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英
【內(nèi)容提要】自2014年莫迪上臺以來,印度國內(nèi)始終面臨著經(jīng)濟增長乏力、就業(yè)形勢嚴峻的挑戰(zhàn),但印度人民黨政府推行印度教民族主義政治議程、改寫世俗主義憲政框架的努力卻取得重大突破。對印度人民黨政府經(jīng)濟層面相關政策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莫迪政府在發(fā)展話語下,通過擴大公共開支建立了一套有利于擴大執(zhí)政黨社會基礎的福利體系;在推行以增長為導向的經(jīng)濟自由化改革同時,對那些影響數(shù)量龐大選民利益的重大改革問題采取妥協(xié)政策,以回避影響政府政治支持的風險;還通過扶持特定大型企業(yè),建立了印度人民黨友好型的政商關系?;谏鲜龃胧?,印度人民黨獲得了實行教派主義政治、鞏固國家政權的強大經(jīng)濟基礎。
自2014年以來,印度在莫迪領導的印度人民黨的統(tǒng)治下,呈現(xiàn)出經(jīng)冷政熱的特征。一方面,經(jīng)濟增長乏力,莫迪上臺時提出的包括提高制造業(yè)比例、增加就業(yè)在內(nèi)的經(jīng)濟發(fā)展目標基本上未能實現(xiàn)。印度GDP增長速度自2016年開始連年下滑,廢除貨幣改革、商品與服務稅改革的干擾以及新冠疫情也都對經(jīng)濟造成了打擊。2014年莫迪上臺時給印度人許諾的“好日子”遠未到來。另一方面,印度人民黨政府在政治上高歌猛進,大力推行其“印度教特性”政治議程,在短短幾年時間里面實現(xiàn)了過去幾十年印度教民族主義者所追求的政治目標。克什米爾憲法地位的改變,公民身份法修正案的通過、羅摩廟的裁決及興建等一系列政治行動不斷突破憲法框架。受印度教民族主義影響和控制的意識形態(tài)滲透到政治話語和公共空間,改變了印度民主政治的特性。(1)參見Christophe Jaffrelot,Modi’s India:Hindu Nationalism and the Rise of Ethnic Democracy.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21.這些帶有鮮明印度教民族主義色彩的政治改革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來自反對黨和公民社會的反對,卻在總體上不是威脅而是穩(wěn)固了印度人民黨的地位。《今日印度》自2014年8月以來的歷次民意調(diào)查結果表明,超過60%以上的印度人認為莫迪執(zhí)政表現(xiàn)“優(yōu)秀”,這一數(shù)字最高時超過80%。在缺少明顯經(jīng)濟績效的情況下,印度人民黨為何能夠在政治上維持并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呢?換句話說,印度人民黨政治上的多數(shù)地位與其在經(jīng)濟發(fā)展方面的績效沒有關系嗎?印度的政黨政治在多大程度上受到經(jīng)濟發(fā)展的制約呢?
在莫迪第一任期內(nèi),一些學者認為,印度人民黨政府希望同時利用經(jīng)濟發(fā)展和宗教動員兩條腿走路,通過經(jīng)濟改革的成效來彌補其在宗教動員方面所遭到的反對,利用對經(jīng)濟議題的強調(diào)來吸引那些不怎么贊同印度教民族主義者的支持者。(2)Walter K.Andersen and Shridhar D.Damle,RSS:A View to the Inside.Gurgaon:Penguin Random House India,2018,p.88.但到莫迪第二任期時,印度人民黨政府經(jīng)濟改革成效有限,但其宗教動員依然有效。針對印度人民黨的強勢地位,學術界大體上提供了兩種解釋。一種從組織的角度來分析,認為莫迪領導下的印度人民黨借助于國民志愿服務團(The Rashtriya Swayamsevak Sangh,RSS)的社會網(wǎng)絡,打造了一個以選舉為目標的政治機器。相反,反對黨處于組織渙散狀態(tài)。(3)參見Prashant Jha,How the BJP Wins:Inside India’s Greatest Election Machine.New Delhi:Juggernaut,2017.第二種從意識形態(tài)角度分析,認為莫迪上臺以后,印度教民族主義發(fā)展迅速,改變了印度的政治生態(tài),為印度人民黨提供了社會基礎。(4)參見Angana P.Chatterji,Thomas Blom Hansen,and Christophe Jaffrelot,Majoritarian State:How Hindu Nationalism is Changing India.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9.這兩種解釋都是從政治層面來說明印度人民黨的統(tǒng)治地位。而且當學者們這樣解釋的時候,通常認為莫迪政府面臨著經(jīng)濟增長無力、速度放緩的挑戰(zhàn)。其潛在邏輯就是,印度人民黨政治上的強勢地位不能從經(jīng)濟層面的因素去解釋。甚至可以說,對印度人民黨而言,經(jīng)濟發(fā)展的績效或多或少是其維持政治上優(yōu)勢地位的負資產(chǎn)。
本文旨在分析印度人民黨政府的經(jīng)濟發(fā)展思路與其政治支持之間的關系,解釋印度人民黨國家機器的經(jīng)濟基礎。本文認為,宏觀層面的經(jīng)濟發(fā)展與印度的選舉政治之間缺少直接的聯(lián)系,微觀層面的政府公共開支和關鍵性的經(jīng)濟改革政策才是影響政黨政治的經(jīng)濟因素。莫迪領導的印度人民黨在經(jīng)濟自由化改革的同時擁抱以資助大企業(yè)為核心的財閥經(jīng)濟,并建立了一套具有民粹主義色彩的福利分配系統(tǒng),為印度人民黨的強勢地位提供了堅實的經(jīng)濟基礎。本文的論述分為五個部分。第一部分是關于印度宏觀經(jīng)濟發(fā)展與選舉政治關系的理論和現(xiàn)實依據(jù);第二部分是討論莫迪政府公共分配政策及其影響;第三部分討論關鍵性的經(jīng)濟改革;第四部分討論莫迪政府的政商關系;總結部分討論當前印度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模式的特征及其走向。
選舉政治學中的大量研究都證明,在民主政治下,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的整體表現(xiàn)會明顯影響到執(zhí)政黨連任的機會。民眾會根據(jù)對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的判斷,在選舉中對候選人或政黨進行獎勵或懲罰。(5)Michael S.Lewis-Beck and Mary Stegmaier,“Economic Determinants of Electoral Outcomes,”Annual Review of Political Science,Vol.3,No.1,2000,pp.183-219.克林頓“笨蛋,問題是經(jīng)濟!”的口號已經(jīng)成為政治學的經(jīng)典論據(jù)。而在印度,獨立后的最初幾十年里經(jīng)濟與選舉政治之間似乎缺少這種明顯的相關性。(6)K.C.Suri,“Democracy,Economic Reforms and Election Results in India,”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Vol. 39,No.51,2004,pp.5404-5411.一些學者認為,印度的選民在評價現(xiàn)任政府時,通常會優(yōu)先考慮良好的經(jīng)濟增長之外的因素,包括種姓或宗教問題(7)參見Kanchan Chandra,Why Ethnic Parties Succeed:Patronage and Ethnic Head Counts in India,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庇護或裙帶關系(8)Philip Keefer and Stuti Khemani,“Why Do the Poor Receive Poor Services?”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Vol.39,No.9,2004,pp.935-943.、或財政轉移水平等(9)Stuti Khemani,“Political Cycles in a Developing Economy:Effects of Elections in Indian States,”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Vol.73,No.1,2004,pp.125-154;Irfan Nooruddin and Pradeep Chhibber,“Unstable Politics:Fiscal Space and Electoral Volatility in the Indian States,”Comparative Political Studies,Vol.41,No.8,pp.1069-1091.。
