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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與責任
——小說《日瓦戈醫(yī)生》中的歷史書寫

2021-12-25 15:11
臨沂大學學報 2021年4期

李 菲

(南開大學 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071)

小說《日瓦戈醫(yī)生》“顯示出一種獨特的歷史觀,即對作為‘元歷史的塵世承載者’個性的高度關注”[1]5。 小說中的“塵世承載者”,不僅僅是抒情主人公日瓦戈及其代表的知識分子群體,還有歷史洪流中形色各類的順勢者和逆勢者。他們同主人公一樣,思考自己的歷史命運,有意識或者被迫地做出“向何處去”的歷史抉擇,而其內在動因便是他們的歷史觀念?!皻v史概念在很多方面決定了小說人物的起源”[2],所以,探究書中不同社會階層和陣營的歷史觀念,分析其思想起源與歷史導向,考察特定歷史觀念引導下的人物命運,這對于文本的歷史闡釋是繞不開的任務,也是極大意義上還原一段歷史認知的必要前提,更能夠幫助讀者在充分意義上理解帕氏本人“真實傳記”的歷史包容性和作家本人默默的溫情堅守與追憶。

一、基督教歷史觀:“人生存于歷史之中”

在小說《日瓦戈醫(yī)生》中,帕氏表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以宗教情懷對人類歷史進行關切的態(tài)度。 他“總是以基督教教義精神來審視自己所處的時代”[3]156。 在斯捷蓬看來,這具體表現(xiàn)為帕氏是以基督教教義來定義人類歷史的:“即使不信仰上帝的人也不能不看到,真正意義上的歷史,是同基督教一起,誕生于被稱為神的國度那種全新的存在形式與全新的交流形式之中。并且,在這個國度里沒有民族(多神教意義上的)之分,而只有個體——這是帕斯捷爾納克的主要思想。 ”[4]56這一歷史原則是小說主導的歷史觀念和價值維度,也是賦予小說“永生之書”意義的秘密所在。 其代表人物有舊俄知識分子韋杰尼亞平、西瑪·通采娃以及主人公日瓦戈,三個身影交替出現(xiàn),貫穿全書,營造出濃厚的啟示錄意味。

韋杰尼亞平是書中一個比較特殊而重要的存在。說他特殊,是因為此人只出場三次,筆墨著實少,這與他的思想之厚重是不相符的。此外,他的每次出現(xiàn)都伴隨著對當時歷史的預言式評價。 重要性則是從他對外甥——小說主人公日瓦戈的精神影響而言的。 韋杰尼亞平的活躍時期僅限于小說的上半部分,之后他就遠離了陷入狂熱的俄國,到阿爾卑斯山麓著書終老了。 作為日瓦戈幼年的精神引領者和成年的對話者,帕氏對韋杰尼亞平的出場作了圣徒式處理。小說中他的出現(xiàn)仿佛荒野中走出的智者,短暫而又深刻,有給混沌世界以神圣之光、發(fā)現(xiàn)歷史真義之意。他的話語飽含真理而又不被世人理解,但正如深埋歷史土壤的根系,印證了整部書中歷史的走向與開合。 日瓦戈在人性慘絕面前痛苦的思考也無不在向韋杰尼亞平的歷史思想靠攏。

