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劍龍
上海師范大學 1.光啟國際學者中心;2.人文學院,上海,200234
魯迅的短篇小說《長明燈》完稿于1925年3月1日,分四次連載于1925年3月5—8日的《民國日報》副刊,后收入1926年8月北新書局出版的小說集《彷徨》。1925年,李大釗讀了魯迅的小說《長明燈》以后說:“魯迅先生發(fā)表小說《長明燈》,我看這是他要‘滅神燈’,‘要放火’的表示,這是他在《狂人日記》中喊了‘救救孩子’之后緊接上去的戰(zhàn)斗號角。”[1]周作人也說“《長明燈》也是一篇寫狂人的小說……”[2]魯迅的小說《長明燈》是一篇緊接《狂人日記》寫狂人的戰(zhàn)斗號角。
小說《長明燈》以主人公瘋子要吹熄吉光屯從梁武帝時就點燃的長明燈為主事,以茶館、社廟門外、四爺?shù)目蛷d、社廟四個場景,呈現(xiàn)吉光屯的人們對于瘋子吹燈的阻撓和關押,以封建傳統(tǒng)長明燈的象征意味中,在遭到百般阻撓和迫害中,瘋子叫嚷的“我放火”成為大義凜然的戰(zhàn)斗號角。魯迅的小說成為眾多畫家以圖釋文的文本,魯迅大多數(shù)小說被改編為連環(huán)畫,諸多畫家為魯迅小說繪插圖,成為解讀和傳播魯迅作品的重要途徑。畫家張懷江、趙延年、范曾、丁聰、郝志國、裘沙與王偉君、吳永良等,先后為小說《長明燈》繪插圖,畫家們以不同的方式和視角為小說人物造像、繪境,成為以圖釋文解讀作品的另一種風景。
魯迅的小說《長明燈》是一篇頗具戲劇化的作品,曾于1939年被改編為獨幕話劇,刊載于1939年10月新中國文藝社出版的《新中國文藝叢刊·魯迅紀念特輯》,作者署名為“容納執(zhí)筆,鐘望陽、小蕓、笪宗、殷憂、容納集體改編”,劇本結尾處寫道:“此劇因趕魯迅先生逝世三周年在璇宮劇場(十月二十二日上午九時)演出而改編,不妥之處,在所難免,敬請讀者諸君指正!”在《小說日報》《力報》1939年10月16日、《迅報》1939年10月20日第一版,都刊載《〈長明燈〉搬上舞臺》的信息:“《長明燈》是魯迅的一個短篇小說,上海的業(yè)余交誼社的創(chuàng)作組同仁,已把它改編為劇本,由黎放擔任導演,準備二十二日(星期日)在璇宮上演?!痹搫”颈皇杖?939年10月新中國文藝社出版的景宋等著的《魯迅的創(chuàng)作方法及其他》著作中。劇作的人物介紹為:灰五嬸,茶館店老板娘;豁達自居的年輕人:三角臉、方頭、闊亭、莊七光;他,所謂邪祟附了體的子孫;郭老娃,年高德劭的蟄居人;四爺,“他”的伯父;貪玩的孩子們:赤膊孩子、大孩子、女孩子、癩頭瘡。
小說《長明燈》以阻撓吹熄長明燈營構矛盾。小說中的瘋子執(zhí)意要吹熄吉光屯里從梁武帝時就點燃的長明燈,吉光屯里的人們,從年高德劭的長者,到豁達自居的年輕人;從瘋子的伯父四爺,到貪玩的孩子們,都千方百計竭盡全力阻撓。先是在灰五嬸的茶館里,“幾個以豁達自居的年輕人”商量著如何對付瘋子,或提出“應該想個法子來除掉他”,或提出“送他忤逆”,或提出“用老法子騙他一騙”,甚至提出“打死了就完了”?;椅鍕鹛岢觥澳銈兛烊ズ退臓斏塘可塘俊?,他們決定先到廟前去看一看。他們去社廟看看,看到廟門前的瘋子,他叫老黑開門,說那一盞燈必須吹熄。闊亭說代他吹熄,他執(zhí)意自己去熄。闊亭說廟門沒法開,他說“我放火”。闊亭和方頭走進瘋子伯父四爺?shù)目蛷d,與年高德劭的郭老娃、四爺商量如何對付瘋子,郭老娃說捆上城隍廟里趕邪祟,闊亭說大家一齊動手打死他,方頭提出“姑且將他關起來”。瘋子被關進了廟里,幾個孩子去廟里游戲猜謎,被關在廟里西廂房的瘋子突然叫喊“我放火”,嚇跑了孩子們,他們在回家路上合唱著隨口編派的歌。倘若從小說中長明燈的封建傳統(tǒng)的象征意蘊看,瘋子的吹熄長明燈就有了反封建的意義,而吉光屯人們對于他吹熄長明燈的阻撓,就呈現(xiàn)出對于反封建斗士的壓迫與摧殘。
