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冬 冬
辨?zhèn)螌W是古文獻學的一個重要分支,包括辨?zhèn)螘⒈鎮(zhèn)握f二方面的內(nèi)容。20 世紀是中國辨?zhèn)螌W由學科創(chuàng)建走向多元發(fā)展的時代。特別是20 世紀上半葉,中國辨?zhèn)螌W在辨?zhèn)卫碚摰臉?gòu)建、近代辨?zhèn)畏椒ǖ漠a(chǎn)生、辨?zhèn)嗡汲钡呐d起、辨?zhèn)纬晒募ぴ龅确矫婢〉昧送怀龀晒?,?gòu)建了學科發(fā)展的基礎(chǔ)。[1]劉重來:《中國二十世紀文獻辨?zhèn)螌W述略》,《歷史研究》1999 年第6 期。呂思勉作為“現(xiàn)代史學四大家之一”,[2]嚴耕望:《治史三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年,第215 頁。不僅著有二部中國通史、四部斷代史、五部專史,在歷史學研究方面做出了重大成就;而且親身參與了20 世紀中國辨?zhèn)螌W的構(gòu)建與探索,在考辨?zhèn)螘?、偽說方面均取得了卓有特色的成果,但現(xiàn)有相關(guān)研究成果并不十分充分。[3]學術(shù)界關(guān)于呂思勉的辨?zhèn)螌W成就研究,主要有李波:《呂思勉與古史辨》(《史學史研究》2011 年第2 期),認為呂思勉與顧頡剛、童書業(yè)建立了長期學術(shù)交往,親身參與了《古史辨》的編著,但在辨?zhèn)畏矫嬗歇毜揭娊?,不能簡單看作“古史辨派”的一員;何周、張子俠:《呂思勉的文獻辨?zhèn)螌嵺`》(《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1 年第5 期),考察了呂氏對《孝經(jīng)》《竹書記年》等29 種文獻的辨?zhèn)纬晒?;何周:《呂思勉的辨?zhèn)嗡枷搿罚ā痘幢睅煼洞髮W學報》2011 年第6 期),將呂氏辨?zhèn)嗡枷霘w納為古書不容輕信、不容過疑,書無全偽、偽書各有其用,古史“層累地造成”、又“逐漸地剝落”,古書中未見記載者未必不存,儒家經(jīng)傳史料價值接近,實物未必皆可信。本文擬以呂思勉的古書考辨為中心,考查其學術(shù)來源,對其取得的成就、進行的反思作進一步研究,以期發(fā)掘出其辨?zhèn)螌W的特色。
呂思勉的古書考辨工作自成體系、成果眾多。通過梳理,不難發(fā)現(xiàn)其思想及方法有以下學術(shù)淵源:
其一,中國古代辨?zhèn)螌W成果的影響。中國辨?zhèn)螌W的學科體系雖然構(gòu)建于近代,但古代學者已經(jīng)取得豐富的辨?zhèn)纬晒@?,對于《古文尚書》的辨?zhèn)?,就是宋代吳棫、朱熹,直至清代閻若璩、丁晏等拾級而上、不斷完善的過程。呂思勉在《經(jīng)子解題》中對此類古代辨?zhèn)螌W成果有較多梳理與吸收。他認為《偽古文尚書》出現(xiàn)后,“至宋之胡棫、朱熹,始疑古文《尚書》為偽書,數(shù)十篇中,文體之難易相差甚大,決不能無疑也”,從文體難易入手,揭開了懷疑《偽古文尚書》的序幕。接下來,明代“梅鷟致疑《偽古文尚書》,從客觀方面考證之,雖不甚精密,實開此案之先河”,開始收集證據(jù)考辨?zhèn)喂盼?。最后,“清之閻若璩作《古文尚書疏證》,而證據(jù)乃大備……閻若璩之《古文尚書疏證》只證明《古文尚書》為偽造,尚未證明出于何人手筆,丁晏之《尚書余論》出,《偽古文尚書》之作者,乃屬于晉之王肅矣”,最后確認了偽古文的偽書性質(zhì)及其作者。由于充分吸收了古代學者的考辨成果,呂氏對《尚書》的考辨結(jié)論,“其經(jīng)說固有問題,即經(jīng)之文本,亦有真?zhèn)沃畡e,偽者稱之為偽古文可也”,[1]呂思勉:《群經(jīng)概要》,《呂思勉全集》第16 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第71—72 頁。就顯得有較強的說服力。