在最近的十來年里,隨著有關印度選舉政治和經(jīng)濟發(fā)展之間關系實證研究的增加,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好的經(jīng)濟確實越來越有助于帶來好的政治。經(jīng)濟學家阿爾溫德·薩勃拉曼尼亞(Arvind Subramanian)在2009年的一篇文章中寫道,“自獨立以來,許多印度選民本能地將那些有良好執(zhí)政記錄的政客趕下了臺……不過,最近,印度選民開始獎勵表現(xiàn)良好的政客,尤其是在邦一級的政治活動中。”(10)參見Arvind Subramanian,“The India Vote,”Wall Street Journal,April 17,2009.他在對2009年大選中18個邦的422個人民院選區(qū)候選人當選情況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相對于經(jīng)濟增長緩慢的邦,經(jīng)濟增長速度較快的邦的現(xiàn)任政黨候選人當選比例更高。(11)Poonam Gupta,Arvind Panagariya.“Growth and Election Outcomes in a Developing Country,” Economics & Politics,Vol.26,No.2,2014,pp.332-354.一項針對印度1980-2012年間18個邦的128次邦議會選舉結果的研究顯示,雖然從整體來看,經(jīng)濟發(fā)展績效與印度各邦的選舉結果之間幾乎沒有多大相關性。但進入新世紀以來,那些有更高經(jīng)濟增長率的政府,在選舉中享受的回報確實在增加。(12)Vaishnav M,Swanson R.“Does Good Economics Make for Good Politics? Evidence from Indian States,” India Review,Vol.14,No.3,2015,pp.279-311.另一項對1957到2013年印度14個主要邦的邦議會和選區(qū)層面選舉波動水平的研究表明,經(jīng)濟因素在選區(qū)一級比邦一級對選舉的影響更明顯,政府任期最后一年的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對選舉的影響超過任期內(nèi)經(jīng)濟發(fā)展的平均水平。與此同時,經(jīng)濟增長對選舉的影響不如經(jīng)濟下滑的影響大。換句話說,經(jīng)濟形勢良好未必能增加執(zhí)政黨的政治優(yōu)勢;而當經(jīng)濟下滑時,執(zhí)政黨則會受到選民的懲罰。(13)Bharatee Bhusana Dash,J Stephen Ferris,“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Electoral Volatility:Testing the Economic Voting Hypothesis on Indian States,1957-2013” Party Politics,Vol.27,No.6,2021,pp.1105-1119.此外,還有學者通過對2019年印度大選中喀拉拉邦和西孟加拉邦的選舉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印度選民更愿意根據(jù)自己的家庭經(jīng)濟狀況相對于國家整體經(jīng)濟是否有所改善來決定支持誰。(14)Subhasish Ray,Anil Varughese,“Economic Voting in Multi-Level Contexts:Evidence from Kerala and West Bengal in India,”Electoral Studies,Vol.73,2021.
與經(jīng)濟發(fā)達的西方民主國家相比,印度選舉政治與經(jīng)濟發(fā)展的關系看上去似乎更加復雜。導致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與印度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的特殊性有關。直到20世紀90年代后,印度的經(jīng)濟才開始快速增長,并在政治上形成了相對穩(wěn)定的多黨制。此后,選舉政治和經(jīng)濟增長的關系才開始成為學者關注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在印度政治的中心北印地語地區(qū),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圍繞著種姓形成的身份政治就成為選舉政治中的重要議題。(15)參見Edited by Roger Jeffery,Craig Jeffrey and Jens Lerche,Development Failure and Identity Politics in Uttar Pradesh.New Delhi:Sage India,2014.尊嚴(Dignity)比發(fā)展(Development)更能解釋政治。經(jīng)濟不如種姓、宗教問題更能影響人們的投票行為和政黨在選舉中的結果。而且,在一個半數(shù)以上的人口依靠農(nóng)業(yè)生存,90%以上的勞動力就業(yè)于非正式部門,家庭人均年收入不足5萬盧比的國家(16)該數(shù)據(jù)來自隸屬印度衛(wèi)生和家庭福利部的國際人口科學研究所進行的關于印度人口老齡化的調(diào)查報告。參見:Longitudinal Ageing Study in India (LASI),Wave-1:An Investigation of Health,Economic,and Social Well-being of India’s Growing Elderly Population,Indian Report,2020.https://www.iipsindia.ac.in/sites/default/files/LASI_India_Report_2020_compressed.pdf.訪問時間:2022年2月7日。,GDP增長率、產(chǎn)業(yè)結構、失業(yè)率、一般性的通貨膨脹水平這些宏觀的數(shù)據(jù)幾乎不會直接對選民在選舉中的政治偏好帶來顯著影響,從而改變其投票模式,決定政黨在選舉中的結果。理解印度的政黨政治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受到經(jīng)濟的影響,研究莫迪領導的印度人民黨的經(jīng)濟改革與其所獲得的政治支持之間的關系,除了關注宏觀層面的經(jīng)濟水平,還要關注經(jīng)濟領域那些更能影響印度人日常政治生活的公共開支、關鍵性改革的政治效應和政黨政府的政商關系。正是在這些領域,印度人民黨獲得了鞏固其統(tǒng)治地位的人力資源(支持者)和經(jīng)濟基礎(政治資金)。
從宏觀經(jīng)濟發(fā)展來看,印度人民黨政府執(zhí)政以來印度經(jīng)濟發(fā)展的實際狀況不如人意。2016年后,經(jīng)濟增長速度連年下降。2019年印度經(jīng)濟實際增長率為4.0%。在“印度制造”戰(zhàn)略實施七年后,制造業(yè)占GDP的比重仍然徘徊在17%左右,印度政府期望的制造業(yè)年均12-14%的增長率和新增1億個就業(yè)崗位看上去遙不可及。經(jīng)濟增長乏力,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的破壞,印度中央銀行的消費者信心指數(shù)在2021年6月跌至歷史最低點。
然而,對于絕大多數(shù)印度人而言,這些抽象的數(shù)字遠不如那些更加影響自身經(jīng)濟處境的日常政治更加重要。那就是直接和印度人衣食住行密切相關的政府公共分配系統(tǒng)(Public distribution system)(17)是指一套由政府資助、負責以極低的價格向社會有需要的階層分發(fā)基本食品和非食品商品的制度,通常由政府所有的印度食品公司負責管理。其中,小麥、大米、煤油、糖等是由公共分配系統(tǒng)分配的幾種主要商品。就其覆蓋范圍和公共支出而言,它是印度最重要的糧食安全網(wǎng)絡。和各式各樣的公共開支。莫迪執(zhí)政期間,印度人民黨政府以改革和發(fā)展的名義對這套龐大的公共開支系統(tǒng)進行了改造,同時建立了一系列具有鮮明莫迪個人印記的福利政策。這包括“清潔印度運動”(Swachh Bharat Abhiyan)、“普惠金融計劃”(Pradhan Mantri Jan Dhan Yojana)、“總理農(nóng)村住房保障計劃”(Pradhan Mantri Awaas Yojana-Gramin)、“總理燃氣計劃政策” (Pradhan Mantri Ujjwala Yojana)、針對婦女的補貼政策等等。這些政策絕大多數(shù)是2016年前后莫迪為了回應在上臺的頭兩年啟動外商投資制度、土地征用等改革被指責為站在富人一邊而出臺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逐漸成為莫迪政府經(jīng)濟發(fā)展議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政策都有著非常精準的受益人群,幫助建立了普通印度人與莫迪政府之間的聯(lián)系,同時也為印度人民黨贏得了廣泛的社會基礎。
