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麗萍

(寶雞文理學院 周秦倫理文化與現(xiàn)代道德價值研究中心，陜西 寶雞 721013)

20世紀80年代以來，女性與性別研究逐步成為學術(shù)研究的重要領(lǐng)域，女性學本身也發(fā)展成一門學科，進入高校學科體系。隨著研究的深入，追根溯源，證古求今，老子的性別思想一度成為學術(shù)界女性與性別研究的重點和熱點，出現(xiàn)了多種不同的性別觀詮釋視角。本文從老子性別觀研究的面向、主要觀點及其觀點的合理性三個方面進行闡釋。

一、老子性別觀研究概述

老子性別觀研究主要分布在五個方面：一是直接以“老子女性觀”“老子性別研究”為題的研究，如張榮貴的論文《老子的女性觀》[1]，張智圓的論文《“老子”的性別文化模式》[2]等均屬于這方面的研究成果，這些成果對老子性別觀的研究最具針對性。二是“道家女性觀”“先秦儒道女性觀”“先秦女性倫理”等研究中涉及的老子性別觀研究，這方面的研究一般將老子的性別觀置于道家、儒道或整個先秦諸子女性觀中進行比較研究，如陳佳的碩士論文《先秦儒道女性觀研究》[3]就屬于這方面的研究成果。三是“道教女性觀”“生態(tài)女權(quán)主義”等研究中涉及的老子性別觀研究，如詹石窗的專著《道教與女性》[4](P132)，陳霞的論文《道教貴柔守雌女性觀與生態(tài)女權(quán)思想》[5]等均屬于這方面的研究成果。四是“女性研究”“性別研究”“老子研究”“道家研究”中偶有涉及到老子性別觀的內(nèi)容，如劉捷的碩士論文《女性價值的自我確立及嬗變》[6]，何煦的碩士論文《中西文化比較視野下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研究》[7]，陳鼓應主編的《道家文化研究(第四輯)》[8](P153)等均屬于這方面的研究成果。五是關(guān)涉性研究，比如吳怡的專著《中國哲學的生命與方法》[9](P83-90)，史華茲的專著《古代中國的思想世界》[10](P201)等相關(guān)論述中涉及到老子女性思想的闡述。本文根據(jù)以上五個方面的研究內(nèi)容，將學術(shù)界老子性別觀的研究分為八類，并且探討這八種觀點各自的合理性及其相互關(guān)系。

二、老子性別觀研究的主要觀點

(一)女性至上觀

有很多學者認為老子具有很強的性別意識，他推崇女性，崇陰尚柔，但是對于他推崇女性的原因，卻有些許不同。有的學者認為“道”是生殖崇拜、母神崇拜、母性崇拜的產(chǎn)物，老子向往的美好社會是母系制氏族社會，這方面的研究成果比較豐富，主要有蕭兵、葉舒憲的著作《老子的文化解讀——性與神話學之研究》[11]、葉舒憲的論文《老子哲學與母神原型》[12]、殷國明的論文《老子與中國遠古女性崇拜意識及其流變》[13]、潘澈的論文《論老子“道”的母性崇拜特質(zhì)》[14]、吳秋紅的論文《“道”和女性生殖崇拜——淺談老子“道”的哲學美學思想淵源》[15]等。此外，牟鐘鑒也認為“老子哲學脫胎于母系氏族的宗教崇拜，特別是女性生殖崇拜。所謂的‘道’最初建立在對女性生殖力的認知上，然后將這種女性生殖作用擴而充之，用來觀察整個宇宙的創(chuàng)生過程，于是形成了‘道’的概念?！盵16](P152)張智彥在其著作《老子與中國文化》中也論述了老子崇尚陰柔與女性崇拜的文化特征[17](P113-121)。

張智圓的論文《“老子”的性別文化模式》也贊同女神崇拜和生殖崇拜，她認為老子的性別文化模式隱含在大量的類比論證中，分析其所有喻體，可以看出老子對母性及女性特質(zhì)的贊美。雖然她認為老子的性別觀是以陰為本的，但是卻追求陰陽和諧的理想性別狀態(tài)[2]。張智圓的觀點將生殖崇拜、母神崇拜和女性崇拜往前推進了一步,注重以陰為本陰陽和諧性別文化模式的構(gòu)建。

