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舟
(云南警官學院 基礎課程教學研究部,云南 昆明 650223)
歷史上,城鎮(zhèn)作為邊疆民族物質文化和人力集聚的場域,中國疆域的開拓和治理往往以邊疆城鎮(zhèn)的建置發(fā)展為實踐載體。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邊疆的形成和發(fā)展是憑借邊疆城鎮(zhèn)的因襲沿革來實現的,而中國古代“郡縣制”文化在邊疆地區(qū)的推動和深入常常作為邊疆治所城鎮(zhèn)發(fā)展的主要動力。自南詔國至大理國,西南邊疆民族政權自主引入中原的“郡縣制”(1)李宇舟.南詔國中后期的郡縣制發(fā)展概述[J].中國邊疆學(第15輯),2021,(2).,為西南邊疆的城鎮(zhèn)發(fā)展注入了強勁的發(fā)展動力。南詔國、大理國的城鎮(zhèn)及民族聚落發(fā)展史能直觀地反映出中國唐、宋時期西南兩個相繼的地方政權統(tǒng)一和治理西南地區(qū)的歷史進程——具有強烈的政治、軍事和民族文化屬性的城鎮(zhèn)及聚落及其層級的形成和發(fā)展是西南局部地區(qū)民族社會整合、政治統(tǒng)一及王國治理不斷深化的產物。
對南詔國、大理國的政治格局研究能較為直觀地反映元代以前中國西南邊疆的經略和開拓情況以及西南邊疆各個民族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進程,因此一直以來都是一個研究熱點。對于大理國的治所城鎮(zhèn)研究,以古代的史料典籍為基礎。(2)如:《舊唐書》《新唐書》《元和郡縣圖志》《資治通鑒》《通典》《宋史》《元史》《元混一方輿勝覽》樊綽《云南志》景泰《云南圖經志書》萬歷《云南通志》《新纂云南通志》《云南別錄》《云南行記》《南詔錄》《云南志略》《大理行記》《西洱河風土記》《僰古通紀(滇載紀)》《記古滇說集》《滇史》《南詔野史》《云南備征志》《滇略》《滇考》《滇云歷年傳》等。當代眾多學者對大理國的治所城鎮(zhèn)史有著不同視角的涉獵。一些研究主要圍繞南詔國、大理國與外部王朝政權的關系展開,(3)雷信來.南詔大理國對唐宋王朝的歷史文化認同[J].廣西社會科學,2015,(6);王文光.“多元一統(tǒng)”格局與南詔關系史[N].光明日報,2015年11月19日;朱香.從碑刻銘文探析唐宋朝與南詔大理國文化的關系[J].廣西社會科學,2017,(4);李曉斌,等.南詔的文化交流與場景性認同構建[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3);朱悅梅.吐蕃王朝職官制度研究綜述[J].民族史文叢,2019,(1);陸離.論唐蕃長慶會盟后吐蕃與回鶻、南詔的關系[J].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9,(3).又或針對南詔國、大理國其內部的白蠻——烏蠻民族關系來進行,(4)郭家驥.云南民族關系的歷史格局、特點及影響[J].云南社會科學,1997,(4);楊宗亮.唐宋時期滇東南、桂西南的民族關系[J].云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1);王文光.大理國的烏蠻[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5);段麗波.宋元時期中國西南烏蠻的民族關系[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5);段麗波.分化與發(fā)展:南詔大理國時期的東部烏蠻[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6).也曾有學者從元明時期云南的“蠻夷語”地名來考釋烏蠻聚落“籠”城在烏蠻語系中稱謂發(fā)音,(5)劉靈坪.元明時期云南“蠻夷語”地名考釋[J].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5,(1).但并沒有進一步探索烏蠻“籠”城普遍出現在大理國時期的歷史意義。治所城鎮(zhèn)作為西南邊疆形成和發(fā)展歷史上重要的軍政據點,其自身的建置發(fā)展往往奠定、鞏固著西南邊疆的歷史形成,而且西南邊疆治所城鎮(zhèn)的形成和發(fā)展又總是和西南邊疆的民族聚落交織在一起。因此,可以說西南邊疆的治所城鎮(zhèn)發(fā)展史本身就具有政治與民族二重屬性。以治所城鎮(zhèn)的發(fā)展作為研究視閾去梳理、敘述西南邊疆的開拓與中國國家政治格局演變的歷史顯得十分必要。在中國古代“大一統(tǒng)”(包括整體統(tǒng)一和局部統(tǒng)一)的政治框架下,對于西南邊疆的“郡縣制”實施特點和治所城鎮(zhèn)建置發(fā)展的特殊歷史做深入的追述是西南邊疆開拓與中國國家政治格局演變史的核心內容。
《元史·地理志》云“元世祖征大理,凡收府八,……,郡四、部三十有七”(6)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57.,顯然反映的就是大理國后期的政區(qū)情況?!对贰へA己吓_傳》又語:“自出師至此,凡二年(公元1253~1255年),平大理五城八府四郡,洎烏、白等蠻三十七部。兵威所加,無不款附?!?7)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2980.尤中教授根據兀良合臺在公元1253至1255年入滇的活動范圍,考證出上述所謂的“八府、四郡、三十七部”只是大理國后期的部分區(qū)域,而非全境,即大理國全境之軍政區(qū)劃遠不止于此,而且,尤中教授還指出大理國各府、郡、鎮(zhèn)軍鎮(zhèn)區(qū)劃內尚領轄有數量不一的各“部”——大體保留了原有民族聚落組織形式的、大理國最基礎一級的政區(qū)單元,相當于中原王朝的縣。