韋杰尼亞平的歷史觀點是:“人不是生活在自然界,而是生存于歷史之中。 ……歷史是從基督開始的,一部《新約》就是根據(jù)。 ……歷史就是要確定世世代代關于死亡之謎的解釋以及對如何戰(zhàn)勝它的探索?!盵5]10這是屬于基督教歷史觀的思想。在他看來,耶穌的誕生和福音書開始了基督的事業(yè),也開始了人的歷史,對個性、自由、勿暴力的肯定是其基本特征。而為了創(chuàng)造人的歷史,還應當具備三種精神準備,即“對親人的愛”“個性自由”和“視生命為犧牲”。 韋杰尼亞平對信仰耶穌的時代充滿愛意和耐心,而當戰(zhàn)爭與革命將信仰掃除一空,個人尊嚴和價值遭受侮辱,反基督事業(yè)降臨之時,他就脫身遠離了俄國。 所以,他是一段歷史時期內的精神燈塔和最高標尺,是歷史存在的一個所指,他的缺場象征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西瑪·通采娃是韋杰尼亞平的狂熱追隨者, 她與后者的思想一脈相承而又具有民間特征。西瑪重要的歷史觀點是——羅馬統(tǒng)治的結束,標志著個性獨立與自由時代的到來,在這個時代里,人們之間不崇拜領袖,彼此之間不區(qū)分民族?;诖?,對于這位宗教狂熱者而言,戰(zhàn)爭年代所灌輸?shù)募俅罂疹愋腋U軐W,無疑是荒謬可笑的歷史殘余,是向“《舊約》中所提到的畜牧部族和族長時代”[5]399的倒退,也是陷入了此種不容于世的癲狂,西瑪在戰(zhàn)爭年代上街宣傳耶穌二次降世,目的是以一人之力強行喚醒和挽留基督信仰和人性之自由,而其結果是不能被“當成完全正常的女人”[5]396。 但日瓦戈對西瑪是尊敬的。 西瑪“是帕斯捷爾納克心目中僅次于拉拉的女性——一位擺脫了蘇俄時代基督教‘低下’系統(tǒng),跟宗派與聚落之類‘平庸性的庇護所’不相干的女基督徒”[6]。

“歷史—死亡—不朽”——這是日瓦戈歷史思想的關鍵詞。 歷史是對死亡的超越,以期通過復活達成不朽。 復活的關鍵就在于對《福音書》所包含的三種精神準備的履行。 日瓦戈的歷史認知受教于舅舅韋杰尼亞平,后經過一生的痛苦摸索逐漸成型。愛、自由和犧牲一直是日瓦戈觀察人事、評價歷史、自我踐行與反思的信條。 “日瓦戈的形象表達了人具有自我價值、人的自我價值高于共性和民族的思想?!盵7]384日瓦戈對戰(zhàn)爭深惡痛絕,戰(zhàn)爭的后果是浸染了鮮血的土地、倒下的血肉殘軀、絕望空洞的眼睛以及文明倒退和人性灰暗。 日瓦戈強調,《新約》提出的主張是“在新的生活方式當中,在被稱作天國的新的交往范圍里,沒有民族,有的只是個人”[5]118。 所以,猶太民族被區(qū)別被苛待,在他看來,絕不符合《新約》教義,也絕不能成為歷史正義。日瓦戈的理想生活方式是普希金筆下“小市民”和“家庭主婦”式的平靜生活。人類終極目標和自身拯救這類話語于他是過敏的花粉,主義的話語無法煽動他。扎伊 采 娃 將 這 種 歷 史 觀 定 義 為 “ 宗 教—倫 理 歷 史 哲 學 ” (религиозно -этическкая философияистории)[8]496,其實質在于“有勇氣不參與非正義的政治歷史,且道德參與人民的災難性命運,與人民‘同受折磨’(亞·勃洛克),‘平等地遭受苦難’(安·普拉東諾夫)”[8]498。

學者汪介之認為,小說中體現(xiàn)的歷史觀與別爾嘉耶夫的宗教哲學思想甚為接近。①這是可以贊同的。別爾嘉耶夫是俄國白銀時代思想巨擘,與丘爾科夫、梅列日科夫斯基等文學領袖都有過合作?!鞍足y時代的俄羅斯其實是出現(xiàn)了一場‘宗教文化復興運動’。”[9]帕斯捷爾納克曾表示,他“想把過去寫進《日瓦戈醫(yī)生》之中……無論是過去的歲月,無論是我們的父輩或祖輩,都一去不復返了,但在未來的繁榮之中我預見到了他們的價值的復蘇。我試圖把他們描繪出來”[10]365。 從這個角度理解,韋杰尼亞平更像是作家對世紀之交俄羅斯宗教哲學思潮作的一個總結式人物, 他的身上不獨有別爾嘉耶夫的影子, 還代表那個時代對歷史、自由、死亡、不朽等概念的積極探索。 所以,以宗教為基礎的歷史哲學始終是帕氏高舉的精神之盾,這其中自由之內核,有別爾嘉耶夫“精神自由”的影子,更是帕斯捷爾納克多年創(chuàng)作絕不放棄的原則。

