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健,羅必良
(華南農業(yè)大學 國家農業(yè)制度與發(fā)展研究院,廣東 廣州 510642)
在工業(yè)化與城市化的發(fā)展進程中,農地撂荒一直是與之相伴的普遍現象。無論是在歐美等發(fā)達國家與地區(qū),還是在發(fā)展中國家,概莫如此[1-2]。中國家庭金融調查(CHFS)數據顯示,在中國29省、262個縣市中,2011年和2013年的耕地閑置率分別達到13.5%和15%。1992—2017年,全國有撂荒記錄的縣(市)數量多達165個[3]。對于人口大國且長期面臨人地矛盾的中國來說,“要把飯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必須高度重視農地撂荒問題。
已有文獻認為,農地撂荒是多種因素綜合驅動的結果,主要包括:要素流動[4]、土地制度[5]、農業(yè)比較收益[6]和區(qū)域自然環(huán)境[7]等。其中,勞動力析出作為要素流動的直接體現,被眾多學者視為影響農地撂荒的首要驅動因素[8]。對此,已有研究分別從非農就業(yè)比例、非農就業(yè)人數以及非農就業(yè)類型等方面對農地撂荒問題進行了探討,但研究結論并未達成一致。部分研究認為非農就業(yè)確實加劇了農地撂荒。例如,Lu[9]的研究發(fā)現,農村家庭撂荒的平均概率與轉移勞動力數量之間具有顯著的正向關系。Xu等[4]的研究也表明,隨著家庭非農就業(yè)水平的增加,農地撂荒的概率相應變大。但部分研究指出非農就業(yè)并非必然導致撂荒。例如,Deng等[10]利用中國農村27個省份8031戶農戶的調查數據,發(fā)現非農就業(yè)與農地撂荒之間并非簡單的線性關系,而是在非農就業(yè)水平達到46%時撂荒率開始下降,整體表現為倒U型。此外,對于非農就業(yè)類型,部分學者認為無論是勞動力的非農就業(yè)還是兼業(yè)行為,均會增加農地的撂荒概率[4,9]。但He等[11]的研究發(fā)現,不同類型農戶家庭的撂荒行為存在差異,不穩(wěn)定的兼業(yè)家庭為了規(guī)避收入波動的風險反而會繼續(xù)耕種承包地。
盡管關于勞動力非農轉移與農地撂荒的研究已較為豐富,但存在的共同問題是,現有研究大多把勞動力轉移視為同質的,沒有考慮具體遷移空間和轉移勞動力結構特征差異帶來的影響效果。具體來說:已有研究多關注非農轉移這一整體就業(yè)類型對農地撂荒的影響,而忽略了非農轉移本身所包含的地理遷移成分,不同遷移距離所代表的務農機會成本不同,這將使農地的處置方式呈現多樣化。同時,勞動力轉移并非單一的個體行為,而是由家庭做出的聯合決策。由于勞動力個體間具有差異性,不同成員的非農轉移將帶來家庭資源的重新配置,從而對農地的處置方式產生異質性影響。因此,在考察勞動力轉移與農地撂荒的問題中,有必要識別轉移勞動力的空間特征和結構性特征。
為此,本文利用中國勞動力動態(tài)調查(CLDS)2016年數據,采用Logit模型、Tobit模型、PSM以及中介效應模型,分析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并進一步從轉移勞動力的性別和代際差異視角探究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影響的異質性,試圖從新的角度認識務工距離與農地撂荒之間的關系,為實現耕地資源的合理利用提供相關建議。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在于:第一,從勞動力遷移的時空特征切入,分析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第二,從代際和性別結構特征分析異地務工影響農地撂荒的效果差異。
新遷移經濟學理論強調,勞動力的遷移決策不是由個人獨立做出的,而是一個由更大單位(家族或家庭)做出的聯合決策[12]。在現實中,農村勞動力的轉移通常由轉移者及其家庭成員聯合做出。勞動力遷移之所以是一個聯合決策,是因為個體的轉移行為會導致家庭的時間配置和收入結構發(fā)生變化,從而影響農業(yè)生產決策。然而,這種影響并非同質,因為非農轉移的主動性和地域的分散性,往往會表現出轉移空間的差異性[13]。