其二,清代常州今文學的影響。清代常州今文學者從分辨今古文入手,取得了豐富的辨?zhèn)纬晒?,是近代辨?zhèn)螌W最突出的代表。呂思勉家族自明代永樂年間之后世居常州,呂氏在讀書治學過程中也受到常州今文學派影響。他回憶稱:“稍長,遍讀近世經(jīng)師之書,得吾鄉(xiāng)劉申受先生之作……然后知圣門微言大義之所在?!w自我武進莊氏、劉氏始紹《春秋》治學于既絕,再傳至仁和龔氏、邵陽魏氏,而其說益昌。近世巨儒乃推其說以見之于行事,乃有晚近數(shù)十年之變?!盵2]呂思勉:《西營劉氏清芬錄序》,收入《論學叢稿(上)》,《呂思勉全集》第11 冊,第319 頁。盛贊以劉逢祿為代表的常州鄉(xiāng)賢開晚清今文學風氣之先。呂思勉又受到今文學派后學康有為的影響。呂氏回憶稱:“至于學問宗旨,則反以受漠不相識的康南海先生的影響為最深,而梁任公先生次之?!盵3]呂思勉:《從我學習歷史的經(jīng)歷說到現(xiàn)在的學習方法》,收入《論學叢稿(下)》,《呂思勉全集》第12 冊,第748 頁。又稱:“成童時,最信康梁之說。”[4]呂思勉:《三反及思想改造學習總結(jié)》,收入《論學叢稿(下)》,第1221 頁。認為康有為是對其思想影響最大的學者。
呂思勉的辨?zhèn)螌W觀點,直到上世紀20 年代初期,仍與晚清今文學者保持高度一致。例如,呂氏在1921 年所作《答程鷺于書》中稱“今儒多知古文經(jīng)為劉歆所偽造”,又稱“今古文在考古上之價值如此,吾人從事于考古之時,不能不將二者分別清楚,自無待言,蓋今文家源出孔子,古文家祖述莽、歆。則考見孔子之學說真相者,固不容不剔除莽、歆之言;欲考見莽、歆之學術(shù)真相者,亦不容不剔除孔子之語”。完全認同今文學者劉歆偽造古文說。他還認為:“今后學者之任務(wù),則在就今文家言,判決其孰為古代之真事實,孰為孔子之所托,如此,則孔子之學說與古代之事實,皆可煥然大明,此則今之學者之任務(wù)也。”[5]呂思勉:《答程鷺于書》,收入《論學叢稿(上)》,第266—269 頁。認為今后辨?zhèn)螌W的任務(wù),只是沿著今文家的道路,剔除古文偽經(jīng),便可恢復孔子學說的原貌。呂氏早年弟子錢穆稱:“惟憶誠之師謹守其鄉(xiāng)前輩常州派今文經(jīng)學家之緒論?!盵6]錢穆:《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三聯(lián)書店,2005 年,第59 頁。僅就呂氏這一階段的觀點來看,并非虛言。
其三,“古史辨”派的影響。上世紀初,以胡適、顧頡剛為代表的“古史辨”派興起,懷疑、考辨古書、古史真?zhèn)卧趯W術(shù)界蔚然成風,廓清了有關(guān)中國古史的可疑史料與謬說,奠定了中國現(xiàn)代辨?zhèn)螌W的基礎(chǔ)。呂思勉是“古史辨”運動的直接參與者。1934 年,《古史辨》第5 冊選入了呂思勉《辨梁任公陰陽五行說之來歷》一文。1941 年,呂思勉更與童書業(yè)等完成了分量最大、內(nèi)容最充實的《古史辨》第7 冊的編纂?!豆攀繁妗返? 冊題為呂思勉、童書業(yè)編著,具體分工如童書業(yè)所言:“但這冊《古史辨》在上海出版,也得到了許多意外的助力,如史學界前輩呂誠之(思勉)先生幫助我們的地方實在不少,使我們的工作大為增光?!@冊《古史辨》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呂先生獨立校閱的,其他三分之二,是我和呂、楊二先生合校的?!盵7]童書業(yè):《自序二》,《古史辨》第7 冊(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第7 頁。認為呂思勉完成了第7冊絕大多數(shù)編校工作。
呂思勉不僅親身參與了“古史辨”派的活動,在考辨思想上也受到顧頡剛等人影響。他提出:“疑古之說初出,世人大共非訾,然訖于今日,其理卒有不可誣者?!攀分畟饔诮裾?,探其源,蓋有神話焉,有十口相傳之辭焉,有方策之遺文焉,有學者所擬議焉,且有寓言無實者焉。其物本樊然淆亂,而由今觀之,抑若略有條貫者,皆節(jié)經(jīng)損益潤飾而成。其人不必相謀,而其事一若相續(xù),此顧君頡剛所由謂古史為層累造成?!闭J為流傳到今日的古史來源多途,經(jīng)過由混亂到有條理的加工過程。疑古學派及顧頡剛“層累造成的古史”說自有其合理性。他又提出:“宋儒病之……其所立說,則亦不足信也。清世儒者又病之……今之所謂疑古者,特更進一步,辨析及于先秦而已。溯流者必窮其原,理固宜然,亦抑勢所必至,幾亦循前人之途轍而更進而已,又奚足怪?”[1]呂思勉:《古史辨第七冊自序》,收入《論學叢稿(下)》,第787—788 頁??隙ㄒ晒潘汲庇欣^承自宋代、清代學者的歷史淵源,并非向壁虛造。
