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必常（土家族）

常家祖墳山從來沒有冒過煙，叔決定改變它。

叔這決定得益于叔娘的長期培養(yǎng)。叔再不想有所追求，叔娘就會有她的追求。

叔娘對叔恨鐵不成鋼。他們曾經(jīng)是同窗，那時叔腦袋就像一部超性能巨型銀河計算機。那時叔娘還不是叔娘，她給叔下了套，就成叔娘了。據(jù)說是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她把叔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就變成叔娘了。叔娘這么多年來就是想不通，叔在仕途考試上，怎么屢試不中呢？

叔娘實在忍無可忍。有一回，她決意眼不見心不煩，就跟一個江湖郎中跑了。由于叔娘愛體面，她剛跑到常在鎮(zhèn)汽車站，發(fā)現(xiàn)腳下穿的鞋竟然是破的，于是就跑回去換?；厝Q鞋時，不知世事的堂妹天真無邪地喚了她幾聲：“娘！”她心一軟，腳就再也挪不動了。她這一跑一留，給叔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于是他發(fā)誓要混出個人樣來。

誓好發(fā)，人樣卻不好混。在常在鎮(zhèn)，就連黃牛身上的草虱，成天都想出人頭地。人要想混出個人樣來，就得有過人之處。

叔對我說，崔號都能混得人模狗樣，叔難道不如他？

崔號是我頂頭上司。

我想對叔說，還真不如。話到嘴邊我又咽下了。叔認(rèn)死理，認(rèn)起死理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崔號在常在鎮(zhèn)可是傳奇人物。常在鎮(zhèn)英雄不問出處，他初中沒有畢業(yè)，還做過街頭混混，但自從頂替老子守一號院門那天起，就開始傳奇了。

聽說崔號當(dāng)門衛(wèi)很稱職，只要他值班，就算一只蚊子想進去，都得先要過他這一關(guān)。聽說一幫人想進去捉奸，他橫門一站。為此他還被那群人打翻在地，住進了醫(yī)院。領(lǐng)導(dǎo)非常感動，拍著他的肩膀猛夸，夸愛崗敬業(yè)，是難得的人才，好好干。領(lǐng)導(dǎo)的話一言九鼎，不到一個月，就讓他去學(xué)駕駛了。

開車三年，崔號不但能開車，還能開領(lǐng)導(dǎo)的野女人。這一開，領(lǐng)導(dǎo)就脫了干系。

崔號一覺醒來，就成了我們單位的副職。

叔和崔號交往的那些時日，叔走在路上，常在鎮(zhèn)最寬的馬路似乎都不夠走。叔還在某個場合給我許過愿，說，叔哪天給崔號打個招呼，讓我也進步進步。我習(xí)慣于把叔的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叔說完我聽完就完事了。

那段日子里，叔娘對叔有一滿肚子的怨言，好幾次我都聽到她指桑罵槐。再后來，她桑也不指了槐也不罵了，直接罵叔花錢賣子孫。

在常在鎮(zhèn)，說誰花錢賣子孫，就是說誰嫖。我們常家之前門風(fēng)一直很干凈，祖宗十八代中，雖然沒有出過達官顯貴，但也沒有出過嫖客。這有辱門風(fēng)的事，常家得弄個水落石出。為此，家族還背著叔和叔娘開過一次家庭會，先是分析叔嫖的動機，再是分析從哪兒來嫖資。我們分析來分析去，這兩點條件都不具備。我們又分析叔娘罵叔，要是沒有根據(jù)，這事是沒完的，但在這事上，叔始終一聲不吭。由于家族整體智商都不高，又沒有見過世面，就集體決定打酒去問提壺人。家族會議還作出了一個我并不樂意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決議，讓我去找叔娘把這事弄個水落石出。聽說叔娘和叔已經(jīng)不睡在同一張床上了。

我是提心吊膽去找叔娘的。叔這臉一丟，就連我當(dāng)侄子的都覺得沒臉見人了。

我見到叔娘，一開口就只會支支吾吾。叔娘說：“侄，犯了口齒?。俊?/p>

我口齒沒有病，聽她叫一聲“侄”，我就知道她和叔的關(guān)系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回：“叔娘，沒有病，是難以啟齒?！?/p>

叔娘警惕地看了我?guī)籽郏骸坝性捑驼f。”

我給自己提了提氣，問：“叔犯那事，捉的是現(xiàn)行？”

她吃了一驚，問：“犯了什么事？”

“您不是罵叔花錢賣子孫嗎？”

她又好氣又好笑，而且是咬牙切齒中的氣和笑。

她罵：“那死鬼，比那個更無恥！”

她這一罵，我就成了丈二和尚。

叔娘也不管我是不是成了丈二和尚，一轉(zhuǎn)身，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還是從別人嘴里知道叔是如何花錢賣子孫的。