按照務工區(qū)位的劃分,勞動力的非農就業(yè)主要包括本地務工和異地務工兩種情形。一是不同區(qū)位的務工行為將造成農業(yè)投入時間的差異。一般來說,本地務工具有離土不離鄉(xiāng)的特點,非農勞動力憑借距離上的優(yōu)勢可以為家庭農業(yè)生產提供一定的勞動力支持,更有可能形成“半工半農”的兼業(yè)模式[13]。因此,這一情形可以表達為農業(yè)投入時間的部分流失。而異地務工則不同,因為異地務工使勞動力的工作地點遠離承包地,增大了務農時間的機會成本和往返的交通成本[14]。因此,出于經濟理性,異地務工家庭更有可能減少農業(yè)投入時間以實現務工的連續(xù)性。這意味著,相較于本地務工,異地務工可能產生更明顯的農業(yè)投入時間的損失效應。也就是說,較高的兼業(yè)成本降低了異地務工家庭兼業(yè)化生產的可能性[15]。尤其在農地流轉市場運行不暢的山區(qū)等地,務工家庭很難通過農地經營權的交易或者參與分工經濟來規(guī)避農業(yè)生產的時間損失,此時,土地質量較差、收益相對較低的地塊被撂荒的可能性較大。盡管也有研究表明,外出務工可能會為農業(yè)投資提供經濟性支持[16],使農戶購買更多的社會化服務或農業(yè)機械以緩解勞動力短缺。但已有文獻的結論并不一致[17],仍存在進一步討論的空間。
二是不同區(qū)位的務工行為將造成家庭收入結構的差異。通常情況下,農業(yè)收入和非農收入是農戶家庭的主要收入來源,非農收入的增加將會降低農業(yè)收益在家庭生計中的重要程度、弱化農地本身所承擔的生存保障功能,從而造成農地利用決策的變化[14]。一般而言,勞動力轉移的空間越大,非農就業(yè)機會越多,農民工獲得較高非農收入的可能性也越大[13]。中國農民工監(jiān)測調查數據表明,自2015年以來,勞動力異地務工的工資率持續(xù)高于本地務工。因此,當轉移勞動力的務工區(qū)位由本地向異地延伸時,其獲取的非農收入可能是遞增的。此時,農業(yè)收入在家庭收入結構中的比重將不斷下降,但本地務工憑借距離優(yōu)勢維持兼業(yè)經營的可能性較大,發(fā)生撂荒的概率較低,而異地務工所發(fā)揮的農業(yè)收入替代作用較為明顯,將通過弱化農地的生存保障水平提升農地撂荒的可能性。尤其在農地流轉市場發(fā)育不足的地區(qū),異地務工家庭無法通過農地轉出的方式應對勞動力的短缺問題或退出農業(yè)生產,從而強化了異地務工對撂荒的作用。由此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1: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具有差異性作用效果,其中本地務工對撂荒的影響并不明確,異地務工將加劇農地撂荒。
假說2:異地務工主要通過減少農業(yè)投入時間和降低農地生存保障水平對農地撂荒產生影響。
在傳統(tǒng)的“男主外,女主內”家庭分工模式影響下,女性勞動力更多地承擔起哺育子女、家務勞動和照料老人等家庭責任[18]。而女性特有的母系親緣關系,使其除了在生理層面具有承擔家庭生產的比較優(yōu)勢外,心理層面上所具有的愛與責任等均被視為家庭中的精神資源[19]。作為家庭的“粘合劑”,女性勞動力留守農村時,意味著家庭的不完全離農。而女性身上具有的勤勞與責任使其對農地賦予了更多的情感和生計依賴,因此,留守女性在照料家庭的同時,更傾向于繼續(xù)維持農業(yè)生產,農地撂荒的可能性相對較小。盡管這種性別分工模式造成了農業(yè)勞動力女性化趨勢,但相關研究表明,女性勞動力在人力資本水平、農業(yè)資源獲取和投入等方面與男性并無差異,留守婦女往往能充分利用生產資源和通過運用資本等手段應對勞動力不足等困境[20]。這也進一步驗證了“男工女耕”的現實寫照。從轉移次序上看,已婚女性的非農轉移行為具有從屬性,具體表現為丈夫先外出務工,再隨丈夫共同外出[21]。這說明如果女性勞動力外出務工,意味著家庭完全離農的可能性較高,只有家庭的離農,才更有可能發(fā)生農地撂荒現象。因此,相較于男性,家庭女性勞動力的異地務工對農地的處置決策具有更顯著的影響。由此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3:與男性勞動力相比,女性勞動力的異地務工將提升農地撂荒的可能性。
