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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浙派詩人華喦其人其詩及其交游

2022-03-17 22:26王小恒
長江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人格詩人

王小恒

(長江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重慶 408100)

清代中期的浙派詩人集群是清代極具文化質(zhì)地的詩人流派,值得深入關(guān)注和探討。目前學(xué)術(shù)界對于浙派詩人集群的探討往往只是集中在少數(shù)活動于杭州的一批詩人,這說明對于浙派詩人集群的認(rèn)識還過于局限。實際上,浙派詩群成員的活動雖以杭州為策源地,但其足跡已遠(yuǎn)遠(yuǎn)超越了杭州一隅。在眾多活動之地中,除了杭州,還有揚州和津門。如浙派宗主厲鶚活動的區(qū)域以杭州為主,在揚州和津門都有廣泛的活動。因此,要完整認(rèn)知浙派詩人集群的全貌,合理厘定浙派詩人集群的成員構(gòu)成,必須進(jìn)行全方位考察。在清代藝術(shù)史上,“揚州八怪”是具有鮮明個性的書畫流派,華喦是其重要成員。然而,我們通過全面考察其詩歌創(chuàng)作和交游情況,他的人格面貌和創(chuàng)作個性與浙派詩人集群高度吻合。因此,我們有理由認(rèn)為,華喦作為清中期浙派詩人集群的一員是毫無愧色的。我們知道,在清代諸多詩人群體中,浙派具有自身較為獨特的人格面貌和創(chuàng)作風(fēng)格。對于浙派詩群代表性詩人來說,雖然都鄙棄仕進(jìn),以伏身草野、寄情巖泉為其歸宿,但若體會他們的精神面貌,則是同中有異,自具面目。如厲鶚、沈心等體現(xiàn)得較為正統(tǒng)和醇厚,丁敬、金農(nóng)等則處處叛逆?zhèn)鹘y(tǒng),表現(xiàn)得十分另類。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亦然。作為“揚州八怪”之一的華喦,從其生平處世行徑和詩歌創(chuàng)作來看,與丁敬、金農(nóng)等更為接近。

華喦(1682—?)①關(guān)于華喦卒年,目前學(xué)術(shù)界尚有不同說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清代詩文集匯編》第251冊收華喦《離垢集》五卷,集前有華喦簡介,謂華喦“卒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此為一說。另一說見李良年、楊忠主編《清人別集總目》“華喦”條附錄,云華碞卒于1761年。兩說均不知何據(jù)。,原字德嵩,后改字秋岳,號新羅山人,原籍福建上杭,后僑居杭州數(shù)十年,有《離垢集》傳世②華喦傳世之《離垢集》,有多種版本,本文所用之本,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清代詩文集匯編》本,《離垢集》收于第251冊。。華喦在杭州僑居期間,恰是浙派詩人群體在野詩潮風(fēng)起云涌之時,華喦逐漸融入浙派詩人圈,經(jīng)常至揚州開展廣泛的以詩、書、畫為載體的文化活動,且與相當(dāng)數(shù)量的浙派詩群成員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成為浙派詩人群體中頗具特色的代表性詩人。

一、華喦其人

觀華喦一生,他是一位純粹的布衣,既不應(yīng)考應(yīng)征,也不接近官場人士,出則山林湖海,入則作畫吟詩,自娛自樂,具有十分濃厚的草野情懷。華喦詩、書、畫均有很高造詣,在書畫方面的聲名似乎又蓋過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即顧師竹為《離垢集》所作序言云“新羅山人畫,名噪海內(nèi)百余年矣……”[1]113。當(dāng)顧氏得到華喦詩集后,“攜向海山慧業(yè)處,焚香靜坐,每讀一過,口角流沫,蓋古今諸體,如氣之秋,如月之曙,性情所至,妙不自尋,而后知山人實以詩鳴,畫猶緒余耳。舊稿五卷,山人手自繕寫,書法高古,直逼晉唐。合而觀之,且有‘三絕’之目”[1]113。并認(rèn)為:“凡得其片羽藏弆以為榮者,固在畫而不徒在乎畫也。山人于榕軒為祖行,榕軒薄書之暇,??蔷?,誠合乎數(shù)典不忘祖之義。獨嘆山人生于閩、家于杭,掃除俗狀,往來山水窟中,領(lǐng)略奇致,發(fā)為歌詩。而畫名先無翼而飛,是編緘之青箱,遲之又久,必俟山人曾孫銕舫、序榮持之仙源幕府,始得榕軒表揚之。雖顯晦有時,而榕軒之尚風(fēng)雅、闡幽潛,更有足多者。嗣此法書妙畫,必因《離垢集》永垂不朽。仆素嗜山人畫,今又藉是編,兼悉山人之人品出處,亦與有幸焉?!盵1]113從這段議論可以看出,華喦書畫早出,為他贏得巨大的聲名,然而華喦之書畫,則藉其詩得以不朽。

