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秋備

“一條快活的小溪流哼哼唱唱，不分日夜地向前奔流。山谷里總是不斷響著他歌唱的回聲。”中師畢業(yè)前的實習期間，伴隨孩子們稚嫩響亮的朗誦，嚴文井筆下這條歡快歌唱的小溪流進了我的心里，留在了我的夢里。無數(shù)次，我在夢中化作一條清亮亮、活潑潑的小溪在山間流淌，吸取天地日月的能量，不停地向前、向前，去滋養(yǎng)山區(qū)大片大片的麥苗苞谷高粱。

24年過去了，我執(zhí)著地行走在山區(qū)教育的路上，像夢中那條小溪一樣，從發(fā)源處泥濘跋涉，在路途中成長壯大，最終融入廣袤的田野，蘊染麥田青蔥、高粱亭亭。四季流轉，時光斗移，我守望著鄉(xiāng)村教育，守望著一季季春播秋收。有時候，遠方會傳來聲聲召喚，那里有不一樣的風景，那是山區(qū)田野里沒有的繁華旖旎。但是，我篤信，風景不在遠方。風景只在心里，此心安處有美景；風景只在手中，親手創(chuàng)造的景象才真正美麗。我沒有改變流動的方向，我的足跡繞著連綿山巒，走過城鄉(xiāng)小鎮(zhèn)，這里是我夢想發(fā)源的地方，刻印著我追夢、筑夢的堅實步履。

尋夢，在泥地里仰望

由于山區(qū)教師短缺，中師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到鄉(xiāng)鎮(zhèn)初中教學。那時，我已經(jīng)取得了河南大學漢語言文學大專學歷，但學校教導主任說：“我們是社會主義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庇谑牵医虜?shù)學、歷史、生物、音樂、勞動技術。不管給我哪個學科，我都勤勤懇懇備課，樂滋滋地上課，站上講臺就把一張比學生大不了多少的娃娃臉笑成一朵花。某一日教師例會后，教導主任突然對我說：“你去教初二（2）班的語文課，明天就去上課。”我接過語文課本和教參，一個晚上認認真真讀，仔仔細細寫，把教參教輔的解析鋪滿課本，第二天便按照心中的模樣講起語文。后來，聽其他語文課，大體也是教參的復制粘貼。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做著教參復讀機。

不久，縣教研室到學校視導，我第一次被教研員聽課。那節(jié)課我講的是周立波的小說《暴風驟雨》節(jié)選《分馬》，簡要回顧了一下故事情節(jié)后就主要分析“老孫頭”這個人物形象。評課時教研員語重心長地說：“教小說難道只能教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三要素嗎？語文課不能上得千課一面啊。年輕老師要有銳意創(chuàng)新的青春模樣?！甭犃私萄袉T的話，我羞愧難當，內心久久不能平靜。那時，我還沒有見過專業(yè)成長類的書籍，也沒有讀過語文期刊，更別說語文名師的經(jīng)典課例?？墒?，向上生長的念頭如汩汩泉眼，即使匍匐在泥土里也不能掩埋。

于是，我到學校圖書館查找書籍，在檔案室里借閱教學光盤。李鎮(zhèn)西、竇桂梅、錢夢龍的教育專著和課例，我一本本閱讀摘記，一課課反復觀看。那時我才明白，原來語文老師在課堂上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有獨特的創(chuàng)意，而不是做教參教輔的搬運工。我看見了更好的語文，如同匯聚了點點細流，卯足了勁兒，在求新求美的教學追求上一路向前。我從模仿名師課例開始，主動要求講校內公開課。我還在自己班里折騰，排演課本劇、舉行詩歌朗誦會、一日一主題演講、每周作文擂臺賽、名言背誦大比拼，在我和學生心里，這些語文活動遠比學習課文的分量重。

憑著年輕人的一腔孤勇，我在學校特立獨行教語文?？墒?，面對課文，我常常有一種乏力感。我不知道那些名師如何能上出那樣行云流水的課例，如何用課文給予學生厚實的積淀、敏捷的思維。消息的閉塞、視野的狹窄，讓我陷入孤獨無援的焦灼。我明白，我的班級成績優(yōu)異來自于“緊盯”和山區(qū)孩子淳樸的“心交心”——他們能感受到我的熱忱和用心，我布置的作業(yè)便不打折扣完成，我教的課程便竭盡全力考好。但是，這成績與語文教學本體相去甚遠。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左沖右突找不到明確的路徑。我渴望新鮮的空氣，渴望如一條小溪，清澈、新鮮，淙淙流淌在前行的路上。