在莫迪提出“清潔印度運動”之前,印度歷屆政府多次出臺類似的倡議,建設廁所改善公共衛(wèi)生。莫迪“清潔印度運動”的目標是在2019年甘地誕辰150周年紀念日時結束印度人露天排便現(xiàn)象,飲水和衛(wèi)生部負責農(nóng)村(Gramin)子計劃,住房和城市事務部負責城市(Urban)子計劃。其中,農(nóng)村是運動關注的重點。在2015-2019年間,飲水和衛(wèi)生部的大部分預算都用于該計劃,支出最高時在2017-2018年達到約1.69萬億盧比,約占部門總支出70%。由于政府的全力推進,在兩年多的時間里,全國廁所的覆蓋率就從38.7%提高到了65%。(18)Naina Lal Kidwai,“At the Half-way Mark,” 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opinion/columns/at-the-half-way-mark-4774680/ 訪問時間:2022年2月7日。到2019年,印度政府宣布按期完成該計劃目標。印度約60萬個農(nóng)村的家庭廁所的覆蓋率達到100%,印度所有邦都宣布消除露天排便現(xiàn)象。(19)“Five Years of SBM:Modi’s Push Is Laudable.But There’s Room for Improvement,” https://www. hindustantimes.com/editorials/five-years-of-sbm-modi-s-push-is-laudable-but-there-s-room-for-improvement/story-yPyw0Iysb4OyzrR49glgAO.html 訪問時間:2022年2月7日?!扒鍧嵱《冗\動”目前已進入第二階段,雖然其實際效果不如官方所宣傳的,也沒有完全消除印度人露天排便的問題,但極大地促進了該現(xiàn)象的顯著下降和農(nóng)村公共衛(wèi)生設施的改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莫迪上臺伊始提出的這項計劃在政治上被宣傳為世界上最大的清潔運動。它所包含的在國際上改善印度人的形象、尊重和保護女性權利的政治敘述,莫迪本人親自揮舞掃帚清掃街道及在各種場合不遺余力宣傳該計劃的努力,都有助于在全國范圍的政治動員,讓印度人重新認識和支持國家。
總理農(nóng)村住房保障計劃的前身是英迪拉農(nóng)村住房保障計劃(Indira Awas Yojana),莫迪在2015年更改了后者的名稱,宣稱將在2022年建設2950萬套設施齊全的住所,使印度人實現(xiàn)住有所居。到2021年11月,該計劃實施滿5年,農(nóng)村發(fā)展部一共向地方發(fā)放約1.47萬億盧比資金,幫助建造住房1630萬套。也就是說,大約有超過1600萬的農(nóng)村家庭從該項計劃中受益。另一項“總理燃氣計劃”也同樣將政府公共福利和普通印度人的日常生活聯(lián)系起來。該計劃設定到2021年4月為8000萬個家庭提供天然氣連接服務,將液化石油氣覆蓋率從2016年的62%提高到99.8%。截止到2020年底,該計劃為超過8967萬個家庭提供了天然氣服務。(20)數(shù)據(jù)來自 Ministry of Petroleum and Natural Gas,Government of India,https://mopng.gov.in/en/marketing/pahal,訪問時間:2022年2月7日。也就是說,大約有3-4億的印度人直接從該計劃中獲得了便利。2021年,莫迪政府又推出了該計劃的二期目標。雖然政府提供的燃氣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貧困家庭的處境,但它對農(nóng)村落后的烹飪方式尤其是女性家庭生活的改善起到了直接的作用。
在歷史上,包括公共分配系統(tǒng)在內(nèi)的各項帶有福利色彩的公共開支通常是由層層政府機構及其代理人轉移到窮人手中的。多年來,這種福利分配模式因其效率低下和導致腐敗而廣受批評。2013年,國大黨領導的聯(lián)合民主同盟政府已經(jīng)提出通過直接收益轉移模式(Direct Benefit Transfer/DBT)發(fā)放福利,把物品直接發(fā)放到受益人手中或者將政府補助資金直接打到受益人的銀行賬戶。然而,受國家信息能力和金融能力的限制,這項政策進展有限。2014年8月28日,莫迪正式啟動了全國普惠金融計劃,目標是確保弱勢群體獲得各種金融服務,如開通基本儲蓄銀行賬戶,獲得基于需求的信貸、匯款便利、保險和養(yǎng)老金,通過技術手段降低民眾獲得福利的成本。由于政府為鼓勵民眾開設銀行賬戶提供了一系列的鼓勵措施,該計劃進展很快。截止2021年12月29日,該計劃惠及4.423億人,發(fā)行3.128億張銀行卡,賬戶存款金額超過1.5萬億盧比。(21)Pradhan Mantri Jan Dhan Yojana ,“Progress Report,”https://pmjdy.gov.in/account,訪問時間:2022年2月7日。普惠金融計劃實施后,直接收益轉移模式得以在全國范圍內(nèi)推廣,并逐漸擴大到所有政府資助的項目,轉移金額逐年提高。資金轉移受惠人數(shù)由2014-2015年度的1.08億增長到2021年的9.8億。(22)數(shù)據(jù)來自 Direct Benefit Transfer,Government of India,https://dbtbharat.gov.in/,訪問時間:2022年2月7日。將補貼直接轉入受益人的銀行賬戶,簡化了補貼制度的流程,消除重復和虛假受益人,從而提高了系統(tǒng)的透明度。更重要的是,它建立了普通印度人和以慈善者的形象出現(xiàn)發(fā)放補貼的國家之間直接的聯(lián)系。
此外,莫迪還繼承和擴大了國大黨政府時期遺留下來的一些帶有福利色彩的公共政策。圣雄甘地全國農(nóng)村就業(yè)保障計劃(Mahatma Gandhi National Rural Employment Guarantee Act,MGNREGA)是國大黨辛格政府時期推出的旨在為農(nóng)村失業(yè)群體提供就業(yè)保障的旗艦福利項目,曾被莫迪政府的高層領導批評為造成低效、腐敗并且應該被取消的政策。在2015年的議會預算會議上,莫迪本人還嘲弄該計劃將會被作為“聯(lián)合進步同盟政府失敗的鮮活的紀念碑”而被保留下去。(23)“Modi Says MNREGA Will Continue as a Living Monument to Congress Failure,” https://scroll.in/article/710095/modi-says-mnrega-will-continue-as-a-living-monument-to-congress-failure .訪問時間:2022年2月7日。然而,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印度人民黨就意識到了拋棄這一政策的政治風險。2014-2015年,印度農(nóng)業(yè)增加值負增長,在“十二五”(2012-2013至2016-2017財年)期間實現(xiàn)4%的平均年增長率似乎是個遙遠的夢想。印度人民黨的基層黨員和議員要求延續(xù)這一政策的呼聲、反對黨對莫迪政府不關心窮人的指控,迫使印度人民黨政府重回農(nóng)村就業(yè)保障計劃,并將其列入政府計劃核心中的核心,不斷擴大預算支出。根據(jù)MGNREGA的報告,2016-2020財政年度,印度通過該計劃獲得社會保障福利的家庭比例分別為36.73%,39.87%,39.88%,39.46%,39.5%。(24)Statista Research Department,“Share of household receiving benefits under MGNREGA India FY 2016-2020,” https://www.statista.com/statistics/1170490/india-share-of-household-receiving-benefits-under-mgnrega/ 訪問時間:2022年4月7日。也就是說,大約有40%的印度農(nóng)村家庭從該計劃中受益了。
印度人民黨政府還在2019年1月通過第103條憲法修正案,為經(jīng)濟弱勢群體(Economically Weaker Section, EWS)提供10%的政府崗位和學校入學名額配額。政府為EWS設定的標準是家庭年收入低于80萬盧比,而根據(jù)這項標準,大約有1.9億人能直接從該政策中獲益。(25)“Quota for Economically Weak in General Category Could Benefit 190 mn,” 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india-news/quota-for-economically-weak-in-general-category-could-benefit-190-mn/story-6vvfGmXBohmLrCYkgM1NYJ.html 訪問時間:2022年2月7日。
