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彥駿

（華東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上海 200237）

一、引言

又吉直樹，于1980 年6 月2 日出生于大阪府寢屋川市，是日本搞笑藝人、小說家、演員，第153 屆芥川龍之介獎獲獎作家。又吉直樹并不是一位全職作家，他的作品數(shù)量并不是很多，而他更主要的身份是一名搞笑藝人，因此他的作品的主題大多與他所從事的行業(yè)相關。其中，他最著名的作品便是其處女作《火花》。該小說于2015 年1 月開始在《文學界》雜志上連載，同年3 月發(fā)行單行本。最終，《火花》進入了第28 回三島由紀夫獎候補名單并榮獲第153 回芥川龍之介賞。小說《火花》講述了過氣漫才藝人德永太步和有著天才搞笑天賦的同行業(yè)前輩神谷才藏兩人在大城市中不斷闖蕩，在理想與現(xiàn)實的夾縫中掙扎，為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夢想而奮斗努力的故事?！痘鸹ā肥鞘妆疽月艦橹黝}獲芥川龍之介賞的作品，又吉直樹也是日本史上首位榮獲芥川獎的搞笑藝人，這種獲獎作品與作家身份的獨特性令日本社會為之沸騰，而這種獨特性其實是在小說中所表現(xiàn)的社會邊緣性上體現(xiàn)出來的。

進入20 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后，西方國家開始廣泛出現(xiàn)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并逐漸影響至亞洲國家，而相對于結構主義的解構主義成了這一社會文化思潮的重要組成部分。解構主義是由法國哲學家德里達所創(chuàng)立的批評學派。解構主義流派反對結構主義，解構主義認為結構沒有中心，結構也不是固定不變的，結構由一系列的差別組成。由于差別在變化，結構也跟隨著變化，所以結構是不穩(wěn)定和開放的。解構分析的主要方法是去看一個文本中的二元對立，并且呈現(xiàn)出這兩個對立的面向事實上是流動與不可能完全分離的，而非兩個嚴格劃分開來的類別。即解構主義是對于邏各斯中心主義和索緒爾二元對立原則的消解。同時，德里達在二元對立原則的消解的基礎上提出了“延異”的概念，即語言的意義是不斷擴散且不可獲得的，不同語境下詞語的意思并不唯一。解構主義涉及文學、藝術、語言等社會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的諸多領域。在小說《火花》中我們可以看到脫離中心的社會邊緣人物的故事，“延異”概念下語言的多樣性以及冷與暖、喜與悲等符號二元對立的消解。因此，本文將運用文獻分析的研究方法，在解構主義的視域下為讀者解讀這本小說。

二、對于小說題材的分析

小說《火花》講述的是底層漫才藝人的故事，漫才和邊緣人物是這部小說選題的關鍵詞。

漫才是日本的一種喜劇表演形式，漫才大多由兩人組合演出，一人擔任較滑稽的角色負責裝傻，另一人擔任較嚴肅的角色負責找碴，兩人借由彼此的互動講述笑話。盡管漫才在日本頗受歡迎，但漫才的內容不免存在低俗不雅的成分，因此很少作為主流節(jié)目出現(xiàn)在電視黃金檔。一般來說漫才表演的場地都是小劇院或者露天劇場。同時，日本的漫才有著非常嚴謹?shù)男袠I(yè)規(guī)則。漫才是講求師徒制度的，漫才藝人按段排位，段位低的藝人甚至有的劇場都沒資格進去。小說中德永與神谷的初見便是在海灘邊的煙花大會上。當時的兩人只能分別在露天的劇場表演。首先上場的德永非常賣力地演出，但并沒有能換來路人的留步，后來上場的神谷說著要為德永報仇，對著每個路過的人大聲地喊“下地獄”。旁人肯定都以為神谷瘋了，但是德永卻折服于神谷的臨場發(fā)揮——他拋棄了自己精心準備的段子，用“下地獄”這種責罵去反抗大眾的冷漠。同時他也感受到了神谷對他的善意和對于漫才藝術的自我追求，因此便有了后來的拜師。作為整部小說的開篇，這段情節(jié)描寫可謂相當精彩。以路人的冷漠和煙花大會的熱鬧，正反面同時襯托出兩位主人公作為社會邊緣人物的卑微和辛酸。但這種悲涼的背后卻有著同命相憐之間善意的溫暖。作者通過這個場景的描述，既引出了小說主人公的邊緣人物身份，又淡化了生活中“冷暖”的界限。作為普通人，生活中難免有不得意的時候，但再不得意的生活也會有燦爛的煙火、善良的陌生人。