賀璋瑢雖然也認為《老子》一書中有明顯的崇陰尚柔傾向，其性別意識主要體現(xiàn)在書中關(guān)于“牝”“雌”“母”一類雌性比喻和老子的水觀中，老子的性別意識對建立男女之間的和諧的性別關(guān)系有積極的啟示意義。但是他認為“對生命的崇拜可能比生殖崇拜更能說明與老子思想的聯(lián)系。《老子》一書中反映出其對于人類生命的濃厚的關(guān)懷意識，老子推崇女性特點的立場實則是其對生命的崇拜意識使然?！盵18]生命崇拜雖然與生殖有關(guān)，但卻不同，賀璋瑢提出了老子推崇女性的另一個原因，即女性是生命意識的代表。

程偉禮也認為《老子》一書中有生殖崇拜的遺跡，但是他繼承了呂思勉[19]、吳怡[9](P369)等人的觀點，認為“與儒家極端鄙視女性的態(tài)度相對照，老子與道家似乎更能夠代表東方文明的精華，因為它不僅不鄙視、歧視女性，相反，卻大量地吸取中國女性的智慧，對女性的處世經(jīng)驗加以概括和發(fā)揮，并作為一些基本命題融合進自己的哲學思想體系。”[20]因此，他將老子的哲學稱為“女性哲學”。程偉禮從現(xiàn)實女性智慧的角度論述老子對女性的推崇，與僅僅從生殖崇拜和女神崇拜的論述有不同的面向。

石雙華也認為“《老子》一書不僅思考世界的起源、萬物的根基，更是在這種思考當中，體現(xiàn)出了雌性、母性的特點，具有一種區(qū)別于其他早期中國哲學的女性氣質(zhì)，這從根源上受到了生殖崇拜觀念的影響?！盵21]但同時，她也認為“這種崇陰尚柔的哲學基調(diào)，也不是否定男性、陽性事物的存在價值”，而且“在老子的哲學中，這種柔弱恰恰是另一種更深層次的‘剛強’的表現(xiàn)形式。由此可見，老子思想本身與單純的女性崇拜和女性主義哲學還是有根本區(qū)別的?！盵19]這就從女性崇拜和生殖崇拜走向了其對立面，與后面的“貴陽”論有一致之處。

此外，海外漢學家李約瑟、史華茲等也持這種觀點。李約瑟認為“儒家知識屬于男性化的，傾向于操縱和管理的知識；道家傳統(tǒng)反對這種知識，尋求一種女性化的接受型的知識，它只能來自觀察自然過程中的被動順從的態(tài)度?！盵22]因此他認為老子的思想源于母系氏族社會，是對女性的尊崇，追求陰柔、寬容、順從、被動、忍讓、接受等社會品質(zhì)。陳張婉辛(E.M.Chen)贊同李約瑟的看法，認為《老子》源于母系氏族社會，“無”“弱”“虛”“靜”的初始意義與女性生殖力崇拜相關(guān)[23]。史華茲認為老子的“道”具有神秘主義傾向，是“不可言說的”永恒存在，為了表述這種“不可言說”的神秘存在，老子借用了暗喻，將“女性作為‘無為’原則和‘自然’原則的象征而加以贊頌，而這些原則將自然界與它的非存在本源關(guān)聯(lián)了起來?！盵10]即女性就是無為的縮影，女性的性角色和生殖性屬性將無與有聯(lián)系了起來，支撐了整個宇宙的生成過程。

此外，有些道教研究學者認為，道教中存在著女性崇拜思想，這種思想源于老子女性崇拜思想的繼承和發(fā)展，如詹石窗認為“道教男神沒有趕走女神，更沒有使女神一個個變性；相反，原有女神不僅繼續(xù)得到崇拜而且不斷增添同伴，共同成為女修行者效法的‘楷模’”[4]。但是，更多的道教女性觀研究學者更加傾向于認為道教的性別觀是男女平等觀，如張珣的《幾種道經(jīng)中對女人身體的描述之初探》[24]認為修煉丹道時男女修道者具有平等性，這是道教與其他宗教相比的特點之一，這種觀點將在下文中繼續(xù)論述。