顯然,莫迪政府建立了一套覆蓋范圍廣泛、帶有明顯福利色彩的公共開支模式。印度人民黨成功地將國大黨政府執(zhí)政時期的福利制度據(jù)為己有。(26)Aiyar,Yamini.“Modi Consolidates Power:Leveraging Welfare Politics,”Journal of Democracy,Vol.30,No.4,2019,p.78-88.這些被稱為“公共部門提供的私人物品”(27)參見 Milan Vaishnav,“The Strange Triumph of Narendra Modi,”Foreign Affairs,November 4,2019.的福利項目,除了造成財政的壓力,不僅沒有政治風險,而且還幫助莫迪政府消解了反對黨的壓力。同時,由于莫迪政府政策執(zhí)行的過程,特別是直接收益轉移方式的推廣,其政治效果非常明顯。一方面,這些政策都有非常精準的受益人群,直接改善了數(shù)量龐大的印度窮人的日常生活處境,為莫迪塑造了一個富有同情心和獻身精神,同情普通民眾的政治領袖形象。另一方面它重新構建了窮人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作為公民和政治社會中的弱勢者,窮人看待“國家”及其“發(fā)展”與他們?nèi)绾卧庥鰢业慕?jīng)歷相聯(lián)系。(28)Stuart Corbridge (eds.),Seeing the State:Governance and Governmentality in India,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p.235.在印度,國家與社會之間的聯(lián)系并不總是通過正式的制度和公共政策建立起來的。這給了各種各樣的中間人、地方頭面人物以機會。對窮人而言,國家既是慈善的象征,意味著免費的食品和各式各樣的公共福利;同時國家又是掠奪的象征,各種各樣本應屬于窮人的公共資源被地方權貴截留或壟斷。莫迪政府過去幾年中發(fā)起了一系列直接影響到印度人接近和獲得國家資源的公共分配政策,重建了普通印度人與作為恩惠者的國家之間的聯(lián)系。國家就是莫迪,莫迪就是國家。
莫迪是打著發(fā)展的旗幟上臺。在其第一任期的最初兩年,政府在經(jīng)濟領域大張旗鼓地進行了以擴大外商投資為主要目標的經(jīng)濟改革。這些改革被認為是政府為促進增長而繼續(xù)推進以自由主義為特征的經(jīng)濟改革的一部分。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關鍵性的經(jīng)濟改革在政治風險的壓力下偏離了增長的目標,甚至被迫放棄。
2015年2月,莫迪政府提出對國大黨政府時期通過的《征地法案》(the Right to Fair Compensation and Transparency in Land Acquisition,Rehabilitation and Resettlement Act,2013)進行修改,允許政府在相關項目的征地問題上簡化程序。包括國大黨在內(nèi)的其他政黨要求將該法案提交給議會常務委員會,而政府拒絕做出讓步。拉胡爾·甘地攻擊莫迪政府是富人的政府,稱修正案有利于印度大企業(yè),莫迪政府忽略了窮人的聲音。“西裝革履”(Suit-Boot Ki Sarkar)一詞被造出來,用來指代莫迪政府。該法案雖然于3月10日很快在人民院被通過,但由于印度人民黨在聯(lián)邦院缺少足夠席位,政府不得不通過頒布政府令的方式來能夠確保該法案有效。到2015年5月30日第三次政府令重新頒布時,抗議活動勢頭越來越大。同盟家族內(nèi)部包括民族覺醒論壇(Swadeshi Jagaran Manch)、印度農(nóng)民協(xié)會(Bhartiya Kisan Sangh)、印度工人聯(lián)合會(Bharatiya Mazdoor Sangh)等在內(nèi)的行業(yè)組織也都對該法案表示反對。此時比哈爾邦的選舉在即,莫迪不想被扣上奪取農(nóng)民土地給大企業(yè)家的罪名,于8月31日宣布該法令將不再頒布,征地法案修正案失效。
征地法改革的失敗是莫迪上任后遭到的一次重大挫折。印度的工商界尤其沮喪。在某種意義上說,征地法改革被視作是莫迪自由主義經(jīng)濟改革的基石。有意思的是,在為撤銷這一政策而發(fā)表的總理談話中,莫迪依然堅持,“征地法改革是來自各邦的強烈呼聲……是減少官僚主義、發(fā)展基礎設施以促進農(nóng)民和農(nóng)村福利的必要……產(chǎn)生了許多誤解,在農(nóng)民中灌輸了太多的恐懼。農(nóng)民們不應該有任何懷疑或恐懼,我不會給任何人這樣的機會?!?29)“Text of PM’s ‘Mann Ki Baat’On All India Radio,”August 30,2015.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rime-minister-s-%E2%80%98mann-ki-baat-on-all-india-radio-aug-286403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如果改革者堅信某項政策的改革從長遠來看是有利于國家的發(fā)展,那么因為政治上的風險而放棄的行動無論如何也不會產(chǎn)生真正的贏家。
更重要的是,2015年征地法的改革似乎僅僅是莫迪在重大改革問題上讓步的開始。莫迪第一任期最初的改革力圖將印度打造為一個開放的和以全球化為導向的經(jīng)濟體。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政策受到國內(nèi)保護主義的壓力而轉向,包括限制來自中國的投資和貿(mào)易,退出自2013年就開始參與其中談判進程的區(qū)域全面經(jīng)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RCEP)。2021年11月19日,在面對農(nóng)民長達一年的抗議之后,莫迪宣布廢除農(nóng)業(yè)領域三項爭議的改革法案,即《2020年農(nóng)民(授權和保護)價格保證協(xié)議和農(nóng)業(yè)服務法案》《2020年農(nóng)產(chǎn)品貿(mào)易和商業(yè)(促進和便利)法案》和《2020年基本商品(修正)法案》。以引入市場化為目標的農(nóng)業(yè)改革失敗。而僅僅在一年前,莫迪還將這些法案稱為印度農(nóng)業(yè)歷史上的一個分水嶺時刻,宣稱這些法案將“確保農(nóng)業(yè)部門的徹底轉型”,并賦予數(shù)千萬農(nóng)民以權力。在宣布放棄農(nóng)業(yè)改革時,莫迪說了和放棄征地改革時一樣的話,那就是政府沒有向農(nóng)民充分解釋改革的良好初衷。印度的媒體普遍認為,即將到來的北方邦、旁遮普邦議會選舉是莫迪政府最終放棄農(nóng)業(yè)改革的重要原因。就印度的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經(jīng)濟增長和就業(yè)創(chuàng)造而言,放棄農(nóng)業(yè)改革是一種短期收益(即政治支持)和中長期損失之間的權衡。(30)Ashok Gulati,“Economic,Political Implications of Repeal of Farm Laws,” 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opinion/columns/farm-laws-repeal-farmers-agitation-7631937/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這一事件也會給未來的印度政府敲響一記警鐘,即在農(nóng)業(yè)改革問題上,沒有領導人會認真加以考慮。(31)Pratap Bhanu Mehta,“What the Withdrawal of Controversial Farm Laws Means,” 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opinion/columns/farm-laws-withdrawal-modi-govt-punjab-up-polls-7631926/
征地改革和農(nóng)業(yè)改革的失敗不僅都意味著政府在重大經(jīng)濟改革領域的讓步外,它們還有更加顯著的相似之處。在與增長相關的三要素(土地、資本和勞動力)中,這兩項改革都與農(nóng)民有關,都影響到數(shù)量龐大的選民的利益,因而對于需要靠選票維持其政權的政黨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戰(zhàn)。鑒于印度人民黨是過去三十年來第一個在議會擁有絕對多數(shù)——第二任期比第一任任期更有優(yōu)勢——它本可以利用其政治資本建立共識,聽取關鍵利益相關者的意見,并本著相互讓步的精神遵循規(guī)范的立法程序而在重大改革上取得突破。但這兩項改革都開始得迅速而又突然,缺少與反對黨、受影響的各邦磋商。在聲勢浩大的農(nóng)民抗議和選舉政治的壓力下,政府最終選擇讓步。
在莫迪政府的諸多經(jīng)濟改革中,2016年的廢除鈔票改革同樣也是極富政治色彩的一項。這項政策的初衷和最終效果都存在許多爭議。政府先是聲稱這一行動將打擊影子經(jīng)濟、遏制用于資助非法活動和恐怖主義的黑錢,后來又表示其好處是增加無現(xiàn)金交易和稅收。根據(jù)2018年印度中央儲備銀行的報告,廢鈔運動結束后,高達99.3%的廢鈔重新回到了銀行系統(tǒng)。(32)“Annual Report 2017-2018,” the Reserve Bank of India.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https://rbidocs.rbi.org.in/rdocs/AnnualReport/PDFs/0ANREPORT201718077745EC9A874DB38C991F580ED14242.PDF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印度媒體在五年后回顧這項改革時,稱廢鈔令對印度來說是一場災難。(33)Arun Kumar,“Five Years Later,It’s Even More Clear That Demonetisation Was a Disaster for India,” https://scroll.in/article/1009871/five-years-later-its-even-more-clear-that-demonetisation-was-a-disaster-for-india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然而這一政策在執(zhí)行過程中卻被塑造成莫迪政府打擊腐敗的政治行動,因而獲得了窮人的廣泛支持。成千上萬的印度人忍受了由此帶來的痛苦。他們認為,相比較自己的損失,富人受到的打擊更嚴重。