在中國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中,土地是農民最為重要的生產資料,歷來被視為農民的“命根子”。土地不僅發(fā)揮著生存保障和就業(yè)保障的兜底功能,同時對于長期精耕細作的中國農民而言,土地本身也凝聚著鄉(xiāng)土情懷與情感關聯[22]。然而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和農村的逐步開放,農民愈加擁有更多的選擇,留鄉(xiāng)務農不再是農民唯一的出路和選擇,農民對土地的依存程度逐漸發(fā)生改變。已有研究指出,農民代際對于土地的價值觀念呈現差異化[23]。究其原因,可以發(fā)現,新生代勞動力和老一代勞動力在人力資本方面存在明顯差異。老一代勞動力的受教育水平普遍較低,就業(yè)空間的有限性和長期的務農經歷強化了農地的人格化財產特性,從而衍生出深厚的“戀地”情結[24]。這種對土地的依附情感可以體現為對農地的持續(xù)利用,因此,留守農村的老一代勞動力在條件應允的情況下將傾向盡其所能地利用農地,以減少土地的閑置與撂荒。而農民對土地所賦予的特殊情感價值雖然可以在代際傳遞,但其作用空間極為有限[25]。因為新生代勞動力的受教育水平更高、接受能力更強,具有人力資本的積累優(yōu)勢,在城市容易獲得更多的就業(yè)機會和穩(wěn)定的工資性收入,對融入城市的意愿更強烈[26]。土地于他們而言不再是精神的歸屬和生活的需要,傳統(tǒng)農耕制度中所蘊含的土地情感依附逐漸淡化。這意味著新生代勞動力留守農村并維持農業(yè)生產的可能性較小?;诖耍岢鋈缦录僬f:
假說4:與新生代農民工相比,老一代勞動力的異地務工將提升農地撂荒的可能性。
本文數據來源于中山大學社會科學調查中心開展的中國勞動力動態(tài)調查(CLDS)。該數據涵蓋我國29個省份(西藏、海南、港澳臺除外)。其中,2016年調研數據共涉及樣本21086勞動力個體、14226個受訪家庭以及389個社區(qū)。為了識別農戶家庭的務工行為與農地撂荒的發(fā)生順序,務工距離的相關變量來源于滯后一期的數據(CLDS2014)。在剔除非農居民和關鍵變量嚴重缺失的樣本后,將農村的家庭問卷、個體問卷以及村居問卷進行匹配合并,最終獲得25個省份的2473個農戶家庭樣本。
1.被解釋變量
被解釋變量為農地撂荒。借鑒鄭沃林和羅必良[5]的研究,以是否撂荒(0=未撂荒;1=撂荒)和農地撂荒率(撂荒耕地面積/承包地總面積)作為農地撂荒的測度指標。
2.核心解釋變量
核心解釋變量是務工距離,主要包括本地務工和異地務工水平兩類變量。參考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農民工監(jiān)測調查報告》,本文將非農勞動力定義為戶籍在農村且從事非農活動6個月及以上的勞動力;將在戶籍所在鄉(xiāng)鎮(zhèn)以外從事非農活動者定義為異地務工;將在戶籍所在鄉(xiāng)鎮(zhèn)地域以內從事非農活動者定義為本地務工。
3.中介變量
本文的中介變量主要包括農業(yè)投入時間和農地生存保障水平兩類變量。其中,農業(yè)投入時間采用“2015年家庭從事農業(yè)生產總時間(月)/家庭勞動力總數”表征;農地生存保障水平則用“2015年家庭農業(yè)收入/家庭總收入”表征。
4.控制變量
本文參照已有研究[5,27],引入其余控制變量。包括個體特征(戶主年齡、性別、婚姻)、家庭特征(家庭人口規(guī)模、家庭勞動力數量、家庭人均收入、農業(yè)機械數量、旱田比例、政府補貼、農地確權頒證)、社會保障(新型養(yǎng)老保險)以及外部環(huán)境特征(農地調整次數、村莊地形、惠農服務、退耕還林、農地轉出率、農業(yè)人口比例、地理區(qū)域)。主要變量見表1。
表1 變量設置及描述性統(tǒng)計
1.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行為的影響
被解釋變量撂荒行為是二元離散型變量,故構建農戶耕地撂荒行為的Logit模型:
Y1i=α0+α1Xi+α2Zi+μ1i
(1)
式(1)中,Y1i=1表示第i個農戶有撂荒行為,Y1i=0表示第i個農戶無撂荒行為;Xi表示第i個農戶的本地和異地務工水平;Zi為控制變量;a0為常數項,α1和α2為待估系數,μ1i為隨機誤差項。
2.務工距離對耕地撂荒率的影響
被解釋變量撂荒面積占比是連續(xù)型變量,故采用Tobit模型。具體形式為:
(2)
式(2)中,Y2i表示第i個樣本家庭的農地撂荒率;其他變量與式(1)相同。
3.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作用機制
Yi=α0+α1Xi+α2Zi+μi
(3)
Mi=β0+β1Xi+β2Zi+μ3i
(4)
Yi=γ0+γ1Xi+γ2Mi+γ3Zi+μ4i
(5)
式(3)—式(5)中,Yi表示被解釋變量農地撂荒行為和撂荒率;Xi表示異地務工水平;Mi表示兩類中介變量(農業(yè)投入時間和農地生存保障水平)。
4.關于內生性問題