(8)尤中.云南地方沿革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170~171.這一個觀點非常重要,依據于此才可解釋諸多史料中剔除所謂“八府、四郡、三十七部”而外,其余的大理國軍政區(qū)劃設置之記述。林超民教授認為:“大理后期,廢(南詔國)二都督、六節(jié)度而代之以八府、四郡、四鎮(zhèn),在經濟較為發(fā)達的開化地區(qū)設府,在主要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qū)設郡,而在強鄰壓境的邊夷地區(qū)則設鎮(zhèn),其下再各領(縣級)州、郡、部、甸?!?9)何耀華.云南通史(卷3)[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252.這些部與賧(甸)、城(籠或羅)并列,一起構成了大理國的最低一級軍政區(qū)劃單元。
隋及唐初,中原地區(qū)恢復統(tǒng)一,對南中的影響復強,南中民族在歷史發(fā)展的基礎上進一步壯大,并由南詔實現的局部的統(tǒng)一,王國勢力繼續(xù)對較為分散邊遠民族部落施加影響。但是,南詔國依然存在3個高度自治的烏蠻民族區(qū)域——東蠻、東爨、牂牁昆明區(qū)域。(10)方國瑜.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7:502~520.南詔國的統(tǒng)治民族為烏蠻貴族集團,即“羅羅”蠻貴族,至大理國時統(tǒng)治民族更迭為白蠻貴族,但烏蠻系統(tǒng)民族仍為王國內的主要勢力之一,其分布依然廣泛。
大理國的烏蠻分布區(qū)基本與上述南詔國的3個烏蠻統(tǒng)治區(qū)域重合?!按罄韲臑跣U主要分布在大理國的會川府、建昌府、弄棟府、威楚府、鄯闡府、善巨府、石城府、東川郡內?!倍摇按罄韲鵀跣U的分布情況有一個大致的規(guī)律,北部轄境內烏蠻二十部;中部有烏蠻三十二個部;南部只有烏蠻六個部,呈現出北部、中部多,而南部分布少的規(guī)律,這說明北部是烏蠻的核心分布區(qū),居住的時間最長,中部是烏蠻的主要分布區(qū)?!?11)王文光,龔卿.大理國的烏蠻[M].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5).大理國的中部及北部的政區(qū)有建昌府、會川府、弄棟府、威楚府、鄯闡府、善巨府、石城府、東川郡,其境內的中心城鎮(zhèn)就是這些府郡一級政區(qū)的治所城鎮(zhèn),即建昌城、會川城、統(tǒng)矢邏城、威楚城、鄯闡城、善巨城、石城、東川城。受大理國民族政治格局的影響,這些中心城鎮(zhèn)的城守雖基本為白蠻貴族,但境內的底層民族聚落卻多為烏蠻貴族掌控。這些中心城鎮(zhèn)對境內烏蠻系統(tǒng)民族的文化輻射與軍政影響是巨大的,其境內的烏蠻系統(tǒng)民族受“郡縣制”文化的深入影響以及烏蠻社會自身發(fā)展的制約,烏蠻部落呈現出縣級化的傾向,即“以縣為部”(12)陳文.景泰《云南圖經志書》校注[M].李春龍,劉景毛,校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129.,最終造成了烏蠻部落中出現為數眾多的“籠”——城鎮(zhèn)化的烏蠻聚落。
所謂“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13)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1:34.,不僅說明了古代城鎮(zhèn)、城市甚至于都市的發(fā)展淵源和發(fā)展規(guī)律及脈絡,也同時強調了聚落、村邑這些原初人類聚居點對于城鎮(zhèn)初現的積淀作用。
南詔國大理國時期,由于烏蠻民族社會的發(fā)展及烏蠻群體的遷徙,一些漢晉以來沒有產生民族聚落、城鎮(zhèn)村邑的區(qū)域有了治所的初現。如黎弓區(qū)部(今會理縣西南之黎溪),黎弓區(qū)本為地名?!对贰さ乩碇尽贰袄柘荨睏l云:“古無城邑,蠻云黎弓區(qū),訛為今名。初,烏蠻與漢人雜處,及南詔閣羅鳳叛,徙白蠻守之。蒙氏終,羅羅逐去白蠻。段氏興,令羅羅蠻乞夷據其地”(14)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74.;還有如嵩盟之束甸、永昌以南的茫施蠻、科部等。說明烏蠻民族社會的發(fā)展一方面造成了烏蠻聚落的產生,同時也使得烏蠻聚落以區(qū)劃治所的形式被納入南詔國大理國的統(tǒng)治區(qū)劃當中。
由于受民族社會發(fā)展程度的制約,王國政權勢力尚不能深入對烏蠻實施直接統(tǒng)治,區(qū)劃單元仍停留在以部落組織為單位,即所謂“以縣為部”(15)陳文.景泰《云南圖經志書》校注[M].李春龍,劉景毛,校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129.的羈縻統(tǒng)治在大理國的烏蠻居住區(qū)域較為普遍?!按罄韲鴷r期為了進行有效的統(tǒng)治,將烏蠻的各部作為大理國府、郡之下縣一級的行政區(qū)來進行管理,所以出現了烏蠻眾多‘部’的名稱,這可以理解為是大理國行政體制中縣一級的烏蠻自治地方?!?16)王文光,龔卿.大理國的烏蠻[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5).與烏蠻部落“以縣為部”相對應匹配的是“以籠為城”的聚落治所形態(tài)。
