醉生夢死個幾天幾夜。一切準備停當,絲弦即響,雞鴨將烹,意外的是卻硬生生被樹葉攪黃了。

樹葉沒有考上,臉上甚是無光。棟梁越是風光,她就越是難受。更可氣的是,棟梁一考上大專便和她提出分手。她躲在家里整日以淚洗面,尋死覓活。沒考上不怨自己無能卻亂咬人。她對大浪蕩說,自己落到這般地步全賴棟梁,是棟梁和她搞對象,亂了她的心性,耽誤了她的學習。正好二大娘來串門,她自有八卦的天性,啥事都喜歡刨根問底。樹葉被她牽著鼻子走,激憤之中失了方寸,和盤托出了實情,哽咽著說棟梁欺負了她。二大娘越聽越帶勁兒,警察破案般揪住不放,問起話來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他咋欺負了你?”“啥時候欺負了你?”“在哪里欺負了你?”樹葉竟都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對我干了那樣的事”“每年莊稼長起來的時候”“在莊稼地里”。二大娘聽了喃喃道:“又是在莊稼地,又是在莊稼地,這該死的莊稼地!”這勾起了她自己的傷心事。

說實話,樹葉剛一交代完就后悔了。但說出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哪能收得回來哩。可又一想,管他呢,誰讓那個沒良心的棟梁現(xiàn)在只顧自己快活對她置之不理呢。

聽了樹葉的哭訴,大浪蕩的火氣一下竄到了屋頂上,當即要去找老疙瘩算賬,可被婆娘死活勸住了。她說這種事吃虧的到底是姑娘,要是張揚出去,樹葉可就不值錢了。大浪蕩覺得婆娘言之有理,只能氣得手握空拳對天叫囂,不得不息事寧人。

可這事到底沒能捂住,二大娘的嘴比風還快,全村人都知道樹葉被棟梁吃了豆腐。這樣一來,大浪蕩便陷入了極為尷尬的境地,要是再蔫不作聲,就會被人看成軟蛋,以后沒法在村里混了。

大浪蕩硬著頭皮找到老疙瘩興師問罪,老疙瘩當然不會給他好臉兒,譏諷道:“你別血口噴人,我兒子是啥人吶,咋能看得上樹葉?”

這話可真是噎人,大浪蕩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話才好。翻了幾下白眼,說:“牛腳窩里生不出龍種,你別高興得太早了?!?/p>

老疙瘩不講理的時候也是很難纏的,又說:“興許是樹葉看棟梁太優(yōu)秀主動勾引,這都說不準?!?/p>

話說到這里,就算大浪蕩是個出了名的“滾刀肉”也招架不住了。誰讓樹葉是個女人呢,這種事吃虧的總是女人,要是老疙瘩黑了心地繼續(xù)向樹葉潑臟水,他這當?shù)睦夏樛睦飻R呀。這樣一想,大浪蕩便輸了三分,也只能打掉了門牙和血呑了。他悻悻而去。

棟梁和樹葉的事一時成為村民們津津樂道的公案。二大娘公然為樹葉喊冤,說棟梁就是陳世美,只顧著自己出去吃國庫糧,一腳踹開農村的媳婦兒。老疙瘩坐不住了,事關家教門風,他不能坐視不管,他找到二大娘理論,神情冷峻地斥責她詆毀棟梁,敗壞棟梁的名聲。二大娘沉著冷靜,說自己講的都是實情,都有人證物證。老疙瘩陰著臉問:“有啥人證?”二大娘扳著手指頭說:“大牛、二虎、三豹、四狗等等好多人都見過,每天天不亮樹葉就早早的在東嶺的莊稼地里等著,棟梁騎車過來,兩人在莊稼地里膩乎半天,才一起去上學?!?老疙瘩懟她一句:“胡說八道!”接著又問:“物證呢?”二大娘“咯咯咯”笑得像老母雞,說:“你這公公輩的人都不該問,物證當然在樹葉身上了。” 老疙瘩面露羞赧,再懟她一句:“胡說八道!”轉身走了,只不過現(xiàn)在他多少有點心虛了,走起路來有些灰溜溜的。搖頭晃腦的老毛病也犯了,雙手抱頭也制止不住。