呂思勉的古書考辨雖受到以上學術(shù)淵源不同程度的影響,但并未簡單照搬。對于古代學者古書考辨的成就,他并不盲從。例如,唐代學者劉知幾的《史通》、清代學者崔述《考信錄》的辨?zhèn)纬删?,均曾受到胡適、顧頡剛等人推崇。呂氏卻提出:“子玄疑古,頗據(jù)《汲冢書》及《山海經(jīng)》,此皆偽物不足據(jù),亦其所以不見信于世也?!盵2]呂思勉:《史通評》,《呂思勉全集》第17 冊,第275 頁。認為劉氏疑古以偽書作為材料,影響其考辨成果的可信度。呂氏又提出:“《崔東壁遺書》,近人盛稱其有疑古之功,此特門徑偶然相合,其實崔氏考據(jù)治學,并無足稱……雖能多發(fā)古書之誤,實未能見古事之真。”[3]呂思勉:《讀崔東壁遺書》,收入《論學叢稿(下)》,第742 頁。對崔氏的疑古、考據(jù)成就評價有限。對于晚清今文學者的觀點,呂思勉也逐步進行揚棄。呂氏1923 年所著《群經(jīng)概要》中認為:“《春秋董氏學》系根據(jù)《春秋繁露》而編纂者,《春秋復始》內(nèi)謂《左傳》《穀梁》皆劉歆所偽造。以余觀之亦未必然也?!盵4]呂思勉:《群經(jīng)概要》,《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81 頁。不再盲從今文學者的劉歆偽造《左傳》說。對于“古史辨”派的考辨,呂思勉亦有不同意見。他認為:“胡適之摘其‘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等語,謂為反對東周后之橫征暴斂,引《碩鼠》等詩為證,皆非也?!独献印芬粫?,皆發(fā)揮玄理之語,非對一時政治立言;又觀其問題之古,即知其書非出周代,亦不得引風詩為證也?!盵5]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148 頁,第162 頁,第183 頁。不認同胡適、顧頡剛等人《老子》晚出說。
呂思勉的古書考辨,在古代辨?zhèn)螌W、晚清今文學派及“古史辨”派的基礎(chǔ)上融會貫通,取得了豐富的成果。他的古書考辨,集中在《先秦學術(shù)概論》《群經(jīng)概要》《經(jīng)子解題》三部著作中,還有部分成果散見于《論學叢稿》等著作與論文中。僅以《概論》《概要》《解題》三書而言,共考辨經(jīng)部著作14 種、史部著作3種、子部著作31 種,[6]經(jīng)部含《詩經(jīng)》《書經(jīng)》《儀禮》《禮記》《大戴禮記》《周禮》《周易》《左傳》《公羊傳》《 梁傳》《論語》《孟子》《孝經(jīng)》《爾雅》,史部含《逸周書》《戰(zhàn)國策》《山海經(jīng)》,子部含《老子》《莊子》《列子》《荀子》《晏子春秋》《墨子》《公孫龍子》《管子》《韓非子》《商君書》《尹文子》《慎子》《鄧析子》《呂氏春秋》《尸子》《鹖冠子》《淮南子》《關(guān)尹子》《鬻子》《文子》《李子》《公孫龍子》《吳孫子》《吳起》《軍禮司馬法》《尉繚子》《六韜》《素問》《靈樞》《難經(jīng)》《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尤其致力于對先秦經(jīng)部、子部古籍真?zhèn)蔚呐袆e。在考辨過程中,主要利用了以下四種考辨方法:
其一,從目錄文獻入手,考察古籍文獻的遠流以辨其真?zhèn)?。例如,呂思勉考辨《晏子春秋》時,即使用此法:“此書《漢志》八篇?!妒酚浾x》引《七略》及《隋》《唐志》皆七卷,蓋后人以篇為卷,又合雜上下為一篇。《崇文總目》作十四卷,則每卷又析為二也。其書與經(jīng)子文辭互異,足資參訂處極多;歷來傳注,亦多稱引;絕非偽書?!盵7]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148 頁,第162 頁,第183 頁。認為此書在古代目錄中卷數(shù)分合有緒,又可與其他文獻相互證明,并非偽書。
