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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族民間家譜滿漢文體書寫嬗變的歷史敘事

2021-11-25 20:25何曉芳
地域文化研究 2021年4期
關鍵詞:八旗漢文滿洲

何曉芳

努爾哈赤后金時期,為使“文移往來”簡捷①《清太祖武皇帝實錄》卷2原文:“時滿洲未有文字,文移往來,必須習蒙古書,譯蒙古語通之。二月,太祖欲以蒙古字編成‘國語’,榜識厄兒得尼、剛蓋對曰:‘我等習蒙古字,始知蒙古語,若以我國語編創(chuàng)譯書,我等實不能?!嬖唬骸疂h人念漢字,學與不學者皆知,蒙古人念蒙古字,學與不學者亦知。何汝等以本國言語編字為難,以習他國之言為易耶?’……‘吾意決矣,爾等試寫可也?!谑亲詫⒚晒抛志幊伞畤Z’頒行。創(chuàng)制滿洲文字,自太祖始”。,于明萬歷二十七年(1599)命額爾德尼和噶蓋二人借用蒙古文創(chuàng)制滿文,史稱為老滿文?;侍珮O時期命達海進行改進,這種改進的滿文稱為“有圈點滿文”或“新滿文”?,F在人們通常所說的滿文,一般是指“新滿文”。清王朝建立,將滿文確定為國家通用文字,稱為“國語”“國書(文)”,并伴隨康乾盛世走向歐洲。因歐洲人學習滿文比學習漢文容易得多,因此,他們往往借助于滿文譯本來閱讀漢文古籍圖書,并將這些滿文圖書譯成歐洲語言②如,俄文本:《八旗通志》《大清會典》《理藩院則例》;德文本:《性理精義》《三字經》《遼史》《四書》;法文本:《通鑒綱目》《金史》《易經》《三字經》;意大利本:《圣諭廣訓》《三字經》《通鑒綱目》等。,一度成為歐洲了解彼時中國政治與文化的第一語言文字。近年來馬騰③M?rten S?derblom Saarela,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研究領域是清代學術和文化史,對滿語言文字多有關注。出版了《近代早期滿文在東亞與歐洲的流傳:一種文字及其知識史》④《The Early Modern Travels of Manchu:A Script and Its Study in East Asia and Europe》:賓夕法尼亞大學出版社2020年。該書講述滿語如何成為清代早期的官方語言,以及后來如何吸引中國、朝鮮、韓國、日本、俄國、德國和法國等中外學者研究滿語。一書,該書側重考察歐洲人學習滿文在中西方文化交流方面發(fā)揮的作用,以及滿文在亞洲東部的朝鮮、日本的流傳情況。

本文從滿族民間家譜滿漢文體嬗變視角切入,試圖對曾廣泛流傳于歐洲和東亞的滿語文其消退的歷史過程進行解讀,并由此探討一些有關人類語言和文化保護的共同問題。

滿族民間家譜主要指相對于清代官修家譜而言由滿族人私家修撰的家譜,這類家譜充分體現了滿漢文體書寫嬗變的歷史過程。滿族民間修撰家譜大約經歷三次高潮:第一次為乾隆嘉慶時期,《八旗滿洲氏族通譜》的頒行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第二次為光緒時期,八旗人口大量繁衍,需要修撰家譜以正倫理、別行輩、通婚姻;第三次為民國時期,清王朝被推翻,八旗制度解體,為記憶家族曾經的輝煌榮耀和歷史源流,編寫家譜收族、睦族。滿族民間家譜三次修撰高潮,正好與清代滿文興衰過程中的滿漢文體書寫嬗變歷程相契合。

滿族民間家譜的基本形制有譜單、譜書兩種。譜單一般只記載姓氏,以世系為主,或寫有簡捷序言。譜書有序言、世系、人物傳,或寫有祭祀規(guī)矩、家訓等內容。

滿族民間家譜滿漢二種文體的書寫形式大體上有三種:滿文、滿漢文合璧、全漢文。正好反映滿族家譜使用滿文書寫向漢文書寫的嬗變過程。為更好回答這一問題,下面從滿族民間家譜的形制及其組成要素逐一進行說明。

本文的滿族家譜專指滿族中“滿洲”人的家譜。清代“滿洲人”以滿語言為母語,因此,學習漢語言文字與漢文化融合有較漫長的歷史過程,滿族家譜書寫的滿漢文體嬗變,正是這一歷史過程的體現。

一、譜單世系書寫的滿漢文體嬗變

中國家譜的主要功能與作用就是記載氏族、宗族和家族的血緣關系,因此,世系記載是家譜的核心。通過世系記載,才能“定系世,辨昭穆”①(清)乾?。骸队瓢似鞚M洲氏族通譜序》,《八旗滿洲氏族通譜》,沈陽:遼海出版社,2002年。,而如果缺少世系記載,就不成其為家譜。滿族民間家譜形制有一個突出特點就是譜單數量特別大,存世數量幾乎達到譜書的四到五倍之多②據滿族家譜搜集專家高新光、張德玉對牡丹江地區(qū)以及遼寧地區(qū)統(tǒng)計數字,作者搜集整理滿族家譜過程中所見也相同。。滿族民間家譜譜單的修寫格式與內容,主要以世系記載為主,僅有少數譜單有寥寥數語是關于家族源流或特殊記事的。由于譜單世系記載直觀,一目了然,書寫簡單,對入關不久開始修寫家譜的滿族人來說,是一種最便捷的形式。這是滿族民間家譜譜單形制數量多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滿族學習修家譜的最初形式。例如,現今所能見到修撰時間最早的滿族民間家譜是康熙二十九年(1690)的《郞氏宗譜》(亦名《鑲黃旗滿洲鈕祜祿氏弘毅公家譜》),即是以世系記載為主要內容,錄入人員可達千人之多,而開篇序言僅幾百字③參見何曉芳、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106頁。。所以,世系記載成為研究滿族民間家譜文體書寫嬗變的第一步。

