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超
(淮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肇始于20世紀20年代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是20世紀馬克思主義大花園中一朵鮮艷而有生氣的花朵。這一術語的首創(chuàng)者是卡爾·柯爾施(Karl Korsch)。1930年,他在《〈馬克思主義和哲學〉問題的現(xiàn)狀——一個反批判》中描繪了一種與新舊“馬克思主義正統(tǒng)派”思想路線截然對立的馬克思主義。正是對第二國際、第三國際,尤其是斯大林強制推行的“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的不滿,西方馬克思主義開始了“回到馬克思”的頑強探索。由于獨樹一幟的非正統(tǒng)性特征,它從一開始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身影頻頻閃現(xiàn)在國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中,各類研究專著層出不窮,掀起了探索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熱潮。1981年,當代英國著名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的著作《西方馬克思主義探討》引入中國,國內學術界開始逐漸接觸西方馬克思主義,各類著作陸續(xù)出版問世。圍繞西方馬克思主義看待馬克思經濟理論的態(tài)度,國內外許多學者進行了深入探討,描摹出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取向的嬗變軌跡。
從總體上說,作為一種左派批判思潮,西方馬克思主義是在西歐土壤上誕生的。因其立足于西方社會現(xiàn)實,直面西方社會問題,關注西方社會命運,西方馬克思主義自誕生之日起就受到西方學者的廣泛關注,既獲得了許多人的贊同與信奉,也受到一些人的批判與指責,其中不乏一些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的自我反思。這些學者對于自己思想體系的性質、立場、方法有著最深切的了解,對于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特征描述也比旁觀者更有說服力。圍繞西方馬克思主義對待馬克思經濟理論的總體態(tài)度,他們進行了較為準確和深刻的描述與分析:如果以20世紀70年代為分界線,在此之前,西方馬克思主義舉起恢復馬克思主義哲學性的大旗反對資本主義現(xiàn)實這一客體,拒絕從經濟和政治結構入手來加以解決,即哲學說;在此之后,西方馬克思主義轉而開始注重對經濟問題的研究,致力于復興歷史唯物主義,即轉向說。
由于獨特的歷史背景和個人身份,德國學者柯爾施與盧卡奇(Lukács)開辟了一條有別于“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道路——西方馬克思主義。柯爾施首創(chuàng)了“西方馬克思主義”這一術語,并描述了它與第二國際、第三國際“正統(tǒng)”背道而馳的理論特征。但這一術語在當時沒有成為共識,直到1955年法國存在主義思想家梅勞-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在《辯證法的歷險》一書中再次論述,才逐漸被認可。梅勞-龐蒂承襲了柯爾施的看法,將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基調確立為與列寧主義的對立。與柯爾施、梅勞-龐蒂的做法不同,安德森在1976年出版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探討》中不再從與第二國際、第三國際相對立的視角來劃分西方馬克思主義,而是以寫意式的粗獷手法從主題轉換和關切問題轉移的角度勾畫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整體面貌。
“隨著歐洲馬克思主義越來越不把經濟或政治結構作為其理論上關注的中心問題,它的整個中心從根本上轉向了哲學?!盵1]65在安德森看來,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主要研究對象不再是政治和經濟,而是文化和哲學。這一理論不僅是對第二國際、第三國際“自然本體論”“經濟論定論”的批判與超越,也是對馬克思思想轉變過程的完全逆轉:“馬克思這位歷史唯物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不斷從哲學轉向政治學和經濟學,以此作為他的思想的中心部分;而1920年以后涌現(xiàn)的這個傳統(tǒng)的繼承者們,卻不斷地從經濟學和政治學轉回到哲學?!盵1]68在安德森看來,正是20世紀馬克思主義危機和西方社會文化—歷史困境的雙重影響,導致西方馬克思主義不再對現(xiàn)實的經濟問題感興趣,他們把主要精力投放在哲學領域。
安德森的觀點在許多學者身上得到繼承。當代英國著名馬克思主義學者戴維·麥克萊倫(David Mclellan)注意到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這一特征:“馬克思是從哲學開始,然后轉向經濟學的,而典型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想家們卻反其道而行之?!盵2]267美國左翼作家拉塞爾·雅各比(Russell Jacoby)在釋義“西方馬克思主義”詞條時,把它的理論特征也闡述為“把馬克思主義所強調的重點從政治經濟學和國家轉向文化、哲學和藝術”[3]632。雅各比認為,既然西方馬克思主義主要是一種哲學思潮,這就規(guī)定了它關注的焦點必然集中在對“主觀的”結構分析上,“比較少地分析那些‘客觀的’結構——帝國主義或積累”[3]633。