追夢，在課堂上長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2003年，縣一高初中部面向全縣招聘公辦教師，我以語文筆試第一、試講第一的成績考入這所縣城學校。來自全縣各鄉(xiāng)中的優(yōu)秀教師匯聚到這里，大多數(shù)教師都有成功的教學經(jīng)驗和成熟的課堂技能。身處其間，我尤顯年齡偏小、資歷尚淺。學校有各種教研活動或課堂比賽，我便常常被推薦參加。進入新學校一個月后，我參加全縣優(yōu)質課評比，以《觀滄?！贰洞伪惫躺较隆氛辖虒W讓坐在教室后面聽課的教研員兩眼發(fā)亮，她推舉我在全縣語文教師培訓會上講公開課。經(jīng)過兩次磨課后，我第一次站到全縣語文老師面前，第一次感受到課堂上縱橫捭闔、激情投入的快感。

這次經(jīng)歷給了我巨大的動力，如滾滾波濤洶涌在心中。從那以后，我在語文教學上不斷尋求創(chuàng)新，向身邊同事學習教學技能，通過專業(yè)書籍學習教育理論，向優(yōu)秀教師學習創(chuàng)新設計。我暗暗告訴自己，不怕起點有多低，只要內心渴望向上，總能看見想看見的前方。梭羅說：“萬物尊重虔誠的心靈，如果你對某事如癡如醉地向往，便沒有什么可以擾亂你的心?！痹诮虒W實踐中且思且教，在閱讀觀察中且學且用，我眼前的世界嶄新豁亮起來。

教研組長陳老師善研究勤思考，聽她的課，我常驚艷于她教學切入的新穎不俗、教學內容的聚焦深入。她淡淡地笑著，告訴我要多讀點專業(yè)期刊，了解學科改革方向和前沿信息。

對頭班的李老師每次考試總是名列前茅，我留心觀察，發(fā)現(xiàn)她特別注重學生的日常積累，早飯后晚讀前總讓學生誦讀優(yōu)美詩文，她還特別關注學生作文中出現(xiàn)的問題，每次習作她都指導學生反復修改提升，直到學生寫出自己滿意的高分作文為止。她說，語文說到底是要教學生能說會寫。

教研員常福勝老師每次聽我的課，總是鼓勵有加。跟他交流，常常聽到別具特色的文本解讀和品味，從《漁夫的故事》“結局”說開去，于《麥琪的禮物》“飄下樓”處細品慢咂，對《沁園春·雪》中的“嬌”字多層次比較勾連……我問他，平時工作那么忙，哪有時間進行這些研讀和思考？常老師教導我：處處留心，常常動筆。聽課的時候有觸動，讀書的時候有想法，要及時寫下來。我明白了，一位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不僅要能講課，還要能寫文章。沒有厚實的讀寫做鋪墊，課堂教學就會膚淺喧鬧，就會困于“技”的層面而無法進入“道”的境界。

心中有光，前行的步伐就充滿了力量。我開始訂閱教學期刊，購買語文教育教學書籍，不斷充實自己。《余映潮閱讀教學50講》《聽王榮生教授評課》《名作細讀》等著作，引領我學會獨立解讀文本、有創(chuàng)意地設計課堂活動、理性審視語文教學。

“小溪流笑著往前跑。有巨大的石塊攔住他的去路，他就輕輕跳躍兩下，一股勁兒沖了下去。什么也阻止不了他的奔流。他用清亮的嗓子歌唱，山谷里不斷響著的回聲也是清脆的?！背两诮虒W研究時，我感覺到生命的無限可能與無盡力量。在常老師的指導和推薦下，我先后講授許昌市優(yōu)質課、觀摩課，在許昌市高效課堂賽課取得一等獎，在河南省語文研討會上講公開課，參與錄制北師大版教材配套資源觀摩課，參加河南省優(yōu)質課大賽并獲得一等獎。

