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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北魏前期漢人士族的入仕起家與世資門第

2022-03-28 04:47:16
關鍵詞:起家門第宮崎

劉 軍

公元386至534年,統(tǒng)治中國北方的北魏王朝,是以鮮卑族拓跋氏為領導核心的胡漢聯(lián)合政權。其建國伊始,就把聯(lián)合漢人大族的問題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以彌補自身文化落后、統(tǒng)治力不足的缺陷。給予漢人大族閥閱士族的身份,滿足其門第升進的迫切訴求,是雙方合作的關鍵。而首當其沖的難題,就是如何安排他們體面地進入王朝官僚體系,以符合其家世出身、身份特點和文化旨趣的官職登仕起家。因此,漢人士族起家,成為北魏早期政治制度的重要一環(huán),其重要性足可與胡人制度相提并論。其更深層的意義在于,北魏初年對漢人士族起家制度的恢復與調(diào)節(jié),為日后統(tǒng)治集團的系統(tǒng)整合,特別是孝文帝太和中啟動的胡漢一體的士族化運動與閥閱等級秩序的建構作了全方位的預演和堅實的奠基。然而,治北魏史的難點之一,就是對孝文帝太和年間(477-499)以前的情況不甚了了,根源在于資料匱乏甚至相互抵牾,加之研究視角與方法存在一定缺陷,學界很難就某些特定問題達成普遍共識,不少結論尚停留在推測的水準,亟待繼續(xù)深入考察。

討論北魏前期漢人的門閥士族制度及相應的起家規(guī)則,就面臨這樣的窘境?,F(xiàn)有的代表性成果,如汪征魯《魏晉南北朝選官體制研究》(1)汪征魯《魏晉南北朝選官體制研究》,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楊龍《文化融合與政治升進:北魏政權中的漢族士人研究》(2)楊龍《文化融合與政治升進:北魏政權中的漢族士人研究》,新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2年版。等,盡管內(nèi)容翔實具體,可惜多局限于起家制度的表象,缺乏對制度內(nèi)涵、運作機理與社會功效的透徹分析,留下了不小的遺憾。鑒此,筆者廣泛搜集《魏書》各傳里王朝前葉漢人士族起家的履歷片段,并將其置于六朝貴族制語境和閥閱流品秩序下,探尋其在特殊歷史形勢下的政治及文化意義。為方便本文討論和讀者檢索,茲匯總相關信息制作附表,綴于文末,專供讀者參考。

一 六朝士人起家之要義

六朝時期的“起家”,又稱“出身”,特指士人步入仕途、效命朝廷而接受的有正式編制的首項公職。為標榜其脫離庶民境遇、躋身體制之脫胎換骨的蛻變,文獻又有釋褐、解褐、投褐、釋巾、解巾、脫巾等雅稱。起家,歸根結底不過是仕途履歷中的尋常一環(huán),可一旦與流品規(guī)則聯(lián)系起來,就會變成主流歧視旁支、強勢欺凌弱勢的手段,據(jù)此塑造各任其性、各當其分、安分守己、隨遇而安的利益分配格局。起家,對個人而言,是產(chǎn)生排他性優(yōu)越感,并足以左右其前程的厚重資本;對社會而言,是劃分身份體系,進而構造等級壁壘的基本依據(jù)。起家(或出身)在不同歷史時代和制度環(huán)境下的表現(xiàn)各異,在西周宗法制社會炫耀血統(tǒng)親疏,在東周列國至兩漢彰顯事功奮進精神,在六朝突出累世積淀的閥閱門第,在唐宋以降推崇科場揚名立萬,總之,能夠反映社會形態(tài)與觀念日新月異的變革。

關于起家制度對六朝門閥士族社會的意義,論證最精辟者莫過于日本學者宮崎市定。他說:“在現(xiàn)實中規(guī)定貴族門地(第)高下的,除此起家之制外,別無其他。這在當時的社會里,大概是大家都十分清楚而無須特別指出的情況。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它變得最為模糊不清。其模糊程度不僅僅對于我們這些外國人,就是對中國人來說,似乎也完全一樣。這一點可以從以下情況得到印證:如果我沒有看漏的話,那就是在中國人的六朝貴族制度研究中,以往的固不待言,迄今為止的出版物中,幾乎看不到有指出起家制意義的論著。”(3)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前言》,韓昇、劉建英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0年版,第34頁。他堅信自己成果的原創(chuàng)性,指明起家標識門第出身之功用,揭示門閥士族制之實質(zhì)。所以,結合起家與門第,通過起家折射門第,具體而言,就是摸索二者之間的對應規(guī)律,實乃研究起家問題之頭等要義。另一位日本學者漥添慶文在北魏史研究中予以堅決貫徹:“以父祖官職為標準進行門第的認定,對應門第來決定起家官,這樣會導致門閥制的出現(xiàn)?!?4)漥添慶文《北魏后期的門閥制——起家官與姓族分定》,徐沖譯,《中國中古史研究》編委會編《中國中古史研究》第6卷,上海中西書局2018年版,第150頁。盡管結論局限于后太和時代,但方法論對前太和時代同樣適用。