南詔國時期烏蠻所筑“籠城”已零星見于史料(如耐籠城),至大理國時,烏蠻聚落的發(fā)展特點突出地表現為大量的夷寨、籠城作為王國政權的區(qū)劃治所而出現,它們作為城鎮(zhèn)的雛形,以并不標準的城鎮(zhèn)(夷城籠寨)形式廣泛存在。《元史·地理志》所謂“(夷語)謂籠為城”(17)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63.的記述是從夷語音譯漢語的角度來闡釋,而非字意。原因就在于夷語重音不重字,即《滇云歷年傳》所言:“夷別音,在音,不在字”,而不同于漢語“華別字,在字,不在音”。(18)倪蛻.滇云歷年傳[M].李埏,校點.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2:86.“籠為城”即夷語“籠”等同于漢語“城”的表述,反過來也說明了漢語“城”字在夷語當中的讀音為“籠”。烏蠻對城的民族稱謂最早見于唐代,樊綽《云南志》卷八語:“東爨謂城為弄”(19)樊綽.云南志補注[M].向達,原校,木芹,補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119.,“弄”與“籠”同音異寫。南詔、大理時期的烏蠻為今天彝族的主要先民,今天的彝語依然保留了大量元代以后“羅羅”語言的基因,而“羅羅”語則沿襲自元以前的烏蠻語言系統(tǒng)?!盎\”的發(fā)音在今天的彝族語言發(fā)音當中仍然普遍存留,《漢彝簡明詞典》中漢語“城”即指“城墻以內的地方,與鄉(xiāng)相對”,其彝語發(fā)音按區(qū)域分為幾種:除了路南一帶——包括今云南瀘西、宜良、陸良、彌勒撒尼、丘北、昆明等部分區(qū)域的彝文,這些局部地區(qū)的彝語發(fā)音為“l(fā)i”,與“籠”發(fā)音有一定差異外,其余更廣大的彝族分布地區(qū),其彝語發(fā)音都近似于“籠”。具體而言,今天的彌勒一帶,包括今云南華寧阿哲、開遠阿哲、建水曲溪、通海、彌勒小黑彝等地區(qū)的彝文,其發(fā)音為“l(fā)o”;今天的祿勸一帶,包括今云南武定、元謀、祿豐、尋甸、師宗、羅平、路南部分區(qū)域、彌勒部分區(qū)域、瀘西部分區(qū)域、邱北部分區(qū)域、昆明部分區(qū)域、宜良部分區(qū)域、硯山部分區(qū)域和四川會理部分區(qū)域等地區(qū)的彝文,其發(fā)音為“l(fā)u”;今天的大方一帶,包括今貴州威寧、赫章、興義、安順、六盤水,廣西隆林、那坡,云南宣威、鎮(zhèn)雄、富源、彝良等地區(qū)的彝文,其發(fā)音為“l(fā)?”;今天的涼山一帶,包括四川涼山、峨邊、馬邊、甘孜、攀枝花和云南寧蒗、華坪、麗江、迪慶、祿勸部分區(qū)域、永仁部分區(qū)域、漾濞部分區(qū)域、永善等地區(qū)的彝文,其發(fā)音為lu。(20)武自立,紀嘉發(fā).漢彝簡明詞典·前言[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11:(前言)2,92~93.因此,可以肯定古代夷語所謂的“籠”即指漢語“城”的意思。
大理國時期的這些名為“籠”的夷寨還未完全脫離農業(yè)經濟生產,尚未能達到真正意義上的城鎮(zhèn)標準,但卻強烈表現出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傾向。景泰《云南圖經志書》“陸涼州部封山”條言:“夷語以縣為部?!?21)陳文.景泰《云南圖經志書》校注[M].李春龍,劉景毛,校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129.大理國時期的諸多烏蠻部落雖已經被納入了王國的郡縣區(qū)劃體系,作為最基層的縣級區(qū)劃單元,這些部落實際上還停留在聚落的階段,其部酋所駐的夷籠、城寨也依然是較大的村落、聚邑,從事著鄉(xiāng)村固有的生產職能。盡管“以縣為部”已經使得部落有一定意義上的王國行政、軍事職能,但其本質依然未能擺脫生產勞動,特別是農業(yè)基層生產勞動的屬性。但同時,正因為這些從事資源生產、提供人口的民族聚落,其廣泛的分布才支撐起了大理國那些真正意義上的城鎮(zhèn)可以實踐其職能。而且,這些民族聚落一旦被納入王國的區(qū)劃體系、成為王國的區(qū)劃底層單元后,政權統(tǒng)治的行政、軍事——這些非生產、非鄉(xiāng)村的城鎮(zhèn)因素便開始注入聚落所在的籠寨、村邑當中。正是這個原因,這些民族聚落所在的酋籠、夷寨有了一種“城鎮(zhèn)化”的趨勢——王朝政權軍政治所機構的設置和設施開始增加,逐漸開始了脫離基礎生產職能的傾向。
《漢彝簡明詞典》“縣城”條下所注彝語發(fā)音,按今天彝族的幾個分布區(qū)域大致為“l(fā)o、li、lu、l?、ku”(22)武自立,紀嘉發(fā).漢彝簡明詞典[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11:581.,基本與上述“籠”城的發(fā)音一致,而《漢彝簡明詞典》“族”的讀音按今天彝族的幾個分布區(qū)域為“po、p?、pu”,(23)武自立,紀嘉發(fā).漢彝簡明詞典[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11:727.與“縣城”發(fā)音相近,說明景泰《志書》中所謂的“以縣為部”,表述的意思本身就強調了作為政區(qū)單元的“縣”與“部”同義,籠寨朝著縣城化發(fā)展的意思,而且部“族”彝語發(fā)音可能與籠、縣城的發(fā)音同源。說明了民族部落把所聚居之地按“部籠”聚落單元分列,這在大理國時期應是較為常見的。另一方面,我們應該看到,大理國時期,不是所有“以縣為部”的部落治所都發(fā)展出了籠城、村邑,有少數的一些部落由于其所處地緣、族源及其社會發(fā)展狀況的因素,尚停留在原始聚落的天然階段,如黎弓區(qū)部、科部,所謂“古無城邑”,即言其沒有發(fā)展出較為成形的夷城籠寨。因此本文所說的大理國時期“城鎮(zhèn)化”那些民族部落村邑只單指發(fā)展出了較為成形的治所——籠城的部落治所,它們可以被視為大理國的城鎮(zhèn)雛形。