再者,華喦其人乃徜徉山水之窟的“山人”,自然不入官簿主流。另一浙派詩群重要成員汪惟憲也曾為華喦《秋岳畫冊》撰序,先言其與華喦有二十年交誼,其云:“秋岳華君,閩人也,居于杭,與余交垂二十年,善相勸過相規(guī),歡好無間,初不以其工畫也?!盵2]377-378接著又說到華喦之畫可以傳于后世的三個原因。其云:“顧余交秋岳不以畫,而知秋岳之畫可以傳者,莫如余。秋岳之畫之可傳有三美焉。昔文徵老自題其繪事云:‘人品不高,用墨無法?!籴缰撸钥砂偈?。味其言乃知煙云變化,與天地生生之氣,自然湊拍,決非浮沉世故者所能傳其神妙。而秋岳則言:‘與行不茍俗,腸藻雪殆盡?!e居默坐,披幃斯在,未嘗妄出戶庭。此其品格超勝,一也。人各有能有不能,即以畫論,山水人物,蟲魚花鳥,或不相兼。薛稷之鶴,曹霸之馬,王宰之山水,蕭悅、文同之竹,趙昌、黃筌之花鳥,類皆專門名家,各擅一藝。范寬山水神品,猶借名手為人物,而秋岳則無不能,亦無不臻其妙,二也。十日一水,五日一石,雖能事,不受促迫,然積年累月,不可驟得。與之者常有靳色受之者。無關(guān)神明,豈必良工心苦,緣其胸中本無千崖萬壑、活潑流行之趣,意思枯窘,則以少為貴,以惜墨如金見奇耳。而秋岳于長縑巨幅,揮灑自如,至如豆人寸馬,蠶絲牛毛,細(xì)潤毫發(fā)無憾。叩門而求者,人人滿意而去。不矜能,不炫技,不故遲時日,作艱難態(tài),以畫為寄,以畫為樂,三也?!盵2]377-378綜上可知,汪氏這里總結(jié)華喦之畫可以傳世的三個原因:第一,華喦人品高,并借用秋岳語曰:“與行不茍俗,腸藻雪殆盡?!边@里說的是與畫品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人品,這也是浙派詩人的共同人格取向。第二,華喦才華橫溢,山水人物,花鳥蟲魚,無所不能。第三,華喦胸中千巖萬壑,以畫為生命寄托,故而能每畫即神品,遠(yuǎn)超眾手。這里把畫家的人品修為提到了相當(dāng)高度,把人品修為看作是畫品的前提和基礎(chǔ),不但適用于繪畫等藝術(shù)領(lǐng)域,對詩歌創(chuàng)作也是適用的。汪氏論列華喦之畫可傳的三條原因之后,又意味深長地說:“有此三美而詩與書兩勝,此秋岳之畫之所以可傳也?!盵2]377-378可見,華喦畫可傳,除取決于其畫本身的藝術(shù)質(zhì)量外,還有賴于其詩、書等文字記錄的承載。以此觀之,華喦及其詩、畫的關(guān)系是以詩存人、以詩存畫,難怪乎序者要感嘆“山人一生實以詩鳴,畫猶緒余耳”[2]377-378。