小說《長明燈》以人物對話的方式陳述情節(jié)。茅盾先生在談到魯迅小說時評價說:“在中國新文壇上,魯迅君常常是創(chuàng)造‘新形式’的先鋒,《吶喊》里的十多篇小說幾乎一篇有一篇新形式,而這些新形式又莫不給青年作者以極大的影響,必然有多數(shù)人跟上去試驗?!盵3]小說《長明燈》以類話劇的形式,以人物對話的方式陳述情節(jié)。小說開篇營造了吉光屯的緊張空氣:“春陰的下午,吉光屯唯一的茶館子里的空氣又有些緊張了,人們的耳朵里,仿佛還留著一種微細沉實的聲息——‘熄掉他罷! ’”接著通過“幾個以豁達自居的年輕人” 三角臉、方頭、闊亭、莊七光及灰五嬸的對話,交待了瘋子要吹熄吉光屯從梁武帝起就點燃的長明燈,通過灰五嬸的話語告訴瘋子發(fā)瘋的原委:他的祖父帶他進社廟,教他拜社老爺、瘟將軍、王靈官老爺,他害怕了邪祟附了體,見人總說要吹熄長明燈,后來將長明燈用厚棉被一圍,騙他說是已經(jīng)吹熄了。他們幾個來到社廟看看,以他們與瘋子的對話,顯示他們對瘋子的勸、脅、騙、導,勸說“你吹熄了燈,蝗蟲會還要多,你就要生豬嘴瘟”,威脅“你的伯伯會打斷你的骨頭”,誘騙“燈么,我替你吹”,開導“就是吹熄了燈,那些東西不是還在么”?瘋子執(zhí)拗地說:“我就要吹熄他,自己熄!”甚至叫嚷:“我放火!”呈現(xiàn)出瘋子決絕執(zhí)拗的個性。小說讓方頭和闊亭走進“不易瞻仰”四爺?shù)目蛷d,與年高德劭的郭老娃、捋著胡須的四爺一起討論如何對付瘋子。郭老娃將西頭老富的中風歸罪于瘋子弄得社神不安,四爺認為瘋子是“他父親的報應”,郭老娃提出將瘋子捆上城去城隍廟里趕邪祟,闊亭提出大家一齊動手打死他,方頭提出“姑且將他關起來”,郭老娃提出鎖到四爺府上,四爺提出關進社廟的閑房里。小說尾聲中孩子們猜謎對話中,瘋子“我放火”的喊叫,受驚嚇的孩子們走向家唱隨口編派的歌。小說以人物對話的方式陳述情節(jié),使容納執(zhí)筆改編成獨幕劇有了基礎。
小說《長明燈》以命名與話語呈現(xiàn)人物性格。魯迅精于小說人物的命名,如《藥》中的紅眼睛阿義,《明天》中的紅鼻子老拱、藍皮阿五,《傷逝》中的鲇魚須,《風波》中的麻子阿四,等等,小說《長明燈》也是如此。方頭的率直戲謔,他提出瘋子“這是我們屯上的一個大害”,“我們倒應該想個法子來除掉他”。當提出“送他忤逆”時,方頭認為“要送忤逆,須是他的父母,母舅……”在闊亭說“可惜他只有一個伯父”時,方頭突然問:“你昨天的牌風可好?”在灰五嬸說瘋子第一次發(fā)瘋時,她的“一雙手呵,真是粉嫩粉嫩”,方頭打趣說“你現(xiàn)在也還是粉嫩粉嫩”。他們到社廟前看,方頭企圖開導瘋子,方頭與闊亭將瘋子要放火的信息傳布了吉光屯后,他們走進四爺客廳,在闊亭含蓄提出大家一起動手打死他后,方頭提出“姑且將他關起來”。與方頭相比較,闊亭的性格更加殘忍奸詐,他先提出“我們上縣去,送他忤逆!”后來憤憤地說:“這樣的東西,打死了就完了,嚇!”在社廟前,他勸說:“你吹熄了燈,蝗蟲會還要多,你就要生豬嘴瘟!”他又威脅加誘騙:“你還是回去罷!倘不,你的伯伯會打斷你的骨頭!燈么,我替你吹?!痹诏傋油茝R門時,他又說:“你推不開的,你沒有法子開的! 吹不熄的! 還是回去好!”在四爺客廳商討時,他含蓄地提出“大家一齊動手,分不出打第一下的是誰,后來什么事也沒有”。小說寫出了灰五嬸的世故潑辣,她是茶館的“主人兼工人”,“本來是旁聽著的”,后來參與了有關瘋子的對話,她提出“還不如用老法子騙他一騙”,當方頭打趣說“你現(xiàn)在也還是粉嫩粉嫩”,她回復:“放你媽的屁!”她回憶瘋子發(fā)瘋的原委,她說“我家的死鬼那時還在”,“將長明燈用厚棉被一圍”,騙說已熄滅了。在灰五嬸的話語中,呈現(xiàn)出其世故潑辣的性格。小說中的四爺狡黠自私,四爺?shù)目蛷d成為“事件的中樞”,他是瘋子的伯父,卻千方百計擺脫與瘋子的干系,說“這也是他父親的報應”,“他”父親不相信菩薩,“我那時就和他不合”,他義憤填膺地說:“這種子孫,真該死呵! ”闊亭含蓄地提出“大家一齊動手”打死他時,他并沒有應和,方頭提出“姑且將他關起來”,“‘那倒也是一個妥當?shù)霓k法。’四爺微微地點一點頭”。郭老娃提出將瘋子鎖到他府上,四爺就一口推脫:“舍間可是沒有這樣的閑房。”又說他家的六順“秋天就要娶親”,甚至故作善心地說,可以將六順生下第二個兒子過繼給瘋子。他口口聲聲地說“我是天天盼望他好起來”,其實卻成為壓迫摧殘瘋子的主宰者發(fā)令者。小說中莊七光的驚詫隨眾、三角臉的粗俗隨和、郭老娃的年高權重,都通過人物的言語可見一斑。