事已至此,老疙瘩必須要搞出個子丑寅卯,否則白白的被人潑了臟水,幾輩子都抬不起頭來。晚上,他把為流水席備好的菜揀出幾樣湊成一桌,招呼幾個兒子坐下。老疙瘩先自己連干了三杯,他的臉色立時紅了起來,話也稠了起來。他用筷子指點著棟梁說:“小子,你給我交個實底,你和樹葉到底咋回事?”沒想到棟梁一反往日唯唯諾諾之態(tài),大大方方地承認。老疙瘩震驚,半天回不過神來。又問:“你們不是早就一刀兩斷了嗎?”棟梁低頭不語,臉紅到了耳根上。老疙瘩明白了,棟梁欺騙了他。他勃然大怒,抄起鞋底就要掄向棟梁,可掄到半空又停住了。眼前的這個兒子已不是以前的那個兒子了,眼前的兒子就要吃國庫糧了,將來就是國家干部了。按這個道理說,他打棟梁就和打鎮(zhèn)長差不多,哪能下得去手呢。

大浪蕩落了下風,當然不甘坐以待斃。他強梁了一輩子,哪能咽得下這口鳥氣。

樹葉整日在家哭哭啼啼,大浪蕩煩得要撞墻,他怒斥樹葉說:“還有臉哭?都怪你不自重?!边@種話多了越發(fā)地刺激樹葉,她都變得魔魔道道的了。婆娘直怕閨女有個三長兩短,拍著大腿求大浪蕩說話要留口德。

大浪蕩和婆娘天天在家里商議對策。兩口子上了大火,牙齦都腫了,一說話就出血。婆娘一邊拿手絹擦拭嘴角的血絲,一邊對棟梁破口大罵。大浪蕩被她攪活得心煩意亂,怒懟道:“窩里橫有啥用,有本事去把那小子給騸了?!眱扇撕嫌媮砗嫌嬋?,仍束手無策。婆娘急哭了,罵大浪蕩沒本事,活該被人欺負。大浪蕩則嫌婆娘上不了臺面,遇事光會著急。他說:“人太急則無智,知者減半省者全無。最好冷靜下來,做事則得心應手?!逼拍锫牭貌荒蜔?,說:“虧你念過幾年書,可現(xiàn)在吊書袋子有屁用,能解決啥問題。”大浪蕩任憑她絮絮叨叨,一個后滾翻滾到了炕上,抓起一本古書研究起來,嘴里咕噥著:“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殺人刀?!?/p>

婆娘急得火燒眉毛,正要去擰大浪蕩的耳朵,卻聽到有人在外面咳嗽了兩聲,跟著便一頭撞了進來。“喲,村長!”婆娘一回頭,便欣喜地叫了一聲,聲音甜得像吃了蜜糖。

村長徑直坐在了八仙桌上首的太師椅,黑紅的臉堂嚴肅而又冷竣。大浪蕩一個鯉魚打挺蹦下炕來,先是支使婆娘快去坐水,然后便哈腰垂手側立在村長身旁。

村長開口便問:“樹葉和棟梁的事兒你們怎么想?”

在大浪蕩聽來,村長說話就是不一樣,里面自有一種篤定和沉穩(wěn),格外有份量。

大浪蕩趕忙謅媚道:“沒想法,全仗村長周旋呢?!?/p>

村長清了清嗓子,直截了當?shù)卣f:“那就讓他們賠你四袋糧食?!?/p>

大浪蕩一聽傻眼了,他本想借此機會讓老疙瘩傷筋動骨的,可村長提出的賠償顯然離這個目標太遠了。他脫口而出:“太少了吧。”接著又慌亂地給出“太少了”的理由:“俺家樹葉可是被棟梁那小子給糟蹋了……”話說一半,他又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連忙換了種說法:“俺家樹葉可是吃大虧了。”

這時,婆娘也湊上前來,未及張嘴先已哽咽,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村長,這回你得好好給俺做主,要不俺娘倆可真沒法活了?!闭f完號陶大哭,要給村長跪下。

村長最討厭女人婆婆媽媽,他不耐煩地一揮手,問大浪蕩:“你倆誰當家主事?”