由于勞動力外出務工與農地撂荒之間存在相互影響的關系,利用截面數據無法進行因果識別。因此,本文首先將核心解釋變量選擇滯后一期的勞動力務工情況,識別出“先務工、再撂荒”的樣本農戶,以解決存在的反向因果問題。其次,本文在穩(wěn)健性檢驗部分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構造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影響的反事實框架來糾正可能存在的自選擇問題,以驗證實證結果的穩(wěn)健性。最后,由于CLDS數據中缺乏耕地細碎化程度和地塊位置等影響農地撂荒的控制變量,為了避免遺漏其他變量,本文增加了外部環(huán)境特征變量來控制遺漏變量。
表2是務工距離影響農地撂荒的基準回歸結果。從表2可以看出,不同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的影響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表現為,本地務工并未加劇農地的撂荒行為和撂荒率;而異地務工在1%的水平上顯著加劇農地撂荒,計算邊際效應分別為0.104和0.042,即當異地務工水平提升1%,農地撂荒行為和撂荒率將分別提升10.4%和4.2%??臻g上,當農戶務工距離由近向遠延伸時,其農地撂荒的概率顯著增加。與前文的假說1一致。
表2 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影響的實證結果
1.替換核心變量:重新測度務工距離
本文將采用兩種方式重新測度務工距離。一是參考檀竹平等[13]的研究,按照務工地點分別將本村內務工賦值為1、本鎮(zhèn)他村賦值為2、縣內他鎮(zhèn)賦值為3、縣城(區(qū))賦值為4、縣以外賦值為5,由此測度務工距離。表3所列的是模型估計結果的邊際效應。結果顯示,務工距離分別在1%和5%的水平上正向作用于農地撂荒行為和撂荒率,證明基準回歸結果是穩(wěn)健的。二是基于時間維度,重新量化本地務工與異地務工水平。使用“家庭本地務工總月數/(家庭勞動力人數×12個月)”衡量本地務工的時間占比,使用“家庭異地務工總月數/(家庭勞動力人數×12個月)”衡量異地務工的時間占比。結果顯示,本地務工并不明顯影響農地撂荒,但異地務工在1%的水平上顯著正向影響撂荒行為和撂荒率。異地務工時間占比每提升1%,農地撂荒行為和撂荒率將分別提升12.3%和4.9%。對比表2可以發(fā)現,相較于務工距離,異地務工時間的增加,會進一步顯著加劇農地撂荒。
表3 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影響的穩(wěn)健性檢驗
2.傾向得分匹配法的檢驗
為了解決可能存在的自選擇問題,本部分采用PSM方法對樣本進行再估計。參考范丹和魏佳朔[14]的研究,按照“比重最大,距離最遠”的原則,即以務工成員占比最大的地區(qū)來表征家庭的務工距離,由此分離出本地務工和異地務工家庭。在此基礎上,將本地務工家庭設置為處理組,將非本地務工(純農戶和異地務工家庭)設置為對照組;進一步將異地務工家庭設置為處理組,非異地務工(純農戶和本地務工家庭)設置為對照組。分別采用最近鄰匹配、半徑匹配和核匹配三種方式依次檢驗。表4估計結果顯示,異地務工分別在5%和10%的水平上正向影響農地撂荒,而本地務工對農地撂荒并未產生影響。因此,本文的回歸結果具有穩(wěn)健性。
表4 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影響的穩(wěn)健性檢驗
本文的理論分析表明,農戶家庭的異地務工主要通過減少農業(yè)投入時間和降低農地生存保障對農地撂荒產生影響。為了驗證這一假說,本部分采用中介效應模型予以檢驗。
1.異地務工、農業(yè)投入時間和農地撂荒
回歸結果見表5。其中,列(1)和列(2)的回歸結果與表2相同,再次證明異地務工正向顯著影響農地撂荒;列(3)顯示異地務工在1%的水平上負向影響農業(yè)投入時間。進一步地,將農業(yè)投入時間和異地務工兩個變量同時納入回歸方程后,列(4)和列(5)的回歸結果表明農業(yè)投入時間在1%的水平上負向影響農地撂荒。農戶異地務工不僅對農地撂荒有直接影響,還會通過降低農業(yè)投入時間對農地撂荒產生間接影響。
表5 “異地務工-農業(yè)投入時間-農地撂荒”作用機制檢驗
2.異地務工、農地生存保障水平和農地撂荒
表6結果顯示,異地務工在5%的水平上負向影響農地的生存保障水平;不僅如此,農地生存保障水平具有明顯的中介效應,即勞動力異地務工不僅對農地撂荒有直接影響,還會通過降低農地生存保障水平對農地撂荒產生間接影響。由此,假說2得到驗證。
表6 “異地務工-農地生存保障水平-農地撂荒”作用機制檢驗