喜劇的內核是悲劇。漫才作為一種喜劇的表演形式，以對自我的折磨來換取他人的喜悅，以自我的低姿態(tài)引起對方的優(yōu)越感。如果要讓人發(fā)笑，一方就必須交出一定的優(yōu)越感，也要讓對方能接收到足夠的優(yōu)越感。在雙方之間造成一個優(yōu)越感的差勢，雙方的地位一定是不平等的，必然有一方是受損、付出的，這便是所謂的“悲情內核”。而小說主人公在最開始的時候組合人氣低迷，生活貧困潦倒，但站在舞臺上時，他們還是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去讓觀眾發(fā)笑。這其實就是一種悲喜元素的交融。人的感情都是十分復雜的，并不存在純粹的悲與喜。這種模糊悲喜情緒界限的手法在小說中多有運用，通常是神谷和德永在交談比較沉重的事情的時候，神谷會向德永拋出很多匪夷所思的話語，用荒謬可笑的段子來掩蓋當下的嚴肅悲傷。比如當神谷知道了自己心儀卻未能向她表明心意的真樹終于找到了男朋友時，他悲傷地給德永打電話，但傾訴的過程中總會蹦出幾個漫才的梗來讓自己哈哈大笑。在真樹家收拾行李離開時，神谷還強忍著悲痛給真樹做鬼臉。所以，在作者看來漫才歡笑的背后總蘊含著悲傷，而苦中作樂也不失為小人物的一種排解郁結的方式。

三、對于小說語言的分析

小說《火花》除了講述了神谷和德永兩人的人生經(jīng)歷，對于漫才表演的直接描寫也非常的多，其中也必然會涉及有關于漫才的專業(yè)用語以及漫才表演中的“搞笑包袱”。文中大量出現(xiàn)的“ネタ”，原義是指事物的原始素材、證據(jù)和魔術等的機關，但在漫才中指的是“搞笑包袱”；“ボケ”一般是指腦子糊涂的人，在漫才中衍生為表演時“裝瘋賣傻”的“逗哏”的含義?！案阈Πぁ钡囊馑紓鬟_方面，例如某一個漫才橋段中說到了家里養(yǎng)的一只鸚鵡在向主人吐槽，原文中有著“あのデッドスペースもうあのままやねんな”“悔しくないんか”這樣的表達。其中“デッドスペース”和“悔しく”按照辭典的翻譯應該理解為“無信號區(qū)、靜區(qū)”和“后悔的”的意思，但顯然這樣的理解在漫才中是沒有語言沖擊力的，因此，觀眾為自然而然地將其代入更富喜劇效果的表達，將“デッドスペース”理解為“犄角旮旯”，原句理解為“你那犄角旮旯咋還沒收拾啊”；將“悔しく”理解為“憋屈”，原句理解為“憋屈不你”。由此可以看出，盡管很多單詞有著自己本身的含義，但在特定的使用場合和語境之下，它所代指的意思是會發(fā)生變化的。這種情況在巧妙地讓人發(fā)笑的漫才表演中更是常見。因此，針對作品中大量出現(xiàn)的語言符號的所指與能指不一致的語言現(xiàn)象，人們可以感受到語言的變化性和非單一指向性。這其實就是對索緒爾二元對立原則中能指和所指的解構下“延異”概念的體現(xiàn)。

同時，由于漫才主要的流行區(qū)域是日本關西地區(qū)，大阪在日本也被稱為“搞笑圣地”，所以文中作者多用關西方言來對主人公進行語言描寫。相較于日本關東地區(qū)的通用普通話，關西方言中的一些措辭表達則顯得較為粗獷且富有喜劇性，民眾的了解程度和使用范圍相對較小。作者對于關西方言的大量運用強調出的是漫才和主人公本身的邊緣性以及作者自身對于社會邊緣事物的關注。

四、對于小說主旨的分析

小說《火花》講述的是社會邊緣人物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奮斗的故事。小說的最后部分，神谷在組合活動的后期開始了他之前最不齒的模仿，一向講求追求自我的他居然模仿起了德永，也染了一頭銀發(fā)來引起觀眾的興趣，這讓德永倍感失望。最終神谷欠債破產失蹤了一年。而德永所在的火花組合也因搭檔山下的孩子即將出生，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家庭，最終無奈地迎來了解散。組合解散后的德永成為了一名地產銷售人員。即使兩人作為漫才藝人奮斗的愿望是如此強烈，但在現(xiàn)實世界殘酷性的一面之前卻也能如此輕易地被瓦解。讀到這樣的結局，讀者會很自然地認為這是一個悲慘的結局，故事的主人公們都被現(xiàn)實打敗了。“夢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在大眾的印象里夢想與現(xiàn)實總是水火不相容，現(xiàn)實之下夢想大多都是難以實現(xiàn)的。但是，這并不是作者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