說來也不能怪叔，叔太想祖墳山冒煙了。

如果再追根溯源，根子還是在叔娘那里，叔一直是在按她的要求追求進步的，只不過是有追求，但總進步不了。

是這樣的，叔想進步總得有個依靠，經(jīng)朋友引薦，就認(rèn)識崔號了。

這人一認(rèn)識，就得有交際。叔除了上班工資，再沒有其他收入。像叔這種有專長的人，本來是機會獲得額外收入的。比如說給農(nóng)戶劁豬劁狗，給生病的畜牲和禽獸看病，但由于叔讀書把臉皮給讀薄了，就和額外收入沒了關(guān)系。在常在鎮(zhèn)，有兩種人日子過得好：一是不要臉的，一是臉皮厚的。叔介于兩者之間，成了夾心餅干。在這事上叔娘非常生氣，說別人知識改變命運，別人知識就是財富，你的知識怎么就狗屎呢？叔先是和她計較，后來就不計較了，叔再計較，日子就沒法過了。

叔肚子里的學(xué)問，崔號卻看上了。崔號不止一次請叔下館子。我可愛的叔，一見領(lǐng)導(dǎo)請吃，就不知自己有幾斤幾兩了。而叔娘心里卻有一把秤，她還有一雙雪亮的眼睛。

叔從館子里喝高了回來，志得意滿地要向叔娘宣布叔的成果。叔一進門，酒壯英雄膽，先咳了幾聲，見沒人應(yīng)，就喊叔娘的名字。

叔娘沒有應(yīng)。應(yīng)叔的是堂妹。堂妹一把鼻涕一把淚喊：“爸，餓?！笔鍐枺骸澳锬?？”我堂妹哭嗓：“家里沒米下鍋，找米去了?！?/p>

叔的酒立馬就醒了。

而崔號卻沉醉在收獲中。由于崔號文字能力不行，就要求秘書把叔在酒桌上的建議全部整理出來。最初秘書不解其意。崔號說，你不管，先把它弄出來。

崔號把叔的主意包裝好，粘上他的標(biāo)簽，然后拿到鎮(zhèn)里去，好處就一串一串地跟著來了。

崔號一夜之間變成了常在鎮(zhèn)的畜牧專家。作為他成為畜牧專家有力的佐證，是一篇署名為崔號的學(xué)術(shù)論文。這篇論文不是發(fā)表在學(xué)術(shù)刊物上，而是發(fā)表在《常在日報》上。論文的標(biāo)題叫《禽獸閹割的六種訣竅》。這可把叔娘鼻子都氣歪了。叔娘把崔號發(fā)在《常在日報》上的那篇論文一字不漏地讀了三遍，發(fā)覺除了名字不一樣之外，其余和家里抽屜里那篇，一字不差。

叔娘揪著叔耳朵，把叔的頭焊在《常在日報》上，問：“這怎么解釋？”

叔不解釋。

叔娘罵：“狗日了你娘啊，你在老娘面前的那份能耐跑到哪里去了，你為了寫這篇狗屁文章，老娘好吃好喝伺候你三個月，老娘就指望你能長出幾滴濃血，指望你能出成果，結(jié)果你生出來的兒子被別人抱走了，不但別人把你賣了，你還替別人數(shù)錢，你還花錢賣子孫。”

罵完，叔娘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還有一絲力氣，就把叔推搡了幾下，整個人就癱了。

而叔的耳朵一旦脫了叔娘的手，就如野馬脫了僵。叔對氣癱的叔娘不管不顧，一味地為自己爭辯。

叔說：“知識就是拿來奉獻社會的，把知識裝在肚皮里又不會生崽，帶進棺材去又不能壓棺材底，拿出去能耐就大了，就能為社會創(chuàng)造財富了?！?/p>

那晚叔娘沒有為家里人做飯，堂妹再次喊肚子餓，叔一番爭辯后自己也餓了，叔娘哀莫大于心死，她努力從地上爬起來，扶著家里的墻壁，一步一步的往門邊輾?？燧毜介T邊的時候，我堂妹過去把她扶著，她先是摾了幾下，接著就乖乖地讓堂妹扶了。

叔娘和叔分居了。

而這一年，崔號卻過得很順。先是“副”字去掉了，評職稱要學(xué)歷，他騙來了叔的畢業(yè)證，在復(fù)印的時候做了手腳，李代桃僵地把叔的名字換成“崔號”，再加上《禽獸閹割的六種訣竅》，就評上了助理畜牧師。

崔號職稱有了，學(xué)歷也有了，從政的經(jīng)歷也有了，但是他左想右想，覺得好像還欠缺點什么。智者千慮，猛然發(fā)現(xiàn)，差一張黨票。

領(lǐng)導(dǎo)的女人之一肖悄，已經(jīng)成了崔號的女人，那么，崔號是不是有機會變成領(lǐng)導(dǎo)呢？他這樣想時，就給自己立了雄心壯志。

叔狗改不了吃屎。為了哄叔娘再次回到床上來，跪著給叔娘發(fā)誓，可不到半個月，誓言全被叔拋到了腦后。

這半個月，叔雖然再沒有去趕崔號的飯局，卻一直在琢磨這個人。

有一天，叔在大街上遇見我對我說，叔弄清楚崔號靠什么發(fā)跡的了。我問叔，他靠的是什么？叔非常詭詐地用眼睛朝街道四邊掃掃，看遠近并沒有什么人，就壓低聲音對我說：“女人?！蔽冶緛硐牖鼐词妩c什么，叔卻一臉壞笑地走開了。