宮崎市定系統(tǒng)總結魏晉起家與門第的關系,提出了著名的“四等差”理論:“獲得鄉(xiāng)品二、三品者,可以從六、七品的上士身份起家。其次,獲得鄉(xiāng)品四、五品者,可以從八、九品的下士身份起家?!薄耙灾?,制定了起家的官品大概比鄉(xiāng)品低四等,當起家官品晉升四等時,官品與鄉(xiāng)品等級一致的原則。然而,在實施過程中,想來會允許在上下浮動一個品級的范圍內(nèi)酌情調(diào)整?!薄叭绻鲜鰧P系正確的話,我們應該可以從人物傳記中知道其起家官品,進而在某種程度上推測出鄉(xiāng)品等級?!?5)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第71、72頁。這里的“鄉(xiāng)品”偶爾包含德、才等非門第因素,但總體趨勢是與純粹代表門第的“門品”合流。易言之,士人登仕,起家官品約略比門第等級相差四級,此乃朝廷銓敘遵循的大致準則。如此一來,不同門第出身者在仕途伊始便被置于前后不等的起跑線上,并沿著各自不同的賽道奔向早已設定的終點,這便是閥閱貴族制運作的基本原理——流品,起家是其操控的關鍵步驟。

從這個意義上說,唯門第是從,井然有序地安排起家,乃捍衛(wèi)士族流品社會的重要保障。無怪孝文帝欽定方司格:“出身之人,本以門品高下有恒,若準資蔭,自公卿令仆之子,甲乙丙丁之族,上則散騎秘著,下逮御史長兼,皆條例昭然,文無虧沒?!?6)杜佑《通典》卷16《選舉四》,王文錦等點校,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390-391頁。由此上溯至北魏前期,尚未漢化的拓跋君主,在安置漢人大族時能否忠實執(zhí)行該原則,足以見證其皈依華夏文明、恢復士族社會的決心和程度,亦可透視拓跋統(tǒng)治中原的戰(zhàn)略方針。宮崎市定總結歷史經(jīng)驗,指明異族征服漢人的訣竅在于謀求諒解與合作,因為“在五胡統(tǒng)治階級眼里,漢族也不過是異族之一,且為劣等種族。但是,漢族自古定居在華北這片土地上,擁有優(yōu)秀的文化和絕對多數(shù)的人口,作為現(xiàn)實問題,其存在絕對不容輕視。他們主要交納租稅,有時也服軍役,這些對于胡族國家是必不可少的。為了統(tǒng)治漢族,討得他們的歡心,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承認他們的自治。更具體地說,如果不能讓漢人以州郡那么大的單位實行自治的話,那么就讓他們以縣或者鄉(xiāng)村為單位,總之要給他們一定標準的范圍,讓他們實行自治。實際上,胡族政權采用的政策,是盡可能用大的團體單位來掌控漢族。也就是對于漢族有實力者,不僅將他們作為豪族,利用其經(jīng)濟實力和對鄉(xiāng)村的統(tǒng)治能力,還要把他們當貴族對待,進而利用他們的聲望,此為上策”(7)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第23頁。,即最大限度地滿足精英分子對功名利祿的渴求,籠絡他們,給予他們廣闊的出路。北魏建國伊始,確實依此行事。道武帝不僅禮遇漢人士大夫,發(fā)揮示范功效,還力圖重建流品秩序,“創(chuàng)基撥亂,日不暇給,然猶分別士庶,不令雜居,伎作屠沽,各有攸處”(8)魏收《魏書》卷60《韓麒麟附韓顯宗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1463頁。,以實現(xiàn)“門盡州郡之高,才極鄉(xiāng)閭之選”的“彝倫攸敘”的理想狀態(tài)(9)魏收《魏書》卷7《孝文帝紀上》、卷3《明元帝紀》,第163、58頁。。那么,考察這種構想在授官特別是起家層面能否體現(xiàn)、如何體現(xiàn)、實現(xiàn)到何種程度,便是本文的寫作主旨和基本的問題意識。

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說明,即起家信息的甄別、提取。正常來說,史志、行狀、譜牒所載履歷的首位官職,應該就是起家官,但不少傳記為縮略篇幅,或截取仕途片段,或摘錄要職再行拼接,致使起家官湮沒無聞,在此情況下就不能簡單地視首位官職為起家官了。易言之,這種可能若非完全排除,否則就要承擔誤判的風險。宮崎市定進行此類操作便萬分審慎,他在制表分析時強調(diào)“將其最初出現(xiàn)的官名視為初仕官職,亦即起家官,這是本表的缺陷”,所以需同時結合入仕年齡等要件輔助判斷起家官(10)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第76頁。。本文也要面臨該難題,只好借鑒宮崎的做法,盡可能減少失誤。就筆者主觀而言,絕無為迎合模式而故意歪曲史料之動機。

二 北魏前期漢人士族的起家狀況

六朝銓選,講究繁瑣,品級、班位、清濁、要閑、散實、央地諸因素無不斤斤計較??疾斓鞘似鸺遥仨毦C合權衡。北魏官場固然夾雜代北積習,但總體趨勢還是向魏晉傳統(tǒng)靠攏,故無妨以六朝貴族之通制予以審視。