華喦其人行跡,在浙派內(nèi)外均有清晰的描述?!峨x垢集》卷首諸人題辭,前后有徐逢吉、厲鶚、顧志熙、顧師竹、梅之恒、季惇、朱燽、陳汝霦、呂紹堂、沈端、曹鳴鑾、林士端、沈鉞、陳詒、楊鼐、曹鳴鈴、顧翰、王陰森等,其中除徐逢吉、厲鶚等為浙派詩人之外,其他多為華喦后輩人。顧志熙《離垢集題辭》云:“曾向丹青窺意匠,更從畫像見風(fēng)裁山人工作畫,自繪有一幅《橫琴小影》。詩情怪地清如許,山水窟中洗髓來?!盵3]顧師竹題辭云:“一生山水窟中游,身似春云心似秋。呼吸清光歸筆底,怪來書畫亦風(fēng)流。”[4]則華喦性情、風(fēng)貌可見。也有涉及華喦一生行止經(jīng)歷者,陳汝霦題辭云:“壯年橐筆四方游,北馬南船幾度秋。大塊文章都入抱,詩成無句不風(fēng)流山人自閩遷浙,久寓維揚,曾至幽燕,以詩畫著名?!盵5]詩中小注所云“自閩遷浙”與諸家同;“久寓維揚”,則與厲鶚一生行跡略似,在揚州廣泛交往者有馬氏兄弟等浙派詩人;“曾至幽燕”,則為諸家記載所未見,可見華喦一生游歷范圍廣闊,的確是“北馬南船”。

華喦與浙派宗主厲鶚交深,厲鶚也是最了解華喦人格取向的友人之一。厲鶚題辭云:“我愛秋岳子,蕭寥煙鶴姿。自開方溜室,高詠游仙詩。云壁可一往,風(fēng)泉無四時。滄州畫成趣,儻要故人知?!盵6]厲鶚這首詩,直率坦誠,發(fā)自胸臆,非交誼不深者所不能道。詩中稱贊華喦為“蕭寥煙鶴姿”,是頗能體現(xiàn)華喦風(fēng)儀的。厲鶚詞集中有一首《高陽臺·題華秋岳橫琴小像》的詞作,可使我們較深入體會華喦人格風(fēng)致,詞云:

劍氣橫秋,詩腸滌雪,風(fēng)塵湖海年年。三徑歸來,慵將身事箋天?草堂不著櫻花夢,寄疏狂、菊澗磵梅邊。想清游,如此須眉,如此山川!枯桐在膝冰徽冷,縱一弦雖設(shè),亦似無弦。世外音希,更求何處成連!幾時與子蘇堤去,采蘋花、小艇沖煙。笑平生,忘了機(jī)心,合伴鷗眠。[7]

這首詞是厲鶚為華喦自繪像《橫琴小像》所題之詞。厲鶚之詞藝在當(dāng)時堪稱獨步,而厲鶚作為中期浙派領(lǐng)袖人物,其對華喦人格的了解,在華喦諸多友人中也更深刻。厲鶚與華喦人格雖然都是嫉“俗”如仇,但仍然有很大的不同,兩人實是一正一奇,取徑一致,表現(xiàn)有異。在這首詞中,華喦張揚、豪狂的性情得到了很好的展現(xiàn)。開篇即為“劍氣橫秋,詩腸滌雪”,寫得氣勢不凡,出人意表,這已不是傳統(tǒng)儒士溫柔敦厚、含蓄蘊(yùn)藉的精神面貌。從丁敬、金農(nóng)到華喦,我們可以看到,浙派詩人的人格精神除大部分還承載著傳統(tǒng)士人的路徑外,一部分成員其實已經(jīng)在發(fā)生異變。導(dǎo)致這種異變的因素可能很多,但浙派詩人大幅度地游離于主流之外,以山水巖泉為友,與鷗鶴梅竹為伴,較少傳統(tǒng)與主流規(guī)范的羈絆,精神取向上呈現(xiàn)出追求個性張揚、以適性怡情為旨?xì)w的傾向。雖然他們還沒有完全地走到離經(jīng)叛道、頹廢自放的程度,但憤世嫉俗是其思想的主色調(diào)。他們的精神趨向與追求功名仕進(jìn)一類士人迥異。如果說厲鶚等人的在野情調(diào)多少還承續(xù)著傳統(tǒng)士人的文化基因,表現(xiàn)方式也較柔和和含蓄,但在金農(nóng)、華喦等人身上則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激烈和極端,雖然他們的放蕩不羈在浙派詩人群中還沒有成為主流,但作為此類浙派成員,他們足為代表性詩人。正如厲鶚在詞作中所云,華喦是“疏狂”的,他們寄托這種疏狂的文化載體是“菊磵梅邊”,他們的游歷也帶有疏狂氣質(zhì),以至于作者感嘆“如此須眉,如此山川”,此中充滿的是一種陽剛之氣和盈盈張力!這在奴化嚴(yán)重的清代中葉士人中是嶄新的因素,而以規(guī)范和馴服為主色調(diào)的在朝在野文化氛圍中孕育不出這種富有個性的氣質(zhì)來。難怪華喦在《題李靖虬髯公》中曾借歷史人物李靖喊出“誰識英雄在布衣”[8]這樣的絕唱,絕非偶然。詞的結(jié)句“笑平生,忘了機(jī)心,合伴鷗眠”,點出了包括華喦在內(nèi)的浙派廣大詩人的人格取向,即不管外在表現(xiàn)如何,浙派人士的共同點是忘卻“機(jī)心”,與鷗鷺合眠,野處江湖。華喦的《厲樊榭索寫西溪筑居圖并系數(shù)語》中亦有“多情偏好道,無欲不觀爻。門冷烏蓬系,坐深華發(fā)交。優(yōu)游似白鷺,物外玩浮泡”[9]之句,說的就是厲樊榭,其實與樊榭題華喦詞是可以互參的。