我只能把想說的話咽回了肚子。

與此同時，崔號黨票撈到手了。

好事對崔號來說，一來就是一串一串的。他先是被評為常在鎮(zhèn)勞動模范，再后就是技術(shù)能手。他得了這些，我們單位絕大多數(shù)的人，當(dāng)面就百般地恭維，背地卻有事無事地嚼舌根。好在舌根嚼不爛，崔號的好事也嚼不爛。

古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還有，他的《禽獸閹割的六種訣竅》已經(jīng)轉(zhuǎn)變成生產(chǎn)力了。常在鎮(zhèn)為了傳授這門先進的閹割技術(shù)，還專門辦了幾次劁匠培訓(xùn)班。

崔號由于公務(wù)繁忙一直沒能走上講臺，叔卻找到了一個短暫的屬于他的舞臺。

叔向我炫耀，這次可是收獲滿滿。叔給我算，每講一次課得10 元講課費，一天上3 節(jié)課，總共辦了三個班，一個班開5 天課，總計45 節(jié)課，總共拿到手的講課費是450 元整。

第二年，崔號百忙之中親自掛帥組建了一個課題組，課題組一共有三人，組長是崔號，副組長肖悄，組員是叔。課題的名字叫《母獸發(fā)情期的觀察和利用》。工作的重心就是一天記錄母牛母豬母狗屁股紅腫的時間及規(guī)律。由于崔號一直在百忙之中，肖悄和叔成天浸淫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觸景生情，也發(fā)情了。

開頭兩天，肖悄和叔一直忍著，到第三天的時候，肖悄實在是忍不住，徑直把叔推到墻角，用手一薅，發(fā)覺叔是荷槍實彈，肖悄和叔就你死我活地較量。

肖悄問叔：“往后就把這里當(dāng)戰(zhàn)場哈。”

叔心滿意足地答：“好。”

叔想，既然她能夠給崔號帶來好運，自然就會給他帶來好運。

而結(jié)果只是叔給肖悄帶來了好運，沒過多久，她就身懷了六甲。

肖悄有了喜，叔就高興，叔對手頭的工作就更加任勞任怨。那段時間，叔至少有兩點希望：一是事實證明叔能力強，崔號努力都辦不成的事，叔只舉手之勞；二是證明叔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常在鎮(zhèn)少說也有一萬男人啊，除去老的少的兒童和病的，有能力和肖悄戰(zhàn)斗的，至少也有五千，肖悄沒有選中其他人，只選中他。

崔號每月會來課題組一次，每次來都帶秘書，每次都是秘書把當(dāng)月的工作補貼交給叔并當(dāng)面簽收。

肖悄有時也會來，她什么也不帶，但每次來都有變化。

頭一次來，叔看見她幾乎每一秒鐘都在吃零食，再次來時，肚皮就有點顯山露水了。最近這次她是雙手抱著肚皮來的，這次是一只手扶著肚皮、一只手撐著腰桿。

叔見肖悄高興叔就高興。由于課題組沒有外人，最近這次，叔還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肚皮，頭一次她的身子還象征性地甩了幾下，后來這次她不甩了，徑直把叔手按住，說，小家伙還用腳揣我。她每說一次揣，臉上就開花一次。有一次，肖悄甚至向叔撒嬌：你是我男人。叔應(yīng)了一聲嗯。肖悄補充了兩字：“野的”。叔還是應(yīng)：“嗯?！?/p>

叔剛把課題報告整理出來，肖悄就卸了六甲。人們祝賀崔家雙喜。叔想，常家何嘗不是呢？叔嘗試著在課題報告上署上自己的名字，送給崔號，叔觀察崔號的表情，崔號沒有表情，只說了一個字：“好?！?/p>

叔又回畜牧站了。叔懷揣著崔號那個“好”字，回去等著好消息，等了近一年，終于等來了。

消息對于常在鎮(zhèn)和崔家來說全是好的，而與叔，卻沒有一根毛的關(guān)系了。

肖悄約見了叔，甩了一個信封給叔，說：“之前的事，一筆勾銷?！?/p>

叔本不想一筆勾銷，但叔看了肖悄滿帶殺氣的目光，無奈低下了頭。

叔從課題組一回來，就更不把站長放在眼里了。

就在叔回到畜牧站上班的第三天，站長找叔談話。談話的話題自然是讓叔在轉(zhuǎn)變工作作風(fēng)上有所動作。這話叔哪里聽得？叔先是氣急敗壞地站起來，然后把站長的桌子一拍，拍完桌子，叔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找不到什么理由指責(zé)站長，于是叔只能選擇拂袖而去。