大浪蕩和婆娘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說:“我?!?/p>

村長更加不耐煩了,站起來,說:“走了?!?/p>

大浪蕩一把薅住村長,摁在太師椅上,一邊責罵婆娘:“滾,男人說事,你摻和啥呢。”

婆娘怕村長真的甩手不管了,趕緊閉了嘴。

村長作深思熟慮狀,一錘定音:“翻倍!八袋糧食?!?/p>

婆娘忍不住又發(fā)表反對意見,她可憐巴巴地看著村長說:“太便宜他們了吧?!?/p>

村長怕節(jié)外生枝,瞪著大眼一拍桌子說:“誰不聽話就法辦誰。”這句話被他整天掛在嘴上,是他的口頭禪。

見村長面露慍色,大浪蕩緊張得滿頭冒汗,忙不迭地說:“八袋就八袋吧,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謝謝村長,謝謝村長?!苯又话盐孀∑拍锏淖?,惡狠狠地說:“聽村長的?!庇终f:“否則你他娘的毛都得不到?!?/p>

村長又瞪了婆娘幾眼,說:“那就這么定了,不少了,八袋糧食是好幾畝地的收成了。”說完,便起身走了。

婆娘仍心有不甘,搗著碎步跑在村長后面,做最后的爭取。村長頭也不回,皺著眉頭還是那句話:“誰不聽話就法辦誰?!?/p>

大浪蕩趕緊給婆娘使了個眼色,制止住她,自己跟屁蟲似地送村長出門,磕磕巴巴地試探著說:“村長,我還有個想法,不知該不該講?!?/p>

村長微微地把頭側過來:“說?!?/p>

大浪蕩便大著膽兒說:“讓他家服個軟,給咱說句好話?!?/p>

村長的眼神飄忽了一下,沒說話。

大浪蕩送村長回來,發(fā)現(xiàn)爐子上的水壺正開得哐當哐當響。他沒好氣地對婆娘說:“就知道多嘴,今天的事差點被你攪黃了。你要是早點把茶給村長沏上,說不定還能多得一袋糧食呢。”

婆娘白他一眼,說:“嘁,你看村長那個霸道樣?!?/p>

村長摸清了大浪蕩的底數(shù),便胸有成竹地來到了老疙瘩家。他倒背著手,板著臉,嘴巴緊緊地抿著,整個臉上的溝壑像刀刻的一樣。他這幅模樣仿佛在告訴每一個人:大事不好了!

他進門徑直坐到了八仙桌上首的太師椅。這是他的專座,全村只有他配坐這把椅子。似乎約定俗成,他不在的時候這把椅子就得空著,家里椅子不夠坐也得空著。

老疙瘩早就卷好了煙卷,掐頭去尾,把最飽滿的煙肚子給村長點上。村長啥話不說,專心致志地吸了一口又一口,享受了好久,陶醉了好久。

老疙瘩討好地說:“咋樣,味道不輸給大雞煙吧?!?/p>

村長閉著眼睛“哼哼”了兩聲,算是肯定了老疙瘩的自我吹噓。

就在村長又點上一根煙的工夫,老疙瘩搬個小馬扎坐在了村長的腳邊。這樣一來,就出現(xiàn)了一個十分滑稽的景象,村長便像高高在上的佛祖,老疙瘩便像個渺小謙卑的香客。

村長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淚都流出來了,他又貪婪地吞吐了幾口煙,才不緊不慢地問:“棟梁和樹葉的事兒你們怎么想?”