二、革命歷史觀:歷史“處于破壞與改造之中”

小說《日瓦戈醫(yī)生》描寫了一段“處于破壞與改造之中”的動蕩的歷史時期。而其中的破壞者和改造者,有平民知識分子代表安季波夫,以及許許多多的布爾什維克黨員和士兵。他們聽從革命的意志,實施血腥的手段,對生活進行割裂、重組與塑形。諷刺的是,他們將生活與歷史看作可以隨意揉捏的材料,而自己卻也陷入到被生活和歷史隨意揉捏的命運之中。

(一)“生活是一個宏偉的競技場”

安季波夫—斯特列利尼科夫是小說中極具天賦但命運悲慘的人物。他的歷史目標是將生活變成一個人人遵守規(guī)則的巨大的競技場,自己則“在生活與敗壞了生活的種種惡勢力之間充當仲裁,目的在于捍衛(wèi)生活并為它進行報復”[5]246。

相較于日瓦戈有教養(yǎng)的高級知識分子成長環(huán)境,安季波夫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參加暴亂的鐵路職工的兒子,他對幼年的記憶是受欺辱的勞動者與尋歡作樂、荒淫無恥而不會受到懲罰的闊少爺此類積怨已久的階級矛盾與對立。 安季波夫身上有著19 世紀俄國平民知識分子的那種自信、意志堅定、充滿革命情緒的青年意氣,同時也繼承了他們政治上的偏執(zhí)和仇視心理,他與生俱來的兩種特質——真誠與狂熱在戰(zhàn)爭年代將他塑造成罕見的革命性與意志的完美化身。作為一名黨外人士,安季波夫甘愿與革命政黨合作,化名為斯特列利尼科夫并成為他們手里的槍決專家。 革命激進主義在他身體里埋下了復仇的種子,而俄國的革命形勢將他的憤怒付諸實踐, 他用鐵血冷酷隱藏和武裝自己對受苦大眾的悲憫與許諾,以令白軍和平民都聞風喪膽的殘酷鎮(zhèn)壓手段表達對歷史不公的憤怒。 他試圖用暴力手段強行扭轉歷史的走向,讓歷史按照自己的意志運行,他“獨攬末世審判者的角色并預示著基督的二次降臨”[11]。 然而,堅定的革命性無法拯救他政治上的單純,從蓬勃而發(fā)到克制隱忍,一貫的直線性革命思維導致他對待歷史問題的簡單化,他的英雄主義和個人犧牲不被群眾理解,最終被來自群眾的加盧津出賣而無路可逃以致自戕。 斯特列利尼科夫堅定的革命立場并不表明他對馬克思主義的認同,理論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種復仇工具,而非信仰。而歷史絕不僅僅是男孩子玩的射擊游戲。 斯特列利尼科夫借助革命這把利刃向過去的“特維爾大街和亞瑪大街”復了仇,但最終利刃倒向了自己,革命武裝了他,革命毀滅了他。

(二)“改造生活! ”