異地務工主要通過減少農業(yè)投入時間和降低農地生存保障水平兩條路徑加劇了農地撂荒。進一步討論,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是否因轉移勞動力的結構特征不同而存在差異?本文對此進行檢驗。
1.基于性別結構的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為了驗證假說3,本文分別用“女性異地務工人數/家庭女性勞動力人數”和“男性異地務工人數/家庭男性勞動力人數”分別測度男性、女性勞動力的異地務工水平。表7估計結果顯示,女性異地務工水平每提升1%,農地撂荒行為和撂荒率的概率分別增加了11.9%和4.8%;而男性的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并不明顯??梢?,女性“離農”是農地撂荒的重要原因之一。一般來說,在村莊社會,相對于男性而言,女性所特有的聯結家庭、勤勞、節(jié)約與忍耐的優(yōu)秀品質,即使在本地從事非農務工,往往會兼業(yè)務農而不撂荒土地。但女性勞動力一旦外出異地務工,尤其在農地流轉不暢的情形下[28],就有可能提升農地撂荒的發(fā)生率。
表7 不同性別的異地務工水平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2.基于代際結構的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為進一步考慮代際差異問題,本文參照劉炎周等[29]的研究,將1975年以前出生的農民視為老一代勞動力,1975年及以后出生的農民視為新生代勞動力。由此,用“老一代異地務工人數/家庭老一代勞動力人數”和“新生代異地務工人數/家庭新生代勞動力人數”分別測度不同代際勞動力的異地務工水平。表8的結果表明,相對新生代農民工,老一代勞動力的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具有顯著的影響。這與假說3一致。事實上,對于老一代勞動力而言,土地不僅僅是獲取生計來源的生產資料,更是葉落歸根的歸處,對農地所賦予的特殊情感促使其留守農村時能充分利用農地資源。雖然有研究指出,農業(yè)勞動力的老齡化會帶來農業(yè)生產經營效率的下降,甚至是農地的撂荒。但這顯然是從勞動力弱質化角度而言的,并未將農機社會化服務的替代作用考慮在內,這將留待下一節(jié)討論。
表8 不同代際的異地務工水平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盡管農戶家庭異地務工并不利于農地的合理使用,并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撂荒的可能性,但這種影響可能并不具有必然性。對于異地務工家庭來說,抑制農地撂荒主要有三種實現形式:第一,穩(wěn)定地權以改善農民的行為預期。在“三權分置”的制度格局下,農民即使外出務工,依然可以通過土地托管、委托經營的方式進行農地經營,既能避免農地撂荒,又能獲得農業(yè)收入。第二,借助農地流轉市場來實現經營權的租賃交易。這既可以化解農地撂荒,又能增加農民的租金收益。第三,購買農機服務來改變要素配置結構。這既能緩解農業(yè)勞動力的流失效應,又能有效克服外出務工帶來的撂荒效應。本文對此做進一步的延伸討論。
1.產權穩(wěn)定性差異下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本文將“是否領取確權證書”作為地權穩(wěn)定性的代理變量,并將研究樣本按照“農戶家庭是否領取確權證書”劃分為兩組,分別檢驗異地務工對于農地撂荒的影響(剔除控制變量“農地確權頒證”)。表9所列的是模型估計結果的邊際效應(下同)。結果顯示,地權穩(wěn)定能夠顯著降低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一方面,農地確權通過賦予農民更加穩(wěn)定和安全的產權從而強化其對農地的珍惜程度,減少土地撂荒等土地低效利用的行為;另一方面,農地確權通過明晰產權邊界并強化產權排他性,能夠降低農地非法侵蝕的可能性[30],從而降低撂荒概率。