大吳籠,于今呈貢區(qū)南部之化城?!对贰さ乩碇尽贰皻w化縣”條云:“在州(元晉寧州)東北,呈貢縣南,西賓滇澤,地名大吳龍,昔吳氏所居,后為些莫徒蠻所有,世隸善闡。”(28)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59.《寰宇通志》“歸化縣”條云:“亦名大吳籠,后為些莫徒蠻永偈奪據之。”(29)陳循,彭時,等.寰宇通志[A].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7)[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134.可知南詔以來世為些莫徒蠻所居,自為一部,發(fā)展出了大吳籠城,隸于善闡府。
白龍戲新柵(籠城),在路賧,即今祿豐縣廣通鎮(zhèn),又稱宜州?!对贰さ乩碇尽贰皬V通縣”條云:“夷名為路睒,雜蠻居之。南詔閣羅鳳曾立路睒縣,至段氏封高明量于威楚,其后宜州酋些莫徒裔易裒等附之,至高長壽遂處于路睒,易裒去舊堡二十里,山上筑城白龍戲新柵。”(30)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61.可知大理國后期,宜州些莫徒之裔易裒依附于威楚高氏,高長壽遂取路賧,筑有城寨曰龍戲新柵。
易籠,屬納茍部,于今尋甸縣南部之易隆村?!洞笤煲环捷泟儆[》“馬籠州”條云:“蠻名納茍部。通泉曰易籠,漢語水城也?!?31)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68.元代通泉為馬龍州所領轄的一縣,通泉即易籠,可知納茍部發(fā)展出自己的烏蠻籠城。
耐籠,在目直賧,即今牟定縣,古稱牟州。南詔蒙氏遣爨酋抬萼筑之以鎮(zhèn)牟州。至大理國時,高氏專政,抬萼故城即隸威楚高氏?!对贰さ乩碇尽贰岸ㄟh縣”條云:“地名目直睒,雜蠻居之。諸葛孔明征南中,經此睒,后號為牟州。唐蒙氏遣爨蠻酋抬萼鎮(zhèn)牟州,筑城曰耐籠。至高氏專大理國政,命云南些莫徒酋夷羨徙民二百戶于黃蓬阱,其抬萼故城隸高氏?!?32)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60.可知自南詔國時期即遣爨蠻酋抬萼筑有耐籠城,大理國耐籠城改隸高氏。
那籠,今安寧市西南二十二里縣街鄉(xiāng)?!对贰さ乩碇尽贰叭纯h”條云:“至元十三年,于那龍城立縣?!?33)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59.可證至元以前已有那龍城,“那龍”實為夷語“那籠”音譯的漢字異寫。
羅普籠,屬羅普籠部,于今宜良縣?!洞笤煲环捷泟儆[》“宜良縣”條云:“其呼宜良曰羅普籠?!?34)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53.《元史·地理志》“宜良縣”條云:“蠻酋羅氏于此立城居之,名曰羅裒龍,乃今縣也?!?35)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58.《寰宇通志》“宜良縣”條云:“昔蠻酋啰氏筑城于此,號啰裒籠?!?36)陳循,彭時,等.寰宇通志[A].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7)[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134.“啰裒籠”即羅普籠之同音異寫,大理國時,蠻酋羅氏立城而居,名曰羅普籠,自為一部。
烏普籠,大理后期為石城郡治,在今曲靖市區(qū)西北的三岔。《大元混一方輿勝覽》“曲靖路沿革”條云:“晉置興古郡,唐改南寧州。蒙氏為石城郡。今名烏普籠?!?39)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67.大理后期的石城郡其治城名烏普籠。
易陬籠,屬磨彌部,在今宣威市城東郊。正德《云南志》“廢交水縣”條載曰:“在沾益南二百三十里交水村。其先磨彌部酋蒙提居此,名易陬籠,后為大理國高護軍所奪,元初內附,立為縣?!?40)周季鳳.正德《云南志》.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6)[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187.此縣即今沾益縣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沾益州”元代領轄“交水、石梁、羅山”三縣,其“沿革”條云:“蠻名末迷,交水曰易陬籠。”(41)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68.大概可知:末迷為其部落名號,部落酋治于易陬籠,徙夷城名稱,而交水應系當地區(qū)域名稱。
易浪湳籠,屬新丁部,在今尋甸縣。正德《云南志》“尋甸軍民府”條云:“古滇國地,昔僰、刺蠻居之,無郡縣,其部曰仲札溢源。后烏蠻之裔新丁奪而有之,至四世孫,因其祖名新丁以為部號,語訛為仁地?!?42)周季鳳.正德《云南志》.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6)[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204.可知新丁部落名號源自其酋長先祖名字。正德《云南志》“廢歸厚縣”條又云:“在府城(尋甸府)西一百三十里,地名易浪湳籠,舊屬仁地部?!?43)周季鳳.正德《云南志》.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6)[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205.又可知尋甸以西的“易浪湳籠”也屬新丁部,系新丁部之聚落籠城。
必羅籠,屬彌鹿部(或名阿盧部),在今瀘西縣城南部、知府塘北部的雨龍?!洞笤煲环捷泟儆[》“廣西路”沿革條言其聚落治所“蠻名必羅籠”。(44)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72.
