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琴

(長治學(xué)院沁縣師范分院,長治 046400)

月亮是人類最熟悉的自然現(xiàn)象,也是文學(xué)中出現(xiàn)頻率極高的題材。 赫德森指出,“語言的許多特點,同時也是普遍的文化特點,而且只有把意義同文化思維聯(lián)系起來,對意義的研究才能收到最佳效果?！痹谖覈?月亮是民族感情的載體,代表著漢民族特有的審美情感和思維方式。 雖然研究月的文章很多,但從語言角度對元代作品進(jìn)行研究的文章頗少。 臧晉叔編寫的《元曲選》是元雜劇的代表,本文在描述《元曲選》表“月”義同義詞的基礎(chǔ)上,總結(jié)其用詞特點,并試圖從文化思維等角度來探討其形成原因。

一、《元曲選》表“月”義同義詞使用情況

月,《說文》:月,太陰之精也。 本義指月亮?！栋菰峦ぁ?你也待風(fēng)高學(xué)放火,月黑做強賊。

月兒,指月亮。 《漢宮秋》:那堪更瑤階夜永,嫌殺月兒明。

明月,光明的月亮。 《曲江池》:則合這好花休謝,明月常圓。

皓月,猶明月,即光明的月亮。 《麗春堂》:一從夫主去,皓月幾回圓。

缺月,不圓之月。 《連環(huán)計》:說甚么單絲不線,我著你缺月再圓。

孤月,因明月獨懸天空,故稱孤月。 《陳摶高臥》:兀那明郎群星雖盛,怎如的孤月偏明。

殘月,謂將落的月亮。 《西蜀夢》:來時節(jié)玉蟾出東海,去時節(jié)殘月下西樓。

斜月,西斜的落月。 《玉鏡臺》:且休問斜月殘燈,直睡到東窗口影。

夜月,指夜晚的月亮。 《對玉梳》:告辭了春風(fēng)歌宛轉(zhuǎn),夜月舞蹁躚。

月色,指月亮。 《劉行首》:你看這云遮月色呵。

月明,指月亮。 《漢宮秋》:我來到這妝臺背后,元來廣寒殿嫦娥,在這月明里有。

月華,指月亮。 《鴛鴦被》:可是怎生黑洞洞桌面上絕了燈火,云黯黯碧天邊閉了月華。

月輪,圓月,亦泛指月亮。 《留鞋記》:你看那月輪呵光滿天。 燈輪呵紅滿街。

冰輪,指明月。 《張生煮海》:你則看八月冰輪出海東。

冰壺,本指盛冰的玉壺,借指月亮或月光?！肚嗌綔I》:正夕陽天闊暮江迷,倚晴空楚山疊翠,冰壺天上下,云錦樹高低。

明鏡,本指明亮的鏡子,喻月亮。 《燕青博魚》:是誰人推出這一輪明鏡,原來是配金烏那兔魄東生。

銀盤,本指銀質(zhì)或銀飾的盤子,比喻明月?！稄?zhí)鞄煛?萬里長空,是誰把銀盤捧?

銀蟾,月亮的別稱。 傳說月中有蟾蜍,故稱?！渡痖w》:直等的金烏向山墜,銀蟾出海角。

蟾宮,指月宮,月亮。 《張?zhí)鞄煛?羅計纏于黑道。 婁宿聞此顯威。 夢入蟾宮。

蟾蜍,月亮的代稱。 《墻頭馬上》:月也你本細(xì)如弓,一半兒蟾蜍,卻休明如鏡照三千世界。

玉兔,指神話中月亮里的白兔,借指月亮。《城南柳》:箭也似走乏玉兔,梭也似飛困金烏。

兔魄,月亮的別稱。 《燕青博魚》:是誰人推出這一輪明鏡,原來是配金烏那兔魄東生。

月窟,傳說中月的歸宿處,有表月義。 《誤入桃源》:若不游嫦娥月窟,必定到王母瑤池。

二、《元曲選》表“月”義同義詞使用特點

(一)稱謂不同,數(shù)量眾多

《元曲選》表“月”義詞語數(shù)量眾多,共計25個,構(gòu)成一個動態(tài)開放的詞匯系統(tǒng)。 這些表“月”稱謂詞,得名原因有四:

一是直接稱謂。 月亮夜行于天,明而有光,缺而復(fù)圓,盈虧更替,周而復(fù)始。 月亮作為地球最大的天然衛(wèi)星,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 根據(jù)月亮的特點人們可直接稱呼它,這類詞有:月、月兒、明月、皓月、缺月、孤月、殘月、斜月、夜月、月色、月明、月華;根據(jù)月的形狀直接給其取名,稱之為“月、月兒”;月光是明亮的,故稱之為“明月、皓月”;月亮是殘缺不全的,故稱之為“缺月”;因月亮是獨一無二的,故稱之為“孤月”;將要落的月亮稱之為“殘月、斜月”;晚上的月亮稱之為“夜月”;月亮的光照是其最重要的特點,故稱之為“月色、月明、月華”。

二是比喻稱謂。 月亮每天自西向東轉(zhuǎn)動,由于太陽光反射面積不同,便會產(chǎn)生位相的變化。 根據(jù)月亮形狀和光照的特點,《元曲選》有一系列比喻別稱:銀鉤、冰輪、明鏡、冰壺、銀盤。 初月彎彎如鉤子,故稱之為“銀鉤”;月亮初生,剛離地面受大氣層的折射顯得特別大,像車輪,故稱之為“冰輪、月輪”;月亮高懸猶如一面明鏡,故稱之為“明鏡”;月光像冰一般純潔透明,故稱之為“冰壺”;月光色白且月圓如盤,故稱之為“銀盤”。

三是源于神話傳說的稱謂。 月亮的許多別稱都來源于一些動人的神話傳說,可分四類:第一類是“蟾”字系列別稱:銀蟾、蟾宮、蟾蜍。 西漢劉安《淮南子》載: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羿妻娥竊之奔月,托身月中,是為蟾蜍;第二類是“兔”字系列別稱:玉兔、兔魄。 《樂府詩集·相和歌辭·董逃行》載:月亮中有一只渾身潔白如玉的兔子,它手拿玉杵跪地?fù)v藥;第三類是其他別稱。 據(jù)傳月亮的歸宿處為“月窟”,所以“月窟”也成為月亮的代名詞。

(二)標(biāo)準(zhǔn)不同,劃分多樣

《元曲選》表“月”同義詞可根據(jù)不同的標(biāo)準(zhǔn)來劃分。 從詞義感情色彩角度可分三類:一類是沒有明顯的感情色彩,只說明月亮某方面的特征,如明月、皓月、殘月、孤月、斜月、夜月等;一類是表親切喜愛的感情色彩,如:月兒。 從語體角度可分兩類:一類是口語化稱謂:月、月兒、明月、皓月等;還有一類是正式典雅稱謂:銀鉤、冰輪、冰壺、明鏡、銀蟾、玉兔、桂月等。 《元曲選》表“月”詞語正式典雅的稱謂數(shù)量多,顯現(xiàn)出極大的不平衡。 元雜劇雖說是俗文學(xué),但畢竟是文人創(chuàng)作的,為了增強親和力和感染力,便會多用別稱和雅稱,這就是表“月”典雅詞語占多數(shù)的原因。

(三)使用情況復(fù)雜,使用頻率不同

從作家角度講,同一作家創(chuàng)作的雜劇,月稱謂詞的使用及其使用頻率不同;不同作家創(chuàng)作的雜劇,月稱謂詞的使用及其使用頻率也不同。 并且,同一個表“月”稱謂詞,在不同的雜劇中使用頻率也不同。 例如,“明月”一詞,《青衫淚》中使用5次,《度柳翠》中使用4 次,《風(fēng)光好》中使用2 次,《劉行首》中使用1 次。 從詞語總體使用情況分析來看,“月、月兒、明月、皓月”等詞語使用頻率高,其他詞語使用頻率低。

