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治濤，公 道

(1.洛陽理工學(xué)院 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河南 洛陽 471023；2.洛陽市文物交流中心，河南 洛陽 471001)

毛澤東“是領(lǐng)導(dǎo)中國人民徹底改變自己命運和國家面貌的一代偉人”[1]49。武則天是武周王朝的締造者,“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封建時代杰出的女政治家”[2]75-76，“是個治國之才”[3]83，“政啟開元治宏貞觀”[4]。毛澤東熟讀各類史書，對很多古代人物作出過自己獨到的評價，探討他對武則天的評價，不僅有助于深化對武則天的研究，而且有助于深化對毛澤東本人和毛澤東思想的研究。

一、了不起的女人

1975年，毛澤東同身邊工作人員孟錦云談?wù)撨^武則天。當(dāng)孟錦云說武則天作為“一個女人當(dāng)了那么多年皇帝，可真不簡單”時，毛澤東說道：“你覺得武則天不簡單，我也覺得她不簡單，簡直是了不起。封建社會，女人沒有地位，女人當(dāng)皇上，人們連想都不敢想?！盵3]83在這里，毛澤東明確肯定武則天敢想、敢干，認為武則天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非常清楚，毛澤東這一評價主要是基于武則天的女性身份。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附錄的《我國歷代紀元表》，從五帝開始到中華民國近5 000年歷史上一共出現(xiàn)了322位帝王，武則天是唯一正式稱帝的女皇帝。

在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婦女長期處于被壓迫的地位，依附于男性而存在。關(guān)于這一點，早在五四時期，毛澤東就在《女子自立問題》一文中深刻指出：“我國因數(shù)千年不正當(dāng)?shù)亩Y教習(xí)俗，女子在任何方面，都無位置?！盵6]421后來，毛澤東在《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一文中更是明確指出，女子除遭受政權(quán)、族權(quán)、神權(quán)三種權(quán)力的壓迫外，“還受男子的支配(夫權(quán))”[7]31。在長期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shè)過程中，毛澤東一直重視婦女，強調(diào)解放婦女，倡導(dǎo)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充分發(fā)揮婦女參與革命和建設(shè)的主動性、積極性。毛澤東指出：“無論什么事情，沒有女子，都絕不能成功?！盵8]49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毛澤東更是發(fā)出了“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男同志能辦到的事情，女同志也能辦得到”[9]和“婦女能頂半邊天”的著名論斷。從此，“半邊天”成了中國廣大婦女自我認同、自我追求的美麗形象，成了廣大婦女超越自我的目標(biāo)和動力。毛澤東稱贊武則天這朵百花園中真正的奇葩、這位中國女性的典型代表、這面中國女性的光輝旗幟、這個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既是對武則天的肯定和贊揚，也是對中國廣大女性的高度贊揚和熱情鼓勵。

二、確實是個治國之才

毛澤東稱贊武則天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時，還明確指出：“武則天確實是個治國之才，她既有容人之量，又有識人之智，還有用人之術(shù)?！盵3]83