滿族民間家譜世系的文體書寫有三種形式:滿文、滿漢文合璧、全部漢文。

第一種,滿文書寫。目前存世的使用滿文書寫的滿族民間家譜基本上都是譜單,而且,只有世系記載的譜單占多數。譜單頂部的中間位置為始祖,以此為始,向下呈樹枝形按輩分分布。有的譜單世系只有人名,有的在人名旁邊標注八旗職務或爵位,還有少數譜單在左上角或右上角寫有幾百字符的簡短序言,說明家族源流,例如黑龍江梅和勒氏家譜(譜單)。

第二種,滿漢文合璧。其中,又分為三種形式:一種是滿漢文并行對譯,即每一個世系人名的滿文書寫在左,漢文翻譯在右,例如,《新賓烏蘇氏家譜》(譜單)、《高氏南園支系》(譜單);另一種是全部世系,上半部分為滿文書寫,下半部分為漢文書寫,例如齊齊哈爾《徐氏家譜》(譜單);還有一種比較特殊,僅在譜名上作滿漢兩種文體書寫,譜單世系皆為漢文,例如《鑲黃旗滿洲鈕祜祿氏弘毅公譜圖》①遼寧鐵嶺郎氏收藏。。

第三種,全部為漢文書寫。又可分為兩種:一種是立譜時直接使用漢文書寫,這種譜單于嘉慶、同治年以后比較廣泛,經歷光緒年到民國,成為滿族民間家譜的主要文體書寫形式;另一種是將原來滿文翻譯成漢文,例如《章佳氏族譜(河北)》②河北碾子峪鄉(xiāng)章氏收藏。,同治年間修的漢文譜即是對滿文譜進行的翻譯。

滿族民間家譜譜單多,僅以世系記載為主,而書寫形式又從滿文向漢文發(fā)生嬗變,造成以上現象的主要原因是:滿族民間修家譜以八旗人口登記的檔冊,也就是戶口冊為依據,模仿檔冊修寫而成,這一點,幾乎所有滿族家譜序言都有說明。例如《白氏源流族譜》:“吾白氏編入正黃旗滿洲”,修家譜時“遵正黃旗冊檔,按支詳細添注,不漏一名,創(chuàng)修譜書十六部”。③何曉芳、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601頁?!陡徊焓献V書》:“于光緒三十四年間,于復州城鑲白旗閱視檔冊,抄錄先祖名諱以及存歿,均屬查清?!雹芎螘苑?、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461頁?!逗丈崃ㄊ献谧V書》:“滿洲八旗皆有戶口策(冊)可憑,何必自家另立譜書。”⑤何曉芳、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181頁。明確說出滿族的世系來源于八旗戶口檔冊。還有另外一些滿族家譜世系來源于八旗檔冊,序言中說明該滿族宗族編入某某旗,在某某旗冊,或在某某佐領下等。⑥參見何曉芳、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收錄的80部滿族八旗家譜?!蛾P氏宗族支派譜》:關氏于“金州滿洲鑲白旗入冊”;《完顏氏譜書》:撥入鳳凰城界“入正白旗冊”;《烏扎拉氏族譜》:“遂隸于盛京鑲藍旗滿洲第二佐領管下,籍居奉天省西昂邦牛錄”;《薩格達氏譜書》:“隨駕至北京正白旗明恒佐領下人?!?;《牛莊薩克達氏族譜》:立升“入正藍旗冊”。滿族家譜記載世系的譜單數量大,而且著名家族的世系記載工整完備,歷經清代數百年人口繁衍仍然清晰不亂,皆因于此。清初五大臣之一的費英東家族家譜《滿洲蘇完瓜爾佳氏》⑦何曉芳、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1頁。世系可達20世;曾任清代副都統(tǒng)的《鳳城北紅旗瓜爾佳氏家譜》⑧遼寧鳳城關氏收藏。世系可達14世;清初五大臣之一額亦都家族的家譜《郞氏宗譜》⑨何曉芳、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106頁。世系可達17世,10大支。這些家譜世系的男丁數都是幾百人或近千人,而且職官、爵位等身份記載明確且有官方檔冊為依據。正因為滿族家譜修編來自于八旗戶口冊,因而,有些滿人家族直接將八旗戶口冊當作家譜,如《瓜爾佳氏花名冊.關姓族宗譜書》①何曉芳、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98頁。和《鳳城周氏家譜》②該家譜由學友收集贈送復印件。。還有的家譜直接用檔冊命名,如吉林趙氏收藏的家譜《烏拉哈薩虎貝勒后輩檔冊》。

由于滿族民間家譜抄自于八旗檔冊,因此,它必然隨八旗檔冊的滿漢文體嬗變而發(fā)生變化。

清入關前檔案全部為滿文書寫,與修編滿族家譜有關的有三種:《滿文老檔》是努爾哈赤創(chuàng)制滿文以后的第一部使用老滿文書寫的滿文文獻,全書共有180冊?!稘M洲實錄》成書于皇太極天聰年間,是記述滿族源流與崛起的重要官修史書。乾隆年間依據該舊本,制作滿、漢、蒙三體插圖及滿、漢兩體不插圖的兩種文本保存。③遼寧省檔案館收藏插圖本《滿洲實錄》記載,乾隆帝在《滿洲實錄》第八卷作有注文:“實錄八冊,乃國家盛京時舊本,敬貯乾清宮,恐子孫不能盡見,因命依式重繪二本”?!肚逄嫖浠实蹖嶄洝?,共四卷,修于皇太極天聰年間,成于崇德元年(1636),以努爾哈赤生平功績?yōu)橹行臄⑹?,記載人物事跡,既是一部史書,也是人物傳記的文學作品,④參見烏云畢力格、吳元豐《清太祖滿文實錄大全》,對抗九部聯軍內容在該書第六冊卷二139-192頁;薩爾薩大戰(zhàn)在該書第八冊卷五52-84頁。該書是乾隆皇帝編纂《八旗滿洲氏族通譜》的重要基礎資料。