其二,從文風語體入手,考查其出現(xiàn)的特定文風、語詞、文體等以辨其真?zhèn)?。例如,呂思勉考辨今本《鄧析子》時,主要使用了該法:“愚案此書有采掇先秦古書處,又有后人以己意竄入處。核其詞意,似系南北朝人所為。如‘在己為哀,在他為悲’‘患生于宦成,病始于少,禍生于懈慢,孝衰于妻子’等,皆決非周、秦人語也?!盵8]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148 頁,第162 頁,第183 頁。通過考察其中多數(shù)文句文風語體有南北朝風格,斷定該書雖采輯少量古書文句,整體上仍并非先秦古書。
其三,從征引文獻入手,考查其傳本的異同、時代的先后等以辨其真?zhèn)?。例如,呂思勉曾用此法考辨?zhèn)魇辣尽段淖印罚骸敖癖尽段淖印?,多襲《淮南》,亦取《莊子》《呂覽》,多淺鄙之言。引《老子》處,尤多誤解,決為后世偽書?!盵9]呂思勉:《先秦學術(shù)概論》,《呂思勉全集》第3 冊,第391 頁。認為通過分析今本《文子》多襲用《莊子》《淮南子》《呂氏春秋》等文獻之言,引用《老子》處尚有誤讀,判斷其為偽書。
其四,從思想內(nèi)容入手,考查其體現(xiàn)的學術(shù)觀點、語詞文風等以辨其真?zhèn)?。例如,呂思勉在考辨今本《關(guān)尹子》時,曾應(yīng)用此法:“今之《關(guān)尹子》,多闡佛理,又雜以陰陽之說。并有龍虎、嬰兒、蕊女、金樓、絳宮、寶鼎、紅爐等名,蓋融合后世之道家言及佛說而成者。其文亦似佛經(jīng),全不類先秦古書?!盵1]呂思勉:《先秦學術(shù)概論》,《呂思勉全集》第3 冊,第390 頁,第391 頁。通過考察今本中含有后世道教、佛教產(chǎn)生后才出現(xiàn)的思想內(nèi)容,判定其并非先秦古書。
呂思勉在考辨古書時,還能注意綜合運用多種考辨方法,使結(jié)論平實可靠。例如,在考辨《鬻子》時,呂氏就采用了綜合考辨:“道家偽書,又有《鬻子》。案《漢志》,道家有《鬻子》二十二篇,注曰:‘名熊,為周師。自文王以下問焉。周封,為楚祖。’小說家又有《鬻子》說十九篇,注曰:‘后世所加?!端逯尽返兰遥跺髯印芬痪?,小說家無。《舊唐志》,小說家有,道家無?!缎绿浦尽吠端逯尽?。今本凡十四篇,卷首載唐永徽四年華州縣尉逢行珪進表。各篇標題,皆冗贅不可解。又每篇皆寥寥數(shù)語,絕無精義?!读凶印分短烊稹贰饵S帝》《力命》三篇,各載《鬻子》之言一條?!顿Z子·修政下》,亦載等問于鬻子事七章,此書皆未采及,偽書之極劣者也?!盵2]呂思勉:《先秦學術(shù)概論》,《呂思勉全集》第3 冊,第390 頁,第391 頁??疾炝恕稘h書·藝文志》以下多種等目錄文獻記載,對比了《列子》《賈子》等書的征引,并判定其思想淺薄,綜合應(yīng)用三種考辨方法斷定今本《鬻子》屬于層次較低的偽書。
呂思勉認為:“書籍在今日,仍為史料之大宗?!盵3]呂思勉:《先秦史》,《呂思勉全集》第2 冊,第11 頁,第11 頁。在考辨古書時,多利用傳世文獻作為主要材料。除了對從歷史事件、作者生平入手的方法使用不多外,善于利用不同考辨方法進行綜合研究,達到了上世紀下半葉出土文獻大量涌現(xiàn)前古書考辨的最高成就。由于功力深厚,其考辨成果能接受時間檢驗。例如,《鹖冠子》一書,自唐柳宗元判定為偽書之后,陳振孫、晁公武、王應(yīng)麟、胡應(yīng)麟、姚際恒多據(jù)此立說。近代張心澂集辨?zhèn)沃蟪傻摹秱螘肌?,亦將此書定為偽書?!尔i冠子》偽書說幾成定論。呂思勉考辨認為:“按《漢志》僅一篇,韓愈時增至十六,陸佃注時,又增至十九,則后人時有增加,已絕非《漢志》之舊,然今所傳十九篇,皆古詞茂義,絕非漢以后人所能為?!闭J為今本《鹖冠子》篇目雖與目錄記載不合,但其語言風格當為先秦以前,絕非偽造,肯定該書“實為子部瑰寶”。[4]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194 頁,第144—145 頁。直到上世紀70 年代馬王堆帛書出土后,學者發(fā)現(xiàn)今本《鹖冠子》語句多與帛書相合,才推翻了這一偽書公案。[5]李學勤:《馬王堆帛書與鹖冠子》,《江漢考古》1983 年第2 期。呂思勉對《鹖冠子》的考辨,雖僅利用了傳世文獻,卻能為出土文獻所證實,體現(xiàn)了其辨?zhèn)螌W的卓識。
