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王亞麗,孫愷,陸敏秋,高珊,褚彬,王宇彤,鮑立
1 北京積水潭醫(yī)院血液科,北京 100096;2 北京天壇醫(yī)院神經腫瘤綜合治療病區(qū)
彌漫大B細胞淋巴瘤(DLBCL)繼發(fā)中樞神經系統(tǒng)(CNS)侵犯是一種罕見的難治性疾病,為區(qū)別于原發(fā)中樞神經系統(tǒng)淋巴瘤(PCNSL),將其歸類于繼發(fā)中樞神經系統(tǒng)淋巴瘤(SCNSL)。針對復發(fā)的中樞神經系統(tǒng)淋巴瘤患者,尚無統(tǒng)一的推薦治療。而傳統(tǒng)方案療效有限,完全緩解(CR)率低,預后差,生存期短,是進一步提高DLBCL 治愈率的瓶頸,亟需創(chuàng)新治療方案?;谶z傳學特點對DLBCL 進行合理區(qū)分亞型,指導臨床精準治療,是當今淋巴瘤診治的熱點話題之一。近年,根據(jù)DLBCL 分子生物學特征,新提出了DLBCL 的分子分型,包括MCD 型、BN2型、N1 型以及EZB 型4 種基因亞型[1]。已有研究證明,SCNSL 中具有MYD88L265P 和CD79B 共突變的MCD 基因亞型的DLBCL 占比較高,其存在B 細胞抗原受體(BCR)信號通路突變,是布魯頓氏酪氨酸激酶(BTK)抑制劑的精準分子治療靶點。BTK 抑制劑是小分子藥物,易穿透血腦屏障,其聯(lián)合化療方案是當前研究熱點,或將成為未來治療PCNSL 與SCNSL的重要方案。全球首款獲批的第一代BTK 抑制劑伊布替尼聯(lián)合用高劑量甲氨蝶呤(HD-MTX)和利妥昔單抗治療復發(fā)或難治性PCNSL 的Ⅰ期研究,客觀緩解率為80%,中位無進展生存時間9.2個月[2]。而新一代BTK 抑制劑澤布替尼血腦屏障透過率高于其他BTK 抑制劑。澤布替尼聯(lián)合其他藥物治療PCNSL 的CR 率高達81.8%,其中5 例復發(fā)的CNSL患者應答率為60%[3]。而澤布替尼聯(lián)合傳統(tǒng)化療方案對DLBCL 繼發(fā)CNS 侵犯的療效尚無文獻報道。本研究分析了4 例DLBCL 繼發(fā)CNS 侵犯患者的臨床特征,并觀察澤布替尼聯(lián)合化療方案進行挽救性誘導治療的效果及安全性。現(xiàn)報告如下。
1.1 臨床資料 2021 年1 月—2022 年1 月,選擇北京積水潭醫(yī)院血液科及北京天壇醫(yī)院神經腫瘤綜合治療病區(qū)收治的DLBCL患者4例,男2例、女2例,年齡48~69 歲。4 例患者初診時均無CNS 累及的臨床表現(xiàn)。診斷標準:病理診斷符合2017 年版造血及淋巴組織腫瘤WHO 分類中DLBCL 診斷標準,初診時通過顱腦MRI、腦脊液檢查排除CNS淋巴瘤累及;在DLBCL 患者存在典型的CNS 受累相關癥狀基礎上,再獲得影像學異常和(或)病理學檢查證據(jù)明確SCNSL[4],診斷淋巴瘤CNS 復發(fā)。末次隨訪時間為2022年4月。本研究為回顧性研究,4例患者治療前對本方案知情并簽署知情同意書。
1.2 臨床特征分析 分析患者初診及復發(fā)時的臨床特征。收集患者初診資料,包括初診累及部位、分期、中樞神經系統(tǒng)國際預后指數(shù)(CNS-IPI)評分、細胞起源(COO)分類、突變基因、分子生物學分型、復發(fā)前治療方案、復發(fā)前最大療效、至復發(fā)時間、是否首次復發(fā)。CNS-IPI評分4~6分為高危。COO分類:通過Hans模型根據(jù)腫瘤細胞起源分為生發(fā)中心(GCB)來源和非生發(fā)中心(non-GCB)來源。分子生物學亞型:分為非MCD 亞型和MCD 亞型(以MYD88L265P、CD79B 共突變?yōu)樘卣鳎J占颊邚桶l(fā)時的臨床資料,包括患者復發(fā)部位、受累部位、復發(fā)診斷依據(jù)。