小說尤其刻畫了瘋子的決絕執(zhí)拗的性格。魯迅還勾畫了瘋子的形象:“他也還如平常一樣,黃的方臉和藍布破大衫,只在濃眉底下的大而且長的眼睛中,略帶些異樣的光閃,看人就許多工夫不眨眼,并且總含著悲憤疑懼的神情?!庇绕涿枥L了他的眼睛和“總含著悲憤疑懼的神情”。魯迅通過眾人的口中描述瘋子的形象:他的祖父帶他進社廟去后,他提出吹熄正殿上的長明燈。他后來就自己闖進去,要去吹。這回看了賽會之后不多幾天,又瘋了起來了。他在社廟前叫開門,說:“吹熄,我們就不會有蝗蟲,不會有豬嘴瘟……”不管他們的勸、脅、騙、導,他執(zhí)意說:“我就要吹熄他,自己熄!”甚至叫嚷:“我放火!”他被關進了社廟,“兩只眼睛閃閃地發(fā)亮”叫嚷“我放火”。無論是執(zhí)掌吉光屯權勢的四爺、郭老娃,還是這些豁達自居的年輕人,甚至是貪玩的孩子們,都成為魯迅所針砭的“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4]成員,小說中赤膊孩子也以葦子對他瞄準放槍,遭到孩子們“我放火! 哈哈哈!”的嘲弄。從小說《狂人日記》中“救救孩子”的呼喚,到《長明燈》中“我放火”的決絕吶喊,可以見出魯迅從進化論走向階級論途中的印痕,也可以窺見魯迅從啟蒙走向反叛的心態(tài)。
學者高信在談到魯迅作品木刻插圖時說:“到30年代初,魯迅首創(chuàng)新興木刻運動,木刻插圖應運而生成為歷史的必然;先由木刻插圖開路,后邊是漸次而起的其他形式的插圖大軍。半個世紀以來,文學作品的插圖蔚為大觀,源頭就在30年代初期的新興木刻運功.而魯迅就是木刻運動和新的插圖藝術的開拓者和導師?!盵5]魯迅先生是中國木刻運動和插圖藝術的開拓者和導師,在魯迅的引導下成長了一批從事插圖藝術的藝術家,后起的藝術家也大多受到魯迅思想的影響和藝術的熏陶。
出生于1922年的張懷江,雖然魯迅逝世時他只有14歲,但是卻得到魯迅“木刻當以黑白為正宗”的深刻影響。他說:“魯迅先生在大力扶植版畫新生力量時極其重視版畫的技術修養(yǎng)問題,是確有卓見的,它的深遠影響所及也是不可估量的。至少它教使我愿在黑、白、刀、木之間去探求‘現(xiàn)代社會的魂魄者’……”[6]張懷江創(chuàng)作過魯迅像的作品有:《魯迅刻像》《魯迅與方志敏組圖》《一九三六年的一個秋夜》《黑白分明》《素然一身》等,涉及魯迅作品的創(chuàng)作有:木刻連環(huán)畫《狂人日記》、插圖《弟兄》《長明燈》等。1963年,張懷江創(chuàng)作了魯迅小說《長明燈》插圖一幅。插圖(圖1)選擇了瘋子被關押在社廟的場景:黑漆漆的背景中有粗大的木柵欄,被粗大的鐵鏈和一把大鎖鎖住,木柵欄上端有一張蛛網(wǎng),顯示出久未有人氣。被關押在柵欄里的瘋子,穿著黑色的衣裳,圓睜著一雙有神的眼睛,“濃眉底下的大而且長的眼睛中”,“總含著悲憤疑懼的神情”,直挺的鼻梁下有些許胡須,緊閉的雙唇呈現(xiàn)出堅定與執(zhí)拗,他一雙粗大的雙手緊緊握住木柵欄,好像要掙開囚禁的牢籠。張懷江的插圖勾畫出一位向封建傳統(tǒng)抗爭的勇士形象。著名畫家楊可揚評價說:“張懷江在作品里總是傾注著自己真摯的感情,抒發(fā)生活的感受,以簡潔明快的黑與白,造成鏗鏘激越或委婉動人的畫幅,予人以賞心悅目的美的享受?!盵7]
圖1 張懷江作《長明燈》插圖
著名版畫家趙延年說:“從1940年開始受到魯迅先生的影響學習木刻,走了一輩子,我雖然從沒見過魯迅一面,但深受魯迅精神影響,以及他著作的教誨?!盵8]趙延年一生創(chuàng)作了與魯迅有關的版畫作品近200幅[9]。趙延年1977年創(chuàng)作的《長明燈》版畫插圖(圖2),遴選了瘋子不聽勸阻執(zhí)意要吹熄長明燈、甚至提出“我放火”的一段文字:
圖2 趙延年作《長明燈》插圖
“他們站定了,各人都互看著別個的臉?!?/p>
“喂!”闊亭生氣了,“你不是這里的人么?你一定要我們大家變泥鰍么?回去!你推不開的,你沒有法子開的!吹不熄的!還是回去好!”