(二)前性別或無性別觀

與前一種觀點相反，有的學者認為老子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性別意識，因而認為老子的性別觀是前性別的或無性別的，德國學者漢斯·格奧爾格·默勒持這種觀點，在其文《〈老子〉中的性》中，他認為“《老子》談到的性欲遠遠地超乎人之上, 它是在生物學和宇宙學的框架之中展開的。道家關(guān)于性欲的觀念具有一種‘性的疏遠’——一種對歐洲古代和現(xiàn)代情愛觀念的疏遠。”[25]他認為道之為物，是一種“混成”，這種混成物“既沒有性的特征，又沒有性的活動，于是它就是‘獨立的’了。它是那么單純，那么不可回收，而且不會遭受生長和消亡的種種變化。簡言之，它存在于各種性別的下方，它是‘性而下’的?！盵25]是沒有性別特征的，但同時“道也是有性別差異的男女二等分的那個整體”[25]，因而道也帶有“前性欲的 ”“前性別的”特征。這種觀點更符合老子“道”的本源特征或“混成”特征。

(三)雌性非女觀

學術(shù)界還有一種觀點既不同于女性至上觀，認為老子推崇女性，也不同于無性別觀和前性別觀，認為“道”沒有性別特征，是“無性別的”，或者沒有明顯的性別區(qū)分，是“前性別的”，而是認為老子有明確的性別觀，老子用“谷神”“玄牝”“萬物之母”等比喻說明“道”作為宇宙總根源的雌性特征，但老子哲學中的雌性比喻與女性問題無關(guān)，劉笑敢持這種觀點。他既反對學術(shù)界流行的女性/母神崇拜論意向，又反對以安樂哲為代表的“雌雄同體”觀，認為安樂哲的觀點“跳過了、或者抹殺了老子中的雌性比喻的可能涵義和意向”[26]，同時也反駁了漢斯·格奧爾格·默勒的觀點，明確認為“道”具有雌性非女性的特征。此外，他還認為“雖然老子哲學中的雌性比喻與女性問題無關(guān)，但作為文化象征符號對我們思考人類社會如何改變男性霸權(quán)并實現(xiàn)男女平等與和諧還是有啟示意義的?！盵27]

(四)雌雄同體觀

海外學者安樂哲持這種觀點，在其《中國的性別歧視觀》一文中，安樂哲批判了西方二元模式的簡單中國化，對李約瑟關(guān)于老子“女性至上觀”和母系氏族、母系神話原型的論證予以駁斥。他認為中國的性別觀是一種關(guān)聯(lián)式性別歧視觀，在這種關(guān)聯(lián)模式下，人性的完善優(yōu)先于男性與女性的區(qū)別，“盡管在歷史上，性別角色有著清楚的劃分，例如‘織’與‘耕’，而且，只有男性才享有實現(xiàn)個人完善的文化條件，但我們?nèi)詴吹疥P(guān)聯(lián)模式潛在的‘雌雄同體(polyandrogyny)’的特性?！盵28](P273)因此，他認為道家學說追求的是一種積極的人性完善的理想，尋求將對立雙方的緊張消解在平衡與和諧之中，而不是提倡以“陰”的價值觀念來取代陽的價值觀念。

在中國，張艷艷回應了這種觀點，她認為“在《老子》與性別的研究議題中，女性至上論者與無性別論者錯將女性或嬰兒當成身體主體。作為對‘道’與圣人特質(zhì)的隱喻表述，母、牝、雌、嬰兒是身體意象而非身體主體。《老子》中富有主體性的人格構(gòu)建是圣人，其社會性別呈現(xiàn)出雌雄同體的雙性氣質(zhì)，在人人皆可成圣的境界形態(tài)中，打破生理性別的壁壘，建構(gòu)雙性同體的社會性別身體認同。這一《老子》性別議題的潛在意義與當代性別理論的發(fā)展遙相呼應。”[29]張艷艷將中國傳統(tǒng)的“成圣”人格擴展到“人人”，包括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雖然有打破性別壁壘的效應，但可能并不符合傳統(tǒng)語境中的“圣人”意象，老子的“雌雄同體”也許只可能是潛在的。