抹扎籠,屬師宗部,在今師宗縣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廣西路師宗州”沿革條言:“師宗,蠻名抹扎籠。”(45)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72.可知師宗為其部落名號,抹扎籠應為其聚落酋治名稱。
西沙籠,屬步雄部,于今江川區(qū)星云湖北岸之龍街?!对贰さ乩碇尽贰敖h”條云:“蒙氏叛唐,使白蠻居之。至段氏,些么徒蠻之裔居此城,更名步雄部。”(46)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69.《元史·地理志》“寧州”條云:“唐置黎州,天寶末沒于蠻。地號浪曠,夷語謂旱龍也。步雄部蠻些么徒據之,后屬爨蠻酋阿幾,以浪曠割與寧酋豆圭?!?。其裔孫西沙筑城于此,因名西沙籠”(47)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77.。
普具籠、普札籠,屬步傍部,在今玉溪市境內。景泰《志書》卷二“新興州”條云:“蠻云萬甸,蒙氏為溫富州,段氏為步傍部?!?48)陳文,修,李春龍,劉景毛,校注.景泰《云南圖經志書》校注[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110.可知步傍部所在地名稱萬甸,蒙氏為溫富州,大理為步傍部。步傍部西南有溪甸,系今研和鎮(zhèn),《大元混一方輿勝覽》“新興州”條云:“蠻名乃甸。唐為大祺州。段氏改溫富州。研禾,蠻名溪甸。”(49)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69.《元史·地理志》“新興州”條云:“漢新興縣。唐初隸牂州,后南詔叛,降為羈縻州。蒙氏為溫富州。段氏時么、些蠻分居其地?!?50)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69.又“普舍縣”條云:“昔有強宗部蠻之裔,長曰部傍,據普具龍城,次曰普舍,據普札龍城。二城之西有白城,漢人所筑。二酋屢爭其地,莫能定?!?51)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69.可知普具籠、普札籠為強宗部之后裔,兄弟二人之酋治所在?!洞竺饕唤y(tǒng)志》卷八十六“澄江府普舍城”古跡條云:“普舍城在(元代)新興州北二十五里,昔大理國以步雄之弟普舍居此,號普扎龍城”(52)李賢,等.大明一統(tǒng)志[M].西安:三秦出版社(影印本),1990:1325.可為互證。
分別取已知含氮量(2.9942%)供試品0.1 g,共6份,精密稱定重量于消化管,分別精密加入十二水硫酸鋁銨,按樣品測定方法測定含氮量,結果見表2,準確度結果良好。
亦苴籠,屬赪綖部,于今德昌縣城區(qū)?!洞笤煲环捷泟儆[》“德州”條云:“蠻名烏越甸,又謂之亦苴籠?!?53)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62.按古夷語“籠”為“城”之意(《元史·地理志》“易籠縣”條),此亦苴籠為赪綖部之夷城治所。
葛籠,屬屈部,在今德昌縣城南六十華里處,所居民族號稱屈部?!洞笤煲环捷泟儆[》“德昌路”條云:“(所居村邑)蠻名葛籠,又謂之屈部?!?54)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62.
大隆(籠)等諸夷寨,均于今會理區(qū)域?!对贰さ乩碇尽贰奥≈荨睏l云:“蒙氏改會川為會同邏,立五瞼。本州為邊府瞼。其后瞼主楊大蘭于瞼北塏上立城,分派而居,名曰大隆城,即今州治也。”(55)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73.按夷語重音不重字,且讀城為籠的文化習俗,此所謂大隆城即應為大籠城,疑因夷籠城寨較大,故夷名大籠,漢語音譯加城字,推測元代“隆州”名號即由此來?!洞笤煲环捷泟儆[》“會川路”沿革條云:“蠻名籠泥,漢語‘黃土城’也。又名五川。唐開會同府。蒙氏置會川邏。麻籠,漢語‘安樂城’也?!?56)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63.此所謂“五川”即“五瞼”:邊府瞼、歸依城、泥龍城、麻龍城、黎弓區(qū)部城,五瞼皆為民族夷城籠寨,且名“泥龍”(籠泥)、“麻龍”者,疑其夷名即“泥籠”“麻籠”,本就具有夷意,泥籠即黃土城,麻籠即安樂城。
洟籠,在熱水賧,原名沙城賧,今西昌西南、安寧河西岸之瀘州。段氏時,于熱水甸立有城寨名洟籠,隸屬于建昌府。《大元混一方輿勝覽》“瀘州”條所言之“蒙氏號沙城瞼”(57)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60.。《元史·地理志》“瀘州”條云:“昔名沙城瞼,即諸葛武侯禽孟獲之地。有瀘水,深廣而多瘴,鮮有行者,冬夏常熱,其源可燅雞豚。至段氏時,于熱水甸立城。名洟籠,隸建昌?!?58)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1:1472.