老疙瘩趕忙謅媚道:“沒想法,全仗村長周旋呢?!?/p>

得!不管誰家出了事,村長的問話都如出一轍,事主的答話同樣也如出一轍。這種固定的句式暗含深義,就是充分表達對村長的尊敬和信任,有著任憑村長發(fā)落、處理的安心和妥貼。

如此,村長說話便直來直去了:“人家要八袋糧食?!?/p>

老疙瘩脫口而出:“八袋?太狠了吧!我得流下多少汗珠子使出多少力氣。”他著實肉疼了一下。

村長看看老疙瘩面紅耳赤的像個受氣包,笑了,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破財免災吧?!?/p>

老疙瘩梗著脖子說:“這個道理我懂,只不過代價太大了。”

村長收起笑容,嚴肅起來,他把手里的煙屁股都捏碎了,提高了聲音說:“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家棟梁可是強迫了人家……”

老疙瘩像是突然被燒了屁股,猛的蹦起來,去捂村長的嘴。村長嘴里的煙卷被他扣在了手心里,燎出個大泡,他疼得嘴里“嘶嘶”地吸著涼氣。婆娘眼疾手快,抄起一個西瓜猛砸在地上,抓起一片瓜皮,摁在他的手心里。

村長被老疙瘩干擾了一下,受了點驚嚇,可從來沒誰敢這樣對他。好在他經過不少大風大浪,很快便鎮(zhèn)定下來。他嚴厲地質問老疙瘩:“你要翻天嗎?”語氣相當不悅。

老疙瘩連忙賠不是,顛三倒四地說:“可不能亂說,可不能亂說,不是強迫的,是你情我愿的?!边呎f,搖頭晃腦的老毛病又犯了,晃得地動山搖的。

村長冷笑:“人家樹葉就一口咬定是棟梁強迫她的?!鳖D一頓又說:“只要是強迫就要蹲大獄的?!?/p>

這句話像原子彈爆炸,把老疙瘩震傻了,嘴瓢得說不成話,他語無倫次地乞求村長:“那您快給想想辦法吧?!?/p>

村長故意輕描淡寫地說:“事關棟梁的前途命運,還是你看著辦吧。”剛才在大浪蕩家久議不決,他覺得有損自己的權威,現(xiàn)在說啥也得鎮(zhèn)住場面,治住老疙瘩。

得!村長說出這樣的話來明顯不滿意了。老疙瘩看村長在往外推他,一下六神無主了。

村長看著老疙瘩的窘相,有點得意,他一邊抽煙,一邊說:“你再好好想想,你再好好想想?!?/p>

老疙瘩也點上一根煙,低頭做深入思考狀。煙灰燒到他手指頭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即棟梁的問題不是一個簡單的民事糾紛,而是涉嫌違法犯罪。要是真到了法辦的地步,不但自己改換門庭的希望會破滅,棟梁的一輩子也全毀了。他嚇得深身戰(zhàn)栗,想,還是來點高姿態(tài),速戰(zhàn)速決吧。于是,老疙瘩抬起頭來,硬氣地對村長說:“事已至此,斤斤計較有啥意思,得把眼光放得長遠一些哩?!彼D了頓,一咬牙,接著說:“再加半袋糧食!”

村長搖搖頭,說:“咦,才加半袋糧食,一看就沒誠意?!?/p>

老疙瘩被逼到了墻角,心一橫,又說:“那就加一袋糧食?!?/p>

村長脫口而出:“好!怪不得你能把棟梁培養(yǎng)出來,到底是聰明人?!贝彘L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碗彈跳起來,差點摔到地上。他又一次大聲叫好。

老疙瘩本以為付出九袋糧食的代價便能擺平此事,稍稍松了口氣。卻沒曾想村長又節(jié)外生枝,說:“大浪蕩還有個要求,就是讓你給他說句好話,服個軟兒。”

老疙瘩聽了一怔,他萬萬沒想到大浪蕩還會來這一手。這下可把他難住了,說好話服軟兒不就是賠禮道歉嗎,他這一輩子可沒向誰低過頭,他的信條是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于是,老疙瘩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說:“此事不光關系到我現(xiàn)在的臉面,還關系到我以后在村里的地位,如果我現(xiàn)在做了軟蛋,以后村里人都騎在我頭上拉屎怎么辦?”

村長說:“那你再好好掂量掂量,到底是棟梁的前途重要,還是你的臉面重要?!?/p>

一提到棟梁,便捏住了老疙瘩的七寸。從老疙瘩的內心講,他為了棟梁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纱罄耸幪岢鲞@樣的要求實在是欺人太甚,他萬萬不能接受。他再次低下頭做思考狀,琢磨了一會兒,慢悠悠地說:“那我再加半袋糧食,就頂說好話了?!?/p>

村長頭搖得像撥浪鼓,嘴里蹦出兩個字:“小氣!”