呂思勉不滿足于僅僅依賴傳世文獻資料,應(yīng)用近現(xiàn)代通行辨?zhèn)螌W方法討論古書真?zhèn)危軌驈南惹毓艜氂械男再|(zhì)與特點出發(fā),總結(jié)古書“通例”,對近代“疑古”思潮及考辨方法進行反思。他認為:“近二十年,所謂‘疑古’之風大盛,學者每訾古書之不可信,其實古書自有其讀法,今之疑古者,每援后世書籍之體例,訾議古書,適見其魯莽滅裂耳?!盵6]呂思勉:《先秦史》,《呂思勉全集》第2 冊,第11 頁,第11 頁。指出疑古派以后世書籍體例,考辨先秦古書真?zhèn)?,存在不小的局限性。呂氏對古書通例的反思與總結(jié)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幾點:
其一,先秦諸子大抵不自著書。呂思勉認為,先秦古書多非題名作者本人所著。他指出:“先秦諸子,大抵不自著書。今其書之存者,大抵治其學者所為;而其纂輯,則更出于后之人。書之亡佚既多,輯其書者,又未必通其學;不過見講此類學術(shù)之書共有若干,即合而編之,而取此種學派中最有名之人,題之曰某子云耳。然則某子之標題,本不過表明學派之詞,不謂書即其人所著;與集部書之標題為某某集者,大不相同。集中記及其人身后之事,及其文詞之古近錯出,固不足怪?!盵7]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194 頁,第144—145 頁。即先秦古書的題名作者、記錄者、整理者常常并非一人。書籍往往先由某派先師口頭傳授,接下來為其門人記錄成文,最后由后學將學派、性質(zhì)相近的若干篇章匯編成一書,取此派最著名的學者題名為“某子”。其中記錄相傳作者之后的事跡,或混雜不同時代語言,都是常見現(xiàn)象。
其二,古書多“寓言”。呂氏認為:“至于諸子書所記事實,多有訛誤,此似誠有可疑;然古人學術(shù),多由口耳相傳,無有書籍,本易訛誤。而其傳之也,又重其義而輕其事;如胡適之所摘莊子見魯哀公,自為必無之事,然古人傳此,則但取其足以名義;往見者果為莊子與否,所見者果為魯哀公與否,皆在所不問。豈惟不問,蓋有因往見及所見之人,不如莊子及魯哀公之著名,而易為莊子與魯哀公者矣。然此尚實有其事。至如孔子見盜跖等,則可斷并其事而無之,不過作者胸中有此一段議論,乃托之孔子、盜跖耳。此則所謂‘寓言’也。此等處若據(jù)之以談事實,自易謬誤;然在當時,固人人知為‘寓言’。故諸子書中所記事實,乖謬者十有七八,而后人于其書,仍皆信而傳之。胡適之概斷為當時之人,為求利而偽造;又譏購求者不能別白,亦未必然也。”[1]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145 頁,第145 頁,第144—145 頁。即先秦古書所記事件多有錯誤,或由口耳相傳而致誤,或由借事說理而致誤。特別是如莊子見魯哀公、孔子見盜跖等,雖明顯與史實不符,卻是古人借事說理的例證,其性質(zhì)屬于寓言而非史實。此類記事訛誤,不能認為系古人牟利偽造,或購求之人不能辨別,作為判定古書真?zhèn)蔚囊罁?jù)。
其三,古書多薈萃眾說而成。呂氏認為:“則古本有一家之學,而無一人之言,凡書皆薈萃眾說而成,而取一著名之人以為標題耳;而輾轉(zhuǎn)流傳,又不免有異家之書羼入。此古書之所以多錯亂。然編次之錯亂是一事,書之真?zhèn)斡质且皇?,二者不容相混也?!盵2]呂思勉:《先秦史》,《呂思勉全集》第2 冊,第22 頁。古書既非一人手著,而是某一學派文獻的匯編,則不免混雜一派之中多名學者學說。而流傳久遠,又不免有其他學派書籍混入。故而古書時常出現(xiàn)編排混亂的現(xiàn)象,卻并不能簡單據(jù)此認定為偽書。
其四,古書有但傳其意者、有兼?zhèn)髌湓~者。呂氏認為:“又古人之傳一書,有但傳其意者,有兼?zhèn)髌湓~者。兼?zhèn)髌湓~者,則其學本有口訣可誦,師以是傳之徒,徒又以是傳之其徒;如今瞽人業(yè)算命者,以命理之書口授其徒然。此等可傳之千百年,詞句仍無大變。但傳其意者,則如今教師之講授,聽者但求明其意即止;迨其傳之其徒,則出以自己之言;如是三四傳后,其說雖古,其詞則新矣。故文字氣體之古近,亦不能以別其書之古近也,而況于判其真?zhèn)魏??”[3]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145 頁,第145 頁,第144—145 頁。即古人傳授一書,有“兼?zhèn)髌湓~”者,即師徒之間如傳誦口訣不改易字句,即使流傳千百年之久,語言文字仍變化有限;又有“但傳其意”者,則師徒傳授只求學說大意,弟子可以重新表述,則數(shù)代之后文意雖變化不大,而語詞早已更新。故而不能簡單以語體風格的早晚辨別文獻真?zhèn)巍?/p>