在他看來,具有烏托邦色彩的是它的成員,“竟然把馬克思主義看成是旨在取消政治經濟學或從經濟學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認為政治經濟學范疇本身反映了馬克思主義所要推翻的一種經濟統(tǒng)治狀態(tài)”[3]633。美國學者羅伯特·A·戈爾曼(Robert A. Gorman)則賦予西方馬克思主義一個新的稱謂——“新馬克思主義”,并把它解釋為一種哲學思想,一種“非正統(tǒng)的”、不接受歷史唯物主義的馬克思主義。他主編的《新馬克思主義傳記辭典》作為一部研究“非唯物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專著,囊括了27個國家的205位“新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卻將一大批在歷史學、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人類學等領域頗具影響的馬克思主義者排除在外。
綜合來看,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轉向成為一部分西方學者的共識,他們堅信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研究視域由政治學、經濟學逆轉回到文化和哲學,反映了20世紀馬克思主義理論光譜上的獨特偏移。但對于這種光譜偏移所產生的效應,各人的評價不盡相同。以安德森為代表的部分西方學者將這一取向視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最主要的缺陷,并揭示這一缺陷帶來的惡劣后果:理論與實踐脫離;語言晦澀難懂;過度追溯馬克思主義的黑格爾來源;缺乏國際主義,彼此之間沒有聯(lián)系。在一些西方學者看來,安德森的評價無疑是負面的,是一種典型的“悲觀主義的觀點”[4]。與安德森的看法恰恰相反,雅各比并沒有看衰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這種視域逆轉:“我并不將西方馬克思主義看作是從‘經典’馬克思主義倒退的不幸的彎路?!盵5]他甚至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重心回歸哲學,是對現(xiàn)代馬克思主義的重新審視,在這個意義上無疑是一種進步。
伴隨著1968年法國“五月風暴”的潮起潮落,傳統(tǒng)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研究范式——文化哲學批判,再也無法統(tǒng)攝因內部分化而涌現(xiàn)的紛繁復雜的后現(xiàn)代景觀。一些西方學者由此得出結論:以總體性為理論邏輯的傳統(tǒng)西方馬克思主義走到了盡頭。與總體性理論邏輯歷史終結相伴的是,西方馬克思主義重文化哲學批判、輕經濟問題探索的傳統(tǒng)研究范式宣告結束。安德森在《西方馬克思主義探討》的姊妹篇《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中考察、反思了前者發(fā)表近十年間西方馬克思主義所發(fā)生的新變化:“實際結果并非完全吻合我在《西方馬克思主義探討》中的結論”[6]1,傳統(tǒng)意義上的西方馬克思主義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這段歷程的終點大致是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
盡管安德森認為傳統(tǒng)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邏輯終結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但他不同意西方馬克思主義完全退出歷史舞臺的觀點。在他看來,理論邏輯的終結并非現(xiàn)實斗爭的終結,嶄新的社會批判理論范式在舊的邏輯框架中破土而出。他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在當代形成新的研究范式,它的批判之鋒“首先對準的就是那些它的前輩所忽視的經濟、社會或政治的制度問題”[2]18。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后,“英國或北美的馬克思主義左派對經濟、政治、社會學和文化研究興趣的絕對濃厚程度,以及其衍生出來的博物和論述,使西方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本身原有領地上的研究程度黯然失色”[6]24。安德森將這一現(xiàn)象稱之為“70年代歷史唯物主義的復興”。麥克萊倫是“轉向說”的堅定支持者,他認為1970年代西方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興趣有所回升,是受到晚期資本主義危機和世界不平等問題雙重歷史背景的影響?!稗D向說”獲得了相當一部分西方學者的認同,標志著西方馬克思主義告別了拒斥探索經濟現(xiàn)實的傳統(tǒng),邁出經濟研究在西方馬克思主義中復興的關鍵一步。但這并非事實的全部,一些學者對于轉向的時間節(jié)點持有不同看法。英國經濟學家M.C.霍華德(Michael Charles Howard)和J.E.金(John Edward King)認為,轉向的起點應該設置在更早的時期,“20世紀30年代以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1)作者注。)理論分析的重心開始轉向西方,以至于西歐和北美在戰(zhàn)后成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中心”[7]。英國著名女經濟學家瓊·羅賓遜(Joan Robinson)更是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西方國家“復興”的時間提早到俄國十月革命。在她看來,盡管馬克思經濟理論的闡述主要是以英國為例證,但到20世紀初,英國和西歐其他國家的馬克思主義者在經濟理論上的建樹甚微,更多精力被馬克思的政治思想、歷史理論所吸引,甚至用“輕蔑的緘默”的態(tài)度對待馬克思經濟理論。但這種“緘默”的狀態(tài)很快發(fā)生了扭轉:無產階級革命在俄國結出了碩果,用事實證明了馬克思主義是顛撲不破的科學真理,具有強大的現(xiàn)實生命力,馬克思的經濟學說重新吸引了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的目光[8]。美國經濟學家赫伯特·金蒂斯(Herbert Gintis)認為,歐美國家的學者始終對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給予了足夠的重視,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在西方世界“已經存在了至少一個世紀”[9]。