清入關后滿文檔案數量大幅度減少,目前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保存的清代檔案大約有1,000余萬件(冊),其中滿文檔案僅200余萬件(冊)。另外,黑龍江、吉林、遼寧、內蒙古等省檔案館也存有大量清代檔案,其中有一定數量的滿文書寫檔案。以家譜世系為中心的八旗承襲檔冊,與滿族修纂家譜有密切關系⑤參見吳元豐《滿文與滿文古籍文獻綜述》,《滿族研究》2008年第1期。。清初這些戶口檔冊以滿文書寫,但乾隆、嘉慶朝以后,逐漸被漢文所替代。有學者根據遼寧省檔案館收藏的清代滿文檔案進行統(tǒng)計:順、康、雍三朝滿文檔案文件占絕大多數,乾隆朝滿漢檔案數量參半,嘉慶朝以后漢文檔案漸多,同、光兩朝幾乎看不到滿文檔案。⑥張虹:《簡述乾隆皇帝對完善滿語文的貢獻》,《滿語研究》2002年第1期。現以《興京旗人檔案史料》為例,就滿文使用情況進行對比。該書由遼寧省檔案館所藏《興京縣(今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公署檔案》⑦趙煥林:《興京旗人檔案史料》,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01年。410件(組)文件編輯而成,起于清嘉慶二十一年(1816),止于1915年,全書正文均以漢文書寫,只有同治到光緒年間的9份附件含有滿文,其中8份為全滿文,1份為滿漢合璧。這9份附件是為證明涉事旗人的身世和履歷的,由此不難推測,是將以往已經書寫成的滿文檔冊直接拿來附錄到正文的。這一時期的旗人檔案已經全部為漢文,例如宣統(tǒng)元年(1909)“旗人食餉花名冊”。⑧趙煥林:《興京旗人檔案史料》,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01年。以上足以證明,清代中期以后遼寧地區(qū)的八旗檔案書寫基本用漢文代替了滿文。

從目前收集到的滿族家譜看,凡自清代嘉慶、道光年以后編修立譜的,鮮有用滿文書寫的,而且均注明世系由八旗檔冊抄來。例如岫巖《白氏源流族譜》首修于光緒八年(1882),“遵正黃旗檔冊,按支詳細添注”,修成漢文譜書。丹東《富察氏譜書》修自民國年間,世系抄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復州鑲白旗衙門檔冊,全為漢文。

二、滿語姓氏與名字書寫的滿漢文體嬗變

滿語姓氏與名字,是滿族家譜的重要組成元素。放棄滿文,使用漢文書寫,是滿族對漢文化深度認同的結果。

(一)姓氏

滿洲有古老的姓氏,僅《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上記載的就有600 余個。反映在滿族家譜上有三種情況:一是直接用滿文書寫;二是采用漢語注音式寫法,即將滿族姓氏用漢文逐一對應滿文字符進行音譯,《八旗滿洲氏族通譜》采取的這種方式被滿族民間家譜所采用、傳承;三是使用單音節(jié)漢字姓氏,這種情況在清代中晚期以后至民國修纂的滿族家譜中十分普遍。

上述三種情況中,第一種是滿族原生文化傳統(tǒng),現今存世的此類滿族家譜仍然有一定數量,主要集中于黑龍江省,以牡丹江流域地區(qū)數量為最多。第二種是滿族姓氏雖然使用漢文注音,但仍然保留滿族原始姓氏。第三種表明滿族姓氏完全漢化,此種又可分為三種情況:

1.滿族人有稱名不稱姓的習俗,“姓”指滿文姓氏。滿族民間家譜(以譜單形制的家譜為多)往往記載世系,卻不記姓氏,姓氏由口述代代流傳。流傳過程中,或使原來滿文姓氏失傳,或因不同地域、不同宗支譯成漢字發(fā)音與寫法不同的文字,使同一個滿族姓氏演變成數個漢字姓。

2.滿族人以與父祖名字第一個滿文音符相近的發(fā)音,或者漢文名字的第一個字來命名漢字姓,使得同宗、同族但不同支系的滿族人有不同的漢字姓。上至朝臣,下至普通滿族人,這種情況比較普遍。這是滿族人逐漸習染漢文化,學習漢族單音節(jié)命名姓氏的結果。比如,乾隆朝大學士尹泰本章佳氏,其祖父伊奇那,其子則名尹繼善、尹立善、尹都善?!侗鞠獫M族瓜爾佳氏宗譜書》顯示:同治十一年(1872)重修譜書時才正式命名瓜爾佳氏,這一滿族姓氏由輩輩口傳至今,漢字姓為“關”。而其中的一支卻姓佟,因為他們有位曾在清代做過副都統(tǒng)的曾高祖叫佟柱,后人即使用他名字的第一個字“佟”為姓。再如《新賓烏蘇氏家譜》,據不完全統(tǒng)計,該家族已經演變成吳、穆、包、黃、邵、烏、柏、溫、宋(嵩)、代等十幾個姓,這種例子在滿族姓氏向單音節(jié)漢字姓轉變中特別常見。再如,清代廣州駐防八旗家譜《傅氏家譜》《舒氏族譜》《汪氏家譜》《楊氏家譜》《關氏家譜》等滿族姓氏都使用單音節(jié)漢字表達,只有《文察氏譜單》使用“文察”滿族舊姓,而實際上該家族人員清朝時期即已經使用單音節(jié)漢字“文”為姓。諸如此類,不一一列舉。