小說《日瓦戈醫(yī)生》的歷史敘事涵蓋了俄國20 世紀前四十多年的歷史。在這期間,一股洶涌而來的革命理論,以強大的民眾力量為依托,碾壓過整個俄國的每一寸土地。這股力量讓俄國如發(fā)酵般沸騰不止,使人們在長達半個多世紀里哀嚎飄零,主人公日瓦戈妻離子散的生活經歷便是如實的寫照。 這股“發(fā)酵”力量的代表人物散落在小說各處,以不起眼的姿態(tài)(帕氏眼中的歷史進程是察覺不到而又永遠變化的——筆者注)掀起滔天巨浪,催促著歷史巨輪前行。 這樣的代表人物有早期參加鐵路罷工的養(yǎng)路工帕維爾·安季波夫和火車司機基普里揚·季韋爾辛,內戰(zhàn)時期的阿韋爾集·米庫利欽、“林中兄弟”首領利韋里和士兵帕姆菲爾·帕雷赫等等。 從小說對他們的描寫,或者其他人物對他們的觀察與意見中,不難看出作家持有的逐漸冷漠的態(tài)度。參加早期革命的季韋爾辛抱著建設更完美更合理的社會的高尚情操,為了廣大渾渾噩噩的勞動者而奮起抗爭。 然而,流放雖然沒有磨去他堅強的革命性,卻讓神圣的革命者變成了冷酷無情的審判機器,坦然接受在革命旗幟下倒下的身軀與犧牲。游擊隊長利韋里十五歲就上了前線,他是內戰(zhàn)時期布爾什維克的骨干力量,但同時也是個癮君子,為了權力而殺戮戰(zhàn)友,口中喋喋不休的“改造生活”令日瓦戈作嘔不已。帕雷赫更是個時代的可憐人,他天生的兇殘與階級本性,對老爺和軍官的刻骨仇恨被狂熱的左派知識分子利用,成為一名殘忍殺戮的精神病患者。最后,因擔心家庭會為自己的罪孽遭受報復,他親手砍死了妻子和三個孩子,自己也像“得了狂犬病的狗一樣”從隊里消失了。

對于這些階級本能與革命理論水平不相匹配的革命者而言,戰(zhàn)爭成為他們報復歷史和生活的絕佳手段。 戰(zhàn)爭期間無節(jié)制的自由使他們能夠根據(jù)個人意愿隨意捏造生活這團材料。他們口中重復的也只是“改造生活”,“天下太平,人民幸福”這一類沒有具體行動綱領和現(xiàn)實目標的空洞辭藻。這一浮躁之風甚至持續(xù)到了戰(zhàn)爭結束。在日瓦戈死前的最后幾年,舊友戈爾東和杜多羅夫教授還試圖用這些理論來對他進行說教,日瓦戈看透了說教背后的政治拜神主義、缺乏自由思想的奴性與庸俗,絕望之余不禁在心中吶喊:“你們和你們所代表的圈子,還有你們所敬愛的姓名和權威的才華和藝術,是多么不可救藥的平庸啊。你們身上惟一生動而閃光的東西是你們和我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并且認識我?!盵5]416日瓦戈與這些狂熱思想的對抗,“展現(xiàn)了基督教世界觀與革命無神論和唯意志論的對立”[7]383。 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所有革命者都被作家以否定形象刻畫,日瓦戈同父異母的弟弟葉夫格拉夫就是一位神秘且能力強大的正面的革命家形象, 他數(shù)次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xiàn)并解救瀕臨死亡的日瓦戈,最后親手操辦了日瓦戈的葬禮,編輯出版他的著作集并收養(yǎng)了日瓦戈與拉拉的女兒。所以,作家對諸如帕雷赫等人的否定,與其說是對革命的排斥與厭惡,不如說是對戰(zhàn)爭泯滅了人性、毀壞了家園的鞭撻與責難。