“我不回去,我要吹熄他!”
“不成!你沒法開!”
“……”
“那么,就用別的法子來。”他轉臉向他們一瞥,沉靜地說。
“哼,看你有什么別的法?!?/p>
“我放火。”
趙延年的木刻版畫插圖(圖2)描畫佇立在社廟門口的瘋子,濃眉大眼,表情堅定,穿著長衫,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拳,其長衫的下擺在風中飄動,他站在廟門前的臺階上,怒目注視著臺階下勸說他的闊亭、方頭等人。畫家特意將瘋子置于高處,讓闊亭、方頭等人龜縮在下方,使瘋子呈現(xiàn)出一種決戰(zhàn)到底的凌然之氣。廟門雕花磚墻與遠處依稀的田疇村舍,襯托出吉光屯的保守與古樸。趙延年在插圖旁寫道:“要吹滅長明燈的他,是比其他人清醒的勇士,但卻是那個時代的叛逆。他挺立在廟門前,顯得無比高大。一切封建迷信的東西,最終將被真正的人拋棄。”[10]顯然,趙延年將瘋子作為“清醒的勇士”“時代的叛逆”刻畫的,因此特意將他塑造得無比高大。
范曾是中國當代著名畫家,他在《魯迅小說插圖集·后記》中說:“魯迅先生小說中的人物活在我心頭已很多年了,我深知為魯迅先生小說作插圖是一件極嚴肅艱難的事,但我塑造這些活生生人物的愿望卻歷久彌新,日見強烈?!盵11]范曾為魯迅的小說集《吶喊》《彷徨》中每篇作品都繪了插圖,共計繪圖38幅。范曾繪于1977年的《長明燈》線描插圖(圖3),摘引了小說中瘋子在社廟前說“我放火”的幾句:
圖3 范曾作《長明燈》插圖
“看你有什么別的法!”
“我放火?!?/p>
……
“我放火!”[12]
范曾的線描插圖(圖3)中,穿著長衫的瘋子佇立在社廟前,瘦削的臉上十分正經(jīng)儼然,左手握拳靠在胸口,右手手掌撐起向天,呈現(xiàn)出一種大義凜然堅定執(zhí)拗的神色。與趙延年刻畫的瘋子佇立高處不同,范曾將瘋子置于眾人的簇擁圍攻之中,在古色古香的社廟門前,三個穿長衫馬褂者在聲討瘋子,三人都長須冉冉怒目圓睜,前二者向瘋子揮動著拳頭,后一者甚至舉起了龍頭拐棍準備向瘋子砸去,插圖下方還繪了一個梳牛角辮孩子的背影,顯然她在湊熱鬧。范曾繪的向瘋子宣戰(zhàn)的三人,應該是小說中的闊亭、方頭、莊七光等,魯迅在小說中將他們定為“幾個以豁達自居的年輕人”,范曾卻將他們繪成了一群封建遺老,顯然與小說有一定的距離了。
丁聰是中國著名漫畫家,1944年刊載《華西晚報》副刊的《〈阿Q正傳〉插畫》,是其圖像闡釋魯迅作品的力作,茅盾褒獎為“將《阿Q正傳》的整個的氣氛表現(xiàn)出來了”[13]。1978年11月,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了丁聰?shù)摹遏斞感≌f插圖》,由茅盾題寫書名,收入丁聰繪的《吶喊》《彷徨》《故事新編》插圖33幅。李一氓先生評價說:“這三十三幅插圖,是三十三篇小說插圖的標本”,“每個小說人物的要害,都被他捉著了”[14]。畫家黃蒙田談及丁聰插圖的特點:“作為創(chuàng)作的丁聰插圖風格特點是,用筆不多而主次交代明確,線條優(yōu)美肯定,形象結構簡潔中顯得細致,畫面總是令人感到干凈明快,這種極具特色的藝術風格是為了用一種藝術形式更好地為表現(xiàn)原著人物典型服務。”[15]
丁聰1977年10月繪的《長明燈》插圖(圖4),選擇了瘋子被關進社廟的一段文字:
圖4 丁聰作《長明燈》插圖
“我放火!”