呂思勉在歸納古書通例的基礎(chǔ)上,一方面堅持考辨古書真?zhèn)?,“讀古書固宜嚴別真?zhèn)?,諸子尤甚”;另一方面又對近代人的考辨方法有所反思,“然近人辨諸子真?zhèn)沃g(shù),吾實有不甚敢信者”。對于近代學者習以為常的“(一)據(jù)書中事實立論,事有非本人所能言者,即斷為偽”,“(二)就文字立論……又或以文字體制之古近,而辨其書之真?zhèn)问恰倍N方法,呂氏皆有所保留,“予謂二法皆有可采,而亦皆不可專恃”。他指出“胡適之摘《管子·小稱篇》記管仲之死”“胡適之所摘莊子見魯哀公,自為必無之事”,均為“據(jù)書中事實立論”之法,實為不明“先秦諸子大抵不自著書”“古書多寓言”通例之誤;“梁任公以《老子》中有偏將軍、上將軍之名,謂為戰(zhàn)國人語”,使用“就文字立論”之法,實為不明“古書多薈萃眾說而成”“古書有但傳其意者、有兼?zhèn)髌湓~者”通例之誤。[4]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145 頁,第145 頁,第144—145 頁。由前述呂思勉古書考辨的成果與方法部分可知,呂氏對于從歷史事件等入手考辨古書真?zhèn)蔚姆椒ǎ磽?jù)書中事實立論之法)完全沒有使用,對從文風語體入手考辨古書真?zhèn)蔚姆椒ǎ淳臀淖至⒄撝ǎ┯兴褂玫^為謹慎,正是其基于對古書通例的認識,反思古書考辨方法的體現(xiàn)。
呂思勉對古書通例的總結(jié)與思考,是其針對近現(xiàn)代今文學派、“古史辨”派等疑古思潮興盛一時,但相關(guān)古書考辨方法仍不完備進行的反思,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意義。與呂氏同時代的余嘉錫在《古書通例》一書中,曾做過性質(zhì)相似的工作。將呂思勉、余嘉錫歸納古書通例的工作進行比較可知:
其一,從寫作與出版時間上看,呂思勉早于余嘉錫。呂思勉在成書于20 世紀20 年代中期、出版于1926 年的《經(jīng)子解題》中對該問題已有成型論述,又于出版于20、30 年代的《先秦學術(shù)概論》《先秦史》諸書中多次闡發(fā)。余嘉錫于上世紀30 年代年間在北京各大學講授校讀古籍課程時,編寫了《古書通例》(一名《古籍校讀法》)作為授課講義。該書長期只有臨時印本,未曾公開出版,直到余氏去世多年后的1983年,才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正式印行。
其二,從內(nèi)容上看,余嘉錫較呂思勉更為詳盡。呂氏歸納的“先秦諸子大抵不自著書”“古書多寓言”二條通例,與余氏歸納的“古書多造作故事”“古書不皆手著”二條通例標題與內(nèi)容基本等同。呂氏多出“古書多薈萃眾說而成”“古書有但傳其意者、有兼?zhèn)髌湓~者”二條通例,余氏多出“諸史經(jīng)籍志皆有不著錄之書”“古書不題撰人”“古書書名之研究”“漢志著錄之書名異同及別本單行”“秦漢諸子即后世之文集”“漢魏以后諸子”“古書單篇別行之例”“敘劉向之校讎編次”“古書之分內(nèi)外篇”九條通例??傮w而言,余氏歸納的通例數(shù)目多于呂氏。以內(nèi)容相近的呂氏“先秦諸子大抵不自著書”,與余氏“古書多寓言”“古書多造作故事”“古書不皆手著”通例相比,呂氏的論述較為精煉,僅提出核心觀點,并略舉一、二條實例進行論證;余氏則將前者細分為“托之古人,以自尊其道也”“造為古史,以自飾其非也”等七種類型,后者細分為“編書之人記其平生行事附入本書”“古書……并載同時人之辯駁”等五種類型,各種類型下又詳細舉例,論述較呂氏完備不少。