表9 不同地權情形下異地務工水平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2.農地流轉差異下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本文將表10中的“村莊農地轉出率(均值為12.05%)”作為流轉市場發(fā)育程度的代理變量,分別檢驗在不同農地轉出水平下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剔除控制變量“村莊農地轉出率”)。結果顯示,農地流轉市場的發(fā)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提升撂荒農地的利用效率。這進一步說明,在一定程度上,農地撂荒是要素錯配的結果,是勞動力市場發(fā)育與農地流轉市場發(fā)育未能有效匹配的產物。顯然,當農地流轉市場發(fā)育較好時,理性務工家庭將優(yōu)先考慮流轉農地以獲取財產性收益;而流轉市場發(fā)育不足意味著缺乏產權交易的實現途徑,務工家庭無法通過流轉市場完成經營權交易,從而提升了撂荒的可能性。在非農就業(yè)具有比較收益優(yōu)勢時,更是如此。
表10 不同農地流轉情形下異地務工水平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3.農機服務差異下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本文將“樣本家庭所在村莊是否提供機耕服務”作為農機服務市場發(fā)育程度的代理變量,并將研究樣本劃分為兩組,分別檢驗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剔除控制變量“惠農服務”)。從表11中可以發(fā)現,機耕服務將顯著弱化異地務工對撂荒的影響。由此可見,隨著農機服務市場的不斷發(fā)展和完善,農戶可以通過引入農機服務緩解勞動力的剛性約束,從而降低農地撂荒的可能性。
表11 不同農機服務情形下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行為的影響
本文基于2014年和2016年中國勞動力動態(tài)調查(CLDS)數據,分別運用Logit模型、Tobit模型、PSM和中介效應模型,實證檢驗了農戶家庭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的影響。主要結論是:(1)務工距離對農地撂荒的影響存在差異性效果,具體表現為本地務工對農地撂荒并未產生影響,異地務工通過降低農業(yè)投入時間和農地生存保障水平兩條路徑加劇了農地撂荒。(2)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因轉移勞動力的異質性特征存在差異。從轉移勞動力的性別結構來看,與男性相比,女性的異地務工將提升撂荒的可能性;從代際結構來看來,與新生代相比,老一代勞動力異地務工將提升撂荒的可能性。(3)地權穩(wěn)定將會顯著弱化異地務工對撂荒的作用;尤其是農地流轉市場與農業(yè)生產性服務市場的發(fā)育,能夠有效抑制異地務工對農地撂荒的影響。
主要的政策啟示是:(1)推進以縣域為重點的工業(yè)化和城鎮(zhèn)化,鼓勵農民就地就近的就業(yè)與創(chuàng)業(yè),提高本地非農就業(yè)水平,抑制農地撂荒。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農民工監(jiān)測調查報告》數據顯示,2019年,全國省內就業(yè)的農民工比上年增加2.5%,跨省流動的農民工則減少1.1%。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農民工總量減少517萬人,降幅為1.8%。其中,外出農民工降幅高達2.7%,而本地農民工降幅僅為0.4%??梢?,農民工遠距離遷移就業(yè)趨勢減緩,而就近擇業(yè)趨勢增強。因此,加快推進以縣城為載體的新型城鎮(zhèn)化,是抑制農地撂荒,促進鄉(xiāng)村振興并加快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的重要策略。(2)將農業(yè)非農勞動力市場、農地流轉市場以及農業(yè)社會化服務的市場發(fā)育“三位一體”聯動推進,將縣域城鎮(zhèn)化、新型經營主體培育、農業(yè)分工經濟拓展“三位一體”統(tǒng)籌扶持,不僅有助于化解農地撂荒問題,促進小農戶與現代農業(yè)發(fā)展的有機銜接,而且有助于與鄉(xiāng)村振興的有序對接。(3)婦女與老人的就近就業(yè),是緩解農地撂荒的重要方式。必須重視這一群體潛在的積極力量,動員其“珍地”“惜地”“重農”的自然倫理情結,在強化地權穩(wěn)定與土地權益的基礎上,加快農業(yè)生產經營的組織化與外包托管服務的專業(yè)化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