茲先探討北魏前期漢人士族的起家品級。北魏文獻記載仕進層級多為后期制度,如前引孝文帝方司格,規(guī)定上及“散騎秘著”、下至“御史長兼”,據(jù)當時頒行的新品令衡量,其范圍在從三品至從八品之間。又宣武帝擬定五等封君起家之制,最高者同姓公爵正六品,最低者清修男爵從九品(11)魏收《魏書》卷8《宣武帝紀》,第249頁。。又宣武帝特詔侍衛(wèi)宗士流內(nèi)出身,敘從七至從八品官(12)魏收《魏書》卷113《官氏志》,第3264頁。。這些資料雖然晚出,但畢竟由前期制度修訂而來,故不乏參照價值,只需做些理論換算工作即可。后期的新品令是前期舊品令按士庶流品理念剪裁切割,再置于新的流內(nèi)正從九品框架內(nèi)重新均勻排擺的結果:新令正一、從一、正二品對應舊令一品,新令從二、正三、從三品對應舊令二品,新令正四、從四、正五品對應舊令三品,新令從五、正六、從六品對應舊令四品,新令正七、從七、正八品對應舊令五品,新令從八、正九、從九品對應舊令六品(13)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第208、261頁。。照此說來,北魏后期新令體系下的起家區(qū)間由從三品到從九品,按上述比例折換舊令為二至六品,同期南朝蕭梁的情況也大致如此,其共同淵源必為魏晉故事(14)這里涉及北魏前期官品令的適用問題,十六國至北魏前期,基本照搬晉官制。據(jù)魏收《魏書》卷113《官氏志九》記載:“昭成之即王位,已命燕鳳為右長史,許謙為郎中令矣。余官雜號,多同于晉朝?!?第3231頁)又載道武帝天賜元年(404)定官品:“五品散官比三都尉,六品散官比議郎,七品散官比太中、中散、諫議三大夫,八品散官比郎中,九品散官比舍人?!?第3233頁)與晉官品相差無幾,特別是品級尚未區(qū)分正、從。很多學者據(jù)孝文帝太和十七年(493)頒行的前《職員令》定北魏前期的官品,但前令的本質(zhì)僅是草擬的征集意見稿,且精密劃分正從品、上下階,其中可能借鑒了南齊的某些制度構想,在北魏前期根本不會存在,故此法絕不可取。又《魏書》卷45《裴駿附裴宣傳》載:“高祖初,征為尚書主客郎,與蕭賾使顏幼明、劉思效、蕭琛、范云等對接。轉都官郎,遷員外散騎侍郎。舊令與吏部郎同班?!?第1127頁)員外散騎侍郎只有在晉令中才與尚書吏部郎同班;太和前令中,二職分列從四品下階和上階,絕不可能同班。所以,北魏前期衡量官品的基準應該是晉令,而非太和前令。需要說明的是,即便太和廿三年(499)頒行后《職員令》,晉品令仍然具有參考意義,仿佛蕭梁頒行十八班制,但九品之制依然有效。。依魏晉慣例,超品宗室起家獨占四品以上,一品膏腴之門五品官起家,二品四姓之門六品官(亦連帶少量七品清要官)起家,據(jù)此拉開不同門第的仕進差距,形成等級森嚴的閥閱體系。此乃解鎖六朝貴族體制特性的密鑰,對理解北魏前期士族制格外重要。

從附表反映的內(nèi)容來看,北魏前期漢人士族起家集中在五、六品,前者39例、占比57%,后者26例、占比38%,七品相對罕見,僅3例、占比5%,也就是在魏晉仕進體系中排除宗室選官以外的部分。漢人士族當然不會位列拓跋宗室,而五至七品正是異姓臣僚通常的起家層級。由此推知,北魏前期遵循魏晉舊制安排漢人士族入仕起家,此舉既為維護他們的既得利益,又顯示出重建士族流品社會之意圖。值得注意的是,西晉永嘉之亂以降,北方高門名望普遍徙居避難,滯留鄉(xiāng)梓者多為土著豪強,他們建立塢壘碉壁,聚眾自保,在迎接異族挑戰(zhàn)的同時,也期待改換門庭的契機。北魏宗主督護制,便是合流背景下實行的委任統(tǒng)治。實際上,這些漢族強豪原本難預士流。時人慨嘆:“河北白壤膏粱,何故少人士,每以三品為中正?”(15)房玄齡《晉書》卷71《陳頵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892頁。文中的“三品”,是表示門第的鄉(xiāng)品,士族上品為二品,三品則是寒素卑品,他們的起家官品,若按宮崎市定的觀點,應在七至九品徘徊。之所以能躋身士族五至七品層位,全賴異族拓跋的傾力提攜,實現(xiàn)門第之升進,保證日后胡漢融合并在士族化道路上攜手共進。當然,北魏尚需在門第確認的技術環(huán)節(jié)進行重大調(diào)整,以滿足漢人豪強迫切的利益訴求。其具體情況,留待后文闡釋。