浙派中除厲鶚有詞題華喦《橫琴小像》外,金志章尚有《華秋岳橫琴默坐圖》,詩云:“素處以默,澹然忘機(jī)。孤琴橫陳,惠風(fēng)在衣。形神散朗,終與俗違。太空寥蕭,游心入微。煙云供養(yǎng),日娛清暉。我思伊人,王韋同歸。”[10]此詩與上引厲鶚詞一樣,可以說亦是“王韋同歸”,都深入地揭示了華喦“澹然忘機(jī)”“終與俗違”的人格取向。詩人最后言“我思伊人,王韋同歸”,顯然是引秋岳為同調(diào)的。汪惟憲《新秋與華秋岳》一詩亦云:

徹夜長風(fēng)畫未休,空堂疏雨欲迎秋。

如逢酷吏方休沭,思與高人共唱酬。

美睡仍宜蘄簞滑,微痾只戀北窗幽。

侍中名士評量遍,蕭寂門庭君最優(yōu)。[11]

詩中刻畫了一個高士形象,末句“侍中名士評量遍,蕭寂門庭君最優(yōu)”,最為切近華喦的人格,也是作者對華喦高度的贊美和欣賞。汪氏另一首詩《丙午正月秋岳屬和〈素蘭詩草〉,率應(yīng)命。及攜畫索書,乃蕙也。然蕙本一家,何必強(qiáng)為區(qū)別》,則華喦人格形象更為突出。詩云:“空谷香清絕,芳心品更殊。誰憐貞潔性,不受世塵污。鄭女歌羞艷,湘臣怨益孤。素交惟與爾,俗狀已慚吾。一室饒幽事,無言贈彼姝。只應(yīng)梅索笑,相對雪肌膚。”[12]詩為應(yīng)華喦之邀,和其《素蘭詩草》而作。詩中表面是歌頌蘭蕙的貞潔脫俗和不受世污,但最終還是歸結(jié)到詩人與華喦的交誼,以及華喦人格精神的高潔。

綜上可知,華喦的人格精神在浙派成員中具有典型性。華喦的詩歌創(chuàng)作一如其人,集中地反映了詩人的內(nèi)心世界和人格面貌,為我們更深入地研究三百年前以詩書畫蜚聲海內(nèi)的這一浙派成員提供了依據(jù)。

二、華喦其詩

華喦的詩,是典型的個性之詩、性情之詩。取決于其人格精神和個性情懷,其詩灑脫自如,毫不扭捏造作,興之所至,發(fā)為歌詩,自為真詩。

關(guān)于華喦的詩,華喦摯友,也是浙派成員的徐逢吉在《離垢集題辭》中云:

華君秋岳天才驚挺,落筆吐詞,自其少時,便無塵埃之氣。壯年苦讀書,句多奇拔。近益好學(xué),長歌短吟,無不入妙。蓋具有仙骨,世人不知其故也。憶康熙癸未歲,華君由閩來浙,余即與之友,迄今三十載,深知其造詣。嘗謂“本根鈍者失之弁鄙,天資勝者多半浮華”,求其文質(zhì)相兼,而又能超脫于畦畛之外如斯人者,亦罕覯矣。其詩如晴空紫氛,層崖積雪,玉瑟彈秋,太阿出水,足稱神品。[13]

作為與華喦交往三十年的摯友,徐逢吉愛屋及烏,對華喦詩歌創(chuàng)作給予了毫無保留的贊美,其中雖難免有溢美的成分,但華喦的詩具有鮮明的特色卻是毋庸置疑的。

華喦的詩歌創(chuàng)作,在某種意義上是詩人人格取向的反映。華喦的人格行止,在其詩中也有許多自白式的流露,頗可為其注腳。

且看這首《寫松》,詩云:“野性習(xí)成懶,閉門一事無。坐看花漸落,臥到日將晡。猿鳥為何物?形骸是故吾。今朝灑狂墨,寫個一松圖?!盵14]語言不事雕琢,正如其畫,揮瀉自如,隨性而成。詩中“野性習(xí)成懶,閉門一事無”雖頗可刻畫詩人生活情態(tài),尚可視為平常語,至如“猿鳥為何物?形骸是故吾”等句,則驚世駭俗,已非常人情懷。比之金農(nóng)等人宣稱“我是如來最小弟”、作詩不獻(xiàn)于人而要獻(xiàn)于佛之舉,華喦實為同流。自稱為“猿鳥”后身,這種寄身草野的深衷情懷,這種對于現(xiàn)實人事的失望與幻滅之感,我們分明能感受到詩人深深的悲哀。帶著這種深深的悲哀,他有多首詩熱情歌頌掃滅世間鬼魅、還人們以清涼境界的鐘馗,如《雨中畫鐘馗成即題其上》,詩云:

殷雷走地驟雨傾,龍風(fēng)四卷龍氣腥。

高堂獨坐無所營,用力欲與神物爭。

案有鵝溪一幅橫,灑筆急寫鐘馗形。

雙瞳睒睗秋天星,五岳嵸巃掛眉稜。

短衣渲染朝霞赪,寶劍出鞘驚寒水。

虬髯拂拂怒不平,便欲白日搏妖精。

吁嗟山精木魅動成把,更愿掃盡世間藍(lán)面者。[15]

詩中作者用形象化的詩筆描畫出一位氣勢威武的捉鬼者鐘馗形象。鐘馗為歷來詩文詞曲中的常見形象,這首詩的不同在末句“更愿掃盡世間藍(lán)面者”,實是包含了詩人自己的意愿:山精木魅雖也應(yīng)在掃除之列,活動在人世間的“藍(lán)面者”或許為害更深。這樣,尋常的鐘馗題材被作者賦予了現(xiàn)實內(nèi)容和思想。再看這首《題鐘馗啖鬼圖》也屬此類,只不過含義更為明顯,詩云:“老髯袒其腹,啖興何其豪!欲盡世間鬼,行路無腥臊?!盵16]世間變幻成人的模樣的惡鬼何其之多,難怪詩人遠(yuǎn)離世俗,所與者只猿鶴之屬,所處者僅巖穴山林,且畫了多幅鐘馗啖鬼圖,作了這么多首詩歌贊美鐘馗,這其中的現(xiàn)實意義是非常強(qiáng)烈的。

華喦詩有時通過表現(xiàn)自己的懶散成性、不營一事表達(dá)其對俗世的鄙棄和距離感,如在《庚戌四月二十八日峽石蔣擔(dān)斯過訪,貽以佳篇,并出吳芑君、陳古銘兩君見懷之作,走筆和答云》自云:“新羅山人貧且病,頭面不洗三月余”[17];在《四明李東門冒雨見過,極言花塢放游之樂,兼出所作,漫賦長句以答》中又說:“閉門無事蒙頭眠,眠到日高還懶起”[18];在《作山水成,題以補(bǔ)空》言及:“豈無事物擾,所幸一生憨。好書不愛讀,懶勝三眠蠶”[19],等等,均屬此類。在與汪惟憲的和詩《和汪積山見寄四首》中,詩人的疏懶與在野情懷得到更充分的表達(dá),詩云:

自笑擔(dān)囊不遇時,歸來此意復(fù)何為?