改革開放以來,西方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與研究經歷了從無到有、從相對寂寥到不斷興盛的發(fā)展過程。1981年,安德森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探討》中文版問世,開啟了西方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研究的序幕,涌現(xiàn)出一大批頗具學術價值的研究成果。這些研究成果既有對單個理論家思想的闡釋,也有流派思想體系的把握,還有關于西方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的梳理。盡管很難找到一條清晰的邏輯線索來串聯(lián)西方馬克思主義,但一些國內學者還是從蛛絲馬跡中探尋到整體把握西方馬克思主義宏大學術理論的一種向度。圍繞西方馬克思主義對待馬克思經濟理論的態(tài)度,他們剖析了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視域的嬗變軌跡:經歷了從“去經濟學化”到“泛經濟學化”的轉變。
從思想演進看,西方馬克思主義起源于對西方社會的反思,反思的第一個行動就是批判第二國際、第三國際的經濟決定論,嘗試以文化哲學為理論指向重新解釋馬克思主義。在國內學術界,陳學明較早準確地描述了西方馬克思主義這一特征:“‘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把馬克思主義僅僅看作是一種哲學,特別輕視以至反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10]在他看來,以斯大林哲學框架為代表的第二國際、第三國際“正統(tǒng)”從實證的自然本體論出發(fā),使馬克思主義陷入了經濟決定論、教條主義、實證哲學的泥淖無法脫身。西方馬克思主義最初起源于對這種窒息馬克思主義發(fā)展的實證化傾向的批判,力圖重新將哲學置于馬克思主義的中心位置,顯然他們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在批判經濟決定論的同時,也放棄了馬克思分析現(xiàn)代社會的經濟維度。對此,他分析西方馬克思主義在恢復馬克思主義哲學性的理論運動中功不可沒,但它將馬克思的哲學思想置于經濟理論的對立面,肯定前者而否定后者,顯然是對馬克思主義的肢解。
張一兵也較早發(fā)現(xiàn)了西方馬克思主義這一基本特征。他將西方馬克思主義界定為20世紀的一種哲學文化思潮[11]。這一判斷潛藏著一個理論前提:西方馬克思主義者普遍認為,從當代資本主義的經濟線索中已經無法生成批判理論的思想動力。盡管這一研究取向彌補了第二國際“經濟決定論”留下的理論空缺,但同樣將經濟線索與哲學線索作為獨立的領域隔絕開來,切斷了它們之間的辯證聯(lián)系,也是對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曲意詮釋。且張一兵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作為一股哲學文化思潮,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已經走向終結,這個概念不足以涵蓋“五月風暴”以來日益興盛的歐美馬克思主義經濟思想。從這個意義說,經濟學在西方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中始終“空場”,至少是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
邰麗華系統(tǒng)闡述了西方馬克思主義放棄經濟批判線索的現(xiàn)象。她詳細分析了這一現(xiàn)象,并賦予它一個專業(yè)術語“去經濟學化”。所謂“去經濟學化”是指“西方馬克思主義在研究對象、研究主題、研究方法和研究人員的專業(yè)志向及研究成果等方面呈現(xiàn)出逐漸遠離政治經濟學的趨勢”[12]。邰麗華從成員身份、成果領域角度描述了這一現(xiàn)象,認為這一趨勢的出現(xiàn)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根源[13],如20世紀初西方無產階級革命的失敗、蘇聯(lián)模式的弊端等,對社會主義現(xiàn)實失望的情緒一直縈繞在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的心頭,使他們喪失了探索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興趣,轉而埋頭于哲學研究。由此導致的理論后果是,西方馬克思主義忽視經濟批判維度,造成理論整體性喪失,碎片化的理論觀點帶來經濟理論體系發(fā)生斷裂,最終影響了馬克思主義傳播的廣度和深度。
陳學明、張一兵、邰麗華的觀點得到了一些學者的認可。韓欲立將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導向歸納為文化批判和去經濟化:“從西方馬克思主義開端,就強調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性,經濟學自然被西方馬克思主義所疏離。”[14]523這實質上是馬克思主義從唯物主義立場退回到唯心主義的歷史倒車。針對西方馬克思主義“去經濟學化”的負面效應,孫承叔的分析可謂切中要害:“西方馬克思主義者都有一個共同的局限,那就是忽視資本的批判,他們在根本點上又背離了馬克思,這是他們走向主觀片面性的根本原因。”[14]586