孩子們都吃驚,立時記起他來,一齊注視西廂房,又看見一只手扳著木柵,一只手撕著木皮,其間有兩只眼睛閃閃地發(fā)亮[16]。
丁聰細致研讀小說《長明燈》后,巧妙地設計了瘋子被關在西廂房叫嚷、孩子們驚詫地望著的場景:從社廟西廂房粗大的木柵欄里,露出瘋子的額頭一角和一縷頭發(fā),右手緊握住木柵欄,左手半握拳伸出柵欄外。畫家精心描畫西廂房外孩子們驚詫的神情,是被關押瘋子“我放火”的喊聲,驚動了在社廟玩耍的孩子們,前面一個赤膊男孩手持一根葦子,吃驚地望著西廂房的窗口,中間一個梳辮子的女孩驚訝地張大了嘴瞪大了雙眼,右手自然地掩在頤上,后面一個剪了馬桶頭發(fā)型穿背心頸戴長命鎖的男孩,抬頭張嘴驚訝地望著瘋子發(fā)出吶喊聲的窗欞,他們身后是社廟的正殿和院子里的一個香爐。丁聰將瘋子形象半隱匿了,以孩子們驚詫的表情,繪出瘋子叫喊“我放火”的執(zhí)著與決絕。
郝志國1945年出生于山西繁峙縣,是自學成才的中國當代著名畫家,擅長版畫和中國畫,曾任大同大學美術教授、云岡畫院副院長,為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優(yōu)秀版畫家魯迅獎獲得者,曾獲得全國工業(yè)畫展金獎、全國石油畫展一等獎、中國現(xiàn)代書畫優(yōu)秀獎等,部分作品被美術館、博物館收藏。用畫筆體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涵,從而讓人領悟中國文化的精髓,是郝志國一生的追求。付秀宏說:“‘高古可鑒’四個字是對郝志國畫風很好的總結,他以沉渾、厚樸的繪畫語言和文化修養(yǎng),傳達出對東方美感的磅礴寫照,稱得上‘妙得神情’?!盵17]郝志國曾為魯迅小說《長明燈》繪插圖一幅(圖5)。
郝志國繪的《長明燈》插圖(圖5),選擇了在四爺客廳討論應對瘋子的一段文字:
圖5 郝志國作《長明燈》插圖
“的確,該死的?!遍熗ぬ痤^來了,“去年。連各莊就打死一個:這種子孫。大家一口咬定,說是同時同刻,大家一齊動手,分不出打第一下的是誰,后來什么事也沒有?!?/p>
畫家采取了獨特的構圖,畫幅上如同從窗外觀看客廳討論的情景,四邊的菱形圖案勾勒出窗欞的樣式,畫家采用了漢畫像式的版畫方式,以類似于凸面陰線刻的方式,勾勒應對瘋子吹熄長明燈的密謀,整個畫面呈現(xiàn)出樸拙凝重的金石味。畫幅左上方是“年高德劭的郭老娃”的正面,畫家以陰線刻畫出“皺得如風干的香橙”的臉,他用手捋著下頦上的白胡須。畫幅左前方是有鲇魚須四爺?shù)谋秤?,畫家除了勾畫出他長長的鲇魚須外,刻意勾畫他的肥碩,他背后頸項上的肥肉堆了起來,形成了一條條肉線。畫幅右下方是正在道出大家一起動手打死他陰毒想法闊亭的側臉,畫家以詭譎的線條刻畫其陰毒,眉眼間的不屑一顧、嘴角顯露的傲慢。畫幅右上方是率直戲謔的方頭,他沒有闊亭的陰毒,他提出“倒不如姑且將他關起來”的想法,畫幅上的方頭,瞪著猶疑的眼神聽闊亭說話。郝志國繪的插圖,以漢畫像式的獨特構圖,刻畫了人物的個性、呈現(xiàn)出四爺客廳里的一場密謀。
裘沙、王偉君是以圖像闡釋魯迅思想用力最多時間最久作品最多的畫家,裘沙先生曾在病沉時擬了自己的墓志銘為:“這是一個用自己的一生,真正認識到魯迅意義,將自己畢生精力獻給魯迅事業(yè)的人?!盵18]他們夫婦倆為魯迅的小說集、散文集、散文詩集、雜文集等,都分別繪制了插圖,創(chuàng)作了《阿Q正傳二百圖》,他們創(chuàng)作的與魯迅相關的美術作品超過2 000余幅。日本學者野田宏在談到裘沙、王偉君的魯迅畫集時說:“裘沙和王偉君先生,把那黑色、那白色、那變化萬千的白點、黑點,線和面加以立體的構思,刻意追尋、體味魯迅的創(chuàng)作意圖,把握了這與天空一樣廣闊的、與大地一樣深沉的文學精神和革命精神……”[19]