三、《元曲選》表“月”義同義詞形成原因

(一)思維審美的民族性

中國人重形象思維,無論是借物詠情還是借景寓情,喜歡對不同事物進(jìn)行多向性發(fā)揮,顯出一種多元思維方式,這就造就了漢語的“月亮詞族”?！对x》中對月亮的稱謂,除最普通、最常用的“月、月兒”之外,還有無數(shù)別稱和雅稱。 中國人講究“天人合一”,月亮被賦予人的情感,被加注作者或愁或樂,或悲或喜的情緒,并由此形成特有的月亮文化。 月亮的特質(zhì)使月亮成為一個具有浪漫色彩、可表達(dá)人類情感的理想喻體。

月亮喻故鄉(xiāng)和親情。 對于漂泊在外的游子來說,故鄉(xiāng)是人精神和心靈的歸宿地。 在外的人們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孤苦無助的傷感,對親人的思念就成為枯燥乏味生活中最重要的慰藉。 此時,月亮為世人共享的特點便成為離人寄托相思和期待團圓的載體。 特別是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中秋節(jié),這天月最圓,月色最美,象征著親人團圓。

月亮是團圓和離別的寄托物。 在外的人思念故土,渴望團聚,懷念故鄉(xiāng),于是月亮順其自然被投射到故鄉(xiāng)和親情這一領(lǐng)域,拜月、賞月、頌月蔚然成風(fēng)。 “見此好天良夜,一心則是拜月焚香”(《連環(huán)計》),焚香拜月,對月虔誠之心可鑒;“誰著你賞中秋玩月暢開懷”(《虎頭牌》)中,秋月圓人團圓,賞月成為中國獨有的一種民俗文化;“云影萬重疑是夢,月明千里故人來”(《還牢末》),遠(yuǎn)離故鄉(xiāng)的人只有天空中的一輪明月才能慰藉思鄉(xiāng)的心,而那踏著明月來的故人帶給游子是多大的驚喜。

月亮喻寂寞失意的情緒。 嫦娥因偷吃不死之藥被禁錮在月宮,以孤獨寂寞凄美陪伴。 月亮寒冷清幽的特性,投射到人們的生活就成了表達(dá)失意寂寞情緒的代表。 無論是邊塞深閨,還是羈旅宦途,抒情主人公都鐘情于把月亮作為其孤獨失意情感的寄托。 例如:“好天良夜成虛曠,臨風(fēng)對月空惆悵”(《玉鏡臺》)抒發(fā)寂寞孤獨的惆悵情緒;“月澄澄銀漢無聲,說盡千秋萬古情”(《玉鏡臺》)表達(dá)相思不得的憂傷之情;“凄涼唯有云端月,曾照當(dāng)時離散人”(《瀟湘雨》)展示悲慘凄清的心境;“到春來怎聽那杜鵑啼山月曉”(《瀟湘雨》)反映苦悶不得志的彷徨;“兀那明郎群星雖盛,怎如的孤月偏明”(《陳摶高臥》)則通過強烈的反詰,表明自己遠(yuǎn)離紅塵、瀟灑自如的生活態(tài)度。

月亮喻愛情。 與太陽的熾熱耀眼相比,月亮顯得優(yōu)美柔和。 圓月給人完整豐盈的感覺,彎月看起來含蓄而淡雅。 明月的光一瀉萬里,淡月的光朦朦朧朧,昏黃的光別有味道。 變化的外形加上富有韻味的月光,月亮總給人溫馨甜蜜的感覺,讓人不由自主想到那難以言說的美妙愛情。 “趁著這風(fēng)和月圓春夜暖,逢天喜值紅鸞,配宿緣成仙伴”(《蕭淑蘭》)中,一輪圓月是美好愛情的象征;“暢道人月團圓,魚水和同,依舊的舉案齊眉,到老相陪奉”(《梧桐葉》)中,月亮的獨一無二象征愛情的堅守專一;“想柳畔花邊,月下星前,共枕同眠,攜手憑肩”(《兩世姻緣》),皎潔的月亮象征愛情的純潔美好;“月明獨憶吹簫侶,聲斷秦樓鳳已飛”(《兩世姻緣》),相愛的情侶因各種原因遠(yuǎn)在天涯,高懸天宇的明月是情侶愛情的見證者,是男女感情溝通的紐帶和橋梁。 月亮是道不完、說不盡的,在文化的積淀過程中不斷被賦予人類的情感。