再看漢人士族起家的職位。六朝士族把符合自身權益需求、文化品位及行為旨趣的職務,統(tǒng)稱“清官”,起家時趨之若鶩,反之則視為“濁官”,對之鄙夷不屑。清官的特點是職閑廩重、位望通顯,兼具尊貴性、近密性、文翰性、舒適性(16)張旭華、張斯嘉《魏晉清官探源:貴勢壟斷“秘著”新論》,《史學月刊》2016年第2期,第27-38頁。。通俗地講,就是地位高、升遷快、待遇好、職事悠閑。貴族辨識清濁,往往與時俱進,并無一定之規(guī),且南北差別顯著。一般而言,南朝約定俗成,視職務本身屬性而定,候選者迎合職位要求,講究職務的文化性格;北朝依靠行政指令,以任職者的群體特性確定職務的屬性,政典有載的官職無不明文標注清濁度,擔任某職即意味著獲得相應的聲望度,更注重職務的利益交換關系。當然,二者并非涇渭分明,諸如秘書著作、黃門散騎、東宮及幕府上佐等傳統(tǒng)清官,在北魏照舊效力堅挺。據(jù)此分析北魏前期漢人士族起家官的屬性,就有的放矢了。

茲按起家官類型分別統(tǒng)計,以數(shù)量多寡降次排列。其中,內(nèi)行系統(tǒng)中散待詔23人,占比34%;中央最高學府教官中書博士15人,占比22%;中書、門下二省侍從(中書侍郎、黃門侍郎、給事中、議郎)13人,占比19%;秘書省秘書著作郎7人,占比10%;東宮及幕府僚佐(代王左長史、太子洗馬、太子中舍人)3人,占比4%;尚書吏部諸曹郎3人,占比4%;郡太守3人,占比4%;中央部署長官都牧令1人,占比3%。上列數(shù)據(jù)表明,北魏前期漢人士族起家仍以魏晉典型清官為主,但也有變動的跡象。首先,胡族特色鮮明的中散成為起家之大宗。當時,政府胡漢分治、內(nèi)外有別,管理代人的內(nèi)行系統(tǒng)執(zhí)掌權力,中散作為內(nèi)行顯職,乃協(xié)助皇帝施政的心腹近臣。此職非由代人勛胄壟斷,也廣泛吸納漢人士族,既昭示拓跋兼容并蓄的胸襟氣魄,亦彰顯北魏統(tǒng)治集團構造的復雜多樣。其次,昔日備受冷落的中央官學教授中書博士聲望效力大幅提升,已為漢人士族欣然接受。眾所周知,漢晉學術的中心由官學下移私門,官學教育式微,教官漸趨冗閑。然而,拓跋文化底蘊匱乏,培養(yǎng)代人貴胄唯一可行的途徑就是延聘名師,創(chuàng)辦學校教育。于是,官學教授重又成為士大夫渴求的崗位。再次,徑直以郡太守起家,是北魏前期獨有的政治現(xiàn)象??ぬ刂髡环剑P乎地方秩序的穩(wěn)定,對任職者的能力和經(jīng)驗提出極高要求,官員須久經(jīng)歷練,遷轉而至。北魏用人則不拘一格,史載:“初,崔浩薦冀、定、相、幽、并五州之士數(shù)十人,各起家郡守”,又“選擬方岳,以詢訪見留,各聽長子出為郡守”(17)魏收《魏書》卷48《高允傳》、卷33《賈彝附賈秀傳》,第1179、879頁。。究其緣由,一方面是北魏對地方的支配力相對薄弱,必須借助漢人士族實行聯(lián)合統(tǒng)治;另一方面旨在幫助漢人后進門第迅速補齊躋身士族所必備的五品資集,而郡太守恰好處于這條準入資格線的邊緣位置。最后,六朝鮮見尚書吏部郎起家者,北魏在此方面獨樹一幟。宮崎市定考證,吏部郎負責組織人事,儼然貴族流品游戲的裁判,因而地位顯赫,領銜其他曹郎,其實際效力值超六品、破五品、抵四品,候選者通常要在五品線往復拉鋸數(shù)次方能順利遞補,日后則可直接晉升三品侍中(18)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第136-139頁。。北魏欲協(xié)調(diào)中原門第間的利益平衡,須仰賴漢人士族的社會威望,故有破格任用實例出現(xiàn)。總括以上,由于北魏政治體制與施政方略的差異,漢人士族的“清官”情結在魏晉基礎上有所揚棄,但萬變不離其宗,整體而言,還是魏晉風氣的延續(xù)。