武則天確實是個治國之才。執(zhí)政和做皇帝期間，她不僅破格用人、放手招賢、大量選用庶族地主做官、大力破除腐朽的門閥制度、進一步發(fā)展科舉制度，而且虛心納諫、勸課農(nóng)桑、發(fā)展文化、捍衛(wèi)疆土。武則天納諫，從不以官階為憑。天冊萬歲元年(695)，武則天接到了獲嘉縣主簿劉知幾的一封奏章。劉知幾提了四條建議：赦令不可太濫，否則就會使壞人有機可乘；不要隨便擢升官吏，以使官吏知道提高和約束自己；裁汰冗員，節(jié)制恩賞，防止投機取巧；州縣長官不可頻繁調(diào)動，以免造成因循茍且之風(fēng)。武則天采納了這位小官的建議，并對其進行了獎勵。為了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武則天維護均田制，制止士族豪強多占田地，禁止土地買賣，下令解放奴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光宅元年(684)，武則天在《誡勵風(fēng)俗敕》中提出：從今往后，州縣官員應(yīng)用心檢校，勸課農(nóng)桑，凡是耕地增加、家有余糧的地方，官員便受獎賞；反之，土地荒蕪、戶口流移之地，官員要受到處分，嚴重的將予撤職。在發(fā)展文化上，武則天也注重用獎罰進行引導(dǎo)。圣歷二年(699)，武則天組織張說、宋之問、劉知幾等人費時兩年，編纂了關(guān)于儒釋道三教典故的類書《三教珠英》，反映了那個時代的文化發(fā)展新水平。編纂完畢，劉知幾進入史館，參與修撰國史、起居注等，唐中宗時寫出了我國第一部史學(xué)評論專著《史通》。從如意元年(692年)至長安二年(702)，經(jīng)過與吐蕃的多次戰(zhàn)斗，武則天不僅收復(fù)了唐高宗時失去的安西四鎮(zhèn)(碎葉、龜茲、于田、疏勒)，重設(shè)安西都護府，而且新設(shè)了北庭都護府。前者管轄天山以南的塔里木盆地及蔥嶺以西、楚河以南的廣大中亞地區(qū)，后者管轄天山以北及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的廣大游牧地區(qū)。武則天為捍衛(wèi)疆土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武則天確實有容人之量。垂拱元年(685)，徐有功任司刑丞時，曾就顏余慶判刑同武則天公開發(fā)生過爭論。博州刺史李沖起兵反對武則天時，貴鄉(xiāng)(今河北大名縣)縣尉顏余慶被誣為同黨。殿中侍御史來俊臣先判顏余慶流放，后經(jīng)過武則天批準(zhǔn)改判為死刑。徐有功認為顏余慶只是“支黨”，而非“魁首”，罪不至死，于是在朝堂上公開批評武則天說：“今以支為首，是以生入死。赦而復(fù)罪，不如勿赦；生而復(fù)殺，不如勿生。竊謂朝廷不當(dāng)爾?！盵10]4189武則天大怒，質(zhì)問徐有功：“何謂魁首？”徐有功答：“魁者，大帥；首者，元謀?！盵10]4189當(dāng)徐有功和盛怒的武則天爭辯時，“左右及衛(wèi)仗在廷陛者數(shù)百人，皆縮項不敢息”[10]4189。顏余慶最后被免除死刑固然和徐有功有關(guān)，但和武則天的容人之量也不無關(guān)系。如果武則天不能容忍徐有功公開批評自己，不僅可能堅持判處顏余慶死刑，而且也可能嚴厲處置徐有功。事實上，徐有功后來還升職，擔(dān)任了司仆少卿。

武則天確實有識人之智。武則天作為一個從庶族成長起來的女皇，深知士族的腐敗和無能，因此不拘一格搜求人才，為各階層人士打開寬敞的入仕之門，這極大地擴大了武則天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基礎(chǔ)。武則天有幾個首創(chuàng)為人稱道。一是由皇帝親自策問舉人的殿試。載初元年(690)二月，武則天在神都洛城殿舉行了一次規(guī)模宏大的考選。考察的內(nèi)容十分廣泛，從對經(jīng)書的熟悉程度到對國策的有關(guān)看法，從個人操行到外貌姿態(tài)，都一一審視，然后任命官職。殿試打破了呆板的考試形式，使考選官員的辦法更靈活，更實際，更有利于選拔人才。二是自舉制度，即自己可以毛遂自薦，申請做官。三是武舉制度，分騎射、步射、馬槍、舉重等七科，考試及格即被選用。四是試官制度。長壽元年(692)二月，武則天親自召見存撫使所舉人員，130人均被擢用。但是不稱職者過不多久就被罷免，甚至加以刑誅。毛澤東也曾說，武則天“提拔過不少人，也殺了不少人。剛剛提拔又殺了的也不少”[3]83。武則天開設(shè)了應(yīng)皇帝臨時需要的制科，如賢良正科、下筆萬言科、博學(xué)宏詞科、不求聞達科等。制科錄取后，不再經(jīng)過吏部考試，可以立即做官。另外，武則天十分重視讓官員舉賢。掌權(quán)以后，她廢除了三品以上官員才能薦官的舊制度，進一步擴大了薦官范圍。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就認為，武則天“挾刑賞之柄以駕馭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斷，故當(dāng)時英賢亦竟為之用”[11]6478。這個評價是符合實際的。