叔拂袖走了，站長卵包都氣炸了。站長看著叔拂袖而去的背影，使勁地咬了咬牙，咬得斬釘截鐵：不是魚死，就是網(wǎng)破。

那場斗爭的結(jié)果，叔變成了死魚。叔先是氣，站長就讓叔更氣。叔決定不上班，站長就每天派人專打叔的考勤。叔以為站長會像往常一樣要么打個電話來給叔臺階下，要么親自上門來三顧茅廬，結(jié)果等來的是最后通牒。

也許叔再咬咬牙，這事情就過了。叔名譽上是常在鎮(zhèn)的寶貴財富。斗到最后的時候，站長心怵了，要是魚不死，他這張破網(wǎng)能撐幾時？就在站長舉棋不定的時候，叔卻乖乖地就犯了。叔這一就犯，氣得叔娘操起巴掌，朝自己的襠一陣猛抽。我們都為叔娘難過，是她的襠看走了眼，襠期望叔是鐵骨錚錚的男兒，哪曉得只是一團泡肉。

叔一就犯，就把自己變成了軟柿子。原來叔每天都可以早九晚五，現(xiàn)在，得每天八點準(zhǔn)時到辦公室，先是擦桌子，再是拖地，做完這些之后，要么就派叔出去送文件，要么派叔出去拿文件。叔娘得知叔能夠勝任擦桌子拖地的活兒后，就把家里的這些活兒，一并交付給叔了。

《母獸發(fā)情期的觀察和利用》課題獲得了市科學(xué)技術(shù)進步一等獎。開了常在鎮(zhèn)科技進步的先河。常在鎮(zhèn)主要領(lǐng)導(dǎo)在得知這一喜訊時，正抱著肖悄使勁交流，這可喜可賀的成就，得大張旗鼓地表彰才是。

就在這舉鎮(zhèn)歡慶的時刻，叔娘捉到了叔私房錢。

叔曾懷疑是我告的密。天地良心，我哪知道叔有私房錢啊。叔在我面前哭訴說，我容易嗎？我本想說，叔娘容易嗎？但想來想去，還是不要把胳膊往外拐，畢竟叔娘曾經(jīng)想一拍屁股就走人的，如果她真拍了屁股，憑叔那副熊樣，堂妹的日子未必就有叔娘在的時候好過。

我說，叔，你摸著良心說說，你們這個課題，是不是真的有價值？叔說，沒有價還能立項？我說，先不要說立項的事，說能否從中可以套錢。叔真的可愛，叔問我，這還能套錢？我無語。

我無語叔也無語。叔或許也有難言之隱。

過了一陣子我問叔，那課題能夠真正地轉(zhuǎn)化為生產(chǎn)力嗎？叔說，怎么不可能？

要是對別人，我肯定是一陣壞笑，母獸發(fā)不發(fā)情，有那么多公獸守著呢，即使發(fā)情了，那活兒還得公獸們?nèi)ジ?，這不是拿著納稅人的錢瞎扯蛋嗎？但我終歸沒有。叔似乎也看出了我對叔的不屑，反正叔也算是既得利益者，就算叔沒有分得了贓，也分得了清閑，也沾染上了肖悄。叔要是沒分上贓，哪來的私房錢。

表彰會一結(jié)束，叔就被叔娘趕出了門，就連鋪蓋卷都沒有配送一個。

叔被趕出來，沒有別處去，就只能回到我家來。

我問叔，這回怎么被掃出來的啊？叔說，還不是為錢。

“又分贓了？”我問。

“哪來的贓？”叔說。

“不是表彰會大張旗鼓地獎勵了10 萬嗎？就算三七開，你至少應(yīng)該得三?！?/p>

“就是這狗日的表彰，讓老子有家難歸?！?/p>

“你把你分得的錢上交不就得了嗎？”

“分得個毛啊，毛都沒見一根?！?/p>

“那你去討啊?！?/p>

“我討了，人家不給?！?/p>

“一回討不著討二回，那可是真金白銀?！?/p>

叔不語。

我說，你現(xiàn)在被掃地出門妻離子散走投無路，還不發(fā)個狠？

叔還是不語。

我覺得這問題肯定大了，叔肯定有軟處在崔家那兒。

我也無語了。

那晚我備了酒菜，叔要借酒消愁，我得還叔一頓飯的人情。這頓飯之后，叔再賴在這兒，也只能是隨茶便飯。我這個家底，是經(jīng)不起成天酒肉的。

那晚叔喝了不少。我也特意讓叔多喝，一醉解千愁，我想化解叔心中的愁和苦。

再就是酒醉吐真言，我也想知道叔究竟干了些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你想想啊，名和利都擺在那兒，卻和叔沒半根毛的關(guān)系，叔還認(rèn)。

可叔只顧喝只顧醉，就是不吐一句真話。

我們倆對吹完四瓶55 度的高粱酒之后，叔還沒有吐真言的意思。叔問我還有酒沒有，其實我床腳還有的，可我說沒有了。叔說，沒有去買。我說，我走不動。叔說他去。結(jié)果叔也走不動。