在這些重大經(jīng)濟的改革背后,都可以看到政治的考量超過了經(jīng)濟發(fā)展本身。政治因素而非經(jīng)濟需求或發(fā)展意愿依然是莫迪經(jīng)濟政策中起最關鍵作用的變量。(34)楊怡爽:《印度政府經(jīng)濟政策內(nèi)在矛盾的政治邏輯》,《南亞研究》,2021年第3期,第128頁。換句話說,在經(jīng)濟改革方面,莫迪政府基于短期政治風險和收益的考慮超過了國家長遠的利益。這導致在資本、土地等影響經(jīng)濟發(fā)展的關鍵領域,改革遭到了失敗。這些失敗或許可以稱為印度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中的挫折。但是,對莫迪和印度人民黨政府而言,它們都是政治上轉危為安和鞏固政權的機會。因而,莫迪的經(jīng)濟政策首先必須被理解為一種政治策略,其目標在于建立政治支持,確保人民黨未來十年的霸權。(35)John Echeverri-Gent,Aseema Sinha and Andrew Wyatt,“Economic Distress Amidst Political Success:India’s Economic Policy under Modi,2014-2019,”India Review,Vol.20,No.4,2021,pp.402-435.
在擔任首席部長的十三年里,莫迪利用了古吉拉特邦悠久的支持商業(yè)、促進投資的國家機構,和大企業(yè)直接建立了緊密的合作關系。(36)Aseema Sinha,“Reforming Public Services in a High Growth State:The Case of Gujarat,” in Vikram K.Chand eds.,“Reinventing Public Service Delivery in India:Selected Case Studies,”New Delhi:Sage,2006.在2014年大選及上臺的最初一年里,莫迪多次向大型跨國公司發(fā)出邀請,稱印度人民黨治下的印度“只有紅毯,沒有官僚主義”(No Red Tape,Only Red Carpet),歡迎他們到印度來投資。(37)Narendra,Modi,“Red Carpet,Not Red Tape,” NarendraModi.in,May 10,2014,https://www. narendramodi.in/red-carpet-not-red-tape-3160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在征地法改革失敗及被拉胡爾·甘地攻擊為富人政府后,莫迪開始小心翼翼的和大企業(yè)保持距離,政府努力展現(xiàn)自己是一個致力于改變普通民眾生活、獨立于大企業(yè)大資本家的形象。(38)Bhattacharya and Guha Thakurta,“Contours of Crony Capitalism in Modi Raj.” In Angana P.Chatterji,Thomas Blom Hansen,and Christophe Jaffrelot,Majoritarian State:How Hindu Nationalism is Changing India,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9,pp.193-213.然而,在事實上,政府和大企業(yè)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緊密了。
首先,從改革本身來看,莫迪政府的許多經(jīng)濟舉措是有利于大企業(yè)的。早在古吉拉特邦執(zhí)政時期,為了吸引大型投資者,莫迪的古吉拉特邦政府就在稅收減免和其他財政補貼方面做出了重大讓步。(39)Christophe Jaffrelot,“Business- Friendly Gujarat Under Narendra Modi:The Implications of a New Political Economy.” In Christophe Jaffrelot,Atul Kohli,Kanta Murali,Business and politics in India,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p.214.雖然征地法和農(nóng)業(yè)法改革讓印度的工商界感到失望,但廢鈔令及隨后的一系列不那么為公眾關注及不那么政治化的改革是有利于大企業(yè)的。商品和服務稅改革極大地促進了企業(yè)合并的趨勢,越來越多的企業(yè)被更少、更大的集團所兼并。這是因為改革削弱了小型企業(yè)在現(xiàn)金交易和不納稅方面的競爭優(yōu)勢。如果說自由化打破了早期的許可證制度設立的準入障礙,這些障礙又以一種合規(guī)成本重新出現(xiàn),讓印度的中小企業(yè)和初創(chuàng)企業(yè)難以與大企業(yè)競爭。政府出臺破產(chǎn)法允許銀行將債務違約的企業(yè)資產(chǎn)進行拍賣,這為資金充裕的大企業(yè)兼并其它公司創(chuàng)造了條件。雖然印度的銀行深受不良資產(chǎn)的困擾,而政府對少數(shù)大企業(yè)的債務卻十分寬松。為了防止債務龐大的埃薩爾集團破產(chǎn),莫迪親自促成了俄羅斯石油公司對集團旗下的石油部門的收購。(40)M Rajshekhar,“Scroll Investigation:the Curious Case of Russian Oil Deals that Benefited Essar,Hurt ONGC,” https://scroll.in/article/910862/the-modi-putin-effect-russian-oil-deals-benefited-essar-hurt-ongc-say-experts,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2019年9月,印度政府大幅下調(diào)企業(yè)稅率。一些學者認為,削減企業(yè)稅更有可能將資源轉移給企業(yè)主,而不是增加投資;更像是對商業(yè)選舉支持的互惠反應,而不是理性的經(jīng)濟政策。(41)Rohit Chandra and Michael Walton,“Big Potential,Big Risks? Indian Capitalism,Economic Reform and Populism in the BJP Era,” India Review,Vol.19,No.2,2020,pp.176-205.在中印關系惡化以后,印度對許多中國產(chǎn)品發(fā)布禁令,審查中國投資的項目,倡導“自力更生”,這讓印度的許多大企業(yè)趁機占領了市場。
其次,莫迪政府還通過各種扶持性的政策領域鼓勵和支持現(xiàn)有的大型企業(yè)的發(fā)展,尤其是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印度經(jīng)濟的繁榮幾乎都是由私營企業(yè)主導的,尤其是大型基礎設施建設方面。這一做法由于莫迪政府特殊的運作方式,使得政府和大企業(yè)的關系更加密切。在印度,國家建設和發(fā)展的許多大型項目主要由私營企業(yè)或者公私合作(PPP)的方式進行,這使得實業(yè)家和企業(yè)集團廣泛滲透到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和權力網(wǎng)絡中。莫迪上臺后,一改辛格政府第二任期內(nèi)閣權力分散、總理辦公室權力削弱的局面,政府的權力逐漸集中于內(nèi)閣及總理辦公室。越來越多的經(jīng)濟決策脫離了部長個人的掌控,集中在總理辦公室并訴諸官僚機構。權力的集中減少了有關利益各方和商業(yè)組織接近政府和影響政府的數(shù)量。隨著總理辦公室越來越成為真正享有決策權的機構,更加廣泛的商業(yè)組織和團體與政府接觸以及公平表達訴求的機會下降。那些規(guī)模最大、和政府聯(lián)系最為密切的企業(yè),擁有更多接近政府權力中心的渠道。尤其是在基礎設施和其他國家壟斷部門,一些大型企業(yè)享有特殊的優(yōu)惠政策。那些沒有享受到優(yōu)惠政策的中小企業(yè)失去競爭力。中小企業(yè)的生產(chǎn)成本更高,面臨的監(jiān)管更嚴格,從銀行和市場獲得貸款更難。(42)Christophe Jaffrelot,“Business- Friendly Gujarat Under Narendra Modi:The Implications of a New Political Economy.” In Christophe Jaffrelot,Atul Kohli,Kanta Murali,Business and politics in India,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p.211.