3.滿族姓氏改寫成單音節(jié)漢字,還與辛亥革命的政治壓力有關。關內八旗在辛亥革命中受到慘烈沖擊,①參見潘洪鋼《清代八旗駐防族群的社會變遷》,第八章《陵谷之變》“排滿革命”“駐防旗人之死難”,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美]路康樂:《滿與漢:清末民初的族群關系與政治權力(1861—1928)》,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北京及東北各地滿族雖然沒有那樣嚴重,但作為八旗子弟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一定影響與牽涉②參見《民族問題五種叢書》,遼寧省編輯委員會編:《滿族社會歷史調查》,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1985年。。在這種情況下,有不少滿族人改成漢姓,而且與原有滿族姓氏看不出有什么關系。例如,當時最敏感的姓氏愛新覺羅氏,在遼寧省各地紛紛改成“?!薄昂椤薄疤铩薄摆w”,還有其他外出工作、求學的愛新覺羅家族人員也相應去掉老家的滿族姓氏,換成自己命名的姓氏。①來自于本文作者對沈陽、新賓、岫巖三地愛新覺羅姓氏變化的調查。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面,姓氏為祖先留傳,記載一支一脈。在深受漢文化浸潤的乾隆皇帝看來,滿族人改為漢姓,即等于丟掉“滿洲”血統(tǒng)傳承,因此,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親下御旨糾正:

“八旗滿洲、蒙古皆各有姓氏,乃歷年既久,多有棄置本姓、沿漢習者。即如牛呼魯氏,或妄稱為郞姓。即使指上一字為稱,亦當曰‘牛’,豈可直稱為‘郞’,同于漢姓乎?姓氏者,乃滿洲之根本所關,甚為緊要。今若不行整飭,因循日久,必致各將本姓遺忘同,不得復有知者。著將此交八旗,各省嗣后引見人員,俱將姓氏繕寫綠頭牌面。仍勒限一年,如一年后經朕詢問仍有不能對答者,斷乎不可,必將該管大臣一并治罪。再挑選秀女時亦一體遵照,各將姓氏繕于綠頭牌面。將此通行曉諭?!雹冢ㄇ澹╅L善等:《駐粵八旗志》,見馬協(xié)弟主編、馬協(xié)弟、陸玉華點校注釋《清代八旗駐防志叢書》,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15頁。

從乾隆上諭可以看出,滿族姓氏在此時已經上升到“乃滿洲之根本所關”的高度,乾隆皇帝繼承雍正遺愿,歷經十年之功,編纂完成《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將滿洲姓氏及來源厘清,規(guī)范滿族姓氏漢文注音的用字。從這時起,滿族編纂的家譜在譜名或序言中講明本家族的滿洲姓氏,有的為滿文書寫,有的即使不用滿文書寫也使用《八旗滿洲氏族通譜》確定的漢字注音的滿族姓氏,例如:舒穆祿氏,滿文?umuru;赫舍哩氏,滿文he?eri;伊爾根覺羅氏,滿文irgengioro;馬佳氏,滿文magiya ha?la;富察氏,滿文fuca hala;索卓羅氏,滿文socoro hala等等。盡管統(tǒng)治者高度重視滿洲姓氏問題,但隨著滿漢文化長期接觸、融合,滿語姓氏在社會日常生活中仍然逐漸消失,被單音節(jié)的漢字姓取代。

滿族家譜中滿族舊姓被單音節(jié)的漢字姓取代,一方面是因為滿族人民自覺自愿學習漢文化,另一方面是因為滿族長期被漢文化包圍,習慣性的接受漢文化姓氏“授予”的思維習慣。例如,清朝岫巖文學名士多隆阿,滿族舊姓舒穆祿氏,《舒穆祿氏族譜》中的第七代祖,于清朝乾隆年間從京城回來,因為發(fā)辮粗美而被滿語呼之為“孫綽闊”,該家族取漢字單音節(jié)姓氏時,按照漢文化的姓名習慣,取了“孫綽闊”的第一個“孫”字為姓,繁衍至今③來自于白千魁收藏的莊河《多隆阿家譜》。。此外,1934年的縣志上記載多隆阿時,稱之為多雯溪,④(民國)廖彭、李紹陽修,宋掄元等纂:《莊河縣志·藝文志敘》,藝文志卷十七,子目,二,1934年,莊河永源書局印?!岸唷睘槎嗦“M語名第一個字的漢語注音,雯溪為多隆阿仿照漢文化有名有字傳統(tǒng)而取的“字”。這樣,多隆阿一人有三種姓氏形式:滿語“漢文”注音的舒穆祿氏;以先祖綽號的第一個字為單音節(jié)漢姓—“孫”姓;以滿語名第一個字的漢語注音為姓—“多”姓。這一事例說明,滿族改滿姓為單音節(jié)漢字姓,也是長期被漢文化涵化的結果。

(二)名字

滿族人的命名有自己的特點,經歷女真語向滿語過度,再由滿文命名向漢文過度的歷史發(fā)展階段。從所收集到的滿族民間家譜分析,大致可分為三個歷史階段:

第一階段,清入關前到雍正乾隆時期,大約從歸附努爾哈赤的始祖算起應該為第7—9 代人,基本上全部使用滿語命名。滿語命名,一般都比較古樸淳厚,直接取動植物或物件名,少有修飾。滿族家譜中常見的滿族人名:福爾吉,“furgi”意為牲口脖子夾板;尼雅哈,“niyaha”即“niyahan”意為“狗崽子”;費雅哈,“fiyaha”即“fiyahan”含意為“獸畜的腳掌、蹄掌和瑪瑙、紋貝”;伊瑯阿,“ilangga”意為“開花的、開放的”;海泰,“haitai”意為“有獠牙的野豬”。有一個更有趣的現象,這一時期,在滿語人名中,直接穿插使用漢語地名命名,例如《本溪瓜爾佳氏宗譜書》第八世副都統(tǒng)佟柱,給七個兒子分別取名為:“長安、京都、杭州、南京、蘇州、浙江、貴州”;《瓜爾佳氏花名冊·關姓宗族譜書》第五世有“西北土”,第七世有“盛京”等名;《赫舍哩氏宗譜書》第三世有“北京”。以地名命名,用來紀念曾經征戰(zhàn)的地方。還有以數字命名的如:“七十九、四十八、五十三、六十八”等,這是滿族人的命名習慣,據說來自于女真人的命名習俗①劉文生、朱國忱:《金代女真人名解讀》,《黑龍江民族叢刊》2009年第2期。。也有直接以相貌特點命名的,例如“破臉”,見于《瓜爾佳氏花名冊·關姓宗族譜書》第四世及《汪氏宗族譜書》第四世。這一時期,滿族人命名初顯漢化傾向?!侗鞠蠣柤咽献谧V書》第八世副都統(tǒng)佟柱,兄弟共5人,命名為:“佟柱、哈拉、福州、福德、福昌”,后三人已經有“?!弊肿鳛榉蹲值囊馑?;《沙濟富察氏族譜》第九世,乾隆初年有“傅慶、傅德、傅光、傅勛、傅明、傅向、傅良、傅興、傅恒”等傅字范字,其中,家譜第十世傅恒的四個兒子分別起名為:“福靈安、福隆安、福康安、福長安”。表面上看似乎與排輩有關系,但實則僅取漢字吉祥之意,與漢文化嚴謹的范字排輩分不同。這份家譜的第七世有“福隆?!?,第八世有“福隆阿,福長阿,福爾”。很明顯,“?!弊种皇窃趯M語人名進行漢文注音時所采用的有吉祥寓意的漢字而已。但也表明,這時期的滿語起名已經受到漢文化的浸潤。

第二階段,大約為第8-13代人,處于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四朝。這時期雖然滿語命名仍然大量存在,但乾隆朝后期,關內駐防八旗大量改滿族姓為單音節(jié)漢字姓,向漢文化轉變傾向已十分明顯。同時,此種傾向漸向關外滿族聚居地蔓延,類似漢語言中抽象思維意義上的滿語命名大量出現。第一種,使用滿語命名而取漢語的褒義,例如:阿克達富,“akdafii”意為“依靠、依賴、信賴”;西喇部,“sirabu”為“使繼承”的詞根;阿勒德木部,“aldembu”意為“光亮、照耀”;德克濟部,“dekjibu”動詞“de^jibumbi”是“興旺、興隆”的詞根。第二種,取漢字祥和吉利之意與滿語諧音,例如:秋萬塞“ci?owansai”,秋萬?!癱iowanfii”,鐵秋萬“tiyeciowan”,皆取“千秋萬代”之意;鐵壽“tiyeseo”,“長壽”之意②參見張杰《滿族富察哈拉家譜初探——阿城富察哈拉滿文家譜研究》,2010年黑龍江大學碩士學位論文。。第三種,直接用漢語吉祥詞匯命名,例如《訥音富察氏增修支譜》③何曉芳、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443頁。第十世咸豐朝人的命名:“咸寧、寧珠、果仁阿、五福、果勒敏、七十二、扎坤珠、德寬、祥麟、祥安、德裕、福善保、福天保、福壽保、富隆額、富克進布、富寬、富和、富昌、富慶、富通、恩綬、雙寧、恩喜、雙貴、崇寧、德昌、德寧、瑞寧、祥寧、德春、德秀、德愷、德恒、德馨”,共計35人,其中只有5人為滿語命名,其他30人皆為滿語與漢語諧音,取吉祥之意或者共用一字漢語為本家同胞命名,但沒有漢語嚴格的排輩范字。第十二世則完全以漢語命名,“常銅、常升、常山、常銳、常佑、常錕、常潤、常瑞、常鈞、常慶”,明顯表現出漢語嚴格的排輩范字。另外有一種特例為:使用滿語命名,使用漢語命字。清初,滿族上層貴族知識分子就已經風行使用漢語命字,例如著名詩人納蘭性德,字容若;圖爾宸,字自中;顧八代,字文起等。在這一時期,滿族中下層也使用漢文給自己命字,例如:《正白旗舒穆祿氏族譜書》①何曉芳收藏復印件。系清代遼東名士多隆阿家譜,多隆阿為滿文名的漢字注音,而漢字名廷鼐,字雯溪。這種命名方式在清朝乾隆中后期十分普遍②參見(清)臺隆阿、李翰穎:咸豐朝《岫巖志略》,該書記載的職官、選舉、人物,涉及的滿族(洲)人除有滿文名之外還有漢文命字。該書第一作者臺隆阿,字湘湄,愛新覺羅姓氏紅帶子,鑲黃旗。。