叔往我床上一躺，呼嚕聲接連就跟了來。

此時我突然可憐起了叔，叔實在是太累，身心疲憊，在外面遭崔家算計，在家遭叔娘算計，在我這兒來還遭我算計。我把臉別過去，我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好在叔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了。

我把叔的鞋子脫下，規(guī)規(guī)整整地把叔順到床上睡好，給叔蓋上鋪蓋。叔先是把呼嚕聲的分貝提高了許多，接下來就漸漸地平息了。

而我一夜沒睡。我想碼兩個字，字卻在腦子里成了亂麻。

叔一住就是半個月，叔沒有指望叔娘來請叔回去，可叔娘卻來了。

叔娘說，走。叔沒應(yīng)。叔娘再說，走不？叔還是沒應(yīng)。這下叔娘火了，吼：“你有本事日×，就有能耐養(yǎng)娃，你去把你日出的兒子給老娘抱回來，老娘替你養(yǎng)?！?/p>

我先是看了看叔娘，我發(fā)覺她對我對她的看有短暫的羞愧，我正兒八經(jīng)還是單身漢，她那一通吼，讓我有些掛不住。然而她短暫羞愧之后，立馬就鎮(zhèn)定下來。她說，侄兒，你休怪娘粗魯，你叔也太不是人了，給崔家操兒為崔家掙錢，跑回家來吃飯，你說還是人嗎？

我看了一眼叔，死魚一條。

叔自然沒有敢去抱回操出來的兒子，獎金叔娘是要到手了的。叔娘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去了崔家三次，三次都沒有結(jié)果。第四次的時候，她抱著崔家的兒子就要走。她的抱是魚死網(wǎng)破的抱。

崔號哪里肯干？他先是搧叔娘耳光，叔娘就是不放手；再是死命地踢叔娘屁股，叔娘還是不放手！再后來，崔號紅眼了，準(zhǔn)備操起凳子往叔娘的腦殼上砸，叔娘視死如歸。

就在崔號操起凳子準(zhǔn)備砸的時候，肖悄猛然發(fā)現(xiàn)問題的嚴(yán)重性，她下崽老母狗般地?fù)渖先?，朝崔的手上猛地就是一口，崔一護疼，凳子順著手臂落下，砸到自己腳背上。

接下來就是談判。

叔娘沒有什么談判計巧，她只認(rèn)一個死理：我男人給你家牛也當(dāng)了馬也當(dāng)了豬也當(dāng)了狗也當(dāng)了，你們連一口剩飯都不讓他吃，不管說到哪里去，我應(yīng)該得到我應(yīng)該得到的。崔號問叔娘應(yīng)該得到什么？她說，這孩子是她男人日出來的，就是她的孩子，她要抱回去。崔號說，休想。

叔娘把孩子抱得太緊，以至于有些地方血脈流通不暢起了豬肝色。

崔號說，我可以給你一些錢。叔娘說，不要，家雖然窮，但沒有窮到賣兒的地步。崔號知道這明顯是假話，沒有哪個女人笨得搶著養(yǎng)男人在外面弄出的野種。

崔號說：“你把孩子松一松，凡事都好說?！?/p>

叔娘說不。

崔號想再次操家伙又被肖悄止住，眼前這孩子，也許是和崔號沒關(guān)系，可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是她的心頭肉。

她對她說，你開個價，一錘子買賣，往后不能再纏。

叔娘也得順坎坎下臺階，她終結(jié)目的是要錢，她才不想給別人養(yǎng)崽。

叔娘說好。

她再說，開個價。

叔娘說不要多，就十萬。

她眼睛皮都沒有眨一下，說，行，從今往后不能再無理取鬧。

叔娘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她朝崔號歪了歪嘴角，崔在屋里折騰了幾分鐘，就把十捆人民幣擺在了叔娘面前。

叔娘真有本事，表面上看她是單刀赴會，其實早備埋伏。當(dāng)崔家人把叔娘送出門時，叔娘一聲口哨，叔像哈巴狗搖頭擺尾地就走過來了。

就在那時，叔娘狠狠地訓(xùn)了叔：下回少給老娘做虧本買賣。

我們都以為，叔娘有了這筆錢之后，不再逼著叔進步。在我們看來，叔實在不是進步的料。比如面對同一個肖悄，崔號升官發(fā)財，叔卻花錢賣子孫。

而叔娘有著更遠大的志向。

有一次叔娘對我說，侄，你哪里曉得，我為什么一直想你叔進步？這人一進步，是你的肯定是你的了，不是你的可能也是你的了。她這話我信。我身為進步人士的手下，上廁所忘了帶手紙，一個電話，手紙就來了，但最關(guān)鍵叔是不是那塊料。

我對叔娘說，叔不是那塊料。她問我何以見得？

我說你看誰誰誰，再看看誰誰誰，叔和他們根本不是一條道的人。

她說：“你不走上去，怎么會在一條道上？”

我說：“別人要么不要臉，要么臉皮厚。”

她說：“臉皮一磨，不就成了嗎？”