三 閥閱門第對漢人士族起家的影響

人類歷史上任何形態(tài)的貴族制,究其實質(zhì)都是代系間資源的世襲再傳遞,身份體系的自我復制再生產(chǎn),所謂“世卿世祿”乃是最貼切的形容。六朝門閥貴族照比兩周宗法貴族,無非是將建構的基礎元素由“血緣”置換為“門第”而已。所以,基于累代積淀的官爵權勢形成的閥閱世資,成為制約仕進的頭等要件。漢人立下的規(guī)矩,拓跋奉為圭臬,銓敘“但檢其門望”、“取士于門”(19)魏收《魏書》卷60《韓麒麟附韓顯宗傳》,第1461、1462頁。。新近的研究已經(jīng)證實,北魏無論前期、后期,胡人、漢人,盡皆如此(20)劉軍《出土文獻所見北魏早期的士族制元素——楊璉、劉玉墓志比較研究》,《重慶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第51-52頁。。隨之而來的任務是,漢人的家世門第究竟怎樣與起家層級實現(xiàn)關聯(lián)?宮崎市定設想的魏晉“四等差”理論成立與否,又是否適用于北魏?持此問題意識梳理文末表格,期待更多的發(fā)現(xiàn)。

首先,我們要為表格所列人物的家世出身量化定等。這是因為,貴族流品社會,非但良賤有別、士庶天隔,即便士族內(nèi)部亦存在清晰的分野。研究證實,九品官人法劃定士族鄉(xiāng)品(或門品)為一品和二品,對應各自的門第等級,兩者之間的界限或許就是標志九卿中二千石層位的官品三品線,世資三品以上者入一流高門,門第一品;四、五品者算一般高門,門第二品。北朝分別冠以“膏腴”和“四姓”的稱號,嚴格區(qū)別對待(21)劉軍《論北魏士族的門第等級——以釋褐為中心的考察》,《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第185頁。。古日本堂上貴族,三品以上稱“貴”,四、五品稱“通貴”,待遇有天壤之別,無疑保留了中國六朝遺制。另外,對注重歷史傳承、底蘊積淀的貴族來說,區(qū)區(qū)一代業(yè)績尚不足以生成門第。昌黎大族韓顯宗的言論極具代表性:“今令伎作家習士人風禮,則百年難成;令士人兒童效伎作容態(tài),則一朝可得。是以士人同處,則禮教易興;伎作雜居,則風俗難改。朝廷每選舉人士,則校其一婚一宦,以為升降,何其密也。至于開伎作宦途,得與膏粱華望接閣連甍,何其略也?!?22)魏收《魏書》卷60《韓麒麟附韓顯宗傳》,第1463頁。意即士庶藩籬須“百年”鑄就,若以卅年為一代,則耗時三代之久。故孝文帝厘定姓族,將核算世資的上限移至曾祖(23)魏收《魏書》卷113《官氏志》,第3274頁。。然歷代官爵有差,而門品又必須濃縮為一個數(shù)字才好量化比較,于是世資均值的概念應運而生。簡而言之,就是計算曾祖以降三代(起碼要保證兩代)的官爵資品,做四舍五入處理后再折換相應的門品,均值三品以上為一品門品,均值四、五品為二品門品(24)劉軍《試論北魏士族銓敘依據(jù)的“資”》,《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第136頁。。北魏士族制凸顯自上而下的體制品格,忽視自下而上的道德倫理習俗,依靠行政力量遴選之“急就”特點顯露無遺,這與拓跋社會躍進式發(fā)展模式是密不可分的。

北魏前期時日尚短、疆域有限,追溯三代世資難免會有時間和空間逸出本朝者。檢索文末表格,封懿、韋閬、韋真喜、韋崇、盧玄先世溯及西晉,崔玄伯、崔徽、崔簡、崔恬、崔賾、崔浩、趙廣夏先世溯及后趙,鄧淵、鄧暉、鄧穎、王憲、王宗智、賈秀、賈俊、杜銓先世溯及前秦,封愷、宋溫、宋宣、許宗之、許熙、盧度世先世溯及前燕,鄧宗慶、鄧靈珍、高謐、高道、張靈符、谷季孫、李敷、李憲、李冏、盧敏、盧昶、盧尚、高允、高忱、游肇、高祐、高欽先世溯及后燕,李彥、李虔、李輔、陰仲達、李沖先世溯及西涼,高道悅先世溯及北燕。例證如此眾多,不禁令人思索:前朝異政權的官資能否獲得北魏的承認?答案是確定無疑的,否則史傳就不會連篇累牘地記述了。換言之,北魏甄別漢人士族門第,大抵遵循先朝與當代兼顧的原則(25)唐長孺《論北魏孝文帝定姓族》,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82頁。。實際上,當時滯留北方的所謂名望絕少魏晉舊族,多為累仕后趙及前后燕(26)唐長孺《魏晉南北朝隋唐史三論》,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61頁。等十六國政權的后起新貴,既然合作對象別無選擇,北魏就只能接受其前朝世資,惟此方能贏取真心擁戴、實現(xiàn)長治久安。反過來,此舉也為這批政治暴發(fā)戶的門第升進提供了千載難逢的良機,使之奠定家勢長久輝煌的基業(yè)。