1.3 治療方案 2 例采用澤布替尼+甲氨蝶呤(Z-MTX)方案治療,具體為澤布替尼每次160 mg,2次/日,持續(xù)口服;甲氨蝶呤每次3 g,1次/日,第1日靜脈輸注;21天/周期。1例采用澤布替尼+利妥昔單抗+吉西他濱+順鉑+地塞米松(Z-R-GDP)方案治療,具體為澤布替尼每次160 mg,2次/日,持續(xù)口服;利妥昔單抗每次375 mg/m2,1次/日,第1日靜脈輸注;吉西他濱每次1 g,1次/日,第2日靜脈輸注;順鉑每次100 mg,1次/日,第2日靜脈輸注;地塞米松每次20 mg,1次/日,第2~5日靜脈輸注;21天/周期。1例采用澤布替尼+利妥昔單抗+甲氨蝶呤(Z-R-MTX)方案治療,具體為澤布替尼每次160 mg,2 次/日,持續(xù)口服;利妥昔單抗每次375 mg/m2,1 次/日,第1 日靜脈輸注;甲氨蝶呤每次3.5g/m2,1次/日,第2日靜脈輸注;21天/周期。
1.4 療效評估 療效評估內容包括CNS 淋巴瘤和外周。CNS參照原發(fā)中樞淋巴瘤的評估標準,通過顱腦加強MRI、眼底檢查或腦脊液檢查進行判定[5]。CR:顱腦MRI檢查無對比增強,無需皮質類固醇激素治療,眼科評估正常,腦脊液(CSF)檢查陰性。不能確認的完全緩解:顱腦MRI無對比增強,需要任何劑量皮質類固醇激素治療,眼科評估正常,CSF 檢查陰性;顱腦MRI檢查微小異常,需要任何劑量皮質類固醇激素治療,眼科評估輕微視網膜色素上皮(RPE)異常,CSF檢查陰性。部分緩解(PR):顱腦MRI 增強檢查腫瘤減小50%,眼科評估輕微RPE 異?;蛘?,CSF檢查陰性;顱腦MRI無對比增強,眼科評估玻璃體細胞或視網膜浸潤減少,CSF 檢查可疑陽性。疾病進展:顱腦MRI檢查病變增大25%,眼科評估復發(fā)或新發(fā)眼病,CSF 檢查復發(fā)或陽性;CNS 或全身任何新部位出現(xiàn)疾病。另外,通過PET-CT按照非霍奇金淋巴瘤Lugano緩解標準[6]進行外周評估。
1.5 毒性反應評估 按照常見不良反應評價標準(CTCAE)5.0 評估化療相關毒性反應,血液學毒性和非血液學毒性分別進行評估。1 級:無癥狀或輕微;僅為臨床或診斷所見;無需治療。2 級:需要較小、局部或非侵入性治療;與年齡相當?shù)墓ぞ咝匀粘I罨顒邮芟蕖? 級:嚴重或具重要醫(yī)學意義但不會立即危及生命;導致住院或者延長住院時間;致殘;自理性日常生活活動受限。4 級:危及生命;需要緊急治療。5 級:與AE 相關的死亡。本研究中出現(xiàn)4級及以上毒性反應停止治療。
2.1 初診及復發(fā)時的臨床特征
2.1.1 初診時臨床特征 見表1。
表1 4例患者初診時的臨床特征
2.1.2 復發(fā)時臨床特征 患者1 復發(fā)部位腦實質,復發(fā)診斷依據(jù)CT、MRI、病理檢查;患者2 復發(fā)部位腦實質,復發(fā)診斷依據(jù)CT、MRI;患者3 復發(fā)部位腦實質、眼,受累部位腎上腺,復發(fā)診斷依據(jù)CT、MRI、眼科檢查;患者4 復發(fā)部位腦實質,受累部位淋巴結,復發(fā)診斷依據(jù)CT、MRI。患者1:CNS 復發(fā)時腦腫瘤組織的MYD88、CD79B 突變豐度較初診骨組織比例高,TP53突變豐度提高成為優(yōu)勢克隆。MYD88(L265P)錯義突變豐度初診47.3%,復發(fā)時88.1%;CD79B(Y196C)錯義突變豐度初診24.5%,復發(fā)時43.4%;TP53(Y220C)錯義突變豐度初診23.5%,復發(fā)時82.8%;IGLL5(c. -198A>T)5'UTR 突變豐度初診30.2%,復發(fā)時67.0%;IGLL5(A32V)錯義突變豐度初診12.8%,復發(fā)時25.3%;IGLL5(c. -198A>G)5'UTR 突變豐度初診12.4%,復發(fā)時24.8%;ETV6(L116P)錯義突變豐度初診23.2%,復發(fā)時48.2%;ETV6(S9N)錯義突變初診未檢出,復發(fā)時豐度37.6%;HIST1H1B(A123V)錯義突變豐 度初診17.2%,復發(fā)時未檢出;BTG2(S22T)錯義突變豐度初診15.4%,復發(fā)時43.6%;PIM1(E124Lfs*77)移碼缺失豐度初診12.0%,復發(fā)時未檢出。見圖1?;颊?、3因CNS復發(fā)時癲癇大發(fā)作、劇烈頭痛、頻繁嘔吐等原因,未取得CNS 腫瘤組織進行第二代基因測序(NGS)檢測。