我說不過她，憑心而論，理是她說那理，可這理要落到實處，我估計目前常家人沒那個本事。

我想看熱鬧，看叔娘怎么把叔訓(xùn)成她想要的男人。

叔娘回得家來，先是抱著錢睡了一個長覺，那一覺從頭天下午三點睡到第二天上午八點。但這一覺注定睡得不踏實。

她想了很多，該想的和不該想的都全想了。她想得最多的還是叔進步。

叔娘覺醒時，叔仍跪在床邊。叔娘只顧穿戴，等穿戴整齊后，才掃了叔一眼。

叔把頭鉤得更低了，如果再低下三寸，自己就能咬上襠里的家伙。叔娘的氣又上來了。

叔娘就讓叔跪著，獨自去忙活自己的事。她先忙活臉，接著再去忙活肚子。等這些活兒都忙活完了，再回到床邊。叔還堅持跪著。她越看一氣，一腳就朝叔甩去，后面跟著一句話：大男人，敢做敢當(dāng)。

叔這一跪，不就是擔(dān)當(dāng)?shù)谋憩F(xiàn)嗎？

叔娘問那女人有什么味道？叔答，沒有味道。

叔娘問，沒有味道一而再再而三？叔答，就是想。

叔娘說算你有種。叔苦笑了一下，算是回應(yīng)。

叔娘沉默了一會，說：“我給你提一點要求，辦得到我們就過下去，辦不到你就滾蛋?！?/p>

叔說：“您說?！?/p>

叔娘說：“你要進步?！?/p>

叔說：“好！”

叔娘說：“不要只停留在口頭上，要行動?！?/p>

叔說：好。

叔心里想，我怎么沒行動，是沒那命。你看，崔號操肖悄，官也升了財也發(fā)了，老子操肖悄，結(jié)果卻變成了賣兒賣女。

叔娘交待下一步的工作：買。

買賣在常在鎮(zhèn)是顯規(guī)則，各個職位有著明確價碼。最貴的除了鎮(zhèn)周邊村民組長，其次算財政所所長和教育輔導(dǎo)站站長職位了。叔娘手里現(xiàn)在有十萬塊錢，根據(jù)常在鎮(zhèn)的行情，是可以謀一個職位的，但關(guān)鍵的問題是，不是所有人的錢都能買到職位，買的和賣的，必須在某一方面達成默契。如何達成默契，對叔來說無疑是刀山。

叔沒有退路。叔娘說了，要是掏錢你都不能進步，就給老娘滾蛋。叔自知如果這就滾蛋，將會是孤老一生。肖悄那窩雀兒早就飛了，一是課題組早沒了，二是崔家目的早已達到了，卸磨殺驢，好在叔這頭驢有叔娘看守。叔娘也許是戀舊，或者想證明她看人不會失誤，于是就拼了老命來激勵叔。而叔知道自己之前的風(fēng)光呀還是失落呀無非是紙上江山，是不能當(dāng)油鹽柴米來使用的。叔何嘗又不想進步，奈何只是一廂情愿。

位置是堅挺貨，叔要買，就得找路子。在常在鎮(zhèn)叔哪有路子？之前叔回到常在鎮(zhèn)，別人說叔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我們當(dāng)時就想，這就是叔的命。叔的命何嘗又不是常家的命？畢竟叔是常家少有的有一肚子墨水的人。

叔被弄得焦頭爛額，叔娘也沒有閑著，在叔急得快要上吊的時候，叔娘打聽得有位同學(xué)可正是春風(fēng)得意。

叔娘說的同學(xué)叫尤山，尤家寨的。他混得怎么樣我們都不清楚，我們清楚的是，他清明回尤家寨給祖宗掃墓，常在鎮(zhèn)領(lǐng)導(dǎo)集體出城三公里候迎。我們在電視上看到尤山對這種接待似乎習(xí)以為常，而在常在鎮(zhèn)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有一自然有二，有二自然有三，尤山每年清明都回來，每一次回來都會成為常在鎮(zhèn)新聞。

眼下離今年清明節(jié)還有一些時日，可叔娘已經(jīng)早早作了打算。她決定到那天親自牽著叔去尤家寨拜尤山祖墳，再把尤山接回常在鎮(zhèn)宴請。就這事，家族還開了個諸葛亮?xí)砟枚ń哟桨?。得出的方案是，先是由叔和叔娘用熱臉去貼尤山老頭子的冷屁股。聽說現(xiàn)在尤山他爹不再只是尤山叔爹，基本上變成常在鎮(zhèn)領(lǐng)導(dǎo)集體的爹了。再是在清明前三天家庭集體出動去搜集常在鎮(zhèn)的山珍。三是叔娘盡快收拾好房子，把家里的破布頭爛碗之類的全數(shù)搜出來堆在我寢室，一定要把家收拾干凈以備宴請尤山之用。四是尤山得由叔娘親自去請。當(dāng)我們決定第四條的時候，叔自然是不愿意，叔娘臉上也泛起了羞色。我自然知道常家這幫見過世面的人也不是人，這是唱的哪一出，不就是美人計嗎？我們自然不會擔(dān)心叔娘這一去是肉包子打狗，就算尤山再愛吃肉包子，肯定有的是肉包子，這一點我們放了一萬個心。第五條是只要尤山答應(yīng)赴宴，叔就要登門去請常在鎮(zhèn)所有領(lǐng)導(dǎo)。