漫攜高士青藤杖,閑看群鷗戲水湄。(其一)

且把琴書拋一邊,終朝懶散只貪眠。

遙思水竹三分景,蓑笠期君上釣船。(其二)

深巷安居跡已潛,素風(fēng)只許柏松兼。

耽貧我亦能瀟灑,總不如君意味恬。(其三)

見說蕭齋夏日長,塵毛揮盡柄成槍。

悠然寄我崖譚趣,碧澗幽泉滿紙涼。(其四)[20]

此詩是華喦酬答汪惟憲詩而作,積山詩中“閑看群鷗戲水湄”“且把琴書拋一邊,終朝懶散只貪眠”“深巷安居跡已潛”“耽貧我亦能瀟灑”“碧澗幽泉滿紙涼”等句,都能充分反映浙派詩人的人格心性,具有鮮明浙派“標(biāo)簽”。正如嚴(yán)迪昌先生所云:“‘浙派’這類形態(tài)的詩,原須懷有相符的心緒和具備清峭氣質(zhì)方始能寫。后期‘浙派’成員中不少人徒學(xué)其形式,則必將趨于空泛,只講究字面的清藻之飾而失卻真味?!盵21]這個評價是確實的。因為浙派詩人是以生命的真實體會和感受來寫詩的,這些感受和體會往往與其人格精神直接相關(guān),沒有了這樣的人格精神,光靠“徒學(xué)形式”“清藻之飾”,寫出來的絕非浙派詩。從這種意義上來講,浙派詩是不可復(fù)制的,它是特定的文化歷史與人格精神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是獨特的綜合的文化創(chuàng)造。

三、華喦的交游

交游之詩在華喦整個詩歌創(chuàng)作中占有相當(dāng)篇幅。華喦一生交游者,有徐逢吉、厲鶚、金志章、金農(nóng)、馬曰璐、汪惟憲、王曾祥、張熷、員果堂、倪國璉等人,方外則有讓山和尚等,均為浙派中的重要成員。從這些交游涉及的詩篇,也可以較為深入地考見其為人及精神風(fēng)貌。