如此無差別地計算三代(具體操作可適度放寬至兩代)的世資均值,以普遍通行于十六國、北朝的晉品令為準,就可在體制層面大致鎖定門第等級。如表格所示,世資均值一至三品的一品門第者有張誕、張白澤、高謐、高道、崔賾、封愷、王憲、王宗智、張靈符、谷季孫、賈俊、李敷、李憲、李冏、李彥、李虔、李輔、裴修、裴宣、許宗之、許熙、李邃、李蘊、盧敏、盧昶、盧尚、李沖;世資均值四、五品的二品門第者有張袞、張度、崔玄伯、崔徽、崔簡、崔恬、鄧淵、鄧暉、鄧穎、鄧宗慶、鄧靈珍、封懿、宋溫、宋宣、賈秀、崔浩、韋閬、韋真喜、韋崇、杜銓、盧玄、盧度世、高允、高忱、李璨、李宣茂、李叔胤、趙廣夏、陰仲達、李安世、高閭、游肇、高祐、高欽、楊播、楊椿、楊津、韓興宗、韓顯宗、高道悅、宋弁。這里值得注意的是,本系同宗的人物卻隸屬不同的門第。眾所周知,恪守尊祖、敬宗、收族理念的漢式宗族,是由若干門房支系共同凝聚的。北魏核算世資的范圍,僅限本支直系父祖,分房后的旁支一般不起決定作用,造成系出同門但高下迥異的局面,同宗各房還會由此展開激烈競爭,此消彼長、盛衰無常,皆力爭代表本族正宗嫡傳之首席。恰如何炳棣回憶家族史時所言:“世代相傳我們是南宋理學家何基(1188-1268,謚文定)的后裔。文定公于清雍正二年(1724)從祀孔廟。后來在上海從長我二十一歲的堂侄德奎得悉,金華北山一帶的何姓人氏硬說他們才是文定公的后代,我們是旁支。德奎說不值得同他們爭認祖宗,重要的是看我們這支何氏是否爭氣?!?27)何炳棣《讀史閱世六十年》,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2004年版,第3頁。換言之,決定家族地位的是實力,與血統(tǒng)的親疏遠近、嫡庶長幼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這種族內(nèi)分野現(xiàn)象在北魏士族體制化背景下顯得尤為突出。

既然個人都基于直系父祖的官資獲頒門品,入仕的起家官就應與之固定形成搭配比例,以便在仕進領域滲透閥閱流品之信條。這是前文已述及的觀點,下面將圍繞表格資料加以闡釋。必須強調(diào)的是,仕途與人生充滿偶然性,朝廷銓選亦多特情的考慮,出現(xiàn)破格的個案也在情理之中,但絕不能因此特例的發(fā)生就輕易否定規(guī)則的存在,須知破格的前提是得有一個大家共同遵循的標準,甚至破格本身也需要某種“格”的規(guī)范。因此,意在總體趨勢性分析的量化統(tǒng)計法,在權衡特例與常制的對比關系時應格外審慎,分寸尺度的拿捏往往是成敗的關鍵。就表中數(shù)據(jù)而論,五品起家者共39人,其中門第一品者19人、占比49%,門第二品者20人、占比51%,二者勢均力敵;六品起家者共26人,其中門第二品者21人、占比81%,門第一品者5人、占比9%,前者占壓倒性優(yōu)勢;另外,七品起家者3人,門第俱為一品??傮w來看,門品與起家官品相差四級者居多數(shù),共有40人,占比59%;于此基礎上下浮動各一級者25人,占比37%;完全偏離基準者3人,占比僅4%。這證明前述宮崎市定關于門品與起家官品對應關系的結論還是可靠的,其不僅針對魏晉、南朝,也適用于異族政權北魏。易言之,北魏前期招攬漢人士族登仕采取的還是漢族的老辦法。

宮崎市定“四等差”理論的提出,不完全是計算的結果,還有諸多有力佐證予以支持。比如,聯(lián)系中古蔭敘制度:一品官之子五品起家,二品官之子六品起家,三品官之子七品起家。假設父輩官資按等位繼承原則賦予子嗣相應的入仕品第,則此品第與起家官品恰好相差四級。六朝盛行“遇品加四”表述官品,“遇品減四”表述任職資格的慣例。魏晉、南朝所謂“二品清官”“三品縣令”“四品臺吏”,實則分別為六、七、八品官的代稱;北朝刺史任用六、七、八品者,實則分別對應二、三、四品的世資門第,這無疑照搬了起家的辦法。另外,六朝評定士族的身份底限和很多國家級高端禮儀活動的參加資格,都不約而同地設定為六品,其與士族二品門品同樣相差四等。再有,中日兩國書畫、圍棋、相撲等古典體藝的最高成就俱劃分六等,與起家之制或許有關。本文用北魏前期史料再次予以證成,然其中特例似有補充說明之必要,這樣方能使其理論充實豐滿。