惠籠或名惠蒙隴(籠),在今元江因遠壩,屬羅盤部?!洞笤煲环捷泟儆[》“元江路”沿革條云:“蠻名惠籠甸,又謂之因遠部?!猎g立總管府,領十二部。”(59)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73.景泰《志書》卷六“威遠州”條云:“蠻名孟磨,又名惠蒙隴?!?60)陳文.景泰《云南圖經志書》校注[M].李春龍,劉景毛,校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348.夷語“惠籠甸”之區(qū)域的居住部落就應當為“羅槃部”,又名“因遠部”。
麻籠,在今會理縣城東五十華里處,所在地名棹羅能。《大元混一方輿勝覽》“會川路”沿革條云:“(麻籠城)蠻名籠泥,漢語‘黃土城’也。又名五川。唐開會同府。蒙氏置會川邏。麻籠,‘安樂城’也。”(61)劉應李.大元混一方輿勝覽[M].詹友諒,改編,郭聲波,整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3:463.
在“以縣為部”“謂籠為城”的大理國后期,上述所列的大理國籠城較為廣泛地分布于中部及北部的烏蠻聚居區(qū)域,并且呈現出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趨勢。所謂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趨勢并不等同于說這些籠城在大理國及后世發(fā)展中將必然成為真正的城鎮(zhèn)。籠寨的“城鎮(zhèn)化”,強調的是在大理國時期,諸多民族聚落以村邑、籠寨的形式被納入到了大理國的軍政區(qū)劃單元體系當中,這些還未達到城鎮(zhèn)標準的民族聚居單元,日益被政權注入了更多軍事、行政的功能設置因素,使得它們日益脫離了農業(yè)生產等初級生產的鄉(xiāng)村功能,烏蠻部落從“無郡縣”到“以縣為部”的設置,從而呈現出一種越發(fā)區(qū)別于村邑的發(fā)展趨勢,突出的是烏蠻聚落于特定時期內的一種動態(tài)的發(fā)展方向。
中國古代邊疆城鎮(zhèn)的發(fā)展歷史是邊疆治理史的重要組成內容,同時,中國邊疆城鎮(zhèn)的發(fā)展也是邊疆疆域形成發(fā)展的關鍵因素。中國古代王朝國家的疆域開拓一般是以城鎮(zhèn)作為軍政統(tǒng)治據點而展開實踐的。宋代中國西南邊疆的烏蠻作為這個時期“自在的”(62)關于中華民族共同體孕育、發(fā)展進程中“自在”和“自覺”的存在狀態(tài)及發(fā)展時期,參見費孝通,等.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20:17;王文光,江也川.二十四史的邊疆民族記述與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發(fā)展論綱[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3).中華民族共同體中的重要一員,通過城鎮(zhèn)的建置和中心聚落的城鎮(zhèn)化加速了自身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進程。從這一方面來看,古代中國邊疆民族政權的城鎮(zhèn)建置、開拓發(fā)展意義深遠。
西南邊疆地區(qū),自秦漢以來的民族天然聚落就與王朝的郡縣治所有密切的聯(lián)系,民族聚落往往成為郡縣設置的基礎,郡縣設置又輻射影響周邊的民族聚落向王朝的軍政統(tǒng)治據點方向發(fā)展。西漢益州郡始置24縣,除益州郡治外,絕大部分郡縣治所還“沒有達到中國城市形成初期的水平”(63)吳曉亮.洱海區(qū)域古代城市體系研究[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4:54.,這一時期西南邊疆的城鎮(zhèn)發(fā)展還停留在“民族聚落”的雛形時期,即所謂“部族郡縣”(64)方國瑜.方國瑜文集(第1輯)[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213.時期。在隨后東漢及蜀漢兩晉時期西南邊疆的歷史文獻中,郡縣治所(城郭、郭邑)的記述逐漸增多,(65)在《后漢書》的《天文志》《郡國制》《南蠻西南夷列傳》《三國志·蜀書》《華陽國志·南中志》中均多次出現了“邑郭”“城府”“障塞”“城”“治”的記述,“城鎮(zhèn)”作為西南邊疆郡縣治所的實體內涵開始變得突出。這“恰恰反映出先前那種帶有象征意義的縣治或郡治開始向具有實際內涵的縣治或郡治發(fā)展的歷程”(66)吳曉亮.洱海區(qū)域古代城市體系研究[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4:67.。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王朝經略深入西南的勢力大為削弱,南中大姓崛起,開始醞釀著西南民族社會的整合與局部統(tǒng)一。這一時期,西南邊疆的城鎮(zhèn)及聚落發(fā)展主導力量已開始轉變?yōu)楸就链笮?,大姓割據稱雄出于軍政安全的需要,往往自固城邑,逐漸建造起城郭,使得郡縣治所逐步“走出了鄉(xiāng)村聚落的形態(tài)”(67)吳曉亮.洱海區(qū)域古代城市體系研究[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4:68.。