武則天確實有用人之術(shù)。武則天重用索元禮、周興、來俊臣等酷吏，寵信他們，這其實是為了自己的政治需要。武則天作為一個被傳統(tǒng)觀念鄙視的女性，一個沒有什么背景的庶族人物，一個從后宮突起的宮人，政敵實在很多。武則天在困境和險境中重用一些酷吏，是拿他們當(dāng)鷹犬，來作一種威懾武器。一旦武則天穩(wěn)固陣腳，站穩(wěn)腳跟，就毫不留情地反過來一個個收拾了他們。天授二年(691)正月，武則天以謀反罪為名導(dǎo)演了眾所周知的“請君入甕”故事，將周興流放嶺南。剛到半路，周興就被仇人攔住殺死。幾乎同時，武則天又殺了酷吏索元禮，以慰人心。神功元年(697)六月，武則天將酷吏來俊臣斬殺于街市，以雪天下蒼生之憤。難能可貴的是，當(dāng)武則天深感制造出許多冤假錯案，自己應(yīng)負主要責(zé)任時，就自長壽元年(692)至神龍元年(705)退位前，下達減獄、洗冤之詔書多達8次。

武則天統(tǒng)治時期，成績斐然，在歷史上發(fā)揮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助推中國封建社會走進鼎盛時代，確如著名歷史學(xué)家郭沫若所言“政啟開元治宏貞觀”。毛澤東以其“觀人觀大節(jié)，略小故”[12]291的識人方略，站在歷史的制高點上，統(tǒng)攬上下五千年，綜合考量，認為武則天“確實是個治國之才”，是對武則天的最大肯定和高度頌揚，可謂金石之論。

三、有自知之明

1975年，毛澤東在同孟錦云談話時說：“武則天有自知之明，她不讓在她墓前的碑上刻字。有人說其本意是功德無量，書不勝書。其實，那是武則天認識到，一個人的功過是非，還是由后人去評論?！盵3]84

武則天神龍元年(705)十一月在洛陽去世，次年五月被安葬在乾陵，和自己的丈夫唐高宗李治葬在一起。乾陵的南門朱雀門外有兩通石碑，西側(cè)的為“述圣紀碑”，是武則天為追記唐高宗文治武功而立的紀念碑，東側(cè)的就是武則天所立的無字碑(也有學(xué)者認為無字碑為武則天死后由唐中宗李顯所立)。這塊碑用一塊完整的巨石雕鑿而成，高7.53米，寬2.1米，厚1.49米，重達98.9噸①(1)① 關(guān)于無字碑的尺寸，有不同的說法。此處數(shù)據(jù)來源于張永祥的《乾陵〈無字碑〉》(《文博》1988年第1期)。該文詳細錄取了無字碑上的后世題詞。歷代在無字碑上題詞者計39人，42段，起于宋，終于明。大致可分抒懷和記游兩大類。筆者認為，后世之人在無字碑上題詞評說，從一個側(cè)面說明武則天的確有自知之明，立無字碑就是任后人評說。毛澤東關(guān)于無字碑的評說是合乎史實的。。碑額未題碑名?！捌浔w的高大，碑首的九龍紋飾，碑側(cè)的線刻龍紋，以及螭首方趺的特殊形制，無一不是在向世人宣布武則天至高無上的天子地位?！盵13]

