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陽友,胡 超
(河北大學 法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通過個別訴訟行使懲罰性賠償請求權,難以對經(jīng)營者形成足夠的威懾力,檢察機關、消費者協(xié)會提起懲罰性賠償消費公益訴訟的必要性客觀存在[1]。激活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制度,有助于推動《民法典》落地生根和加快誠信體系建設,有助于增強人民群眾的幸福感、獲得感和安全感,有助于全面落實檢察機關在新時代的法定職責[2]。本文探討消費民事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請求權的理論基礎,適用懲罰性賠償應遵循的原則,以及如何合理地確定懲罰性賠償?shù)臄?shù)額。
英國《牛津法律大辭典》對“懲罰性賠償”(exemplary damages)的定義是:懲罰性賠償是指判定的價值重大的損害賠償金,不僅是對受害人附加補充性損害賠償金的損害賠償,而且也是對加害人的懲罰。它表明法院或陪審團對被告人惡意的、加重的或野蠻的侵權行為之否定性評斷[3]。美國《布萊克法律辭典》(第八版)對“懲罰性賠償”(punitive damages)的定義為:當加害人采取魯莽、惡意或欺騙行為時,除實際損害賠償金外還判給的損害賠償金,以懲罰不法行為人的損害賠償[4]。王利明教授認為,懲罰性損害賠償(punitive damages),也稱報復性的賠償(vindictive damages)或示范性的賠償(exemplary damages),是指由法院所作出的賠償數(shù)額超出實際的損害數(shù)額的賠償,它具有賠償、制裁和遏制等多重功能[4]。
消費民事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具有以下三項功能:
其一,賠償功能。補償性賠償不能解決人身傷害難以證明以及精神損害的補救問題,很難對受害人的損害進行充分補救。在劉某亮生產(chǎn)、銷售假鹽的檢察機關消費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案(2017)粵01民初383號民事判決書中,廣州市人民檢察院認為:盡管專家證言等證明材料闡明消費者長期食用非碘鹽半年后會顯現(xiàn)缺碘病癥,劉某亮的犯罪行為持續(xù)不到半年,但消費者缺碘病癥的顯現(xiàn)必然要經(jīng)過潛伏的慢性致害過程,這種潛在的危害也屬客觀存在的損害后果,不因至今沒有消費者向劉某亮主張權利而無視損害的客觀存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具有替代性和補充性,是為了保護眾多不特定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同時避免消費侵權者的民事侵權責任落空。因此,適用懲罰性賠償?shù)闹匾δ苁菫榱耸故芎θ嗽馐艿膿p失獲得完全的補償。
其二,制裁功能。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動因是針對不法性和道德上的應受譴責性的行為實施懲罰,通過給故意的惡意的不法行為人強加更重的經(jīng)濟負擔來達到制裁的效果。應厘清懲罰性賠償?shù)拿袷轮撇门c行政罰款、刑事罰金的關系以及競合時如何處理。根據(jù)劉某亮生產(chǎn)、銷售假鹽的檢察機關消費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案(2017)粵01民初383號民事判決書,被告的辯論意見是(2017)粵0111刑初刑事判決書已對被告劉某亮作出了并處罰金8萬元的處罰,檢察機關提起120萬懲罰性賠償金與刑事判決書上的罰金都具有懲罰性質,與一事不再罰原則相背。廣州市人民檢察院的意見是盡管劉某亮被判處刑罰和罰金,但并不能免除其應承擔的懲罰性賠償?shù)拿袷仑熑?,兩種責任不相沖突,不能涵蓋。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根據(jù)雙方的訴辯意見,認為懲罰性賠償金與行政罰款、刑事罰金類似,應參照行政罰款和刑事罰金競合時采用輕罰在重罰中折抵的原則處理,以避免懲罰的過度,體現(xiàn)懲罰的謙抑,8萬元的刑事罰金從120萬元的懲罰性賠償金中抵扣,劉某亮應支付112萬元民事懲罰性賠償金。
其三,威懾功能。威懾是對懲罰性賠償合理性的最佳解釋。威懾分為一般威懾和特別威懾。懲罰性賠償?shù)囊话阃厥轻槍ι鐣话闳说耐刈饔?,特別威懾是針對致害人本身的威懾作用?!杜=蚍纱筠o典》中的懲罰性賠償,直譯為示范性賠償,概括了懲罰性賠償?shù)闹撇煤屯貎身椆δ艿囊x。檢察機關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中通過懲罰性賠償?shù)母哳~數(shù)額強有力地提升了威懾的力度,并通過勝訴(即獲得法院判決支持)的高概率形成了威懾的高強度,從而凸顯檢察機關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的責任擔當和重要地位,彌補行政不作為或者行政監(jiān)管不力的不足與缺陷。