第三階段,大約為同治、光緒、宣統(tǒng)到民國。這一時期,滿族家譜中用滿語命名已經成為個別現象,普遍使用漢語命名,并且開始排輩范字。主要原因是,滿族從始遷祖歸順努爾哈赤到清朝入關,經歷二百多年人口繁衍,人口呈幾何倍數增長。例如,康熙二十六年(1687)至清末的宣統(tǒng)元年(1909),遼寧岫巖滿族人口從1,000人升至46,830人,占當時全縣總人口的28.7%。③岫巖滿族自治縣數字科技館網站。再以鳳城赫舍哩氏為案例,始遷祖罕都瓦爾達將軍一人生三子,三子生九子,九子生三十四子,到光緒五年(1879)修立家譜時,已歷經近二百年,繁衍為十世十三支系,達到7,000余男丁,再加上妻、女(該家譜不記載女兒)等婦女人口,該赫舍哩氏可達20,000余人口。滿族由于受漢文化的影響,同一個姓氏便分化出不同單音節(jié)的漢字姓,僅鳳城赫舍哩氏就分出赫、何兩姓,散布于鳳城以外的本溪、寬甸及黑龍江雙城等地。面對如此龐大、四處散布的赫舍哩家族人口,為達到睦親族,分尊卑,序長幼,聯婚姻的目的,編纂家譜無疑是最好的辦法。鑒于漢族編纂家譜從形制到格式,已經有相當成熟的可借鑒的經驗,滿族人修家譜時很自然會進行效仿。該家譜序言對此闡述十分清楚,抄錄于下:

“獨有我赫舍哩氏始祖,從龍入關,忠以持身,寬以撫眾,實有功德,故世卜其昌,子孫繁盛,有九男同母之瑞。惟是齒生日眾,一戶分而為千門;世遠年湮,因名變而為異姓。視骨肉如路人者,往往然也今我后輩,痛此積習,欲因疏以及親。恨無蟻術,爰由委而溯源,……故與本族人商議,欲將鳳凰城一支派修立譜書,使成殊歸于一本,庶幾自今而后承祧不紊?!H睦宗族,何若修此譜為妙也?!雹芎螘苑?、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182頁。

現存的滿族家譜,如同鳳城赫舍哩氏這樣“齒生日眾,一戶分而為千門”的不下幾百種。而家譜區(qū)別輩分的最好辦法就是“范字”,清朝愛新覺羅氏從雍正朝始即開啟這一辦法,但在滿族民間家譜中極少使用。

清雍正朝大學士高斌家族《高佳氏家譜——奉天高佳氏家譜》就是由滿語命名轉向漢語命名的最好例證。該家族本為漢人,清入關前歸附后金,習染滿洲語言文化,使用滿語為子孫命名,表明其完全融入滿洲社會。該家族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續(xù)修家譜時,啟用漢文“范字”排行輩,《跋語》道出其無奈,也可作為滿族民間家譜為什么實行漢文“范字”的解讀:

“余家祖居奉天遼陽,自國朝來歸,迄今百有余年。仰承恩命,賜隸滿洲鑲黃旗,子孫繁盛,宗支大茂,已八世矣。而兩世相國,功德益崇,亦葉增輝。大凡子姓命名皆滿洲名字,未若先代編定字號也。誠恐嗣后生齒日繁,或致名序混淆,間有相同名字者,甚或孫犯祖諱,子列父行,其謬殊甚。自今宗譜續(xù)修,刪繁就簡,支派昭然,子孫命名務必詳考,倘有犯者,即行改正。”①何曉芳、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851頁。

由于排行輩的現實需要,同治年以后修寫的滿族家譜皆記載用擬定的詩文體命名“范字”。例如,《本溪瓜爾佳氏宗譜書》同治十一年修譜時擬定20字:

安恩文和紹顯榮延志連華訓銘殿復祝祿應廷綿

再如,《赫舍哩氏宗譜書》光緒五年(1879)修譜時擬定28字:

德承吉林貴崇榮英明景會樂輔清忠良維國安全志世守純貞保泰平

以上兩種詩文體“范字”實用、可行,因而,在滿族家譜編寫過程中得到了普遍應用。

三、譜書書寫中的滿漢文體嬗變

滿族民間家譜以譜單和譜書為兩種常見形制,譜單是滿族民間家譜的初級形制,突出記載血緣世系的功能性。而譜書則是譜單進一步發(fā)展的形制,內容豐富。一部好的譜書可以稱之為一部好的文學作品,如果是手抄本,還有書法價值。因此,滿族民間家譜滿漢文體書寫嬗變,是滿族民間文學發(fā)展變遷的歷史寫照。

(一)滿文譜單轉寫為漢文譜書,傳承延續(xù)滿族文化

相對于譜單的譜書,除記載血緣世系之外,還需要有諸如序言、題與跋、得姓來源、遷徙源流、人物傳記、榮恩祿、家訓、家規(guī)等更多的元素組合,從而使血緣世系記載更豐富多彩,這是中國家譜幾千年發(fā)展形成的完善形態(tài),滿族修家譜若要學習和借鑒,則需要有一定程度的漢語言文學修養(yǎng)。