(二)原型神話的文化性

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借鑒了英國當(dāng)代美學(xué)家克萊夫·貝爾的“有意味的形式”,提出“審美積淀說”。 他認(rèn)為,“正因為似乎是純形式的幾何線條,實際是從寫實的形象演化而來,其內(nèi)容(意義)已積淀(溶化)在其中,于是,才不同于一般的形式、線條,而成為‘有意味的形式’。 也正由于對它的感受有特定的觀念、想象的積淀(溶化),才不同于一般的感情、感性、感受,而成為特定的審美感情?！薄皩徝婪e淀說”強調(diào)意象具有歷史積淀的特點,認(rèn)為意象直接反映原型的內(nèi)容并且是它原型的重要載體,而原型最重要的載體是神話,因此,神話就是意象最原始的表現(xiàn)形式。 神話是現(xiàn)存人類最早的文化符號,通過它“可以了解一個民族最濃厚的文化心態(tài)”。 神話是古人對某些自然和社會現(xiàn)象不能理解的情況下,借助幻想而構(gòu)成的神奇故事。 神話中的人物普遍具有無比神奇的力量,在流傳中它往往被寄予人們美好的希望。 中國文化傳統(tǒng)土壤中積淀的“月亮”意象就是最好的例證。

中華民族有浪漫的本色,圍繞著月亮?xí)诚霕?gòu)思多個神話故事,有蟾蜍、白兔等神話故事,由此便產(chǎn)生了相關(guān)的表“月”義詞語:銀蟾、蟾宮、蟾蜍、玉兔、兔魄、月窟。

(三)修辭表達(dá)的簡潔性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人思維能力的提高,必然要求人們用詞語反映客觀事物和表達(dá)感情的能力有所增強。 為了提高語言的表達(dá)效果,需要巧妙地遣詞造句,運用各種修辭手段使話語準(zhǔn)確生動、簡潔流暢。 表“月”義同義詞的產(chǎn)生,就是適應(yīng)交際表達(dá)需要而出現(xiàn)的。 《元曲選》中表“月”同義詞所使用的修辭有比喻和借代。 我國文化中的月亮神話對比喻形成的影響,是通過描述月的形狀和月光的色彩加以實現(xiàn)的。 彎彎的月亮像鉤子,圓圓的月亮是一面鏡子、一個盤子、一個車輪,所以基于月的形狀形成的名稱有:銀鉤、明鏡、銀盤、冰輪、月輪。 月光是像玉、銀一樣白色的,月光是像冰、玉一樣純潔的,所以基于月的色彩形成的名稱有:銀鉤、銀盤、銀蟾、冰輪、冰壺、玉兔。 基于月的形狀和色彩形成的名稱有:銀鉤、冰輪、銀盤、玉兔、銀蟾、兔魄。 由神話傳說形成的表“月”詞語,是一個外延是零的概念,但它作為一個名詞被賦予了新的詞義,它所指稱的事物和某一神話傳說有關(guān),在修辭學(xué)上這算一種情況比較特殊的借代。 由借代而產(chǎn)生的詞有:銀蟾、蟾宮、蟾蜍、玉兔、兔魄、桂月、月窟。

四、結(jié)語

月稱謂詞表現(xiàn)了漢民族獨特的審美文化。 本文在描述《元曲選》表“月”義同義詞使用情況的基礎(chǔ)上,歸納出用詞方面的三個特點,并從三個方面比較深入地探討了月稱謂詞形成的原因。 本文對《元曲選》的月稱謂詞僅從橫向角度進(jìn)行了粗疏的研究,今后還需從縱向角度對其嬗變規(guī)律加以研討,這樣才能對月稱謂詞有更為全面深入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