我們就按常家集體智慧作出的決議一一地抓落實，一天一天盼著清明節(jié)到來。叔娘牽著叔到尤家寨去拜訪尤山爹三次，三次都得到尤山爹肯定答復(fù)。到第三次的時候，尤山爹還用他那枯藤和銼子一般的雙手仔細摸了摸叔娘的臉，還說這閨女長得真乖，叔娘也真乖，一聲一聲地叫老伯。

我們把凡是常在鎮(zhèn)能生長出來的山珍都買到了，叔家屋子也收拾得不能再亮堂了。

可是尤山?jīng)]有回來。

我們扼腕嘆息，同時也想著好事：飽口福就在眼皮底下。我見著幾個族人已經(jīng)提前咽口水作了潤喉嚨的準(zhǔn)備，結(jié)果想的好事終歸不是現(xiàn)實，叔娘決定把所有的山珍都加工成干貨，直接送到尤山家去。

常家在場的人集體退出了叔家，我一邊搖頭一邊佩服叔娘的精明，更佩服她咬定青山不放松，要是叔有她萬分之一的能耐，常家祖墳山早就冒煙了。

叔日子越過越難，本來叔是想順著崔號這根繩子往上爬，結(jié)果課題一完成又回到了畜牧站。叔回到畜牧站后崔號還專門給站長打個招呼，說叔是狗屎做鋼釬——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這句話讓叔死定了，之前別人說他打壓叔，這下其他人也下了定論。

在叔剛回到畜牧站時，是想到要殺人的。叔娘讓我勸叔。我暗地里高興，叔終于有了一點血性，一旦叔有了血性，常家祖墳山冒煙就有指望了。我勸叔娘說，讓叔去殺吧，不殺、揍一頓也算真男兒?？墒迥飬s說，侄，叔進去了，堂妹誰來養(yǎng)？這個我自然沒有想。一想到這里，我心里就不高興了，叔娘畢竟年輕，叔一進去，誰敢相信她能守住往后的苦日子？我回叔娘說，那，包在我身上。

還沒有等我去勸，叔也還沒有來得及殺，麻煩事就來了，紀(jì)委找上了叔。

可叔并不慌張，叔對我說，沒事的，我一不是領(lǐng)導(dǎo)二不是黨員，如果真的犯下了事也屬于監(jiān)察局。我把這話傳給了叔娘，叔娘也不慌了。

叔這一去時間比較長。開始叔娘和我都沉得住氣，時間一長就沉不住了。叔娘讓我去一趟市里打聽打聽，我只得聽命。

結(jié)果我和叔相遇在市汽車站。

叔毛長嘴尖，要是叔不叫我，我是認(rèn)不出叔的。叔那一身衣服，至少有二十天沒有換洗，那個黑那個臭，我真可憐紀(jì)委領(lǐng)導(dǎo)，為案子不知受了多少的苦？

叔激動得要抱我，我飛快躲開。我不太懂環(huán)境污染是怎么回事，但我明顯地感覺到所有的人都在躲著叔。

我把頭扭朝一邊，無意中看到一個洗澡堂，我對叔說，先去洗洗。叔本能地說，身無分文。我說，不是有我嗎？于是叔就乖乖地去了。

我堅持和叔保持著三米以上的距離。由于叔實在太臭，就連開澡堂的老板都不讓叔進。叔可憐而又無奈地朝我看看，我捂著鼻子沖了過去。我對老板說，不就是錢嗎，我給。我掏出錢包，準(zhǔn)備拿百元大鈔砸向老板，當(dāng)我打開錢包時，突然想到?jīng)_動是魔鬼，接下來還要給叔買換洗衣服、鞋襪，我轉(zhuǎn)而取出五十元票子，厚皮實臉地磨。老板看在錢的面上放了叔進去，就在叔進去的時候，老板還甩了一句話：用水節(jié)約點。我想老板真是廢話，節(jié)約得了嗎？我眼前的叔，沒有十噸八噸的水，怎洗得凈？

叔的那個餓，我看到叔那個餓法，發(fā)誓這一輩子都得遵紀(jì)守法。

我給叔點了一份紅燒肉一份回鍋肉一份蹄膀一份家常豆腐一份扣肉，叔風(fēng)卷殘云。開始老板說不收飯錢，結(jié)果出爾反爾。我不和老板計較，哪叫叔像幾輩人沒吃過飯一樣呢？

我把叔送回家，叔娘讓我留下來陪。我看著叔娘打量著叔的眼神，疼。我羨慕起此時的叔，不管怎么說，事到如今，叔娘還疼著叔。

叔娘問：“受罪嗎？”

叔答：“沒少受?！?/p>

“遭打了嗎？”

“沒有。”

“呵?！?/p>

“嗯。”