圖1 患者1初診(骨組織)及CNS復發(fā)時(腦組織)NGS檢測結果
2.2 療效 4 例患者隨訪時間為4~5 個月,治療5~7 個療程,ORR 為100%,PR 1 例(患者4),CR 3 例(患者1~3);獲得CR 的3 例達到最大療效時間均為4 個療程;末次隨訪,4 例患者均存活;1 例(患者4)PR 患者達到最大療效2 個療程后復發(fā),余3 例(患者1~3)截至末次隨訪持續(xù)CR 無復發(fā)。
2.3 毒性反應 4 例患者治療期間發(fā)生的毒性反應見表2。
表2 4例患者治療期間發(fā)生的毒性反應及分級
DLBCL 患者一旦出現(xiàn)CNS 侵犯,往往預后極差,嚴重縮短患者的OS。在利妥昔單抗治療時代,DLBCL 患者從診斷淋巴瘤至出現(xiàn)CNS 侵犯的中位時間約為9個月,其中80%發(fā)生在一線治療結束后,且多是在疾病首次復發(fā)時[7]。其中52%~68%患者僅累及CNS,而無系統(tǒng)性侵犯;同時繼發(fā)CNS侵犯時50%~60%患者的累及部位僅為腦實質受累[7]。本研究的4 例患者有2 例僅存在CNS 侵犯,3 例CNS 侵犯僅為腦實質受累。DLBCL 繼發(fā)CNS 侵犯的高危因素包括臨床指標高危因素和分子生物學指標高危因素,前者以CNS-IPI 為代表,后者以COO 分型和DLBCL 新基因分型為代表。CNS-IPI 可重復性好,且所包含的是臨床常見指標,可操作性強[8]。后者以COO 分型和腫瘤基因突變檢測為代表。研究表明,CNS-IPI 高危組、活化B 細胞(ABC)亞型以及COO 未分型這3 個危險因素和DLBCL 的CNS 侵犯高風險有關[9]。淋巴瘤腫瘤組織免疫組織化學檢測Hans 模型定義的non-GCB 類型的DLBCL 與COO 分型中的ABC 亞型和COO 未分型亞型的總和基本相符,為DLBCL 繼發(fā)CNS 侵犯的高危因素。雖然non-GCB 來源的DLBCL 更易存在中樞神經系統(tǒng)的侵犯,但有文獻報道,CD79B 和MYD88 L265P 在37%的PCNSL 的DLBCL 患者中同時突變,顯著高于以COO分類的ABC 型DLBCL[10],也是DLBCL 患者CNS 侵犯的重要指標。本研究4例患者中的3例為CNS-IPI高危;排除1 例初診未進行COO 及分子亞型檢測的患者,其余3 例中全部為non-GCB 類型,2 例為MCD亞型。值得關注的是,本研究觀察到MCD 亞型DLBCL 復發(fā)時CNS 病灶與初診時CNS 外病灶的NGS檢測對比,MYD88、CD79B 及TP53 突變豐度均較初診時增高,這可能是導致以CNSL 為表現(xiàn)復發(fā)患者預后差的原因。
目前,美國國立綜合癌癥網絡(NCCN)指南及歐洲腫瘤內科學會(ESMO)指南均指出,預防DLBCL患者發(fā)生CNS的有效方法尚未明確。NCCN指南推薦的CNS 預防策略包括4~8 次鞘內注射(IT)MTX 和(或)阿糖胞苷,或HD-MTX(3.0~3.5 g/m2靜脈輸注)。ESMO 指南指出IT 可能不是最佳的CNS 預防方式,HD-MTX 可能有效[11]。最新研究發(fā)現(xiàn),HD-MTX 預防DLBCL 患者CNS 復發(fā)的效果不佳[12]。因此,以HD-MTX為主的全身化療預防策略,其作用尚存爭議。DLBCL 患者繼發(fā)CNS 侵犯部位以腦實質為主,進入到蛛網膜下腔的傳統(tǒng)治療藥物對血腦屏障的穿透力較弱,多數(shù)臨床研究結果也不支持IT具有保護性作用[13],故其在預防DLBCL患者繼發(fā)CNS中的價值有限。