(五)性別平等觀

劉瑋瑋在其《老子性別平等觀及其現(xiàn)代意義》一文中認為，“老子性別觀是一種主張男女平等的觀點，其平等的形上依據(jù)是‘道’論。老子性別平等觀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老子通過對‘道’的雌性比喻以及對女性品格的推崇，表達了他對女性的尊崇及對女性性別價值的肯定；另一方面，老子通過對雄性所具優(yōu)勢的肯定及其對陰陽等范疇關(guān)系的論述，表達了他對男性社會地位和性別價值的肯定。老子性別平等觀的社會歷史根源在于他試圖以此糾偏父權(quán)文化的缺陷，消除社會的動亂，實現(xiàn)人間的和諧?！盵30]

劉捷也持相同觀點，并有進一步發(fā)揮，在其碩士論文《女性價值的自我確立及嬗變》中認為，“老子認為萬物都有陰陽之分，陰陽是一個看似對立實則統(tǒng)一的關(guān)系。而女性與男性之間的關(guān)系也就和‘陰’與‘陽’的關(guān)系一致，男性與女性都是為了完成這個對立而后統(tǒng)一和諧的規(guī)律而存在，所以兩性之間是一個互相平等，并且互相依存的共生關(guān)系?！盵6]

此外，有些道教研究學者認為道教的男女平等觀受到老子女性思想的影響。如吳曉松在其《道教中的女性地位》一文中認為道教不排斥女性，男女資格平等，就修煉成就來說，男女也沒有高下之分，甚至有尊崇女性和贊美女性的傾向，而形成這種格局的原因之一就是受“老子主陰守柔的核心思想”[31]的影響。岳齊瓊、陳霞在其文《道教與基替教女性觀及其對環(huán)境的影響初探》中認為基督教體現(xiàn)的是男尊女卑的女性觀，而道教受道家重陰思想的影響，認為“男人和女人都是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32]，堅持男女性別平等觀，婦女在道教中享有較高的地位。而王恒的碩士論文《基督教和道教關(guān)于女性態(tài)度的比較研究——以二者早期經(jīng)典為中心的考察》在某種程度上與岳齊瓊、陳霞的觀點對立，認為基督教和道教早期都堅持男女平等觀，只是因道教受到道家“崇陰重女”思想的影響，女性地位更高一點，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道教出現(xiàn)了某種程度上對女性價值的輕視[33]。但在道教性別平等觀受到老子女性思想影響的看法上，雙方是一致的。

(六)生態(tài)女性觀

持這種觀點的學者一般都受到西方生態(tài)女權(quán)主義的影響，傾向于對兩者進行比較，如陳霞的論文《道教貴柔守雌女性觀與生態(tài)女權(quán)思想》，“探討了婦女與環(huán)境和可持續(xù)發(fā)展之間的關(guān)系，挖掘了道教獨特的貴柔守雌的女性觀念及其對現(xiàn)代社會的人口、戰(zhàn)爭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等全球性問題的意義?！盵5]認為道教的女性觀與西方生態(tài)女權(quán)主義思想有許多契合之處，社會人口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及“環(huán)境危機的解決將部分取決于我們能否在兩性間取得更好的平衡，對女性體驗世界的方式予以更合理的尊重，以此影響占主導地位的男性觀點。對此，道教的女性觀可資借鑒。”[5]

陳云在其碩士論文《生態(tài)女權(quán)主義與道教生態(tài)關(guān)懷》中認為，“道生萬物的生成論宇宙觀，體現(xiàn)了人與世界的連續(xù)性而陰陽和諧的關(guān)聯(lián)性思維模式，化二元性為二極性,避免了本體上的二元對立?！盵34]為生態(tài)女權(quán)主義力圖構(gòu)建的徹底非二元論哲學基礎(chǔ)提供了原型。而且“道教哲學的雌柔特色”與生態(tài)女權(quán)主義構(gòu)建的關(guān)懷環(huán)境倫理相契合。此外，何煦的碩士論文《中西文化比較視野下的生態(tài)女權(quán)主義研究》[7]及Sharon Rome and James D.Sellmann的《生態(tài)女權(quán)主義與道學非同尋常的聯(lián)合》[7]等都不同程度地論述了道教及老子的生態(tài)女性觀。