在一次次比賽中磨礪，在一節(jié)節(jié)賽課中突圍，我對語文、對語文教學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對山區(qū)的教研狀況憂心忡忡。記得參加省優(yōu)質課大賽時，沒有團隊沒有幫手，我一個人一遍遍磨課。講一個班寫一次課堂實錄，一邊寫一邊修改教學設計，矯正自己的課堂語言。我也曾邀請學校其他老師來聽課，但他們除了說一些謙虛恭維的話，給不出建設性意見。講過六個班之后我去省里參加比賽，才發(fā)現(xiàn)別的選手都是前呼后擁，背后有整個教研組做智囊團。比賽過程中，來自大都市的選手們果然表現(xiàn)不俗，而我，依靠文本細讀的功底和活潑靈動的課堂對話，勉強擠進一等獎的行列。我深刻認識到，在交通便利、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時代，鄉(xiāng)村不再是貧困的聚集地，但是，鄉(xiāng)村的教育卻遠遠落后于大城市。教師是教育事業(yè)的核心，提升教師素養(yǎng)才能改變教育面貌。

筑夢，守望教研天地的芬芳

2011年，一高初中部改制為民辦學校，作為公辦教師的我被分流到城關鎮(zhèn)斌英中學，做語文教研組長兼縣三級教研員。用心開展語文教學之余，我開始思考如何帶領全校語文老師走上專業(yè)成長的快車道。這所學校師資力量比山區(qū)中學優(yōu)厚，可是，由于教師不住校，在校時間很有限，除了日常的備教批輔之外，老師們基本沒有閱讀、教研的習慣。根據(jù)這一校情，我把教研組集體備課改為“課下自備、集備講說”形式，既鍛煉了老師們的說課能力，也促使他們在備課時集思廣益、力求創(chuàng)新。每周一次的教研活動，我們研討名家課例、分析課堂切片，學習先進的教學理念，探討可行的課堂創(chuàng)新模式。漸漸地，語文組成為學校最有學習力和成長力的教研組，多次承接縣教研室的各類語文賽事和評選工作，連續(xù)被評為優(yōu)秀教研組。

做縣三級教研員后，我跟教研員常老師的接觸多了起來，愈發(fā)欽佩他為人處事的智慧和做學問的勤勉。他利用周末和日常零碎時間寫論文和課例，十年間在各大期刊發(fā)表了120多篇專業(yè)類文章。他說：“打鐵還需自身硬。教研員既要會教課，還要能研究?！?/p>

2012年到2018年間，在常老師的幫助下，我得到了去省語文研討會講微型課的機會，收到了參與北師大版配套資源的邀請函，有幸拜王君為師，爭取到了省優(yōu)質課的名額，走上了縣初中語文教研員的崗位……

對山區(qū)小縣城的教師來說，這些都是極為難得的成長機遇。我明白，常老師幫助我，不是我有多優(yōu)秀，而是一位教研員竭盡心力地為渴望成長的語文老師搭臺鋪路。

“語文教學需要聚焦，專業(yè)成長更需要聚焦?！睅煆耐蹙蠋熀螅犓f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在王君老師的指導下，我專注于整合教學研究，研讀教材設計課例，利用視導時間或其他活動到各個鄉(xiāng)鎮(zhèn)初中講課，撰寫課堂實錄發(fā)表在“語文濕地”和“王君青春語文名師工作室”微信公眾平臺；開設個人專題課程，面向全國語文老師講課講座；遴選優(yōu)秀課例，集結而成的兩部個人專著即將出版……我常常想，遠方在哪里？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遠方不再是他鄉(xiāng)，遠方應該是夢想抵達的地方。當我們用堅實的腳步一步步走向夢想，心靈便無比豐盈篤定。

在教學實踐中磨練教學技藝，在讀寫思考中形成教學主張，在聽評課和專題活動中指導教師成長，這是做了教研員之后我的日常。我把夢想筑建在希望的田野上，守望著一季又一季的橘綠橙黃。夢中的那條小溪不斷向前，向前，貼著泥土歡快流淌，行走在山區(qū)小鎮(zhèn)，讓它的生命愈發(fā)強??；潤澤著鄉(xiāng)村教育，讓它愈發(fā)清澈溫和；匯集了更多細流，讓它愈來愈有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