關(guān)于武則天無字碑形成的原因，學(xué)界主要有三種說法。第一種說法認為，武則天立無字碑是用以夸耀自己，表示功高德大非文字所能表達。持這種觀點的有范文瀾、翦伯贊等史學(xué)大家。第二種說法認為，武則天離世之際，深感罪孽重大，無功可記，無德可言，感到還是不寫碑文為好。持這種觀點的有岑仲勉、呂思勉等隋唐史專家。第三種說法認為，武則天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立無字碑是聰明之舉，功過是非由后人評論，這是最好的辦法。持這種觀點的有郭沫若等大家。顯然，毛澤東同孟錦云談話時，明確否認了前兩種說法，而贊同第三種說法。在他看來，武則天“有自知之明”，立無字碑就是因為武則天認識到，一個人的功過是非應(yīng)該由后人來評說。

自知之明，就是了解自己的情況，對自己有正確的估計。老子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盵14]8孔子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15]19在全面建設(shè)社會主義時期，毛澤東依然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不斷提醒自己、告誡大家，人人都會犯錯誤，做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1956年9月，在黨的八大預(yù)備會議第二次全體會議上，毛澤東說自己是“犯過錯誤的”，并說在自己的指揮下，在高興圩、南雄、土城、茅臺等地打了敗仗[16]106。1961年1月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毛澤東在號召全黨同志“大興調(diào)查之風(fēng)”時作自我批評：“從前在江西那樣的調(diào)查研究，現(xiàn)在就做得很少了。”[17]237同年3月，毛澤東在廣州中央工作會議上談到近年的高指標(biāo)問題時，沒有推卸責(zé)任，說自己要負“總的責(zé)任”[17]261。1962年召開的七千人大會上，毛澤東不但帶頭作自我批評，還公開說自己關(guān)于生產(chǎn)力方面的“知識很少”，不大懂工商業(yè)[17]302-303。1966年7月，毛澤東在一封信中說自己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并說“人貴有自知之明”[18]169。毛澤東這里所說的“人貴有自知之明”，明顯是在作自我剖析，是在提醒自己。全國四屆人大前，江青于1974年11月12日給毛澤東寫信，竟然提出了自己的人事安排意見，妄圖組閣。毛澤東在江青的信上批示：“不要多露面，不要批文件，不要由你組閣(當(dāng)后臺老板)。你積怨甚多，要團結(jié)多數(shù)。至囑。人貴有自知之明。又及”[19]1708毛澤東此處所說的“人貴有自知之明”，顯然是針對江青竭力弄權(quán)的批評和勸誡，批評江青缺少“自知之明”。當(dāng)月20日，針對江青伸手要權(quán)，毛澤東又給江青寫信，希望江青“可讀李固給黃瓊的書”這篇“好文章”[20]1006，再次明確批評江青要有“自知之明”。

“人貴有自知之明”，不僅是一個人做人的智慧，也是一個黨執(zhí)政的智慧。既然“自知之明”如此之難、如此重要，也難怪毛澤東欣賞武則天的無字碑，稱贊武則天“有自知之明”了。

四、荒淫之事值得商量

毛澤東稱贊武則天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時，還感嘆道：“我看過一些野史，把她寫得荒淫得很，恐怕值得商量?！盵3]83

毛澤東不僅稱贊武則天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而且為女皇武則天翻案、正名，不相信武則天“荒淫得很”，指出這一說法“值得商量”。

最早公開罵武則天“荒淫”的，是“初唐四杰”之一的駱賓王。唐高宗死后不到半年，武則天就于光宅元年(684)廢唐中宗李顯為廬陵王，另立李旦為唐睿宗，臨朝稱制，自專朝政。同年九月，李敬業(yè)在揚州起兵，駱賓王在《代李敬業(yè)討武氏檄》中罵武則天“穢亂春宮”“陷吾君于聚麀”[21]75，把她描繪成一個淫亂成性的無恥蕩婦。

宋代以后，一些野史、小說，如清人不奇生的《武則天外史》，更是恣意妄想、信口雌黃，把武則天描寫成一個淫亂不止的蕩婦和女皇。即便是一些現(xiàn)代人，如作家林語堂，在《武則天正傳》中，也把武則天當(dāng)作一個為了接近權(quán)力中心而亂倫的無恥蕩婦。