“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提出的損害賠償請求主要指懲罰性損害賠償”[5]。其功能定位是制裁和威懾,目的是制止和預防違法行為,并可以有效起到對行政執(zhí)法的補充作用,解決行政監(jiān)管真空或者受限或者失靈問題。從這種意義上看,懲罰性賠償?shù)闹撇煤屯毓δ苁窍M民事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shù)膶嶓w法基礎。
在實體法層面,《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規(guī)定了消費者基于經(jīng)營者的欺詐行為遭受到的財產(chǎn)損失可以基于本法向經(jīng)營者主張購買商品價款三倍或者接受服務費用三倍的懲罰性賠償,并且當經(jīng)營者故意放任造成消費者損害時可以基于本法主張所受損失二倍以下的懲罰性賠償。《食品安全法》第148條規(guī)定了在消費者受到經(jīng)營者侵權時有權利向經(jīng)營者主張支付價款十倍或者損失三倍的懲罰性賠償金[6]。《民法典》第1185條規(guī)定了侵害知識產(chǎn)權懲罰性賠償、第1207條規(guī)定了缺陷產(chǎn)品懲罰性賠償以及第1232條規(guī)定了故意污染環(huán)境、破壞生態(tài)的懲罰性賠償三種類型?!睹穹ǖ洹返?79條規(guī)定了懲罰性賠償法定原則,“法律規(guī)定懲罰性賠償?shù)模勒掌湟?guī)定”,即民事賠償以填補損失為原則,以法律明確規(guī)定適用懲罰性賠償為例外。因此,《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食品安全法》《民法典》通過立法授予消費者在私益訴訟中提出懲罰性賠償?shù)臋嗬?。但是,在沒有具體法律明確規(guī)定的情況下,檢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xié)會并不享有懲罰性賠償請求權。
在程序法層面,現(xiàn)有法律和司法解釋沒有明確規(guī)定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原告有權要求被告承擔損害賠償責任,更沒有規(guī)定有權提起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也就是說,檢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xié)會不能代替消費者行使懲罰性賠償請求權。2018年1月1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的《關于加大食藥領域公益訴訟案件辦理力度的通知》明確要求,對于食藥領域的民事公益訴訟案件,可以探索提出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增加違法行為人的違法成本,從根本上遏制食藥領域侵害社會公共利益的違法行為。2019年5月20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改革加強食品安全工作的意見》提出“要積極完善食品安全民事和行政公益訴訟,做好與民事和行政訴訟的銜接與配合,探索建立食品安全民事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制度”。2019年10月31日,《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加大對嚴重違法行為處罰力度,實行懲罰性賠償制度。因此,從國家治理體系和中央與國家層面政策以及司法政策來看,基本消解了能否在民事公益訴訟中請求懲罰性賠償?shù)膶嵺`爭議,也表明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引入懲罰性賠償勢在必行。
從訴訟法理層面,消費民事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請求權的理論基礎是訴訟擔當。訴訟擔當,是指本來不是民事權利或者法律關系主體的第三人,因對他人的權利或者法律關系有管理權,而以當事人的地位,就該法律關系所產(chǎn)生的糾紛而行使訴訟實施權,所受判決的效力及于原民事法律關系的主體。其中,第三人依據(jù)法律的規(guī)定行使訴訟實施權的,稱為法定訴訟擔當;第三人依據(jù)民事權利或者法律關系主體的授權行使訴訟實施權的,稱為意定訴訟擔當。訴訟擔當理論為民事公益訴訟原告適格問題提供了正當性的理論根據(jù)[7]。
如果采用法定訴訟擔當?shù)姆绞剑瑱z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xié)會依據(jù)法律授權而行使懲罰性賠償請求權,代替消費者享有訴訟實施權。如果采用意定訴訟擔當?shù)姆绞剑瑱z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xié)會基于消費者意愿讓渡懲罰性賠償請求權以及訴訟實施權。檢察機關作為原告的正當性來自法律認可的訴訟擔當,其訴訟實施權不是基于利害關系的實體救濟權?!稒z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改革試點方案》《人民檢察院公益訴訟試點工作辦法》中均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在提起公益訴訟之前,應當支持和監(jiān)督相關組織或團體提起民事公益訴訟,而且將法律規(guī)定的機關或組織沒有提起民事公益訴訟時,社會公共利益仍處于受侵害的狀態(tài)作為人民檢察院行使訴訟實施權的前提條件,可以看出,人民檢察院先順位作為支持起訴的主體,沒有適格主體提起訴訟時才成為后順位作為起訴的主體。