徐逢吉是浙派中年資較老的成員,徐氏題辭曾云,其與華喦交游始于其僑居杭州之初,歷時三十多年,兩人情誼深厚,這從徐氏去世后華喦所撰挽詩可以得到進(jìn)一步印證。詩云:“徐叟既不作,渺然何處歸?柴門虛流水,崖壑絕歌薇。積善云當(dāng)報,立言眾所依。知音良足感,抱淚向空揮。仆與先生交游三十余年,每見拙稿,擊節(jié)叫奇,咀賞移時,可謂知己者矣。庚申歲,仆客邗江,披雪樵丈書,知斯文之有限,曷勝慘戚,而挽之以詩,詩成,臨風(fēng)三讀。冥冥幽靈,知耶?不復(fù)知耶?悲飔嗌北壑,冷雨泣南山。松瘦無容色,梅清有凄言。先生結(jié)宇西湖之南屏山下,松梅環(huán)繞,籬徑蕭然,樂貧著書,垂老不倦。空桑環(huán)可復(fù),華表鶴應(yīng)還。炯炯星辰系,塵氛何所關(guān)?”①此詩見華喦《挽徐紫山》,載華喦《離垢集》卷二,第135頁。此詩涉及兩位浙派前輩人物徐逢吉和蔣宏道,他們雖不如周京、朱樟、吳焯、顧之珽等浙派耆宿那么著名,但與厲鶚、華碞等人交往密切,有一定影響,這里稍作考證。考徐逢吉生平,阮元《兩浙輶軒錄》有云:“徐逢吉字紫山,一字子寧,號青蓑老漁。原名昌薇,字紫凝,錢塘諸生,著《黃雪山房集》。朱彭曰紫山少能詩,毛稚黃稱其詩高逸可希古作者。遠(yuǎn)游四方,足跡半天下,與藥亭、獨漉、蒲衣輩相倡和,詩格益高。晚年歸隱西湖學(xué)士巷,屋前有古井,井上銀杏樹大數(shù)抱,相傳為南宋時物。每當(dāng)霜風(fēng)初厲,落葉堆階,遂名所居曰黃雪山房。齋中一幾一榻,插架皆書。老人以病足,鍵戶不出,未嘗輟丹黃。暇即吟小詩,或譜詩余以自娛遣??椭翐?jù)榻雄談,上下古今,娓娓不倦?!币姟秲烧爿捾庝洝肪砦?,《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1683冊,第253頁。關(guān)于蔣雪樵生平,《兩浙輶軒錄》云:“蔣宏道字賓侯,號雪樵,仁和人,著《五柳園稿》。朱彭曰雪樵天姿淳樸,與兄靜山以文行相勖。居家孝弟,鄉(xiāng)黨無間言。兼通醫(yī)術(shù),不廢吟詠。親亡作《百哀詩》,語極酸苦,每逢朔望,必展親墓。徐紫山為作《上冢行》。所為詩文,喜真樸,不尚雕飾?!币姟秲烧爿捾庝洝肪矶独m(xù)修四庫全書》集部1684冊,第12頁。此詩前小序云:“先生善養(yǎng)道,壽近九十,無疾而終?!庇纱丝梢?,華喦與徐逢吉乃是忘年之交。紫山去世時,華喦尚在邗江,從另一浙派老輩蔣宏道書信聞紫山逝去,悲傷不已。詩中說到“知音良足感,抱淚空向揮”,這也絕不是尋常交情所可有之舉動。這種傷感,仿佛環(huán)境景物也為之黯然神傷:“松瘦無容色,梅清有凄言?!边@對忘年之交情誼之深可見一斑。

華喦生平另一知交為員果堂。詩人對于志趣相投的友人知交,往往不吝筆墨,由此可見華喦為人的真誠。在其存世的卷帙非常有限的五卷詩集中,關(guān)于員果堂之詩達(dá)十一首。在這十一首詩中,有代表性的當(dāng)屬《贈員果堂》《癸亥十月七日過故友員果堂墓,感生平交,悲以成詩》《重過淵雅堂除夕有感,題贈員氏姊弟》等,真是一步一落淚,一賦一愴神,感人至深。這些詩是為悼念故友而作,也頗可見詩人面目性情。在《贈員果堂》詩前序文中,詩人寫道:“天地合陰陽、運五行,以育萬物。夙興昏寢,咸秉情機(jī)。蠕蠕紛紐,茍莫能悉焉。惟性之至靈神之人,微邁乎群之所不逮者,人也。而人之趣舍,固有不同?;蚰饺A屋暖幃,金燈錦席,甘肥列前,妖艷環(huán)后,調(diào)商叩徵,散麗垂文;或御馳彀勁,左批右拉,縛文身之猛豹,彈斑尾之捷狐,氣不少慴、力無稍怯也。至于吾友員子果堂,則別拓清懷,含貞寶樸,恬處幽素,守默養(yǎng)和,絕不為世喧所擾,而惟以山水云鳥自娛。微有方于志者,薄乏濟(jì)勝之具,緣以盆壘土,以石疊山,以松、蘭、竹、梅、宜男、枸杞隨意點綴,任其欹仆,敷高蔽下,儼若三疊九曲,直峰橫岡,積嵐灑翠,孤云出其岫,冷猨匿其竇。春夏榮矣,秋冬無凋。于是乃躡芒履杖之藤條,縱目流觀,舍神寓精,晴晝則披襟吟笑,朗夕則煮泉品茗,陶陶容與,何其快乎!子有是趣,余固當(dāng)遣筆諧聲以贈之?!盵22]這是作者贈友人詩前的一段小序,然而從篇幅上看,不啻一篇有聲有色的小文。這段文字中,作者借此宣揚了一種理想生活境界。在托出這種理想生活境界之前,作者先描述了世俗社會中人們追求的兩種生活模式:一種是世俗文士拼命實現(xiàn)的生活模式,另一種是傳統(tǒng)武士極力達(dá)到的生活理想。作者借員果堂的生活價值取向否定了這兩種生活模式。接著又渲染了友人的居住環(huán)境,景色清明,四季常青,主人活動于其中,“煮泉品茗”“披襟吟笑”,樂在其中。大膽鄙棄傳統(tǒng)仕進(jìn)道路,追求充滿個性色彩的生活理想,是作者在這篇小文中想要告訴讀者的。員果堂的生活狀態(tài)在作者看來是理想的價值取向,也是作者認(rèn)同并追求的。正因為兩人的志趣投合,其交誼也十分深厚。