其三,從系統(tǒng)性上看,余嘉錫較呂思勉更勝一籌。呂氏學說散見于《經(jīng)子解題》《先秦學術(shù)概論》《先秦史》諸書,每一書中相關(guān)論述多局限于數(shù)千字的一、二章節(jié)之中;余氏學說集中于七萬字的《古書通例》一書之中。
余嘉錫古書通例學說雖更加詳盡、系統(tǒng),但內(nèi)容上有部分相近之處,時間上又明顯晚于呂思勉。余氏總結(jié)古書“通例”,反思辨?zhèn)畏椒ǖ墓ぷ?,無論是否受到過呂氏直接影響,仍可視作在其基礎(chǔ)上的補充與完善。[1]據(jù)筆者所見,余嘉錫《古書通例》對呂思勉相關(guān)著作無直接引用,亦未見二人交游記載及論學信札。二人對“古書通例”的歸納,可能是各自相對獨立的發(fā)明?!豆艜ɡ帆@得了學界高度評價,甚至有學者認為余氏根據(jù)傳世文獻對古書通例的推斷,與20 世紀下半期出土文獻相契合,顯示了其深厚的傳統(tǒng)學術(shù)功底。[2]李零指出:“余先生讀書多廣,善于提煉,能由博返約,直探古人心曲,故驗之以出土文獻,若合符契?!保ɡ盍悖骸冻鐾涟l(fā)現(xiàn)與古書年代的再認識》,收入《李零自選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年,第27 頁)相比余氏所獲得的盛譽,呂思勉對上世紀初總結(jié)古書通例、反思近代古書考辨相關(guān)工作有發(fā)軔之功,其貢獻不容忽視。
20 世紀10、20 年代“古史辨派”,“在古書真?zhèn)魏湍甏鷨栴}上,一方面廓清了傳統(tǒng)古典學的不少錯誤觀點,一方面又對古書搞了不少冤假錯案”。[3]裘錫圭:《中國古典學重建中應(yīng)該注意的問題》,收入《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 年,第5 頁。總體而言,存在破壞過度,建設(shè)不足的傾向。針對這些問題,呂思勉對古書考辨的任務(wù)進行了反思。
其一,古書之偽者并不多,偽書仍有其用?!肮攀繁妗迸蓪艜傮w上持懷疑態(tài)度。顧頡剛認為:“古物出土愈多,時常透露一點古代文化的真相,反映出書籍中所寫的幻想,更使人對于古書增高不信任的意念。”[4]顧頡剛:《自序》,《古史辨》第1 冊,第78 頁。呂思勉與此相反,認為“古書之偽者并不多”,[5]呂思勉:《先秦史》,《呂思勉全集》第2 冊,第22 頁。對古書總體上持信任態(tài)度。對于所謂“偽書”,呂氏認為“凡書無全偽者”,是真?zhèn)尾牧系幕旌衔?。例如,他認為《孔子家語》中,“王肅以己意羼入處固偽,其余仍自古書中采輯;又其將己意羼入處,以為孔子之言則偽,以考肅說則真矣”。即《家語》是王肅之說與古書材料的混合物,王肅之說雖非孔子之說,但研究王氏學說仍有其價值。故而,呂氏提出“故偽書仍有其用,惟視用之之法何如也”,[6]呂思勉:《史學與史籍》,《呂思勉全集》第18 冊,第30 頁??隙▊螘牧先缒苷_使用,仍存在史料價值。
呂思勉認對偽書或古書中有偽的部分進行考辨,確定其真實年代,仍能發(fā)揮其史料價值。這一觀點,實際上是將辨?zhèn)螌W的任務(wù)由拘泥于古書是否作偽,去偽存真,調(diào)整為考證古書形成的真實年代,各安其位。20 世紀70 年代以后,由于出土戰(zhàn)國、秦漢文獻大量涌現(xiàn),李零等學者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用古書年代學替代辨?zhèn)螌W”,[7]李零:《簡帛古書與學術(shù)源流》,三聯(lián)書店,2004 年,第215 頁。印證了呂氏的觀點的預見性。
其二,古書要在分別觀之,逐一加以審核也。呂思勉認為:“故知古書不容輕信,又不容過疑;要在分別觀之,逐一加以審核也?!盵8]呂思勉:《讀史札記(上)》,《呂思勉全集》第9 冊,第603 頁。既然古籍真?zhèn)螉A雜,那么對其既不可過于相信,又不可過度懷疑,關(guān)鍵在于考辨。如何進行考辨?呂氏認為途徑在于:“(一)后人偽造品,竄入其中者。(二)異家之言,誤合為一書者。蓋諸子既不自著書;而其后學之著書者,又未嘗自立條例,成一首尾完具之作;而其書亡佚又多;故其學術(shù)之真相,甚難窺見。學術(shù)之真相難見,則偽品之竄入自易,異家之誤會亦多。夫真?zhèn)位煜?,則學說湮晦;異家錯處,則流別不明;此誠為治諸子學之累;故皆急宜揀剔。揀剔之法,仍宜就其學術(shù)求之,即觀其同,復觀其異;即觀其同異,更求其說之所自來;而求其所以分合之由。”[9]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呂思勉全集》第16 冊,第144—146 頁。即通過考察古書中的學術(shù)觀點,剔除其中偽造的部分,分別其中混雜的部分,則所剩部分仍屬真實可信的史料。