印度政府熱衷于通過公私伙伴關系和外資與印度私營企業(yè)之間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來加速投資,因此不可避免會產(chǎn)生裙帶關系。這成為辛格政府第二任期時政府失去公眾信任的重要原因。莫迪上臺后多次訴諸打擊腐敗來攻擊上一任的國大黨政府時期的政商關系,并承諾自己不會腐敗,同時也不允許政府腐敗。確實,在莫迪統(tǒng)治下,重大的腐敗案件似乎沒有發(fā)生,而政府也對涉嫌腐敗的指控保持高度警惕。但是,認為莫迪政權下的裙帶資本主義要么消失了,要么受到了控制,這是不正確的,也是具有誤導性的。(43)A.K.Bhattacharya and Paranjoy Guha Thakurta,“Contours of Crony Capitalism in the Modi Raj,” in Angana P.Chatterji,Thomas Blom Hansen,and Christophe Jaffrelot,Majoritarian State:How Hindu Nationalism is Changing India,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9,p.210.在實施道路、地鐵和機場等基礎設施項目時,公私合作模式下的許多項目都是通過沒有遵循透明規(guī)范的合同授予給某些私營企業(yè)的。而政府則面臨不得不批準這些合同的壓力,因為私營企業(yè)要么沒有能力獨立承攬此類項目,要么不感興趣。在傳統(tǒng)的裙帶關系盛行的行業(yè)——煤炭、基礎設施、石油、港口、機場、道路、房地產(chǎn)、鋼鐵、電信服務甚至國防,許多政府合同都是通過這種方式授予的。此外,政府還通過利用監(jiān)管機構而非直接干預的方式來建立與特定商業(yè)集團的聯(lián)系。在電信、機場、港口、煤礦等大型公用設施領域都能找到類似的做法。(44)A.K.Bhattacharya and Paranjoy Guha Thakurta,“Contours of Crony Capitalism in the Modi Raj,” in Angana P.Chatterji,Thomas Blom Hansen,and Christophe Jaffrelot,Majoritarian State:How Hindu Nationalism is Changing India,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9,p.212.
在莫迪統(tǒng)治下,蓬勃發(fā)展的大型商業(yè)組織中,格外受到政府關注的是來自古吉拉特邦巴尼亞(Bania)種姓的商業(yè)集團。這個商業(yè)種姓中有許多印度富豪,其中最重要則是信實集團的迪魯巴伊·安巴尼(Dhirubhai Ambani)和阿達尼集團的高塔姆·阿達尼(Gautam Adani)。在莫迪統(tǒng)治期間,這兩大集團的業(yè)務和財富有了巨量的增長。在莫迪“印度制造”“數(shù)字印度”“智慧城市”及國防現(xiàn)代化建設的諸多計劃中,信實集團和阿達尼集團(Adani Group)得到了大量在港口、機場、電信、國防建設中的合同。盡管這些合同看起來并無不當之處,但公眾仍然質疑這些合同的授予與特定商業(yè)集團聯(lián)系在一起,質疑為什么和在什么情況下決定了這些伙伴關系。最重要的是,政府在決定選擇這些伙伴關系之前是否采用了透明的投標方法。例如,直到2015年莫迪提出“數(shù)字印度”時,信實工業(yè)集團旗下的Jio電信公司還沒有成立。一年后,該公司發(fā)布的莫迪總理個人巨幅頭像的廣告出現(xiàn)在印度的大街小巷。Jio提供免費語音電話和廉價戰(zhàn)略擾亂電信市場,競爭對手向印度競爭委員會指控其不正當競爭,而政府以沒有足夠證據(jù)為由駁回。在Jio成為印度最大的數(shù)據(jù)提供商后不久,印度電信管理局(Telecom Regulatory Authority of India)將數(shù)據(jù)共享從構成重要市場力量的定義中刪除,這使得Jio避開了競爭法和更嚴格的監(jiān)管審查。(45)Daniel Block,“Data Plans:How Government Decisions are Helping Reliance Jio Monopolise the Telecom Sector,” Caravan,February 1,2019.https://caravanmagazine.in/reportage/government-helping-reliance-jio-monopolise-telecom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當前,Jio擁有超過印度電信市場35%的份額,是該行業(yè)唯一盈利的公司。(46)V K Vijayakumar,“India Seeing Multiple Monopolistic Trends:Prevention Better Than Cure,” 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markets/stocks/news/india-seeing-multiple-monopolistic-trends-prevention-better-than-cure/articleshow/79821185.cms?from=mdr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2020年,在印度政府宣布禁止中國手機應用后,印度政府批準了臉書公司投資Jio的一項高達4357.4億盧比(合57億美元)的投資。信實集團稱該協(xié)議是莫迪政府“數(shù)字印度”倡議的一個里程碑。(47)“Facebook Buys 10% Stake in Reliance Jio:Here’s What Mark Zuckerberg,Mukesh Ambani Have to Say,” https://www.businesstoday.in/latest/corporate/story/facebook-buys-10-stake-in-reliance-jio-here-what-mark-zuckerberg-mukesh-ambani-have-to-say-256233-2020-04-22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2018年9月和10月,莫迪政府向各公司授予了126份合同,在印度各地建立和運營天然氣管道網(wǎng)絡和加油站,其中最大的贏家當屬阿達尼集團。在共有23家企業(yè)參與的126份投標中,阿達尼集團贏得了25份投標。2020年,政府不顧經(jīng)濟事務部和國家轉型委員會的反對,繞過法律規(guī)定,放開機場招標規(guī)定,將6個機場私有化合同交予阿達尼集團。該合同違反1994年的印度機場管理法案(Airports Authority of India Act,1994)中機場出租給私營機構不得超過30年的限制,允許阿達尼集團管理機場50年。在完全獲得這六個機場的運營授權后,阿達尼集團將成為按載客量計算的全球第三大私人機場運營商。(48)Vishwadeepak,“Modi Government Flouted Rules,Favoured Gautam Adani to Lease out Six Airports to His Firm,” https://www.nationalheraldindia.com/india/modi-government-flouted-rules-favoured-gautam-adani-to-lease-out-six-airports-to-his-firm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