在小說的末尾，距離上次見面已經(jīng)是十年的神谷和德永二人相約重回熱海觀賞煙花大會。書中對于旅店中看著神谷的德永有這樣一段心理描寫，“在神谷先生的頭上出現(xiàn)了一輪彎月，那種美麗也是平凡的奇跡。神谷先生在此處，他存在，心臟在跳，在呼吸，他的吵鬧喧嘩，表現(xiàn)出他是在全身全靈地在活著。只要活著，就不是壞的結局。我們還在途上，今后還要繼續(xù)走下去?！贝蠖鄶?shù)人都是普通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確有很多人因為天賦不足、運氣不佳等原因，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出人頭地，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最終迫于現(xiàn)實過上了自己未曾期許過的生活。這往往被人們認為是一種失敗和妥協(xié)。但是作者想表達的是，正如那轉瞬即逝但極致燦爛的煙火一樣，人只要為著夢想努力過，因為夢想而快樂過，就算最后并沒有得償所愿也不算失敗，不算妥協(xié)于現(xiàn)實?，F(xiàn)實并不會扼殺夢想，相反現(xiàn)實會驅使一個人去努力，讓夢想成為夢想，成為一個人成長不可或缺的養(yǎng)料。這種對于“努力必定有收獲”“夢想成真才算是成功”等主流價值觀點的否定其實就是一種對于夢想與現(xiàn)實之間對立性的消解，也是全文的主旨所在。

五、結語

小說《火花》作為2015 年獲得日本芥川獎的作品，蘊含著作者又吉直樹許多對于世界以及生活的思考和看法。解構主義是20 世紀六十年代由法國后結構主義哲學家德里達所創(chuàng)立的批評學派。其核心觀點包括對于邏各斯中心主義和索緒爾二元對立原則的消解。作為一部后現(xiàn)代系統(tǒng)中的文學作品，以解構主義的視域對《火花》進行分析有利于激發(fā)讀者更加深刻的理解。

首先從小說的題材上來看，《火花》以日本傳統(tǒng)文藝漫才為故事背景，聚焦底層漫才藝人，通過描寫他們不被世人理解，生活漂泊不定但又相互依靠的一面來突出主人公們的社會邊緣性和生活的冷暖交織。同時，又以漫才作為喜劇表演形式的特殊性，說明“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并以此消解悲喜情緒的界限。從小說的上來看，漫才專業(yè)用語的特殊性和對于“搞笑包袱”的主觀理解體現(xiàn)出的是語言符號所指與能指的不一致，即“延異”概念下的語義不可獲得性和不斷延展性。文中通過大量的關西方言來描寫人物，也突出了漫才以及主人公的社會邊緣性。從小說的主旨來看，《火花》表達了作者對于努力在夢想與現(xiàn)實之間中介作用的思考。作者通過神谷和德永在為夢想不懈努力卻最終放棄了漫才后，兩人沒有任何遺憾皆以釋懷的內容，突出“平凡的奇跡”這一關鍵詞。作者否定了“努力必定有收獲”“夢想成真才算是成功”等主流價值觀點，強調出普通人的夢想或因現(xiàn)實難以實現(xiàn)，但只要努力過、奮斗過便不算夢想失敗的觀點。這便是一種對于夢想與現(xiàn)實之間對立性的消解。

在小說中，人們可以看到作者對于偏移中心、主流的要素的關注，也可以看到作者對于二元對立雙方界限的模糊處理和語言運用。解構主義的視域之下，人們對于小說《火花》有了更加精準深刻的解讀。

①維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zh-cn/%E5%8F%88%E5%90%89%E7%9B%B4%E6%A8%B9,2022-01-17.

②陳賀麗：《又吉直樹與第153 屆芥川獎作品〈火花〉》，《北方文學》2016 年第14 期，第35-36 頁。

③后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英語：Postmodernism），是一種從理論上難以精準下定論的主義，因為后現(xiàn)代主要理論家，均反對以各種約定俗成的形式，來界定或者規(guī)范其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的主要特征通常包括對樣式、引文和敘事水平的諷刺性的戲弄，對“真實”構成的根本質疑。（資料源自維基百科）

④德里達：雅克·德里達（法語：Jacques Derrida，1930-2004 年）。當代法國解構主義大師、當代最重要亦最受爭議的哲學家之一。（資料源自維基百科）

⑤維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E8%A7%A3%E6%A7%8B%E4%B8%BB%E7%BE%A9,2022-03-24。

⑥維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BC%AB%E6%89%8D,2022-01-17。

⑦（日）又吉直樹著、毛丹青譯：《火花》，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 年版，第152 頁。

⑧馬先陽：《又吉直樹〈火花〉中所講述的“火花”》，《文學教育(上)》2020 年第12 期，第80-8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