裘沙、王偉君以炭筆為《長明燈》繪制了四幅插圖,他們順著小說情節(jié)分別遴選文字,在適當精簡中構成插圖腳本。第一幅遴選的文字為:
春陰的下午,吉光屯唯一的茶館子里的空氣又有些緊張了。
插圖以吉光屯灰五嬸的茶館為背景,畫幅左首繪站立著茶館的“主人兼工人”的灰五嬸,她右手提著茶壺、揮動左手,向坐在八仙桌旁的茶客們說著什么。坐在八仙桌旁應該是被稱為“豁達自居的青年人”三角臉、方頭、闊亭、莊七光,他們都一起望著灰五嬸,聽著灰五嬸講述瘋子發(fā)瘋和受騙,雖然該畫幅的描繪有過于簡略之憾,但茶客們或側坐聆聽、或托頤沉思、或握著茶盅,都可以窺見一二,畫幅前還繪了一條小狗,為畫幅增加了生氣,該插圖總體上繪出了茶館里議論瘋子要吹熄長明燈的緊張空氣。
第二幅插圖(圖6)遴選的文字為:
圖6 裘沙、王偉君作《長明燈》插圖之二
“我叫老黑開門,就因為那一盞燈必須吹熄?!?/p>
該插圖以幾個“豁達自居的年輕人”到社廟門口去看一看的場景,畫幅上古舊的社廟門口,在社廟的石臺階上,是身穿黑色長衫瘋子的身影,他側臉對著社廟,以左拳敲擊廟門。他的身后是三個看熱鬧的孩子,其中有一個赤膊的孩子,孩子們的身后,有一位穿長衫馬褂者伸出手指斥瘋子,顯然是說著“你推不開的,你沒有法子開的”的闊亭,闊亭身后還有其他人的身影,插圖繪出了社廟前瘋子的決絕和執(zhí)拗,繪出了吉光屯人們對于瘋子的誘騙與圍剿。
第三幅插圖(圖7)遴選的文字為:
圖7 裘沙、王偉君作《長明燈》插圖之三
“我放火!”他扳著木柵,兩只眼睛閃閃地發(fā)亮。
該插圖以瘋子被關押進社廟為場景,以特寫的方式描繪喊著“我放火”的瘋子的形象,畫家精心描畫被稱為瘋子形象的剛正不阿堅定執(zhí)拗,尤其描畫“其間有兩只眼睛閃閃地發(fā)亮”,緊皺的雙眉下是清澈明亮的眼睛,蘊含著某種堅定與憂郁的神情,右手緊緊握住木柵欄,左手撕著木柵欄上的木皮,張開的嘴唇叫出振聾發(fā)聵“我放火”的吼聲,畫家通過特寫塑造了清醒而執(zhí)拗的反抗者的形象。
第四幅圖遴選的文字為:
暮色下來,綠瑩瑩的長明燈更其分明。
該插圖以小說尾聲中吉光屯仍然亮著的長明燈為場景,以吉光屯夜晚高懸的長明燈為主,在暮色深沉的瓦屋屋脊上,是七星北斗,和高高懸掛著仍然亮著的長明燈,畫家特意以略帶夸張的方式突顯長明燈,從而蘊含著瘋子反抗的無力和悲哀。裘沙、王偉君的《長明燈》炭筆插圖總體上帶有草圖的意味,時有逸筆草草的遺憾。
吳永良教授擅長線描人物與指墨畫,是浙派人物畫代表畫家之一,傳承了以線為主的中國畫傳統(tǒng),將素描藝術與水墨技巧結合,提出并實踐其提出的“意筆線描”觀念,其代表作有《蔡元培》《民族魂》《魯迅在故鄉(xiāng)》《于無聲處聽驚雷》等人物畫。2016年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了吳永良的《魯迅小說人物百圖》、插圖本魯迅小說集《吶喊》《彷徨》《故事新編》。楊成寅教授在序言中說:“……每幅畫面上的一筆一墨都體現(xiàn)著永良對魯迅小說的深刻精準的理解,百余個人物形象各異,毫不類同,神情的生動刻畫和環(huán)境景物的簡潔描繪,凝聚成魯迅筆下舊中國的社會狀貌和時代氣息……”[20]吳永良為《長明燈》繪水墨彩繪插圖六幅。
第一幅(圖8)的標題:“《長明燈》之三角臉、方頭等人”,遴選的文字:
闊亭和莊七光也跟著出去了。三角臉走得最后,將到門口,回過頭來說道:
“這回就記了我的賬!”