為掌握漢文化,滿族人迫切需要學習漢語文。但滿族人最初對漢語文很生疏,只有將漢文典籍翻譯成滿文才能完成閱讀。皇太極時期對中央機構效仿明王朝進行改革時,專門設立文館、內三院(內國史院、內秘書院、內弘文院),重要職責之一是翻譯漢文典籍。天聰八年(1634)開科考試時又專設翻譯科,選拔翻譯漢文典籍人員,主要翻譯儒家經典和歷史書籍。清入關后,翻譯漢文典籍工作持續(xù)進行,并加大了對文學作品的翻譯量,順治到康熙朝,是翻譯漢文典籍數量最多的時期。李德啟、于道泉兩位先生合作編著《滿文書籍聯合目錄》1 冊,共收錄滿文圖書419 種;富麗編著《世界滿文文獻目錄》,共收錄文獻1,122 種;黃潤華、屈六生主編《全國滿文圖書資料聯合目錄》,共收錄圖書1,015 種;盧秀麗編《遼寧省圖書館滿文古籍圖書綜目》,共收錄遼寧省圖書館滿文古籍圖書266種;張本義主編《大連圖書館藏少數民族古籍圖書綜目》,共收錄滿文和其他民族文字合璧圖書416種;對國外機構收藏的滿文圖書整理編目的外國學者有蒙古國拉·卡西格、俄羅斯雅洪托夫、瓦西里耶娃、英國納爾遜、德國稽穆、日本松村潤及河內良弘等。滿族人的文學修養(yǎng)由上述書目可窺見一斑。

隨著滿族人掌握漢語言文字水平能力的不斷提高,文學創(chuàng)作也由最初使用滿文效仿漢文文學作品過渡到直接使用漢語文進行中國傳統(tǒng)文學詩詞歌賦及散文創(chuàng)作,部分人的創(chuàng)作水平甚至可與漢族文學家相媲美,康熙和乾隆皇帝就可稱之為漢語文學大家,在皇帝的帶動下,不僅清宗室文學人才輩出,而且形成了滿族文學家群體。清初順治到康熙年間滿族人仍然盛行滿語、滿文,但卻已經產生著名滿族詩人鄂貌圖、高塞、圖爾宸、禪岱、顧八代,費揚武及享譽有清一代文壇的納蘭性德,他們都擅長漢語文詩歌創(chuàng)作。清入關以后將漢語文列入八旗學校教育的主要內容,開設旗人科舉,成為滿族入仕的另一途徑。滿族上層學習、崇尚漢文化的風氣,對整個民族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并由此大大提高了滿族人的文學修養(yǎng)。

民國時期恩和刊印的《八旗藝文編目》,輯錄清代旗人創(chuàng)作的1,770余篇詩文,充分體現了有清一代滿族的文學成就,滿族編寫譜書就是在這種歷史條件下形成的。入關后出生的滿族人,生活穩(wěn)定,已經有學習讀書的條件,不再為缺少“文學”而苦惱,實現編寫譜書的愿望成為可能。自乾隆、嘉慶年間始,再到同治、光緒年間,漢文譜書形制已經成為滿族人續(xù)譜或立譜主流。

譜書的滿漢文體書寫有兩種情況:

第一種,續(xù)修家譜。將先前滿文舊(老)譜(單)翻譯成漢文重新抄寫。滿族人在清初編修家譜以譜單居多,因文學水平低,故而從八旗檔冊直接抄寫成譜。續(xù)修家譜時在原有世系基礎上進一步增加補充內容,成為譜書。以《清代滿族家譜選輯》為例,該書共計收錄50部滿洲家譜,其中有16部明確說明原家譜為滿文,續(xù)修家譜時轉寫成漢文。另有5部家譜雖沒有明確說原為滿文,但也可以根據世系記載等情況判明其原為滿文。①以何曉芳、張德玉編:《清代滿族家譜選輯》為統(tǒng)計,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

第二種,初修家譜,即“立譜”,直接使用漢文書寫,形制為譜書。再以《清代滿族家譜選輯》為例,該書共計收錄50 部滿洲家譜,其中有32 部(份)為光緒及民國年間初修“立譜”,全部使用漢文書寫,譜書形制已經成為滿族家譜的普遍現象。望族殷實之家的譜書制作美觀,往往請達官顯貴之人作序、題字,并且效仿漢人起堂號,家譜有了裝點門面的意義。還有一些滿族文學之士親自用漢文撰寫家譜,例如本溪《吳俄爾格氏家乘》作者吳宗阿為進士出身,譜書中收錄有本人漢文詩作;莊河孫家堡《舒穆祿氏家譜》為咸豐朝文學家多隆阿漢文親手抄寫,可謂書法上品。

滿族家譜譜書形制,由滿文轉向漢文,從民族身份視角來看,似乎是滿族丟掉了原始文化,但從民族發(fā)展進步的視角看,滿族善于吸收借鑒其他民族先進文化而發(fā)展傳承本民族文化,將傳播范圍有限的滿文家譜轉變?yōu)闈h文后流傳的更為久遠。

(二)以漢文書寫譜書,兼及滿文

滿語文是滿族的母語,不僅承載滿族文化,而且承載滿族情感。為傳承延續(xù)滿族血脈與文化,滿族人雖自覺、自愿選擇使用漢語文書寫家譜,但仍然留戀自己的母語,所以出現了在漢文書寫的譜書中兼及滿文的情況。總的說來,書寫譜書主要有四種形式:

第一種,滿文文學作品收錄于漢文寫作的滿族民間譜書之中。入關后長成的八旗子弟中具有深厚漢文學修養(yǎng)者不乏其人,這些人一般被家族推選出來修寫譜書,一些作品也被收錄于家譜之中,例如前文提到的《吳俄爾格氏家乘》的作者為康熙年間的進士吳宗阿,他將自己用漢文寫作的10 首詩收錄于家譜之中。此家譜中還有表達冤情的漢文“哀矜錄”,說明吳宗阿已經可以完全使用漢文來表達感情。但與此同時,該家譜收錄先祖撰寫的滿文《貞節(jié)碑文》、滿漢文合璧《潘氏總論》,則又體現出滿族留戀滿語文的一種民族心態(tài)。另有筆者收集到漢文撰寫的《趙氏宗族譜書》,收錄有滿文《三字經》;漢文撰寫《寧古塔那穆都魯氏家譜》,另撰寫有滿文的《那氏先祖列傳》。①何曉芳收藏,因印刷不便,沒有收錄于《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之中。