俄羅斯民族是一個偉大而苦難的民族。從20 世紀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這段時期,于俄國而言,“只是意味著傳染病、饑餓、監(jiān)獄、流放——肉體和精神的毀滅。 俄國似乎處于極大的痛苦中,一大批詩人和小說家都覺得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這塊正在走向毀滅的土地舉行葬禮”[12]。 在遭受了巨大苦難的同胞面前,詩人們感受到了來自良心的責難和作家的使命重擔。 女詩人阿赫瑪托娃便是如此,組詩《安魂曲》的創(chuàng)作起由便是出于一位探監(jiān)婦女的請求:“您能描寫這兒的情形嗎? ”[13]——這位不幸的女人向同在探監(jiān)隊伍里的女詩人問道。帕氏本人也意識到了他的藝術使命:“當我寫作《日瓦戈醫(yī)生》時,我時刻感受到自己在同時代人面前負有一筆巨債。寫這部小說是償還債務的試圖。當我慢慢寫作時,還債的感覺一直充滿我的心房。 ”[10]365作為祖國的良心,詩人記錄下背負著十字架的同胞們的苦難,帶著為祖國贖罪的懺悔姿態(tài)用自己的筆桿寫下了這部慰靈曲。 不可置疑的是,有千萬個普通的俄羅斯家庭,是悼詞里祭拜的亡靈。他們是革命進程中數(shù)量巨大且無聲的犧牲品,帕氏關注到了他們,并以“微歷史”[14]61的審慎態(tài)度記錄下他們的失常與犧牲,從而使小說表現(xiàn)出更大的歷史包容性和人道主義關懷。

三、和平訴求:“紅旗是瘟疫姑娘誘惑人的紫手絹”

西伯利亞是小說下卷時空敘事的主要地理空間。這是一個神秘粗獷且?guī)в卸嗌窠虤堄嘁馕兜牡乩矸枴_@里誕生了許多的民間傳奇:有給自己打了一副鐵的內臟的鐵匠瓦克赫,濟布申諾地區(qū)突然獲得說話能力的天生的聾啞人, 以及擁有咒語能力的民間女巫庫巴里哈。 帕氏將女巫庫巴里哈的出場安排在游擊隊最為艱難、遭受來自白軍和嚴冬雙重威脅的時刻,她是游擊隊里的薩滿神。

庫巴里哈是民間智慧的集合。 在她看來,號召俄羅斯人去戰(zhàn)斗的紅旗,其實是“瘟疫姑娘誘惑人的紫手絹”,它誘惑年輕的小伙子們去殘殺,去送死?!芭了菇轄柤{克從布爾什維克的救世論中‘聽到了人死亡的聲音,看到了人無聲的臉龐,造物主獎賞給人的最珍貴的價值遭受侮辱……人們?yōu)榇烁械奖瘧Q’。 ”[7]383作為民間代表的庫巴里哈洞悉了這一救世論論調的非理性、蠱惑性和有害性,她不同于帕雷赫之流,她不隸屬于哪方勢力,也沒有成為誰的劊子手。她的信仰使得她隨時和被戰(zhàn)爭殘害、擄掠到心驚膽戰(zhàn)的俄羅斯人民在一起,并成為他們創(chuàng)傷的撫慰者和意愿的發(fā)聲者。

從庫巴里哈的咒語中可以判斷這位古老的俄國民間宗教教徒吸收了某些泛靈論的思想,她荒誕但不荒謬,舉止怪異但言談中透露出猜透歷史本質的睿智與精明,并且用富有煽動性的話語傳遞出來自民間最樸實的和平愿景(以烏斯季尼婭的身份在集會上也表達了停止戰(zhàn)爭、保護窮人的意見)。 在人們只是為了殺戮而殺戮時,她用暗藏玄機的瘋言瘋語指明了旗子、雪柱血水這類象征符號帶來的人間慘禍。歷史、世界這種大命題是庫巴里哈不能消化也不感興趣的,她只是幫助奶牛下奶,幫游擊隊員治病。她洞悉士兵和士兵妻子內心的恐慌,用淺顯易懂的咒語、下流快活的小曲安撫著倉皇驚恐的游擊隊員和家屬,歌唱戰(zhàn)士們對妻子博大而強勁、憐憫且嫉妒的愛意。小說中庫巴里哈吟唱的那支古老的俄羅斯民歌,給處于精神焦灼之下的日瓦戈送去了一掬甘露。 沉浸在歌曲流淌的悲傷力量中,日瓦戈直面了自己被游擊隊俘虜?shù)目謶峙c煎熬,對拉拉的思念以及內心的無助和寂寞。 這位神秘的女巫后來就失蹤了,再沒有關于她的直接描寫。