后現(xiàn)代主義的橫空出世,是20世紀最后30年西方學術界最有影響的事件之一——撲朔迷離的后現(xiàn)代思潮極盡一切可能解構著時代的種種“中心”和“霸權”。這一思潮較深地影響了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路向: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進入多元化時代。當傳統(tǒng)經濟理論在日益嚴峻的經濟危機面前無能為力時,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者把目光投向了他們前輩輕視乃至反對的維度——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他們研究馬克思經濟理論的熱情日漸高漲,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研究成果也更加豐富多樣,一時顯現(xiàn)出“千面馬克思”的盛大景觀,甚至出現(xiàn)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經濟思想研究“除了經濟學專業(yè)化的努力之外,還存在一種跨越經濟學科邊界、融合多學科研究的‘泛經濟學化’取向”[15]23。
“泛經濟學化”的第一個表現(xiàn)是研究對象大大擴展。“60年代中期以后,歐美許多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研究,大大超越了‘社會生產關系’的研究范圍,女權運動、少數(shù)民族問題等都被納入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研究范圍?!盵16]程恩富、朱奎較早發(fā)現(xiàn)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在經濟問題研究中的這一趨勢,認為研究對象的擴展適應了人文社會科學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發(fā)展方向,一定程度上拓展了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的研究視野,但存在模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特定研究對象的風險。
“泛經濟學化”的第二個表現(xiàn)是研究方法的“重新塑造”。胡樂明在梳理二戰(zhàn)后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研究新取向時,認為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經濟思想“不是從技術、所有制和交換關系等層面來研究‘經濟’本身,而是把它作為一種政治的和文化的關系來加以研究,從而背離了馬克思經濟分析的理論傳統(tǒng),變成了一種‘經濟’的哲學批判、文化批判甚至語言批判”[15]24。事實上,西方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研究范式倒轉了馬克思的思想軌跡,不斷從經濟學和政治學退回到文化、哲學。盡管這一理論指向在后現(xiàn)代主義的解構中走向了盡頭,但我們仍能夠在多元化的當代馬克思主義思潮中看到它的跡象。胡樂明認為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泛經濟學化”取向正是這一學術傳統(tǒng)的另類延續(xù)和反映。不爭的事實是,盡管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被后現(xiàn)代主義學術景觀化,由此派生出形形色色的理論派別,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特征,就是歷來注重從哲學和其他社會科學獲取理論支持與創(chuàng)新靈感。它們熱衷于“綜合化”和“跨學科化”,力圖融合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哲學、社會學、生態(tài)學甚至女性學等學科,這無疑有利于綜合分析當代資本主義的種種現(xiàn)實問題。但這種“泛經濟學化”取向不僅使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對象趨于廣泛化、模糊化,往往導致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偏離正途,而且對現(xiàn)實問題的過度經濟化解讀更容易使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囿于瑣碎、繁雜、細小的事物,導致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研究方向分散化,最終削弱馬克思主義剖析資本主義社會現(xiàn)實、揭示人類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能力。