唐貞觀年間，武則天只有一個丈夫唐太宗。從永徽二年(651)再度入宮到弘道元年(683)唐高宗病逝，在長達30余年的時間里，武則天只有一個丈夫唐高宗。唐高宗病逝時，武則天已經(jīng)是60歲的老人了。晚年的武則天，在沒有丈夫的情況下，先后有4個男寵(薛懷義、沈南璆、張易之、張昌宗)。這與唐太宗、唐高宗、唐玄宗后宮佳麗成千上萬，極不成比例。唐人沒有女人在丈夫死后要守貞節(jié)的觀念。再嫁的婦女比比皆是。武則天的母親楊氏，就是在丈夫死后，由唐高祖李淵親自做媒，再嫁給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彟的。至于武則天先嫁唐太宗，后又成為其子李治的皇后，這是由多種因素決定的，不能簡單地定性為“亂倫”。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唐文化具有明顯的胡化傾向，男女關(guān)系比較開放。唐高宗李治和武則天后來一起生育了6個孩子。如果兩人早年私通，為何幾年間不見武則天生育？

清著名史學(xué)家趙翼在評價武則天時說：“然則區(qū)區(qū)帷薄不修，固其末節(jié)，而知人善任，權(quán)不下移，不可謂非女中英主也。”[22]279應(yīng)該說，趙翼的“區(qū)區(qū)帷薄不修”“女中英主”評價是客觀公允的。毛澤東歷來主張“觀人觀大節(jié)，略小故”[12]291。所謂的武則天“亂倫”和武則天晚年的私生活，在毛澤東看來，都不是什么“大節(jié)”問題，而屬于“小故”，時人和后人都不必苛求。毛澤東所言，一些野史把武則天寫得很荒淫，“值得商量”，非常有道理，極具穿透力。

毛澤東不相信女皇武則天“荒淫得很”，為其翻案，和毛澤東為商紂王、秦始皇、曹操等帝王說好話、翻案是一脈相承的①(2)① 1958年11月10日第一次鄭州會議上，毛澤東在談到商品生產(chǎn)時，談到了商朝和商紂王，并談到了秦始皇和曹操，說把紂王、秦始皇、曹操看作壞人是完全錯誤的。他說:“商品生產(chǎn)從古就有，商朝的‘商’字，就是表示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了商品生產(chǎn)的意思。把紂王、秦始皇、曹操看作壞人是完全錯誤的。紂王是個很有本事能文能武的人。紂王伐徐州之夷，打了勝仗，只是損失太大，俘虜太多，消化不了，以致亡了國。說什么‘血流漂杵’，紂王殘暴極了，這是《書經(jīng)》中夸張的說法。所以孟子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參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39頁)。，體現(xiàn)了毛澤東善于思考的優(yōu)秀品質(zhì)、實事求是的優(yōu)良學(xué)風(fēng)和一分為二的科學(xué)態(tài)度。

五、造字沒有生命力

毛澤東雖然稱贊武則天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對武則天作了整體肯定的評價，但是對她的不足之處和局限性也進行了嚴厲批判。

1948年4月，毛澤東從陜北前往西柏坡途中路過山西雁門關(guān)時，指著城門上方鐫刻的兩個字問秘書葉子龍，葉子龍說只認得個“險”字，另一個字連見都沒見過。毛澤東說：“別說你不認得，中國沒有多少人認得！這個字念‘天’，還是唐朝女皇武則天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哩！她造了幾十個字，都是沒有生命力的。黨八股早已有之，害人不淺呢！”[23]133-134