員果堂去世后,華喦先后又有數(shù)首詩悼念他?!豆锖ナ缕呷者^故友員果堂墓,感生平交,悲以成詩》寫得十分真摯感人,詩云:

一杯黃壤依林莽,六十衰翁禮故人。(是日余六十賤辰)

揮涕感今哭已痛,臨風(fēng)念昔意何申。

松門積綠陰恒閟,石碣題朱色未陳。(果堂葬于九月七日)

肆目離離霜草外,夕陽如悼冷山春。[23]

正如作者詩中夾注所言,寫這首詩時作者已六十歲,晚年揮淚送知己,痛切不已。不但滲透在詩中的情緒是哀傷的,就連景物也是冷色調(diào)的,情與景構(gòu)成了整首詩低回凄切的格調(diào)。華喦的《重過淵雅堂除夕有感,題贈員氏姊弟》,則是在友人死后安慰其后人之詩。其一云:“一過吟堂一慘神,煙花雨樹色非真。果堂性樂花木,凡葉葉枝枝,無不親為拂拭。自物化后,晴容雨態(tài),總非向昔神色也。去年此夕篝燈事,人鬼難言隔世春。壬戌除夕,果堂燒燈煮茗,伴余話雪。歲華彈指,又屆斯時也,慨哉!”其二云:“世好能知通舊情,椒盤仍獻(xiàn)白頭生。禮門姊弟賢無右,果堂一女一子,女字道頤,能詩善寫竹;子字彤伯,有‘神童’之名,時稱‘雙珍’,素玉兼金比太輕?!盵24]古人高誼,其人亡故,其誼仍能施及其子弟,讀之令人慨然。這組詩的第一首乃是詩人在除夕過友人齋看望其子女,想起往事,不勝感慨。第二首詩稱贊員果堂子女才藝出眾。這兩首詩都是寫于員果堂過世之后,由此可以看出他們兩人的確是至交,也可以看出華喦為人的至誠無偽。

總體來說,華喦的人格取向和其詩歌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高度一致,其人格取向是不慕浮華,不尚仕進(jìn),以自放自適為特征;在詩歌創(chuàng)作和交游方面則是崇真尚實,詩歌創(chuàng)作質(zhì)樸無華,不事雕琢,情之所到,天然而成。華喦在交游方面則感情十分真摯,交游圈雖然不夠?qū)拸V,但所交者大多數(shù)是浙派人士,浙派之外的詩人也均為布衣貧士,感情的真切使得他的詩在浙派詩人中獨樹一幟,也使其收獲了可以生死相托的知己之誼。通過上文對華喦其人其詩及其交游情況的較為全面的梳理,我們可以看到,作為“揚州八怪”成員之一的華喦,作為清中期浙派詩人集群之一員也毫無愧色。作為個案研究之一的華喦的浙派詩群身份的確認(rèn),還給我們一個這樣的啟示:在對一個詩人群體進(jìn)行研究,厘定其群體構(gòu)成時,不但要關(guān)注其“形”即詩人的外在形態(tài),即通過其里籍、交游等因素確定其詩群成員身份,更要通過研究其“神”即精神氣質(zhì)、人格取向、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等問題確定其詩群歸屬。在一定程度上,對華喦及其創(chuàng)作進(jìn)行更進(jìn)一步深入探究,具有典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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