從現(xiàn)有的法律和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分析,沒有明確規(guī)定檢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xié)會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中提出懲罰性賠償?shù)臋嗬?,存在立法空白的難題。但是,我國檢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xié)會對食品藥品安全領域的民事公益訴訟提出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進行了積極而有益的探索,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或者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等典型案例中主張了懲罰性賠償,并獲得了法院判決的支持。
典型案例之一:“吳某安、趙某國和黃某寬生產(chǎn)、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的檢察機關消費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案?!焙笔±ㄊ腥嗣穹ㄔ河?017年12月8日作出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2017)鄂2802刑初453號,支持了湖北省利川市人民檢察院訴吳某安、趙某國和黃某寬生產(chǎn)、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中所提出的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18年3月2日共同發(fā)布了十起檢察公益訴訟典型案例,“湖北省利川市人民檢察院訴吳某安、趙某國、黃某寬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名列其中,該案的典型意義是檢察機關提起的全國首例法院判決支持懲罰性賠償?shù)氖称钒踩I域民事公益訴訟案件。
典型案例之二:“劉某亮生產(chǎn)、銷售假鹽的檢察機關消費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案?!睆V東省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8年3月14日作出民事判決書(2017)粵01民初383號,支持了廣州市人民檢察院訴劉某亮生產(chǎn)、銷售假鹽民事公益訴訟案中所提出的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
典型案例之三:“林某水生產(chǎn)、銷售假藥的檢察機關消費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案?!焙颖笔”6ㄊ懈菲娇h人民法院于2018年12月14日作出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2018)冀0624刑初123號,支持了阜平縣人民檢察院訴林某水生產(chǎn)、銷售假藥民事公益訴訟案中所提出的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
災害發(fā)生后,彝良縣龍海鄉(xiāng)緊急組織現(xiàn)場救援,下游群眾已全部緊急疏散轉移。彝良縣委、縣政府已緊急啟動預案,相關部門和救援力量正在趕往龍海途中。
典型案例之四:2017年3月,廣東省消費者委員會接受檢察機關的《檢察建議書》,向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就李某等二十余人銷售病死豬肉提起消費民事公益訴訟,請求法院判令李某等人通過新聞媒體公開賠禮道歉并支付懲罰性賠償金1 006.2萬元。這是全國第一例懲罰性賠償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僅支持了賠禮道歉和部分律師費的訴訟請求,認為廣東省消費者委員會提起懲罰性賠償?shù)姆梢罁?jù)不足并且其不是消費者因而不具有提起懲罰性賠償?shù)馁Y格,沒有支持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8]。