武則天建立武周政權(quán)前后，為了顯示自己改天換地的勇氣、顯擺自己的能力和武周政權(quán)的新氣象，將原來的“天、地、日、月、星、年”等20余個漢字進行了徹底改造，并創(chuàng)造了新的漢字“曌”，作為自己名字的專用字。從她造字開始的載初元年(689)到唐中宗復(fù)辟的神龍元年(705)，滿打滿算只有17年。因此，武則天所造的20余個漢字，在唐中宗恢復(fù)“唐”國號后，就同武周政權(quán)一樣被廢除停用了。留傳下來的基本上只有武則天名字專用的“曌”字。所以，毛澤東說武則天“造了幾十個字，都是沒有生命力的”，基本上是符合史實的。

在毛澤東看來，武則天的這種“沒有生命力”的所謂“創(chuàng)造發(fā)明”，和革命隊伍中存在的黨八股是一樣的，只注重“死板的程序”和“呆板的舊形式”[24]841，只重視形式而不重視內(nèi)容，害人不淺。1942年2月，在延安整風(fēng)運動開始前夕，毛澤東在延安干部會上，專門作了《反對黨八股》的講演，對黨八股的來源和罪狀進行了深刻的闡述。毛澤東認為，黨八股犯有“空話連篇，言之無物”“裝腔作勢，借以嚇人”“無的放矢，不看對象”“語言無味，像個癟三”“甲乙丙丁，開中藥鋪”“不負責(zé)任，到處害人”等8宗大罪。毛澤東強調(diào)，只有“徹底拋棄”黨八股、洋八股，主觀主義、宗派主義“這兩個怪物”才能“原形畢露”，才“容易消滅”[24]830-845。

毛澤東嚴厲批判武則天胡亂造字，是為了告誡共產(chǎn)黨人、革命戰(zhàn)士一定要徹底拋棄形式主義，避免空談馬克思主義，必須聯(lián)系中國革命和社會的實際來研究馬克思主義，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六、牡丹開花令違反規(guī)律

“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毛澤東曾經(jīng)風(fēng)趣而夸張地對工作人員講過武則天將牡丹貶到洛陽的故事。武則天貶牡丹之事，不見于史傳，只見于明清平話小說《綠牡丹》《鏡花緣》等。清人李汝珍在《鏡花緣》第四回“吟雪詩暖閣賭酒 揮醉筆上苑催花”和第五回“俏宮娥戲夸金盞草 武太后怒貶牡丹花”中演繹了武則天貶牡丹之事?！拔幕蟾锩敝?，毛澤東曾經(jīng)指示工作人員把院子里的盆花都撤去，唯獨留下幾株大牡丹。當(dāng)秘書不解地問為什么還要留下這幾株牡丹時，毛澤東說要“樹立一個對立面”，并指出武則天下令牡丹冬季開花的命令不對，“違反了自然界的規(guī)律”，牡丹也不聽那一套[25]231-232。

傳說中的武則天貶牡丹之事發(fā)生在西京長安(今陜西西安市)，牡丹被貶之地為東京洛陽。就算有這回事，僅從武則天后來建立武周，定都神都(洛陽)就可以看出，對牡丹而言，實在是明貶暗升，武則天是特意將凜凜傲骨、雍容華貴、國色天香、千嬌百媚的牡丹安置在天下之中，安置在自己未來的首都。