近年來,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西方馬克思主義都已成為一個熱門的研究課題,眾多研究成果將西方馬克思主義推向學術舞臺的中央,以飽滿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但有一個難題仍然困擾著國內外學者,即如何厘清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對待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撲朔迷離的態(tài)度。在紛繁蕪雜的理論樣態(tài)中,國內外學者歸納出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主題的嬗變,探尋其經濟理論發(fā)展的總體邏輯線索,這與西方馬克思主義流變史中時代主題的變換一致。盡管尚存一些爭議,但西方馬克思主義歷史時段的劃分基本成為學界的共識,即以“五月風暴”為界,傳統(tǒng)意義上西方馬克思主義走向歷史的終結,當代多元化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拉開了學術演出的序幕,兩個時期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在如何看待馬克思經濟理論的問題上持有截然對立的態(tài)度?!拔逶嘛L暴”前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貶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地位和作用而推崇總體性,以時代變遷為借口,否定、篡改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原理?!拔逶嘛L暴”后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則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與其他經濟理論“融合”,展開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全方位批判。概括起來,國內外學者關于研究取向嬗變的描述與西方馬克思主義在歷史變遷過程中所遭遇的時代主題基本一致。
統(tǒng)攬西方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始終,文化批判與經濟批判總是處于失衡狀態(tài)。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雖然擺脫了政治經濟學“空場”的危機,但它沒能很好地從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中吸收足夠的思想養(yǎng)料,相反,甚至出現(xiàn)了背離馬克思主義的傾向。綜合來說,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基于經濟線索的資本主義批判理論面臨著三個不容忽視的缺陷。
第一,經濟理論碎片化。一些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出于更新、發(fā)展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目的,力圖“重新研究”“重新塑造”馬克思的主要政治經濟學范疇,如保羅·斯威齊(Paul Marlor Sweezy)的“消費不足”、保羅·巴蘭(Paul Alexander Baran)的“經濟剩余”、約翰·羅默(John Roemer)的“一般剝削”等,這成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研究的一種潮流。且不論這種改造是否背離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原意,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這些改造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肢解得支離破碎,毫無整體性可言。
第二,研究方法的多元化導致觀點難以融合。與理論碎片化相伴的是,各種各樣的分析工具開始與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相結合,研究方法一時呈現(xiàn)“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之態(tài)。研究方法的多元化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視野,但也帶來了觀點的難以融合。由于方法論不同,不同理論派系之間的溝通變得遙不可及,淪為自說自話的文字游戲。
第三,經濟理論體系斷裂化。在“重塑”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口號下,一些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粗野地肢解著馬克思的基礎經濟理論,濫用各種非馬克思主義經濟分析工具。造成的直接后果是,由于缺乏一套彼此認同的話語體系,在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既沒有形成整體性的認識,也未達成共識性的見解,西方馬克思主義仍然面臨嚴峻的整體性危機。若任由這種狀況延續(xù),將會引發(fā)無法挽回的負面效應——遑論西方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研究難以為繼,甚至最終導致西方馬克思主義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走向沒落和消亡。所以,西方馬克思主義必須吹響主攻政治經濟學的號角。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西方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立場的轉變負載著急劇變化著的資本主義世界的信息,跳動著特定時代的脈搏。深刻解讀與反思西方馬克思主義及其經濟學立場的轉變,對于理解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一系列現(xiàn)實問題,發(fā)展和完善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同樣具有重大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