具體而言,就是大量存在低品高授和高品低授的情況,前者門第二品以五品官起家,后者門第一品屈尊六品甚至七品起家官,都應給予符合邏輯的解釋,牽強附會是絕對不行的。我們發(fā)現(xiàn),前者旨在特別優(yōu)禮傳統(tǒng)高門,如崔玄伯領銜的清河崔氏,盧度世代表的范陽盧氏,李安世引領的趙郡李氏,他們貴為河北四姓,乃永嘉亂后北方碩果僅存的一流名望,即便個別世資有所缺欠,未必符合北魏門第體制化的評判標準,但仍以頭牌視之,以利用其巨大的社會能量。此舉還有恩賞功勛、故舊之效能,如魏初名臣張袞之子張度,鄧淵子孫鄧穎、鄧宗慶、鄧靈珍,高允之子高忱,游明根之子游肇,俱受父祖庇蔭破格起家;楊播、楊椿、楊津兄弟,則仰仗生母為馮太后外姑的親緣,而享受“上客”禮遇;高道悅,系先祖效命北燕,乃馮太后舊臣。他們憑借裙帶越級登仕,在人治社會合情合理。另外,卓越的精英分子備受青睞,作為王朝棟梁優(yōu)先培養(yǎng),他們亦蒙榮寵破格起家,如少有器望的韋閬和幼年便出使江南的高欽。它還起到招降納叛的作用,封懿歸闕投誠即受此禮遇。

后者可從四個方面解釋原因。一是士族內(nèi)部流行“止足”心態(tài)。即為規(guī)避物議風險,防止成為眾矢之的,主動放棄與自身門第相匹配的起家官,退而求其次,甘愿屈居次一等的職位。實際上,他們對家世出身所能賦予的仕途前程充滿自信,根本無須在起跑線上糾纏,因而能夠坦然面對。二是士族的價值取向與志趣理想會對起家職務的選擇產(chǎn)生影響。低品文翰官帶來的社會聲望遠勝高品的庶務官,故門第一品的崔賾和盧昶以僅七品的太子洗馬和太子中舍人起家。當六品中書博士因拓跋重視官學教育而身價倍增時,門第一品的張靈符、李彥、李輔情愿倒轉屈就。三是官職效力衡量標準多元化,單純的品級難以產(chǎn)生足夠的誘惑力,能否掌握資源的功利主義傾向浸染北魏士族。門第一品的裴宣,六品尚書郎起家,殊不知該職因尚書省宰相機關地位的加重而行情看漲,實際具有五品官的潛質(zhì),故太和前令將其品級順理成章地抬升至五品,使之名實相符。四是純粹的貶降處罰。范陽盧氏作為清河崔氏的姻戚,遭到崔浩國史獄的牽連,故門第一品的盧敏、盧尚只得以七品冗散議郎起家。

總之,門品與起家官品“四等差”體系的頻繁打破,并不意味著宮崎市定理論的崩盤,特例適度且合理的存在恰恰是常制之反證。相信隨著新資料的陸續(xù)公布,特例還會逐漸地累積,但情況估計不會超出上述若干可能。宮崎市定對研究形勢有比較清晰的判斷:“政治和人事是變幻莫測的,所以,所有官吏不可能如同機器般地按此規(guī)則活動,然而也不可能全無規(guī)則?!鋵?,我們在正史列傳中能見到的人物經(jīng)歷,更多屬于打破標準形式的特殊情況。但是,如果因為個例人物的情況不相符合,就完全否定原則的存在,那就失之偏頗了?!?28)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第82-83頁。盡管飽受變例的困擾,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即北魏無論前期后期,只要閥閱流品秩序健在,計資定品授官的總原則就不會改變,銓選畢竟是貴族主義賴以伸張的政治工具。

四 北魏模仿魏晉士族起家制度的文化意義

通過對北魏前期漢人士族起家狀況的系統(tǒng)分析,初步判斷其乃魏晉舊制之延續(xù)。若將政治制度歸結為功能性的文化符號,置于中古民族融合與文明傳承的宏觀背景下,則可映射出特殊的時代內(nèi)涵與歷史意義。從民族融合的角度來看,胡漢一體的潮流始終是由各自的上層階級引領的,官僚貴族、知識分子、縉紳名流等精英人物居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們對身份歸屬的詮釋、選擇與認同制約族群演進的趨勢。所以,探討民族融合應從胡漢上層著眼,而且關注的焦點不能僅局限于胡人貴胄,還要留意異族統(tǒng)治下漢人士族的動向,只有在二者的緊密聯(lián)系和因應互動中才能捕捉問題的邏輯線索。民族融合歸根結底是胡漢上層基于利益關系的妥協(xié)和共同目標的確認而積極推行的全面、深入的士族化運動(29)宮崎市定《宮崎市定亞洲史論考》上卷,張學鋒等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215頁。。胡人躋身士族的前提是保留漢人傳統(tǒng)的士族體制并維持其固有的社交圈,這樣自己才有努力的方向和目標。如若摧毀漢人的士族社會,胡人又該何去何從?因此,考察漢人士族的境遇,也是為研究胡人士族化做好鋪墊。士族身份最顯著的標志莫過于婚宦,前者蘊含社會屬性,后者代表體制特征。體制特征又以仕進起家環(huán)節(jié)最為關鍵,作為探索士族本質(zhì)的基本路徑之一,應當引起足夠的注意。