布羅夫在博士論文《小說〈日瓦戈醫(yī)生〉藝術世界的多重起源》中串聯(lián)了庫巴里哈的一生:濟布申諾鄉(xiāng)村巫師的女兒(烏斯季尼婭)——梅留澤耶沃伯爵夫人先前的女廚師(烏斯季尼婭)——用半只烤兔和冬妮婭換取毛巾的無名女人(丈夫是獵人)——前往烏拉爾,“叫庫巴利希娜,又叫梅德維吉哈,還叫茲雷達里哈。 此外還有十個外號以上”——進了克日木監(jiān)獄——從監(jiān)獄逃出來,跑到遠東——游擊隊里士兵妻子茲雷達里哈,又叫庫巴里哈(獸醫(yī),還給人算命)。[15]謝格洛夫發(fā)現(xiàn),帕斯捷爾納克對人物身份故布迷陣,使人物的命運交集“喪失情節(jié)目的必要性”[16]。 因此,我們不妨在此大膽假設,庫巴里哈之后的命運便是塔尼婭回憶中的那位在山上朝圣的老太婆。 “朝圣”在別爾嘉耶夫的哲學中具有特殊的含義,它是“末日論的渴望,是期待一切有限的東西的終結、終極真理的發(fā)現(xiàn)”[17]。 帕氏對老太婆也是褒揚的,雖然態(tài)度不甚明顯。在塔尼婭幫助了“不心疼錢”的老太婆之后,就碰上了為搶錢而殺害馬爾法大嬸的丈夫和兒子的強盜。前后鮮明的對比凸顯出在國家艱難時期老太婆人性的一面。因此,小說結尾的“朝圣”也就被賦予了更多的深意和未盡之語。筆者雖無法定論這位保有信仰的老太婆是否就是庫里巴哈本人,但作為作家所鐘愛的、民間智慧的發(fā)聲者,筆者有理由相信,庫巴里哈還活著,并且一直在混沌的歷史浪潮中高聲呼喊著來自民間的最純粹的訴求與希冀。

四、實用主義歷史觀:攫取“權勢和財富”

不同于日瓦戈殉道者般的,也不同于安季波夫飛蛾撲火般的,有一類歷史人物,他們生存能力強悍,于各種勢力之間游刃有余,他們精明算計、自信又無所顧忌的處世態(tài)度使得他們在任何社會形式中都居于上層階級,善于鉆營規(guī)則的漏洞并且掌握一方生死。他們是“權勢和財富的象征”[5]90。這類人物的代表是兩位律師科馬羅夫斯基和薩姆杰維亞托夫。與日瓦戈和拉拉天生愛他人的氣質不同,他們奉行實用主義的生存哲學,將利己包裝在各種流行的理論和主義之下,為自己的行動提供有利的政治掩護。

薩姆杰維亞托夫是一個全身包含各種矛盾事物的人物。 首先是他的身份。 作為前富商的兒子(這一點他絲毫沒有隱瞞),在新政權確立之后,他便成為一名布爾什維克黨員,并沒有因為出身問題受到政治審判,反而成為他們倚重的人物,負責解決私下里的各種契約債務。 再者是他復雜混亂的信仰。 他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和《共產黨宣言》都可以言之鑿鑿,人性深邃與暴力政治在他那里可以雜糅并存。最后是他對待政治的反復態(tài)度。他真心擁護革命,維護馬克思主義,但這并不妨礙他利用權力毫不費力地攫取國家資產。他受到蘇維埃政府的信賴,但同時也愿意為躲避通緝的政治敵人日瓦戈和拉拉提供幫助與掩護。 帕氏或許肯定了這類人物的存在價值,但同時也借拉拉之口表達出對他們的本能的排斥與疏離:“薩姆杰維亞托夫對待道德的態(tài)度,使我想起另一個更為厭惡的人,我變成今天這樣子是他一手造成的。”[5]423所以,在小說結尾歷史的重擔落到了正直的葉夫格拉夫將軍身上,而非這位權勢逼人但左右搖擺的布爾什維克黨員。