在南詔政權強大的支持下,烏蠻獲得了一個空前廣闊的生存空間,他們隨著南詔政權的推進,向南詔國的東部、東南部擴張。雖然這些烏蠻系統(tǒng)民族與南詔王族存續(xù)著較為親近的關系,“與南詔世為婚姻”(68)宋祁,歐陽修,等.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6317.,“但是烏蠻被特殊的生產方式所決定,社會結構松散,沒有形成區(qū)域性內部凝聚力強大的民族群體”(69)王文光,李艷峰.南詔國境內外的烏蠻[J].思想戰(zhàn)線,2014,(3).,所謂“大部落則有大鬼主,百家、二百家小部落,亦有小鬼主”(70)樊綽.云南志(卷1).見于趙呂甫.《云南志》校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36.即說明南詔時期的東爨烏蠻仍處于較高程度的“自治”階段,王國勢力尚不能有效深入、控制其部落組織,不能統(tǒng)一委官置吏,將之納入王國的“郡縣”設置當中。而此時期作為南詔主體民族的白蠻受中原文化影響深厚,同時,出于自身定居農業(yè)生產的社會發(fā)展需要,已經開始大規(guī)模建筑城鎮(zhèn),使得白蠻區(qū)域內的郡縣治所有了實體性的內涵。到了大理國初期,那些以三十七部為主的烏蠻系統(tǒng)民族成為段氏政權的支持和依靠,但是隨著大理統(tǒng)治權旁落于高氏與三十七部自身的發(fā)展、分化及反叛,(71)“三十七部夷叛,相國高泰明討平之?!币娪谀咄?輯,李埏,校點.滇云歷年傳[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2:177.進入中后期的大理國政權勢力始終未能完全深入到烏蠻控制的區(qū)域,而只能通過“以縣為部”的方式維持對烏蠻區(qū)域的統(tǒng)治。但與此同時,作為烏蠻聚落的“夷城籠寨”承擔了政權地方治所的職能,正是大理王國政權的地方軍政職能與烏蠻中心聚落的組織結合才促成了聚落城鎮(zhèn)化的趨勢。由于大理國內各系統(tǒng)民族的社會發(fā)展程度依然存在較大的差距,為實現統(tǒng)治的需要,城鎮(zhèn)政治、軍事的統(tǒng)治力度隨城鎮(zhèn)層級的降維雖然逐漸減弱。借助“以縣為部”的政區(qū)建置,大理王國統(tǒng)治的勢力還是對烏蠻聚落施加了重要的影響:通過“籠”城的建置,把大理政權與聚落治所的“隸屬”層級關系植入到了廣泛的烏蠻系統(tǒng)民族當中?,F在我們對大理國出現城鎮(zhèn)化趨勢的烏蠻聚落作宏觀上的論述,考釋其形成來源、地望分布,不僅應該闡釋其文化歸屬,更應在民族文化融合、大理國的民族政治格局、社會發(fā)展整合的歷史背景下,以城鎮(zhèn)發(fā)展為視角探究出西南邊疆民族社會發(fā)展不平衡的歷史,進而總結西南邊疆城鎮(zhèn)發(fā)展的規(guī)律和方向。
經南詔國大規(guī)模筑城后,至大理國時期,城鎮(zhèn)作為郡縣治所的實體形態(tài)以較為普遍的存在于西南邊疆。但是,由于各民族社會的發(fā)展依然極不平衡,至大理國時期,烏蠻中心聚落的發(fā)展依然滯后于白蠻的中心城鎮(zhèn)。承繼于南詔國時期烏蠻的分布格局,大理國的烏蠻“籠”城較為集中地分布于建昌府、會川府、東川郡、石城郡境內。大理國的政權勢力主要通過烏蠻的中心聚落對這些區(qū)域內的烏蠻系統(tǒng)民族施加軍政影響,從而使得這些中心聚落的治所化,形成了一個個中心聚落治所實體——“籠”城——烏蠻聚落的城鎮(zhèn)“內涵”被加深了,保障了大理國的政權影響力能夠輻射到達這些較為偏遠的烏蠻聚居區(qū)域。但同時我們也必須看到,這些區(qū)域的自治性質并沒有實質性地改變,當地民族自治的影響一直延續(xù)到明清及后世,近現代金沙江流域彝族的“家支”自治影響依然存在。說明自南詔以來的西南民族社會整合至大理國時依然沒有整體完成,局部區(qū)域的烏蠻民族社會發(fā)展依然滯后。
大理國時期,王國政權實現對西南的局部統(tǒng)一的過程中,由于各個民族群體的社會發(fā)展程度不一,造成以部籠城寨為當地聚落中心的一些烏蠻分布區(qū)域依然沒有完全被納入王國政權的郡縣統(tǒng)治體系當中,但與此前的時期相比較,王國政權對當地烏蠻部落的影響顯然被加強了,當地已經出現了作為民族聚落中心的“籠”城,而且被編入了地方軍政區(qū)劃單元當中。從而完成了西南“自成區(qū)域”“各據山川,不相役屬”(72)杜佑.北宋版《通典》(卷8)·邊防·3·松外諸蠻[M].長澤規(guī)矩也,尾崎康,校訂,韓升,譯訂.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149.民族部落,其中心聚落向城鎮(zhèn)化、部落軍政單元化格局的轉變,極大促進了西南局部“初級統(tǒng)一體”的形成——從政權中心的王都出發(fā),較為統(tǒng)一的王國軍事、政治勢力基本把整個西南民族地區(qū)的社會整合在一起,使得更為廣泛的烏蠻聚落被納入西南局部的“國家”治理體系當中。大理國政權正是通過上述的中心城鎮(zhèn)及城鎮(zhèn)化的聚落,自上而下傳遞著統(tǒng)治的信號和能量,從而效仿著中原王朝的郡縣制模式,實踐著王國政權對西南邊境的統(tǒng)治。生活在這些聚居點的烏蠻系統(tǒng)民族也通過王國軍事、行政據點的統(tǒng)治實踐被納入統(tǒng)一的政權社會發(fā)展當中,從而加速、強化了各民族的接觸認同和文化融合,促進了大理國境內各民族社會的整合發(fā)展。在這些以部籠城寨形成的烏蠻聚落城鎮(zhèn)化的過程中,由于其軍事、政治職能的加強,本身就包含著城鎮(zhèn)化的傾向。這對于促進、形成更大維度上的民族統(tǒng)一體是有意義的?!爸腥A民族成為一體的過程是逐步完成的??磥硐仁歉鞯貐^(qū)分別有它的凝聚中心,而各自形成了初級的統(tǒng)一體?!谥腥A民族的統(tǒng)一體之中存在著多層次的多元格局。”(73)費孝通.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4).作為設置在烏蠻聚落的“籠”,其城鎮(zhèn)化不僅有利于西南民族社會的整合和政治的統(tǒng)一,形成西南地區(qū)一個民族復合的“初級統(tǒng)一體”。而且,還使得這個西南的“初級統(tǒng)一體”,自元代以后,以一個民族地區(qū)的區(qū)劃單元被納入進一個更高維度的王朝國家統(tǒng)一體當中,與那些自南詔至大理時期沒有被王朝勢力波及影響、沒有聚落城鎮(zhèn)化的“徼外”區(qū)域劃分出了邊界,形成了西南邊疆。