典型案例之五:2018年5月初,廣東省消費者委員會提起的“三起生產(chǎn)銷售假鹽的懲罰性賠償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案”的訴求獲得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的支持,判令三案八名被告支付懲罰性賠償金共計167 480元,并在省級媒體賠禮道歉。這是《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修訂以來,消協(xié)組織提起的懲罰性賠償消費民事公益訴訟首次獲得法院支持[9]。
通過以上案例可以看出,由于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受害者眾多且損害額小而分散,應當賦予檢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xié)會在該類訴訟中提起懲罰性賠償?shù)臋嗬?,才能使不法?jīng)營者真正感受到懲罰,使震懾效果最大化。檢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xié)會既然作為消費公益訴訟的后順位主體,顯然之前沒有受害人讓渡懲罰性賠償請求權,因此建議采用法定訴訟擔當?shù)姆绞接煞擅鞔_授予檢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xié)會提出懲罰性賠償請求權的權利,而不僅僅限于不作為之訴。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消費公益訴訟解釋》)第13條將急需對通過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制度實現(xiàn)的公共利益保護方式予以確認,即為快速制止不法經(jīng)營者的不當經(jīng)營行為而提出的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請求權以及理論和實務界已經(jīng)沒有爭議的賠禮道歉請求權。至于仍存有爭議的公益性的不法收益收繳請求權、公益性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和私益性的消費者損害賠償請求權,鑒于現(xiàn)有法律依據(jù)不足,沒有規(guī)定,以后是否將這些請求權類型擴充入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可以等待有了司法實踐中的案例基礎,相關法律規(guī)則及配套制度進一步完善以后再行擴充[10]。該司法解釋在明確列舉請求權類型后面以一個“等”字作為保留,為將來法律修訂及司法實踐進一步發(fā)展后,消費民事公益訴訟的請求權類型擴張預留空間[11]。
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入法具有理論基礎、法律基礎和司法實踐基礎。筆者認為,近期的改革措施是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共同制定民事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司法解釋,待司法實踐經(jīng)驗成熟后由立法機關修改《民事訴訟法》或者《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環(huán)境保護法》等法律將懲罰性賠償制度入法,由特定領域適用拓展為整個民事公益訴訟制度均可適用懲罰性賠償,從而加大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保護范圍與力度。
消費民事公益訴訟通常提起的是不作為之訴,請求被告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等訴訟請求,即純粹型公益訴訟,實現(xiàn)消費民事公益訴訟的預防功能。理由在于基于私益保護的損害賠償之訴舉證復雜,操作困難,賠償金的計算、分配等問題多,審理難度大。受害消費者人數(shù)眾多且分散,其人數(shù)和遭受的損失都難以確定。盡管不法收益收繳之訴是純粹公益性的請求權類型,但我國民事實體法中還沒有關于不法收益收繳之訴的規(guī)定,也沒有相應的制度安排[12]。筆者認為,經(jīng)營者的不法行為通常在被禁止之前就為其帶來巨額收益,特別是小額、分散性侵害的情況下,僅僅禁止經(jīng)營者的行為,外加零星的消費者損害賠償訴訟,難以防止經(jīng)營者在違法收益遠高于違法成本而產(chǎn)生的高額利益的誘惑下再實施違法行為。因此,應允許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原告提起不法收益收繳之訴,懲罰不法經(jīng)營者,增加其違法成本,警示其他潛在的違法者。原告勝訴后,從經(jīng)營者處收繳的不法收益應當在繳納訴訟費后歸入消費者保護基金。
消費民事公益訴訟的原告提起基于公益保護的損害賠償之訴,其正當性基礎在于彌補消費領域公共利益所遭受的損害,不需要統(tǒng)計受害消費者所遭受的損失,損害賠償金的計算難度小,也不需要分配給消費者個人,勝訴后獲得的公益性損害賠償金用于建立消費損害賠償金。經(jīng)營者對消費者的侵害多為小額分散性侵害,受害的消費者往往基于訴訟不經(jīng)濟的考慮而放棄救濟,則其受到的損害無法獲得彌補和救濟[12]。