呂思勉曾提出疑古、考古、釋古三義:“今人與古人所見自不能同,聽見異,于古說安能無疑。而古書之訓詁名物,又與后世不同,今人之所欲知者,或非古人之所知;或則古人以為不必知;又或為其時人人之所知,而無待于言;而其所言者又多不傳,幸而傳矣,又或不免于偽誤。如是求知古事者,安能廢考釋之功?!室晒趴脊裴尮湃弑夭蝗萜珡U。”[1]呂思勉:《論疑古考古釋古——為徐永清作》,《論學叢稿(下)》,第876 頁。認為時人所見與古人不同所產(chǎn)生的懷疑即為疑古;但由于古書文字訓詁與后世不同,所記內(nèi)容又與后世偏重不同,所以想要了解古代事件,不能脫離對古書、古史的考證與闡釋。對古代文獻保持合理懷疑,是產(chǎn)生問題的起點;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考古、釋古,挖掘古代文獻的正面價值,才是學術(shù)研究的目的。
20 世紀30 年代,馮友蘭提出當時中國史學界存在信古、疑古及釋古三大流派,認為信古一派“大概不久即要消滅”,疑古“即是審查史料”,釋古“即是將史料融會貫通”。[2]馮友蘭:《馮序》,《古史辨》第6 冊,第1 頁。馮氏所謂疑古概念,實際上已經(jīng)超越了“古史辨”派對古書的懷疑與批判,與呂思勉的考古較為接近;馮氏的釋古說,與呂氏基本相同。上世紀下半葉,在一批先秦簡帛文獻出土,大量在近現(xiàn)代被判定為“偽書”的古書獲得平反的背景下,李學勤曾接著馮友蘭的釋古說展開,提出要將文獻研究與考古研究結(jié)合起來,走出疑古時代的著名論述。[3]李學勤:《走出疑古時代》,遼寧大學出版社,1997 年,第19 頁。
呂思勉在主要利用傳世文獻的條件下,即已提出古書考辨不能停留于疑古,更要致力于考古、釋古,顯示出其學術(shù)觀點的前瞻性。呂氏提出“考古”“釋古”學說,醞釀于20 世紀30 年代撰寫、1940 年出版的《先秦史》等書,系統(tǒng)表述于1944 年撰寫的《論疑古考古釋古》一文,與馮友蘭1937 年撰寫的《古史辨》第6 冊序言提出釋古說基本同時;其學說又與馮氏大同小異,應(yīng)得到與馮氏同樣的重視。他肯定“疑古”“考古”“釋古”并重,既不止步于懷疑,提出要對先秦古書進行考證與闡釋;又不盲目相信,提出要對其保持適當警惕,經(jīng)過考核、揀剔才能使用。這一態(tài)度,可能較一味“疑古”或“走出疑古”的觀點更為符合實際。
有學者認為,以“古史辨”派為代表的疑古思潮,是近代以來中國古典學的第一次重建;20 世紀70年代以來,受賜于大批寶貴的出土簡帛,學術(shù)界提出“走出疑古時代”,開始了古典學的第二次重建。[4]裘錫圭:《中國古典學重建中應(yīng)該注意的問題》,第2—4 頁。呂思勉學習、繼承了大量古代及近代今文學派的辨?zhèn)纬晒c方法,又親身參與了以“古史辨”派為代表的現(xiàn)代辨?zhèn)螌W工作,熟練地利用近現(xiàn)代辨?zhèn)畏椒急媪私?0 種古書,其中不少結(jié)論扎實可靠,可謂是第一次古典學重建的杰出代表。但他沒有局限于被動參與近現(xiàn)代“疑古”思潮,而是在“古史辨”派的基礎(chǔ)上自覺地繼續(xù)推進。他先于余嘉錫總結(jié)歸納古書“通例”,對近現(xiàn)代辨?zhèn)畏椒ㄟM行反思;與馮友蘭同時提出重視“考古”“釋古”,對辨?zhèn)螌W的任務(wù)提出轉(zhuǎn)換。這些觀點被20 世紀下半期第二次古典學重建的結(jié)論所印證,預見了當代辨?zhèn)螌W的發(fā)展趨勢。無論是總結(jié)近現(xiàn)代辨?zhèn)螌W的歷史經(jīng)驗,還是找尋當代辨?zhèn)螌W的思想源頭,呂思勉的古書考辨成就,都是一座不可忽視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