雖然武則天貶牡丹傳說中有些真實的成分，如武則天、上官婉兒和武則天的“明朝游上苑，火急報春知?；氝B夜發(fā)，莫待曉風(fēng)吹”詩①(3)① 武則天的這首詩題名為《臘日宣詔幸上苑》，題名下有如下文字:“天授二年臘，卿相欲詐稱花發(fā)，請幸上苑，有所謀也。許之。尋疑有異圖，乃遣使宣詔云云。于是凌晨名花布苑，群臣咸服其異，后托術(shù)以移唐祚。此皆妖妄，不足信也。大凡后之詩文，皆元萬頃、崔融等為之?！?參見清彭定求、沈三曾、楊中訥等奉敕編纂、中華書局編輯部點?！度圃姟返?冊第58頁(中華書局1960年版)。在清人李汝珍的《鏡花緣》里，“火急”作“火速”，“曉風(fēng)吹”作“曉風(fēng)催”。，但畢竟只是傳說，我們大可不必當(dāng)真。不過，毛澤東所說的老太婆的“牡丹開花令”違反規(guī)律、“牡丹就是不聽她那一套”，卻透露了毛澤東復(fù)雜的情感，也是毛澤東的經(jīng)驗之談。在長期參與、領(lǐng)導(dǎo)中國革命和建設(shè)的過程中，毛澤東經(jīng)歷了很多類似武則天這樣“了不起的人物”下達的違反規(guī)律的“牡丹開花令”，但是毛澤東都“不聽那一套”。比如，1927年秋收起義失利后，毛澤東拒絕執(zhí)行中央進攻長沙的命令，把隊伍帶向了井岡山。為此，毛澤東被臨時中央指責(zé)為違背中央策略，中央臨時政治局候補委員也被撤銷了。再如，1932年10月，在寧都會議上，毛澤東因為拒絕執(zhí)行臨時中央所謂的“進攻路線”“奪取中心城市”指示而受到指責(zé)。會后不久，毛澤東被臨時中央免去了紅一方面軍總政委的職務(wù)，調(diào)到后方。又比如，1949年渡江戰(zhàn)役前，斯大林曾經(jīng)勸毛澤東，人民解放軍千萬不能過長江，過了就會引起美國出兵，中國就可能出現(xiàn)南北朝，但毛澤東沒有聽他們的②(4)② 關(guān)于斯大林是否曾勸阻毛澤東不要過江，學(xué)術(shù)界一直有不同看法。2011年，李良明、黃雅麗在《關(guān)于斯大林是否主張“劃江而治”的再探討》(《黨的文獻》2011年第2期)一文中提出了一個新的觀點，即斯大林沒有明確勸阻人民解放軍渡江，但也不排除斯大林沒有使國共雙方“劃江而治”的想法。這是一個折中的觀點。筆者認可韓國學(xué)者金東吉在《關(guān)于斯大林是否勸阻中共渡江問題再分析》(《黨的文獻》2006年第4期)一文中的結(jié)論，即斯大林確實勸阻過毛澤東和中共過江。金東吉還認為:蘇聯(lián)和斯大林使中國處于所謂“南北朝”局面，“這樣，一來可以避免斯大林擔(dān)心出現(xiàn)的因美國武裝干涉而使中共崩潰的局面，二來將美國的物資資源及注意力繼續(xù)捆在中國。此外所謂‘南北朝’狀態(tài)，更有利于確保從《雅爾塔協(xié)定》簽訂以來蘇聯(lián)所取得的一切在華利益?！?。又如，1958年8月，在中蘇領(lǐng)導(dǎo)人會談中，當(dāng)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赫魯曉夫提出蘇聯(lián)和中國共同建立聯(lián)合艦隊和長波電臺時，毛澤東頂住了蘇聯(lián)的壓力，堅決拒絕，捍衛(wèi)了國家的主權(quán)和尊嚴。

可以說，尊重規(guī)律、堅持真理、不怕壓、不信邪的洛陽牡丹，也是毛澤東本人一生的真實、光輝寫照。從毛澤東對武則天的了不起的女人、確實是個治國之才、有自知之明、荒淫之事值得商量等正面評價中，我們既可以清楚地看出毛澤東對武則天在做事、做人方面整體上是肯定的稱贊的，也可以看出毛澤東對中國廣大女性的高度重視和熱情鼓勵，同時也可以看出毛澤東“觀人觀大節(jié)，略小故”的識人方略。從毛澤東對武則天的造字沒有生命力、牡丹開花令違反規(guī)律的負面評價中，既可以看出毛澤東對武則天的錯誤做法的嚴肅批判，也可以看出毛澤東對黨內(nèi)存在的形式主義的嚴厲批判、對共產(chǎn)黨人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熱切期盼，還可以看出毛澤東一生尊重規(guī)律、堅持真理、不怕壓、不信邪的優(yōu)秀品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