北魏入主中原伊始,尊重并恪守魏晉士族的起家慣例,透露出重建漢人士族社會、恢復閥閱流品秩序的戰(zhàn)略意圖,實則奏鳴未來漢化與士族化的序曲。對其社會文化深意,臺灣學者王明珂先生的族群認同理論足資借鑒。他特別強調(diào)上流人物主導的文化展演對認同心態(tài)的影響,漢地文明通過展演顯示的不是海納百川的寬闊胸懷,而是基于本位主義狹隘排他的偏見和歧視。以征服者自居的拓跋,在異彩紛呈的展演面前尷尬地調(diào)換角色,不折不扣地淪為被征服者,這才是牽引漢化改革的主觀動力。漢人士族典型的起家制度就是這種展演的素材和樣本,北魏統(tǒng)治者借此發(fā)揮其示范功能,不啻于未來前進道路的宣言書。北魏忠實貫徹魏晉起家之制,與其置身漢地文明緊迫的認同危機密不可分。王明珂先生以歷史人類學的視角予以闡釋:“整個認同與文化變遷過程,藉著鄰近人群間的‘模仿、攀附’與相對的‘區(qū)別、夸耀’進行。攀附,產(chǎn)生于一種模仿欲望;攀附者希望藉由模仿而獲得某種身分、利益與安全保障。此有如生物界的擬態(tài);許多動物以模仿他者或它物,以逃避侵害。攀附動機又相當于吉哈德所稱的模仿欲望;在親近且敵對之個人或群體之間,由于追求較優(yōu)越的存在地位,而產(chǎn)生之一方對另一方之模仿。文化與族群身分的攀附欲望,產(chǎn)生于攀附者與被攀附者間被創(chuàng)造、想像或建構的社會與文化差距?;蛴捎谥袊谡紊蠈ΑU夷’地區(qū)的征服、統(tǒng)治,或由于漢人對邊緣‘蠻夷’之身體、文化習俗與歷史的歧視、污化,皆可能造成劣勢者之攀附動機?!环接姓J同危機,因而以夸耀來造成區(qū)分,或強調(diào)區(qū)分。另一方則因不堪受歧視,或在文化夸耀的薰染下,接受一種文化與歷史價值觀(什么是高尚的文化,什么是高貴的祖先源流)而愛慕、欣賞夸耀者之文化,因而以模仿、攀附來改變族群認同,以逃避歧視與迫害?!?30)王明珂《羌在漢藏之間:一個華夏歷史邊緣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新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376-377頁。這就弄清了北魏熱衷魏晉典章的程度遠勝南朝的緣由。

王明珂先生還援引考古學和民族學的材料,證明在文化圈中所處位置與其堅守核心文化的程度往往成反比關系,越是邊緣化,認同負擔越沉重,忠實度就愈強烈;身處中心位置者安穩(wěn)無虞,相反表現(xiàn)得不夠謹嚴(31)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第38-39頁。。古語所謂“禮失而求諸野”,講的就是這個道理。置身華夏邊緣的北魏,標榜正統(tǒng),自然在士族制軌道上密切追蹤魏晉,非但不越雷池半步,還致力整理日漸紊亂的士族積習,使之規(guī)范化、制度化、固定化、公開化。北魏既以貴族主義捍衛(wèi)者自居,勢必珍視魏晉起家慣例并原封不動地運用到漢人士族身上。鑒于此,當魏晉起家研究陷入困頓之際,不妨到異族政權北魏搜尋清晰完整的“復刻版”,客觀評價,其仿真度絕不亞于江南的“正品”。宮崎市定意識到這個問題,敏銳地指出:“北魏制度一出臺就崩潰了,使得我們難以把握堪稱北魏代表性的制度。然而幸運的是,還有南朝制度存在,孝文帝以及他治理下的貴族社會,都一心一意模仿南朝制度,所以,我們可以根據(jù)南朝制度來解讀北朝的制度。盡管有局部的混亂,但大勢浩蕩,向著建立貴族制度方向前進的潮流這一點,任何人都能看得清楚明白?!?32)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第268頁。正是制度傳承的內(nèi)在相通性,使得北魏與漢族王朝可以交相映射,為研究的深入開辟了新路徑??傊?,北魏前期包括漢人起家在內(nèi)的諸多制度基本翻版魏晉,其在中古制度鏈條上的傳承意義自不待言。

綜上所述,六朝仕宦起家是衡量家世門第的標尺,也是維護流品秩序的體制保障。等級森嚴的士族起家制度在魏晉時期已經(jīng)穩(wěn)固成形,成為后世模仿的范本,那么能否有效地操作并落實其所蘊含的流品精神,就足以考量特定時段士族化建設的態(tài)勢與水準。北魏盡管脫胎塞外蠻族,然在此方面當仁不讓,從依照舊法禮待漢人士族入手,逐步擺脫游牧行國政體的束縛,循序漸進地推動整個胡漢上層的士族化進程,措施可謂卓有成效。北魏延續(xù)魏晉“四等差”規(guī)則,將士族起家官同資品門第嚴格按比例協(xié)調(diào)匹配,充分發(fā)揮起家的社會與政治功效,真正領悟了貴族流品機制的精髓,為日后士族化運動高潮的到來做了扎實的準備。以起家為例,證明魏晉是北魏前期制度的重要源頭之一,后者對前者的繼承忠實、準確,彼此參照互補,在理論上完全可行。因此,拓跋在中古制度文明流變過程中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貢獻值得尊重。

附表 《魏書》所載北魏前期漢人士族起家信息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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