在莫迪第一任期內(nèi),信實集團的市值增長了4.84萬億盧比,相比之下在2009-2014國大黨第二任期的五年里僅增長了1168.4億盧比。(49)Amit Mudgill,“How Tata,Ambani,Birla & Adani Stocks Fared During Modi Regime,” https://m.economictimes. com/markets/stocks/news/how-ambani-adani-birla-tata-stocks-fared-during-modi-regime/articleshow/69441110.cms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阿達尼在福布斯富豪榜的排名從2014的第11位上升到2021年的第2位。信實集團和阿達尼集團財富的增長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們與莫迪政府的親密關系也是有目共睹的。安巴尼多次公開贊揚莫迪是一位有著宏偉愿景的領導人。他的兄弟阿尼爾·安巴尼(Anil Ambani)在2013年“活力古吉拉特”投資峰會上把莫迪“王中之王”(King among Kings),預測他一定會當選總理。(50)“Narendra Bhai is a‘King Among Kings’,Says Anil Ambani,” NDTV,January 14,2013.https://www. ndtv.com/india-news/narendra-modi-a-king-among-kings-says-anil-ambani-at-vibrant-gujarat-summit-510031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安巴尼在2012年入股了當時印度最大的媒體Network 18,莫迪競選期間該媒體在旗下的電視、網(wǎng)站等各種媒介上鋪天蓋地的宣傳莫迪形象,為了直播莫迪演講隨時可以中斷其他節(jié)目,并禁止出現(xiàn)反莫迪的報道。(51)Sandeep Bhushan,“Modi,Media and Money,” Open.November 11,2013.https://openthemagazine.com/features/india/modi-media-and-money/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2015年,當莫迪政府發(fā)起“數(shù)字印度”計劃時,安巴尼稱贊稱莫迪具有將其愿景轉化為現(xiàn)實的個人領導力和動力,大談信實集團將如何參與“數(shù)字印度”。Jio 公司成立時以莫迪的巨幅照片作為廣告,在該公司幾乎每一份公開聲明中,安巴尼都提到莫迪的“數(shù)字印度”。
而阿達尼與莫迪的關系最早可以追溯到莫迪在古吉拉特邦執(zhí)政時期。2002年該邦爆發(fā)宗教沖突,莫迪被指責未能積極平息宗教暴力沖突。在印度最高商會——印度工業(yè)聯(lián)合會(Confederation of Indian Industry ,CII)的某些商人批評莫迪之后,由阿達尼領導的一群當?shù)厣倘顺闪⒘艘粋€名為古吉拉特邦復興組織(Resurgent Group of Gujarat ,RGG)的競爭組織,并威脅要離開印度工業(yè)聯(lián)合會。阿達尼承諾為莫迪發(fā)起的首屆“充滿活力的古吉拉特邦”峰會(2003年9月至10月舉行)提供1500億盧比。(52)P.R.Sanjai,Rajesh Kumar Singh and Divya Patil,“Smart Businessman,Politically Savvy’-How Adani is Emerging as India’s Next Ambani”,https://theprint.in/economy/smart-businessman-politically-savvy-how-adani-is-emerging-as-indias-next-ambani/628112/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此后,他鞏固了與莫迪的關系,成為莫迪的熱心支持者,在印度和國外為他游說。2013年,由于學者和學生的壓力,美國沃頓商學院在舉辦的一場公共活動上取消了莫迪做主題演講的資格。阿達尼集團作為該活動的主要資助者,隨后撤銷了資金。2014年大選時,阿達尼集團在全國各地為莫迪競選活動奔走,并為莫迪競選團隊提供了兩架直升機和一架噴氣式飛機,方便莫迪競選完后每晚都能回家睡覺。(53)Piyush Mishra & Himanshu Kaushik,“Fleet of 3 Aircraft Ensures Modi is Home Every Night after Day’s Campaign,”https://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news/fleet-of-3-aircraft-ensures-modi-is-home-every-night-after-days-campaigning/articleshow/34069525.cms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莫迪離開艾哈邁達巴德前往新德里宣誓就任印度總理,乘坐的私人飛機就是阿達尼集團的。在古吉拉特邦的10年里,阿達尼集團的營業(yè)額增長了20倍,從2001-2002年的374.1億盧比增長到2013-2014年的7565.9億盧比。在2013年9月13日莫迪被宣布為印度人民黨的總理候選人后的一年時間里,阿達尼公司的股票從每股5盧比暴漲至786盧比。(54)P.R.Sanjai,Rajesh Kumar Singh and Divya Patil,“Smart Businessman,Politically Savvy’-How Adani is Emerging as India’s Next Ambani”,https://theprint.in/economy/smart-businessman-politically-savvy-how-adani-is-emerging-as-indias-next-ambani/628112/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在莫迪執(zhí)政期間,阿達尼集團發(fā)展成為印度最大的私營港口運營商、煤炭進口商、煤礦企業(yè)、私營電力生產(chǎn)商、城市燃氣分銷商和食用油進口商,而且還擴展到了機場、城市水管理、中小企業(yè)貸款、輸電和配電、數(shù)據(jù)中心、航空航天和國防領域。莫迪的批評者聲稱,他和阿達尼之間的親密關系,使后者能夠在古吉拉特邦獲得許多利潤豐厚的交易。例如在古吉拉特邦的土地開發(fā)、印度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能源市場等問題上,阿達尼集團的許多交易都受到質疑。印度中央調(diào)查局、中央檢查委員會、審計署等機構對阿達尼集團的調(diào)查都不了了之。(55)Paranjoy Guha Thakurta,“The Incredible Rise and Rise of Gautam Adani:Part One,”The Citizen,April 26,2015.https://www.thecitizen.in/index.php/en/newsdetail/index/1/3375/the-incredible-rise-and-rise-of-gautam-adani-part-one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印度媒體稱,阿達尼集團成功的原因是其接近政府的渠道。換句話說,它與印度人民黨關系密切。(56)M.Rajshekhar,“From 2014 to 2019:How the Adani Group Funded its Expansion,” https://scroll.in/article/923201/from-2014-to-2019-how-the-adani-group-funded-its-expansion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