該插圖(圖8)繪了走出茶館去社廟的“幾個以豁達自居的年輕人”,畫家設計的大多為短衣幫,走在最前面的方頭雙手背在身后,抬頭闊步趾高氣揚,“軒昂地出了門”;在其右首的闊亭低眉垂眼,右手插衣兜里、左手揮動著,好像在與方頭說什么;走在后面的莊七光戴帽穿長衫,兩手下垂緊跟著;走在最后的是三角臉,轉過頭去用手指指著自己,對茶館主灰五嬸說:“這回就記了我的賬!”畫家在簡約的筆墨中,注重人物的外形與個性。
圖8 吳永良作《長明燈》之三角臉、方頭等人
第二幅的標題:“《長明燈》之灰五嬸”,遴選的文字:
灰五嬸答應著,走到東墻下拾起一塊木炭來,就在墻上畫有一個小三角形和一串短短的細線的下面,劃添了兩條線。
該插圖繪灰五嬸記下三角臉的欠賬場景,畫家畫筆下的灰五嬸梳著發(fā)髻、略顯肥胖,她弓著背手里捏著一塊木炭,在窗欞邊墻上一個三角形下面“劃添了兩條線”。左邊的墻上爬滿了藤蔓,瓦屋頂上雜草叢生處,有一只黑貓爬過,為畫幅增添了幾分生氣。
第三幅(圖9)的標題:“《長明燈》之他”,遴選的文字:
圖9 吳永良作《長明燈》之他
他也還如平常一樣,黃的方臉和藍布破大衫,只在濃眉底下的大而且長的眼睛中,略帶些異樣的光閃,看人就許多工夫不眨眼,并且總含著悲憤疑懼的神情。
該插圖(圖9)繪瘋子站在社廟門口的場景,“幾個以豁達自居的年輕人”來到社廟前,“本來對了廟門立著的他,也轉過臉來對他們看”。插圖上的瘋子,身穿長衫,頭發(fā)稀疏雜亂,國字臉上濃眉大眼,挺直的鼻梁下有著倔強的嘴唇,他有纖長手指的兩手交織,轉過臉對著他們,眼光里流露出“悲憤疑懼的神情”,回答三角臉們的詰問。三角臉面對著瘋子,臉上顯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戴帽子穿長衫的莊七光面對三角臉,伸著右手指點著瘋子,畫幅右下角繪著兩個看熱鬧的孩子。
第四幅(圖10)的標題:“《長明燈》之四爺和他的客廳”,遴選的文字:
四爺也捋著上唇的花白的鲇魚須,卻悠悠然,仿佛全不在意模樣。
該插圖(圖10)繪坐在客廳里的四爺,作為瘋子的伯父,卻參與了迫害摧殘侄子的計劃,與眾人一起合謀將侄子關進社廟。插圖上的四爺,長衫馬褂正襟危坐在太師椅上,白發(fā)蒼蒼,低眉垂眼,左手扶在太師椅扶手,右手捋著長長的花白鲇魚須,道貌岸然,閑逸悠然。畫家繪出了吉光屯權勢者的頤指氣使。
圖10 吳永良作《長明燈》之四爺與他的客廳
第五幅的標題:“《長明燈》之年高德劭的郭老娃”,遴選的文字:
坐在首座上的是年高德劭的郭老娃,臉上已經(jīng)皺得如風干的香橙,還要用手捋著下頦上的白胡須,似乎想將他們拔下。
該插圖繪坐在八仙桌前的郭老娃,作為吉光屯里年高德劭的權勢者,畫家繪其穿著長衫、長須冉冉,老態(tài)龍鐘的他已謝頂,眉眼間皺紋縱橫,左手扶著桌上青花瓷的茶杯,右手捋著下頜長長的白須,一副運籌帷幄之態(tài)。
第六幅的標題:“《長明燈》之孩子們牽手在廟外合唱”,遴選的文字:
孩子們跑出廟外也就立定,牽著手,慢慢地向自己的家走去,都笑吟吟地,合唱著隨口編派的歌。
該插圖繪小說尾聲中孩子們唱歌回家的場景:在寫有“南無阿彌陀佛”的廟墻前,一些孩子們手拉手在社廟的空地上“合唱著隨口編派的歌”,在一左一右兩株森森的古柏空隙里,可以看到社廟瓦屋頂上的那盤圓月,社廟的西廂房里還關押著執(zhí)意想吹熄長明燈的瘋子,插圖在孩子們歡樂的歌聲里,卻襯托出反抗者的悲哀和凄慘。
魯迅小說《長明燈》雖然沒有像《阿Q正傳》《祝?!贰犊滓壹骸贰端帯返茸髌罚桓木帪檫B環(huán)畫,但是畫家們以插圖的形式對于小說的解讀和闡釋,也拓展了作品的內涵與接受,成為作品以圖釋文的另一種副文本。