“‘大一統(tǒng)’思想為秦、漢、隋、唐、明等農耕族群所建王朝繼承與發(fā)展,并在實踐中形成了不同的特點?!?74)李大龍.農耕王朝對“大一統(tǒng)”思想的繼承與發(fā)展[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6).西南邊疆的局部“大一統(tǒng)”實踐總體上是一個以城鎮(zhèn)的建置為載體展開的歷史進程。作為西南地方政權軍政勢力建置的統(tǒng)治據點——邊疆城鎮(zhèn)的發(fā)展對中國整體性的“大一統(tǒng)”歷史實踐至關重要,這就需要我們“從空間關系的角度認識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過程中的整體性發(fā)展脈絡及其多元關系、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的動態(tài)性及其意義、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過程中的地方能動性和內部動力?!?75)尹建東.論歷史時期西南疆域空間結構的多元屬性和流動特征——兼論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的“邊疆視角”[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3).原本作為大理國政權統(tǒng)治之軍政據點的這些城鎮(zhèn)和籠寨,較為密集和廣泛地分布于今西南邊疆的烏蠻分布區(qū)域。大理國通過不同層級的建置,把地方政權的意志比以往任何一個王朝時期更為深入地輻射、影響到眾多的民族群體內部。與此同時,這些城鎮(zhèn)和籠寨作為文明的集聚場域,無疑也在增強著各個民族群體交往、融合的程度,進而把更加廣泛、更多類型的民族部落社會整合到大理國的王國社會之中。于是“西南夷”的民族社會通過南詔、大理國近500年的時間完成了空前的整合,“西南夷”這個局部的共同體得以成型,為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的歷史進程準備了條件。中國西南局部地區(qū)的民族社會整合基本完成,形成了西南的局部統(tǒng)一,為下一個歷史時期中國的“多元一統(tǒng)”做出準備。從元代開始,作為中國多民族、多社會形態(tài)體系中的一個單元,以“行省”為單位加入到了中國歷史的整體發(fā)展進程當中。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和發(fā)展是一個長期的、漸進的歷史進程,它的形成和發(fā)展是以中國歷史上曾經存在過的各個民族共同實踐的分布空間和文化疆域之開拓為基礎?!拔幕J同是最深層的認同”(76)參見習近平同志2019年9月27日出席“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9-09-28(002).,在中國西南邊疆各民族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實踐歷史進程當中,中原“郡縣制”文化的推廣和實踐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通過烏蠻區(qū)域中心城鎮(zhèn)的“郡縣制”文化輻射和影響,數量眾多的烏蠻聚落開始出現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趨勢,從而使得中國宋代西南邊疆地區(qū)的烏蠻系統(tǒng)民族作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重要一員,更為深入地參與到“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實踐進程中來。
大理國時期的西南邊疆,烏蠻以“籠”為中心呈現出的聚落城鎮(zhèn)化,不僅促進了西南邊疆局部“大一統(tǒng)”的民族社會整合及民族文化融合。同時,“‘大一統(tǒng)’思想是古代民族國家共同體意識的表現”(77)蒼銘,張宏超.從歷史觀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J].廣西民族研究,2021,(1).,大理國把“大一統(tǒng)”思想中的“郡縣制”文化強力推行到烏蠻系統(tǒng)民族當中,“以縣為部”造成了烏蠻聚落的城鎮(zhèn)化,基本完成了“西南邊疆民族共同體”的構建,構成了宋代“‘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78)王文光,江也川.二十四史的邊疆民族記述與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發(fā)展論綱[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3).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大理國通過“籠”城治所的建置經營,使得源自中原的“郡縣制”文化更加深入地對烏蠻系統(tǒng)民族施加影響,把原本“自成區(qū)域”“不相役屬”的廣大烏蠻部落納入西南邊疆的“初級統(tǒng)一體”當中,使得兩宋時期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西南分布疆域進一步被穩(wěn)固。從而,為鑄牢元、明、清時期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做出貢獻,為后世“中華民族共同體”在更大空間維度上的地理分布準備了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