損害賠償之訴包括填補性損害賠償之訴和懲罰性損害賠償之訴兩種類型。懲罰性賠償是在承擔補償性民事責任的基礎上承擔的增加賠償責任,是傳統(tǒng)民事責任的例外情況,通過對責任人處以遠高于侵害數(shù)額的判罰,以達到懲戒的功效。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領域適用懲罰性賠償制度應當堅持審慎原則,避免隨意擴大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加重行為人的責任。審慎原則與懲罰性賠償?shù)闹撇煤屯毓δ懿⒉幻?,應“根?jù)侵權人主觀過錯程度、違法次數(shù)和持續(xù)時間、受害人數(shù)、損害類型、經(jīng)營狀況、獲利情況、財產(chǎn)狀況、行政處罰和刑事處罰等因素,綜合考慮是否提出懲罰性賠償訴訟請求”[5]。不提出懲罰性賠償主要的情形包括:一是侵權人系初犯、偶犯,主觀過錯和違法行為情節(jié)輕微,社會公共利益損害后果較小的;二是侵權人主動采取召回、發(fā)出消費警示等補救措施,有效避免或者阻止擴大其行為對社會公共利益損害后果的;三是侵權人因疾病、殘疾、家庭困難等原因明顯不具備賠償能力的[5]。應當提出懲罰性賠償?shù)那樾伟ǎ呵謾嗳酥饔^上是故意的,違法行為持續(xù)時間長或者次數(shù)多,侵權人違法獲利數(shù)額大或者銷售數(shù)額大,受害人覆蓋面廣或者人數(shù)眾多,以及造成惡劣社會影響或者嚴重侵害后果。適用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消費民事公益訴訟,能夠充分發(fā)揮懲罰性賠償?shù)闹撇煤屯毓δ堋?/p>
最高人民檢察院2019年工作報告提出“探索對危害食品安全民事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懲罰就要痛到不敢再犯”。筆者認為,消費民事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應遵循適度原則,也可以稱為比例原則,避免行為人承擔過重的法律責任,影響法律的執(zhí)行和社會效果。它主要包括以下兩個方面:(1)目的與手段之間必須是適當?shù)?。它包括兩個重要因素,一是目的性因素,即懲罰性賠償所追求的目的必須合法;二是可能性因素,即所采取的懲罰性賠償手段能夠實現(xiàn)制裁和威懾的目的與功能。(2)消費民事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所實現(xiàn)的公共利益與對侵權人造成的損失應當是合比例的,因此應合理確定懲罰性賠償?shù)臄?shù)額。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的確定,應當以法定倍數(shù)賠償標準為基礎,綜合考慮行為人的主觀過錯、造成后果、銷售數(shù)額、獲利情況、經(jīng)濟承擔能力、將要承擔的其他財產(chǎn)責任等進行綜合考量,確定相對合理的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
《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第1款規(guī)定了經(jīng)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懲罰性賠償之金額計算標準為“價款或者費用的三倍”,是固定倍數(shù);第55條第2款規(guī)定了經(jīng)營者明知缺陷仍然提供造成人身傷害的懲罰性賠償之金額計算標準為“所受損失二倍以下”,是可裁量的彈性標準?!妒称钒踩ā返?48條第2款規(guī)定了生產(chǎn)、銷售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懲罰性賠償之金額計算標準為“價款十倍或者損失三倍”,是固定倍數(shù)。
在吳某安、趙某國和黃某寬生產(chǎn)、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的檢察機關消費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一案中,湖北省利川市人民法院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2017)鄂2802刑初453號認定三被告共計獲款4 890元,判決獲款10倍的懲罰性賠償金48 900元,賠償款付至利川市財政局非稅收入?yún)R繳結算戶,同時三被告各并處2000元罰金和依法收繳三被告違法所得共計7190元并上繳國庫。
在林某水生產(chǎn)、銷售假藥的檢察機關消費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一案中,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人民法院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2018)冀0624刑初123號認定共打款198 800元,判決并處罰金397 600元、支付懲罰性賠償金198800元,兩者加起來相當于價款的三倍,但判決書中并沒有引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第2款。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被告林某水向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起訴人阜平縣人民檢察院支付懲罰性賠償金198800元。