事實上,政府和商界的親密關系絕不僅僅局限于信實集團和阿達尼集團。被認為莫迪精神導師的瑜伽大師拉姆德夫(Baba Ramdev)和新德里、印度人民黨執(zhí)政的各邦政府關系也非常特殊。路透社報道,拉姆德夫的帕坦賈利公司(Patanjali Ayurved Limited)從印度人民黨統(tǒng)治的邦獲得了價值6.5億折扣的土地,雖然遭到所有給予這些折扣的邦政府包括馬哈拉施特拉邦、北方邦、哈里亞納邦和阿薩姆邦的否認。(57)Rahul Bhatia and Tom Lasseter,“As Modi and His Right Wing Hindu Base Rise,So Too Does a Celebrity Yoga Tycoon”,https://www.reuters.com/investigates/special-report/india-modi-ramdev/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不僅如此,許多大企業(yè)也和印度人民黨的母體組織國民志愿服務團保持著密切的友好關系。塔塔信托公司向那格浦爾國家癌癥研究所捐贈10億盧比,該研究所由隸屬于國民志愿服務團的信托公司運營。印度HCL科技公司總裁希夫-納達爾(Shiv Nadar)、軟件出口商威普羅(Wipro)的董事長阿齊姆·普萊姆基(Azim Premji),億萬富翁拉胡爾·巴賈杰(Rahul Bajaj)等人都是國民志愿服務團及其領袖巴格瓦蒂(Mohan Bhagwat)的座上賓。通常來說,商業(yè)巨頭不會想方設法促進和一個社會組織的聯(lián)系,除非這涉及巨大的利益。這些商業(yè)大亨乃至億萬富翁努力打造和那格浦爾的聯(lián)系,正是他們擴展和莫迪政府及其官僚機構的聯(lián)系的另一種方式。印度大企業(yè)和國民志愿服務團之間存在某種“公司—印度教特性”的聯(lián)盟。(58)Subodh Verma,“Under Modi Rule,Ambani,Adani Have Doubled Their Wealth,” https://www.newsclick.in/Under-Modi-Rule-Ambani-Adani-Have-Doubled-Their-Wealth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
印度人民黨和大企業(yè)之間的密切關系為該黨提供了雄厚的政黨資金。除了上述提到的大企業(yè)對印度人民黨及莫迪的鼎力支持外,印度人民黨還獲得了大企業(yè)的巨額政治捐款。在印度,企業(yè)對政黨的資助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隱秘的行為。2017年的《金融法案》引入了政黨資金改革法案,允許企業(yè)不受限制進行政治捐款,同時政黨不必披露捐贈對象的信息。印度國家銀行發(fā)行選舉債券,任何個人或公司均可從授權銀行購買債券,捐贈給政黨。購買債券的捐贈人的身份對公眾保持匿名,僅對銀行和政黨公開。政黨沒有義務披露通過選舉債券進行捐贈的個人或組織的名字。自2014年來,印度人民黨所獲得的政治資金就遠遠超過其他所有政黨的收入總和。民間組織印度民主改革委員會的報告顯示,2012-2017年間大企業(yè)對政黨的捐款相比較于2004-2012年增長了三倍,其中70%的捐款是流向印度人民黨的。(59)Association of Democratic Reforms,“70% of Corporate Donations Went to BJP after 2012,” https://adrindia.org/content/70-corporate-donations-went-bjp-after-2012-adr 訪問時間:2022年1月29日。2019-2020年,在各政黨公布的政治捐款中,印度人民黨收到的政治捐款占所有捐贈給全國性政黨的政治資金的70%;企業(yè)/商業(yè)部門向全國各政黨捐款的總額占全部政治捐款的90.9%,其中在2341筆企業(yè)/商業(yè)部門的政治捐款中,2015筆是流向印度人民黨的。(60)Association of Democratic Reforms,“Analysis of Donations Received by National Political Parties - FY 2019-20,” August 04,2021.印度選舉委員會的報告顯示,在2019-2020年間,印度人民黨通過選舉債券獲得的收入為255億盧比,占國家銀行售出選舉債券總額的75%。當選舉變得越來越昂貴,金錢就是政黨生存的根本。大企業(yè)的支持和巨額的選舉資金保證了印度人民黨在選舉中的優(yōu)勢地位。
2022年1月22日,《今日印度》以“我們信任莫迪”(In Modi We Trust)標題作為封面,回顧了第二任期過半時印度人對莫迪政府的整體評價。調(diào)查結果顯示,盡管莫迪政府最大的挑戰(zhàn)仍然是促進經(jīng)濟增長以實現(xiàn)就業(yè)和遏制通脹,64%的印度人認為自己的經(jīng)濟處境與2014年相比沒有變好,莫迪本人及其印度人民黨的地位仍然難以撼動:分別有58.7%和62.8%的印度人對莫迪政府及莫迪的執(zhí)政績效感到非常滿意;有52.5%的印度人認為莫迪是下一屆政府的最佳總理人選,僅有6.8%的人認為排名第二的拉胡爾·甘地是下屆最佳總理人選;34%的印度人認為莫迪是印度有史以來的最佳總理,遠超排名第二的英迪拉·甘地(10.8%);如果此時舉行大選,印度人民黨有可能獲得的席位將從2019年的303席減至272個席,僅比半數(shù)席位少1席。雖然莫迪效應在最近的幾次邦議會選舉中有所減弱,莫迪仍然是印度人民黨2024年大選連任的王牌。(61)Raj Chengappa,“Mood of Nation Poll 2022:In Modi We Trust…,” India Today,January 22,2022.
在政治國家層面,莫迪領導的印度人民黨構建了一套關于印度教民族主義的世俗國家的政治話語,不斷突破世俗主義的憲政結構,邁向印度教民族主義者的印度教國家。(62)陳金英:《“世俗主義”變遷與印度人民黨的印度教國家》,《南亞研究》,2021年第1期,第51頁。在經(jīng)濟社會層面,莫迪政府在發(fā)展話語下,通過擴大公共開支和選擇性的經(jīng)濟改革,建立了有利于擴大執(zhí)政黨社會基礎的龐大福利體系和印度人民黨友好型政商關系,為印度人民黨的統(tǒng)治提供了強大的經(jīng)濟基礎。在印度,好的經(jīng)濟當然也會帶來好的政治。盡管,這里好的經(jīng)濟可能意味著只是短期內(nèi)的經(jīng)濟收益,或者某些集團的經(jīng)濟收益。畢竟,選舉政治也只意味著需要當下的選票、部分的選票。
維持印度人民黨統(tǒng)治的這套經(jīng)濟運行機制不是沒有風險。過高的公共開支推高了政府的債務水平,以政治風險回避有利于經(jīng)濟長遠發(fā)展的改革降低了經(jīng)濟增長的動力,特殊的政商關系扭曲了資源的配置。經(jīng)濟學家阿爾溫德·薩勃拉曼尼亞曾擔任莫迪政府第一任期首席經(jīng)濟顧問,他指出莫迪政府以扶植補貼戰(zhàn)略傾力支持在特定經(jīng)濟部門已獲得主導地位的公司以培養(yǎng)“國家王牌企業(yè)”(National Champion)的做法,削弱了競爭,同時鼓勵了經(jīng)濟權力高度集中于少數(shù)財閥。(63)Arvind Subramanian and Josh Felman,“India’s Stalled Rise How the State Has Stifled Growth,”Foreign Affairs,Vol.101,No.1,2022.還有學者認為,在經(jīng)濟權力和大公司影響力的集中方面(顯然與中央集權的政治性項目密切相關),莫迪領導下的印度在某些方面越來越像拉美國家。推行市場化和親商改革方面的不徹底,與特定商業(yè)集團之間的聯(lián)系、大規(guī)模的公共開支以及財政赤字,使得印度可能面臨拉丁美洲的情況:不平等加劇、長期增長放緩,甚至宏觀經(jīng)濟不穩(wěn)定。(64)Rohit Chandra and Michael Walton,“Big Potential,Big Risks Indian Capitalism,Economic Reform and Populism in the BJP Era,”India Review,Vol.19,No.2,2020,pp.176-205.上述警示或許是正確的,但是這些風險是長期而緩慢的,它對印度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影響也不會在短時間內(nèi)造成政治上的風險??梢灶A見的是,在未來的一兩個選舉周期內(nèi),印度人民黨的統(tǒng)治不會受到嚴重的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