這句話等于把老疙瘩架到火上烤了。他不得不忍痛說:“那就再加一袋糧食?!彼f得有氣無力。

村長略一沉吟:“也行吧,但得征求一下大浪蕩的意見哩?!?/p>

婆娘不愿意了,沖老疙瘩說:“老頭子,太敗家了,屁時辰就敗掉了十袋糧食。”

村長最煩女人多嘴,擰著眉頭說:“老子的話就是圣旨,誰不聽話就法辦誰。”說完便要起身。婆娘趕緊奉上早已準備好的煙葉,對村長說:“見了大浪蕩可一定要多說好話哩。”村長把煙葉夾在胳肢窩里,吧嗒了一下嘴,倒背著手走了。

說實話,老疙瘩剛才被村長拿了一把心里非常不爽。他悻悻地想:我兒子將來成了國家干部,管著你哩,你牛個屁。自從棟梁考上大專,老疙瘩不自覺地孤傲了幾分。

村長又轉回到大浪蕩家。大浪蕩見面急切地問:“咋樣?”村長微微一笑,不語。待坐定到八仙桌上首的太師椅才開腔,他極力渲染了壓服老疙瘩的過程,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救苦救難的英雄。

村長說:“我一共給你爭取到了十袋糧食?!?/p>

大浪蕩喜出望外,說這回樹葉值了個大價錢哩。又覺得自己說露了嘴,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嘴巴子。

村長又說:“其中有一袋糧食頂了服軟?!?/p>

婆娘嘴巴又癢癢了,搶著說:“要頂服軟起碼得兩袋糧食才行?!?/p>

村長對她這種漫天要價的行為非常反感,惱怒地說:“老子的話就是圣旨,誰不聽話就法辦誰?!?/p>

婆娘嚇得吐吐舌頭,縮到后面去了。

大浪蕩不敢再言語,默認。隊長很滿意,全村沒人敢蔑視他的權威,說一不二的感覺讓他舒坦。

村長再轉回到老疙瘩家,照例是上好的卷煙侍候。他過足煙癮后,又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壓服大浪蕩的過程。

事情圓滿解決,兩家都對村長感激不盡,分別請村長喝了一次酒。村長心安理得地坐在酒桌的上首,擺出一副勞苦功高的樣子,對老疙瘩和大浪蕩說了同樣的話:“這么難辦的事只有我能擺平?!贝罄耸幠艹阅芎?,兩桌酒席各值半袋糧食,老疙瘩的婆娘和大浪蕩的婆娘都很心疼。

老疙瘩一心想讓此事板上釘釘,免得夜長夢多,便央求村長主持個儀式雙方簽個字據(jù)。村長把他和大浪蕩叫到一起,簽字畫押后,說:“我也不能白忙活,我扣下半袋糧食,算是沒白磨嘴皮子?!贝罄耸幝犃搜鄱技t了,指著老疙瘩說:“村長,您這半袋糧食該他來出?!贝彘L根本就不理他的茬,說:“老子的話就是圣旨,誰不聽話就法辦誰?!眴?,這句話就是人見人怕的金箍咒,大浪蕩只好低了頭。

老疙瘩把己方的字據(jù)揣進懷里,就回家推糧食去了。他把九袋半糧食推到大浪蕩家門口,胡亂地把獨輪車一歪,那些糧食就堵住了大浪蕩家的大門。然后,他又把半袋糧食推到村長的家里,扛進屋里,倒進甕里。出了村長的家門,老疙瘩長舒了一口氣。娘的!總算了了一塊心病。

棟梁大專畢業(yè)后,分配到縣政府上班。老疙瘩憋屈了一輩子,現(xiàn)在沾了棟梁的光,徹底揚眉吐氣。又加上棟梁正在和縣長的女兒搞對象,他更是得瑟得不得了。

即便棟梁立了如此大功,老疙瘩也沒忘了和他算賬。棟梁發(fā)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他說:“當初為解決你和樹葉的事,我們家賠了十袋糧食,那可都是老子的血汗呢,你得還?!?/p>