在劉某亮生產(chǎn)、銷售假鹽的檢察機關消費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一案中,廣東省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7)粵01民初383號認定銷售所得總價款為12萬元,由于刑事判決書中并處8萬元罰金,在民事判決書中扣除了刑事罰金,判決支付112萬元懲罰性賠償金,即價款的十倍120萬元減去8萬元刑事罰金。劉某亮向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支付懲罰性賠償金112萬元,由本院繳付國庫。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支持了廣州市人民檢察院的十倍的懲罰性賠償,并將已被判處的8萬元罰金從本案的120萬元的民事懲罰性賠償金中抵扣,這是因為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懲罰性賠償金與行政罰款、刑事罰金同屬懲罰性債權,前者是私法債權,后者是公法債權。兩者競合時,采用輕罰在重罰中折抵的原則處理,以體現(xiàn)懲罰的謙抑,避免懲罰的過度[13]。
有學者提出,確定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金,基于威懾和預防功能,對懲罰的系數(shù)不宜采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和《食品安全法》的法定倍數(shù)來確定懲罰性賠償金,公益損害應以違法所得基準為宜[14]。這種觀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F(xiàn)行法律有關懲罰性賠償?shù)囊?guī)定是以提供商品的價款或者服務的費用為基數(shù)計算的,以《食品安全法》規(guī)定的銷售價款作為懲罰性賠償金額的計算基礎,對于一般消費者而言較為合理,但檢察機關提起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是基于對社會公共利益的損害,損害后果難以量化,以銷售價款作為計算基礎對于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是否合適尚存在爭議,且在民事公益訴訟實踐中以銷售額認定存在一定的困難[15]。由于消費民事公益訴訟的特殊性,難以計算消費者的“損失額”,人民法院依照固定倍數(shù)如“十倍”或者“三倍”判決懲罰性賠償金,容易操作,簡便易行,充分體現(xiàn)懲罰性賠償金的威懾和制裁功能,但是,固定倍數(shù)沒有考慮個案的實際情況和危害社會公共利益的程度,暴露出“一刀切”的弊端。懲罰性賠償金與行政罰款、刑事罰金競合時,按照法學原理,民事違法、行政違法和刑事犯罪分別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但是,按照一事不再罰的理念,應從懲罰性賠償金中扣除刑事罰金或者行政罰款的數(shù)額。
筆者認為,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的確定,應當以法定倍數(shù)賠償標準為基礎,綜合考慮行為人的主觀過錯、造成后果、獲利情況、經(jīng)濟承擔能力、將要承擔的其他財產(chǎn)責任等進行綜合考量,確定相對合理的懲罰賠償數(shù)額。在法定倍數(shù)賠償標準的基礎上兼顧綜合性標準的考量,既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和保障消費者合法權益,又避免過重懲處行為人。第一,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懲罰功能與其威懾阻嚇的目的成正態(tài)分布關系,并不是正相關函數(shù)關系,不是懲罰金額越多,就越能達到威懾阻嚇的目的。第二,經(jīng)營者沒有積極有效地采取停止侵害、消除影響、賠禮道歉等補救措施,在銷售藥品或者商品時故意放任對人的生命健康的侵害,違法的持續(xù)時間長、空間廣、危害后果比較嚴重等情形,應加大懲罰的力度。第三,是否因同一違法行為受過刑事罰金或者行政罰款。若是一事再罰,既予以刑事罰金或者行政罰款又判處民事懲罰性賠償而不抵扣,難以達到震懾的作用,反而可能使經(jīng)營者心生怨恨,不利于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懲罰性賠償?shù)慕痤~必須限于威懾被告行為的必要程度,故當公法上已經(jīng)對侵害者進行罰金或者罰款,懲罰性賠償金應減去罰金或者罰款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