與薩姆杰維亞托夫相比,科馬羅夫斯基對道德和法律的踐踏更加肆無忌憚、無所顧忌。他是舊俄時代的律師及之后遠東共和國聯(lián)合政府要員, 是庸俗欲望和人性之惡的集合體。他為了私欲陷害尤拉的父親致死,同時玩弄拉拉和她的母親,甚至在小說結尾為了得到拉拉謊報斯特列利尼科夫的死訊,他是導致日瓦戈和拉拉一生悲劇的最大黑手。

小說中日瓦戈和拉拉對科馬羅夫斯基的批判與控訴是甚為溫和的,或者無奈的。 整部小說中充斥著濃濃的命運之感,“小說的主要哲學主題之一就是不可違拗的命運:雖然日瓦戈一直追求生活、創(chuàng)造、寫作、安寧,但他還是無力維護自己的世界、自己家人的世界、拉里莎的世界,現(xiàn)實要比他的愿望更加強大”[7]385。 讀者總是會察覺出人們在命運來臨之際的恐懼與無助,比如,敲響安娜·伊萬諾夫娜命運喪鐘的取名為“阿斯科里德陵墓”的衣櫥、預示采購員妻子死亡的自鳴鐘以及敲響日瓦戈傷寒警鐘的鬧鐘。 所以,作家始終在歷史和命運面前保持著卑微與渺小,科馬羅夫斯基逃竄到蒙古的結局更像是作家對命運的一種妥協(xié)與彷徨。

歷史不會以某個群體、某個人為中心,歷史書寫的是所有生命個體的歷史,而作家筆下的歷史是由每個個體的命運之線交錯糾纏而成的。帕斯捷爾納克在傳遞出富有濃厚個人印記的歷史觀點的同時,也準確描繪出同時代不同群體的生存哲學與歷史態(tài)度。因此,在書中可以見到當時俄國各種社會思潮的際遇與碰撞, 有維沃洛奇諾夫代表的托爾斯泰主義,伏多維欽科代表的無政府主義,波戈列夫席赫口中的虛無主義、極端主義和未來主義,布爾什維克黨的馬克思主義以及日瓦戈本人推崇的勃洛克的崇高理想等等。 它們或者被庸俗化,或者被半吊子理論家去實踐,或者成為一部分人標新立異的政治理想,又或者只有日瓦戈一個信徒。但不管如何,小說要求讀者正視歷史,正視在歷史漩渦中掙扎的不同社會群體和生命個體,關注他們的生存境遇與訴求,思考他們的歷史思索與抉擇,帕氏這種風格獨特的歷史書寫,也即另類的“個體敘事”[18]115,充分尊重在混合了鮮血與熱愛、悲憫與殘酷的時代個體生命的沉浮飄零,它以作家深厚的人道主義精神為基礎,背負對民族歷史的懺悔與使命,于彷徨無奈之中始終牽引著一股作為人的堅韌與睿智(而絕不僅僅是知識分子的),這是一個民族屹立不倒的基石,更是作家帕斯捷爾納克堅持抱守己身、決不妥協(xié)的本意所在。

注釋:

①詳見:汪介之《詩人的散文:帕斯捷爾納克小說研究》(2017)第234-235 頁:“《日瓦戈醫(yī)生》所呈現(xiàn)的這種歷史觀,甚為接近俄國宗教哲學家尼古拉·別爾嘉耶夫的歷史哲學。 ”別爾嘉耶夫曾寫道:“人的個體人格是潛在的一切,是整個世界的歷史,世界的一切都隨我而生生不息;同時,每個人的個體人格又都擁有自己的世界……在別爾嘉耶夫那里,不存在任何高于個性的事物,因為從神學上看,只有個性可以期望復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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