棟梁笑道:“那都猴年馬月的事了,你還記著哩?!?/p>

老疙瘩翻翻白眼又說:“你從小到大糟蹋了老子多少糧食?那些都不算了。但這十袋糧食必須得還。”

棟梁本來就有補貼家用之心,便說:“好。”很爽快地去集上買回了十袋糧食。

老疙瘩又變本加厲,一邊打著算盤一邊說:“當初為了解決你和樹葉的事,我給村長送了不少的煙葉,還請村長喝酒。這些也得折合成糧食還我?!?/p>

棟梁見老疙瘩得寸進尺,有些急眼,說:“要不是我有出息你咋能直起腰來,我沒和你要‘直腰費’就不錯了,你倒反過來敲詐勒索?!?/p>

老疙瘩又翻翻白眼,說:“一碼歸一碼,啥事都得算得清清爽爽,要不以后父子都沒法做了?!?/p>

棟梁真急了,說:“快饒了我吧,這點工資要是都買了糧食,我咋活。”他不得不使出殺手锏,又說:“縣長的女兒可是只好吃懶作的雞,得天天給她撒米,我要是沒錢她可就飛了,她要是飛了咱家可就甭想翻身了?!?/p>

老疙瘩嚇得一下變了臉色,噤聲。

不過,意外的是,棟梁所剩無幾的工資最終也沒能留住。

那天,棟梁下班回來,天都蒙蒙黑了,突然從莊稼地里殺出人來。那時農村劫道的很多,他驟然剎車,差點從猛然翹起的后座上飛出去。好容易穩(wěn)住車子,他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女的,抱著一個孩子,牽著一個孩子。

那女人先發(fā)話了:“喲,當了大干部就不認人了?!痹捓镌捦馑崃锪锏摹?/p>

嚯!棟梁認出了樹葉,他自從上了大專后就再沒見過她。眼前的樹葉渾身上下埋里埋汰的,頭上粘著亂草,臉上抹著鍋灰,渾身雞屎味兒。簡直與以前判若兩人。

棟梁覺出來者不善,正想開溜。樹葉卻對兩個孩子說:“快喊爹?!蹦莾蓚€孩子便異口同聲地沖棟梁喊“爹”。棟梁聽得頭皮都炸了,趕忙從包里掏出好吃的東西塞住他們的嘴。

棟梁氣呼呼地問:“裝神弄鬼的干啥?”

樹葉直截了當?shù)卣f:“給我十袋糧食?!?/p>

棟梁反唇相譏道:“憑啥?”

樹葉質問道:“當年咱倆的事你忘了?”

棟梁理直氣壯地說:“切!當年咱倆的事早就完了?!?/p>

樹葉更加理直氣壯地說:“當年只賠了俺爹,沒有賠我?!?/p>

棟梁不愿再和她廢話,說:“你知道你在干啥嗎,你這是攔路搶劫,犯法!”

樹葉看出了棟梁外強中干,嘿嘿一笑說:“別嚇唬人,要不咱倆到莊稼地里說?!?/p>

棟梁心虛,說:“黑燈瞎火的,去地里干啥?”

樹葉倏然變色,咬牙切齒地說:“膽小鬼,當年咋把老娘往莊稼地里拖?!?/p>

棟梁無語,臉紅成了大柿子。

樹葉窮追猛打,說:“慫貨,不給十袋糧食甭想逃脫?!?/p>

棟梁想自己大小是個干部,不能讓樹葉當軟柿子捏,硬氣了點說:“我要是不給呢?!?/p>

樹葉和他硬杠上了,說:“老子的話就是圣旨,誰不聽話就法辦誰。”

棟梁不屑地說:“這是村長的話,我現(xiàn)在是村長的上級,嚇不住我?!?/p>

樹葉兇相畢露,說:“我說句話,看能不能嚇住你?!?/p>

棟梁不語,等著她出狠招子。

樹葉盛氣凌人,點花著棟梁的腦門子說:“要是不給十袋糧食,我就帶著孩子到縣政府堵住你喊爹?!?/p>

棟梁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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