胡心怡在談到小說插圖時指出:“小說插圖相對來講比較寫實,它通過可視的繪畫形象來輔助實現(xiàn)文字的敘事功能,同時在忠于小說原作的基礎上實現(xiàn)插圖的藝術性?!盵21]在小說《長明燈》的插圖中,基本上采用了寫實性插圖的方式,畫家們分別在仔細閱讀文本的基礎上,選擇插圖腳本、繪制插圖場景、為小說人物造型,努力在忠于原作基礎上呈現(xiàn)插圖的藝術性。張懷江以木刻版畫形式,關注瘋子被囚禁社廟的場景;趙延年以木刻版畫形式,塑造社廟前瘋子“清醒的勇士”形象;范曾用線描插圖,描畫瘋子宣告“我放火”的大義凜然;丁聰用漫畫插圖,勾勒孩子們遭到瘋子的驚嚇;郝志國以漢畫像式的版畫,呈現(xiàn)四爺客廳里的一場密謀;裘沙和王偉君以炭筆素描,呈現(xiàn)茶館、社廟門口、社廟廂房、吉光屯暮色中瘋子的反抗與遭際;吳永良以水墨彩繪,描畫茶館、社廟、四爺家客廳、廟墻前瘋子的抗爭與悲哀,呈現(xiàn)出畫家們各自對于作品闡釋的努力,也具有各自插圖獨特的藝術性。
鄭大功在談到現(xiàn)代插圖時說:“現(xiàn)代意義上的插圖不只是簡單地把書籍中的文字或信息傳達的內容進行視覺形象的闡述,并且還要將文字中所表達的情感準確、直接地通過畫面?zhèn)鬟_給讀者?!虼?,我們也可以說,現(xiàn)代插圖的意義已不僅僅是附屬于書籍和文字,而且在主動地、獨立地以個性化的方式把信息傳達出來。一幅好的插圖,也同時可以成為一件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盵22]在小說《長明燈》的插圖中,張懷江以被囚禁社廟中瘋子的木刻造像,探求“現(xiàn)代社會的魂魄者”。趙延年的版畫,以社廟前瘋子形象的高大與“幾個以豁達自居的青年人”的猥瑣形成對比,凸顯“清醒的勇士”與“時代的叛逆”。范曾的線描,將瘋子置于眾人的簇擁圍攻之中,呈現(xiàn)出瘋子反抗的無奈與無力。丁聰?shù)穆嫞陬H帶戲謔的線條中,描畫孩子們的驚嚇與驚訝。郝志國的版畫,以類似于漢畫像凸面陰線刻的方式,勾勒客廳里的密謀與人物性格。裘沙、王偉君的炭筆畫,在素描式的描畫中,呈現(xiàn)庸眾的愚昧、瘋子的執(zhí)拗。吳永良的水墨彩繪畫,在簡約的線條、傳神的勾勒中,呈現(xiàn)吉光屯的眾生相、瘋子的執(zhí)著與悲哀。在這些插圖中,有的就是一幅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
魯迅先生曾經(jīng)談到書籍的插圖說:“書籍的插畫,原意是在裝飾書籍,增加讀者的興趣的,但那力量,能補助文字之所不及,所以也是一種宣傳畫?!盵23]在魯迅小說《長明燈》的出版和閱讀過程中,插圖在裝飾書籍中,也增加了讀者的興趣,同時補助文字之所不及。在《長明燈》的插圖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某些不足與缺憾:張懷江刻畫的瘋子缺乏書卷氣,呈現(xiàn)出普通雇工的色彩;趙延年刻刀下的瘋子站在高臺上,或許受到了“三突出”觀念的影響;范曾的線描插圖,將“以豁達自居的青年人”描繪成封建遺老,缺乏對于文本的細讀;丁聰?shù)穆嫴鍒D,以孩子為刻畫對象,瘋子的形象并未顯露;郝志國的版畫,樸拙有余而細膩不足;裘沙和王偉君的炭筆插圖,常常逸筆草草成為速寫,缺乏對于人物神韻的呈現(xiàn);吳永良的水墨彩繪插圖,“意筆線描”中線條常常過于簡約,疏于環(huán)境背景的勾畫。在整體上,《長明燈》的插圖大多以傳統(tǒng)寫實為主,缺乏抽象意味和現(xiàn)代色彩。
“美國現(xiàn)代插圖畫師諾曼·洛克威爾( Norman Rockwell)也曾表示,現(xiàn)代插圖不只是簡單地把書籍中傳達的信息內容進行視覺圖形化的闡述,還要將讀者在文字中所感覺到的形象、情節(jié)乃至情感因素,通過畫面明確、直接地表現(xiàn)出來。”[24]畫家們?yōu)轸斞感≌f《長明燈》繪插圖,將小說內容作視覺圖形化的闡述,在將文字的形象、情節(jié)、情感因素傳達給讀者,既起到了書籍裝幀的作用,更有助于讀者理解小說內涵,感受魯迅《狂人日記》之后“緊接上去的戰(zhàn)斗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