然后他們手牽手朝臥室走去。

崔號職務(wù)遭擼了，還有畜牧站站長。擼的原因，私分課題款。

我就想不通，站長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課題，怎么扯到一塊了？

叔說，課題研究的是畜牧。

我本來以為經(jīng)過這一劫，叔一家人就甘愿過幾天平淡的日子，可偏不。

這回是叔主動要求進步。

尤山回來了，在冬至。

冬至習(xí)慣于吃狗肉，今年叔娘把它改成羊肉。叔娘說，討口風(fēng)。

常在鎮(zhèn)有一句俗語：敲狗散伙。

常在鎮(zhèn)還有一句俗語：三羊開泰。

叔娘決定殺三只羊，她家要宴請尤山。

常在鎮(zhèn)冬天也有山珍，比如野山菌，再比如野山藥。特別是野山藥，如果和羊肉一起燉，是滋補上品。

野山菌是號召常家小孩上山找的，野山藥是父親幾弟兄親自上山挖的。打仗還需親兄弟，現(xiàn)在是太平盛世，父親和叔那些親與不親的兄弟，就集體上山去挖野山藥。

尤山是叔娘親自去請的，叔娘打扮得非常精細，比她嫁過常家來時還要精細。鎮(zhèn)領(lǐng)導(dǎo)們是叔去請的，叔也作了一番精心打扮，一掃以往的霉氣。

由于是家宴，常在鎮(zhèn)領(lǐng)導(dǎo)們就不能和尤山過度親近，尤山由叔陪，尤山夫人由叔娘陪，其次才是常在鎮(zhèn)領(lǐng)導(dǎo)集體。

尤山在飯桌上給常在鎮(zhèn)領(lǐng)導(dǎo)集體留下了話，說叔是他最好的同學(xué)，凡事都得請各位關(guān)照。

領(lǐng)導(dǎo)們集體頂頭稱是。領(lǐng)導(dǎo)們都當(dāng)著尤山的面夸叔任勞任怨不計報酬不計得失。尤山說，這樣的人才更是難得。領(lǐng)導(dǎo)們集體表態(tài)說對叔關(guān)心不夠，接下來堅決改正。

與此同時，常在鎮(zhèn)一把手甩出又一個話題：能人經(jīng)濟。他列舉了崔號和原畜牧站站長，尤山非常耐心地聽取匯報，最后給一把手回答，親自去找市里的主要領(lǐng)導(dǎo)交換一下意見。

場面弄得皆大歡喜。尤山走的時候?qū)κ搴褪迥镎f，同學(xué)也得多走動，再不走就生分了。叔和叔娘一人握著尤山一只手，死命地?fù)u。

叔進步終于有了眉目，所有程序都走了，就等最后那張紙。

崔號和畜牧站原站長又重新啟用了，只是兩人交換了場地。但交換場地沒多久，兩人又被擼了。這回被擼的是一群人，最大的是常在鎮(zhèn)一把手。上級公布擼叔們的理由：涉及權(quán)錢交易。

我自然為叔擔(dān)心，叔這么努力要求進步，用錢了，紙又還沒有下來，我懷疑不只是雞飛蛋打的事了。

叔和叔娘更提心吊膽。事實證明我的擔(dān)心是對的。雖然我希望它錯，但就是錯不了，叔又被市紀(jì)委叫去了。

叔飽讀詩書，叔知道這一叫去，要么招、要么就死扛，十萬塊錢的交易可不是小數(shù)目。如果叔不扛，是要進去十年八年的。如果叔扛了一把手不扛呢？在這人生的十字路口，叔去市里時就想好了，人生何嘗不是一場賭博，只是這賭注也下得太大了，一邊是用十萬塊錢買個牢獄之災(zāi)，一邊是只損失十萬塊錢可能會沒有牢獄之災(zāi)。

叔去之前朝叔娘苦笑了一下，叔娘要送，叔沒讓送。叔說他要回來的。

叔扛了差不多一個月，一把手差不多也扛了一個月，最后一把手實在扛不住，叔位置沒買到，最后還被賣了。

叔最終等來了一張紙，不過紙上寫的是處理決定：開除公職免予刑事處分。叔娘得到這張后先是嚎啕大哭，整個家族的人就使勁勸。她聽勸，她先是把哭改成泣，先是有聲泣，最后成無聲泣了。我們怕啊，怕叔娘想不開，怕她有三長兩短，更怕她腳底板抹油。憑叔能耐，要想重新找回生活的勇氣，至少也要一年半載，在這一年半載之間，只得依靠叔娘撐起這個家。

我們想叔去給上叔娘一個安慰，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叔卻使起了牛脾氣。好在爺爺尚存一氣，他一拐棍朝叔打去，接著就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我們誰都沒有心思再去理論叔的事情，我們得作兩手準(zhǔn)備，一是送爺爺去醫(yī)院，一是給爺爺準(zhǔn)備后事。此時，叔牛脾氣也跑了，叔娘也止注了泣。叔娘擦干眼淚，把凌亂的頭發(fā)往腦后一甩，咬著牙關(guān)又去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