由于預防DLBCL 繼發(fā)CNS 的有效方法尚不明確,故其治療更為重要。治療目前主要參考PCNSL,為以IT和HD-MTX為主的全身化療;如同時伴發(fā)CNS 外系統(tǒng)性復發(fā),還需兼顧CNS 外病灶的治療[13]。2018年,新英格蘭醫(yī)學雜志發(fā)表了DLBCL 分子分型,包括MCD 型(以MYD88L265P 和CD79B 共突變?yōu)樘卣鳎N2 型(BCL-6 融合及NOTCH2 突變)、N1 型(NOTCH1 突變)以及EZB 型(以EZH2 突變和BCL-2 易位為特征)4 種基因亞型,約覆蓋46.6%的DLBCL 患者[1],為DLBCL 及其繼發(fā)CNS 侵犯分子水平的精準診斷及靶向治療提供了理論基礎。其中以CD79B 和MYD88 L265P 共突變?yōu)楸憩F(xiàn)DLBCL 的MCD 分子亞型是SCNSL 常見基因分型,MCD 亞型與BCR 信號通道的持續(xù)激活密切相關[14],由于BTK 抑制劑能夠抑制BCR 信號通路,故成為治療SCNSL 的新選擇,近年來成為淋巴瘤領域的研究熱點。目前文獻多集中在第一代BTK 抑制劑伊布替尼單藥或聯(lián)合HD-MTX/利妥昔單抗治療[2,15]。新一代BTK 抑制劑澤布替尼血腦屏障透過率高于其他BTK 抑制劑,可達42.70%[3],但其對DLBCL 患者CNS 復發(fā)的治療效果尚無文獻報道。本研究中4 例患者ORR 達100%,CR 率75%,且達到CR 的患者截至末次隨訪仍持續(xù)CR 無復發(fā)。本研究結果初步證明,新一代BTK 抑制劑澤布替尼聯(lián)合化療方案挽救性誘導治療SCNSL 特別是CNS 復發(fā)患者,有顯著且持續(xù)的療效,其主要毒性反應可控且低于第一代BTK抑制劑,值得進一步臨床研究。需要強調的是,DLBCL 新基因分型并未覆蓋全部DLBCL,某些新基因分型不能歸類為亞型的DLBCL。如本研究病例2的NGS測序結果為BTG2、EBF1突變,澤布替尼聯(lián)合化療方案療效顯著,提示不僅MCD 亞型SCNSL 對BTK 抑制劑治療反應好,某些新基因分型不能歸類亞型的DLBCL也對BTK抑制劑治療敏感。
有研究對第一代BTK 抑制劑伊布替尼的3~4級毒性反應進行薈萃分析,發(fā)現(xiàn)最常見的毒性反應是血液學毒性和感染。血液學毒性反應主要表現(xiàn)為血細胞減少,包括中性粒細胞減少、貧血和血小板減少,發(fā)生率為6%~8%;非血液學毒性反應的最高發(fā)生率是感染,為11%。同時還有部分患者出現(xiàn)心房顫動。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用澤布替尼聯(lián)合方案治療13例CNSL 患者,最常見的毒性反應(>10%)是中性粒細胞減少癥、血小板減少癥、感染、惡心、嘔吐、丙氨酸轉氨酶異常和黏膜炎。3 級及以上的中性粒細胞減少發(fā)生率38.5%,3 級及以上的貧血發(fā)生率15.4%,3級及以上的血小板減少發(fā)生率7.7%,在非血液學毒性反應中有3 級及以上報道的為腎損傷、黏膜炎、疲勞[3]。本研究中4例患者的主要毒性反應是血液學毒性,3 級以上的血液學毒性中性粒細胞減少發(fā)生率為50%,貧血發(fā)生率為25%,未觀察到3級以上的非血液學毒性??傮w毒性反應可以接受,患者耐受性良好。
綜上所述,DLBCL 繼發(fā)CNS 侵犯多為non-GCB來源及MCD 亞型,主要侵犯腦實質,可不合并系統(tǒng)性復發(fā)。含新一代BTK 抑制劑澤布替尼的聯(lián)合化療方案是DLBCL 繼發(fā)CNS 侵犯患者的有效治療方案;其反應率高,患者耐受性良好。基于DLBCL 繼發(fā)CNS 侵犯是一種相對罕見的難治性疾病,本研究病例數(shù)少,隨訪時間較短,仍需要增加樣本進一步驗證該治療方案的療效及安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