(七)自由主義女性觀

陳佳的碩士論文《先秦儒道女性觀研究》通過對先秦儒道兩家女性觀的比較分析，得出先秦儒家的女性觀是一種角色主義女性觀，而道家的女性觀是一種自由主義女性觀，并認為“先秦道家的女性觀則從老莊追求的自然無為出發(fā)，更加肯定人性本真的面貌，崇尚女性的陰柔，充滿對母系社會的向往，是追求個體自主、女性自由的自由主義女性觀?！盵3]這種研究將儒家和道家作為一個整體，對老子和莊子女性觀的差異研究不足，“崇尚女性的陰柔，充滿對母系社會的向往”可能更符合學術(shù)界對老子女性觀的主流詮釋，而“追求個體自主、女性自由的自由主義女性觀”可能更契合莊子思想的合理延伸。從自然到自由，也許正是老子與莊子思想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和區(qū)別。

(八)貴陽賤陰女性觀

王葆玹在其《道家陰陽剛?cè)嵴f與〈系辭〉作者問題》一文中認為，“戰(zhàn)國中期以降的道家學派與《系辭》的作者在陰陽剛?cè)釂栴}上的意見極為相似，兩者在實物的方面都尊崇陽性的事物而鄙視陰性的事物，在法則方面又都重視陰柔的法則而輕視陽剛的法則?！盵8]并以《文子》推測老子并非單純的“貴柔”，而是將貌似相反的“貴柔說”與“崇陽說”結(jié)合起來。張榮貴的論文《老子的女性觀》發(fā)展了這一觀點，認為“老子思想源自男性經(jīng)驗，有將雌母對象化、客體化之嫌，體現(xiàn)的還是男權(quán)中心論思想。他贊美的陰性品質(zhì)也并非以之為貴，在價值觀上，老子依然貴陽，以陰為本的女性觀其實還是基于男權(quán)社會的需要?！盵1]王葆玹和張榮貴的觀點在文子和莊子的思想中可以找到明確依據(jù)，但能否說明老子的“貴陽”特征呢？抑或王葆玹和張榮貴的觀點更契合歷史現(xiàn)實中老子的思想。但無論如何，他們提供了老子性別觀的另一個面向，具有很強的學術(shù)價值和歷史意義。

三、八種觀點的合理性

上文概述了學術(shù)界對老子性別觀的八種認識，這八種觀點彼此不同，有的相互對立，這就衍生出一系列問題：老子的“道”到底是有性別特征的，還是前性別、無性別特征的？是關(guān)于女性的還是與女性問題無關(guān)？老子的女性觀是基于女性視角的女性至上觀、女性(女神、母性)崇拜觀、女權(quán)優(yōu)于男權(quán)論，還是基于男權(quán)中心的貴陽賤陰論？是以陰為主的陰陽和諧觀還是性別平等觀？是每個個體都含有陰陽兩面的“雌雄同體”觀還是陰陽兩分說？進一步來說，各種性別觀詮釋視角的合理性為何？各種性別觀之間有沒有通約性？對立的性別觀之間有沒有共存的可能性及整體性？如果有，其理論依據(jù)為何？目前學術(shù)界對這些問題還沒有提出明確的答案，下文從本原-生成階段合理性的角度對以上問題嘗試著予以解答。

老子的性別觀屬于老子思想的一個部分，只有將其性別觀置入其整體理論結(jié)構(gòu)中進行分析，才能得出比較切合老子本意的解讀，即老子性別觀的分析是基于老子“道”論基礎(chǔ)之上的。至于“道”到底是什么，“道”論又是如何建構(gòu)的，學術(shù)界眾說紛紜，如馮友蘭認為道具有形而上的意義，是萬物之所以生的總原理，是人事中可發(fā)現(xiàn)的通則和事物變化的通則[35](P135-140)，而徐復觀則從中國人性論的角度，認為老子“道”范疇的建立，是應人生的要求，其宇宙論是人生哲學的副產(chǎn)物，是要從宇宙根源發(fā)現(xiàn)人的根源[36](P287-288)。此外，有的學者以西方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為標桿，認為西方古典的“形而上學”研究的是存在自身，而老子的“道”致力于從非存在到存在，應屬于“前形而上學”，而有的學者還認為老子的本源論沒有達到本體的高度。但筆者傾向于認為，老子的本體論是一種本源-本體論。即老子的“道”具有普遍性(周行而不殆)、絕對性(獨立而不改)，因而具有本體(實體、本原、存在自身)的意義 ，但同時，老子認為“道”生萬物，“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37](P226)，“道”就具有了本源、起源、生成等含義，兩者相疊，“道”的建構(gòu)就具有了本原-生成的特質(zhì)。

因此，如果我們將《老子》看做一本哲學著作而不是其他，那么，它具有的就是不同于西方古典“形而上學”的本原-生成“形而上學”建構(gòu)，即它的著眼點不是存在本身，而是如何從不存在到存在，或者從潛在到現(xiàn)實存在。所以，《老子》體現(xiàn)的就是一種本原-生成理論，這種理論將宇宙生成分為三個階段：(1)本原階段，或者起始階段，這個階段的特征是“無”，或者“潛在的有”；(2)生成階段，即從無到有的過程；(3)復歸階段，即萬物生成之后，人對道的覺醒和效法。下面將從生成的三個階段對學術(shù)界目前存在的八種老子性別觀的合理性及相互關(guān)系予以分析。

首先，母神(生殖)崇拜女性觀、雌性非女說和前性別、無性別學說的合理性來源于道的本原和起始階段。前兩者基于道“潛在的有”的特征，將“天下母”理解為女性時，得出“女性至上觀”，將生物性別與社會性別分開時，得出“雌性非女說”；后者基于道“無”的特征，源起的“道”無形無象，無具體特征，更不可能有性別特征，因而是“無性別”的。女(雌性)與無性別詮釋觀對立而共存于同一個階段，是道本身的對立統(tǒng)一性引起的。

其次，雌雄同體說、男女平等觀、生態(tài)女性觀、自由主義女性觀的合理性來源于道生成萬物的過程，即生成階段。道生成萬物的過程中“負陰而抱陽”是“雌雄同體說”的重要依據(jù)；萬物得道而成，道性是萬物的本性，道待萬物以等，故萬物平等，男女平等；萬物平等，沒有壓迫和抗爭的和諧狀態(tài)是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生態(tài)基礎(chǔ)，為生態(tài)女性觀提供了依據(jù)；同時，萬物得其本性就是實現(xiàn)了萬物的自然，也即實現(xiàn)了個體自主的自由狀態(tài)，為自由主義女性觀提供了合理依據(jù)。這四種女性詮釋觀處于同一個階段，彼此之間也是互通的。

再次，陰德為主觀、女德至上觀和貴陽賤陰觀的合理性來源于道的復歸階段，是萬物生成之后人類對道的覺醒和效法。所不同的是，前者以女性視角詮釋老子思想，認為老子肯定和贊揚的是女德本身，因而得出“女性哲學”“女權(quán)優(yōu)于男權(quán)”等結(jié)論；后者以男性視角詮釋老子的性別論述，認為老子只是將女德作為手段，其實際的價值取向依然是“貴陽賤陰”的。這兩種性別詮釋觀因其視角的不同而相互對立，爭論的焦點是女德本身是目的還是實現(xiàn)目的的手段。

由此可以看出，學術(shù)界目前存在的八種老子性別觀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都是對老子思想某一方面的闡述和解析，存在明顯的主觀詮釋色彩，同時又與老子思想有著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本原-生成階段合理性理論探討了八種老子性別觀的共存性和整體性特征，不當之處，還望大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