第二種,譜書全文為漢文書寫,但在封面版心位置上書寫滿漢合璧譜名。例如《廂黃旗滿洲鈕祜祿氏弘毅公圖譜》,“廂黃旗滿洲鈕祜祿氏弘毅公圖譜”14個字,從上至下,漢文在右,滿文在左。該譜書為清代中晚期編寫,居住遼寧的該家族已經通用漢文,很難全篇用滿文書寫家譜,但在封皮上保存滿文書寫的譜書書名,有標識滿族家譜的意義。

第三種,譜書前一頁簡短序言或幾代世系表上的世次說明為滿文,滿文之后全部由漢文接續(xù),例如《那拉氏族譜》,其滿文部分作為先祖遺跡保存,表達對先祖追思之意。

第四種,譜書前部分為滿漢合璧,后續(xù)全部為滿文。例如《沙金富察氏家譜》;還有全譜書皆為滿漢合璧的,例如《郭辰瓜爾佳氏家譜》。

無論上述哪種情況,都表現出滿族譜書創(chuàng)作中濃郁的民族情感。

(三)收錄祭祀規(guī)則,體現滿族譜書特色

滿族薩滿信仰歷史悠久,清入關以后雖承續(xù)明朝華夏正統(tǒng),但薩滿祭祀傳統(tǒng)舊俗未改。歷經順治、康熙、雍正三朝至乾隆,滿族入關已經百年,原有氏族因八旗駐防而分散于全國各地。由于滿族深受漢文化熏染,不僅滿語逐漸丟失,而且將滿族舊姓改成單音節(jié)漢姓,隨之薩滿祭祀傳統(tǒng)也在逐漸弱化。清朝一向視“滿洲乃國家根本”,奉行“首崇滿洲”國策,乾隆皇帝將恢復滿族舊姓與薩滿祭祀舊俗作為大事,登基伊始即命修纂《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乾隆九年(1744)告竣。乾隆十二年(1747)頒行《滿洲祭神祭天典禮》,將薩滿祭祀規(guī)范化,強調固定祭祀儀式和滿語祝詞,目的為“庶滿洲享祀遺風,永遠遵行不墜”。在規(guī)范薩滿祭祀過程中,乾隆皇帝進行了一定改革,推行規(guī)范的祭司主持的薩滿祭祀儀式。乾隆皇帝的改革降低了薩滿的作用,突出了氏族祖先崇拜,與《八旗滿洲氏族通譜》編纂的主旨相合。經過這次改造,滿族各姓雖然出現相似的“神靈”,但各姓的家祭神仍然被允許在氏族內傳承,而且形象化為《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記載的歸附努爾哈赤并隨之建功立業(yè)的始祖。這樣,《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刊行,不僅推動滿族民間修寫家譜,還將滿族家譜與祭祀密切聯系在一起,祭祀規(guī)則也成了有共同血緣關系的家族統(tǒng)一遵守的傳統(tǒng)。

滿族人家的西山墻安放祖宗板,中間擺放祖宗匣,匣內存放家譜,另有香碟數個分列擺放于祖宗匣兩側,代表不同的“神”。①根據作者滿族民間調查,不同姓氏,或相同姓氏不同家族的祖宗板香碟數目不同,多數為五個,也有三或七個。分別代表哪位“神”說法不一,歸納起來常見的說法大致有:“菩薩”、“佛爺”、“神(青)馬”、“天神”、“土神”、“長白山神”、“老罕王”。但遼東地區(qū)的滿族,常見于另一種說法,幾個香碟就代表這個家族從長白山幾道溝下來的,五個就是五道溝,七個就是七道溝,依此類推。但根據滿族祭祀傳統(tǒng)及乾隆《滿洲祭神祭天典禮》考察,應當以代表“神”的說法為準。盡管不同時節(jié)祭祀不同的“神”,但祭祖是祭祀的核心。清代滿族為了承襲挑丁驗證身份的需要,每一家族都有家譜,同樣,每一家族也都有祭祀規(guī)則。祭祀規(guī)則最初由家族口頭代代傳承,后來專門記之于文本。以《清代滿族家譜選輯》為例,總計收錄滿族(洲)家譜50 部,其中收錄祭祀規(guī)則或相關內容的家譜有20 部,幾近二分之一。其余沒有收錄祭祀規(guī)則的家譜則是因為該家族將祭祀規(guī)則單獨成書。因祭祀規(guī)則細致復雜,文字量大,因此需要單獨記錄于文本后。祭祀文本一般與家譜共同存放一處,一般都放置在祖宗板上。單獨記錄祭祀規(guī)則是滿族的舊有傳統(tǒng),將祭祀規(guī)則錄入家譜,則是順時宜而為的權宜之策,究其原因,大致有兩點:

一是滿族入關以后八旗駐防調撥頻繁,同姓家族隨時遷徙分往各地。即使聚居一地的同姓家族,經過幾十年繁衍之后,也分支析居出數十個家族之多。以過去的信息和交通條件,很難保持聯絡。滿族有“隨名姓”的習俗,分居異地的同姓各家族,在不相往來的情況下,各自另行改漢姓,以官名、地名、祖上名字首字等為姓,五花八門。《那氏族譜》“序言”中對此情況有記載:

“吾葉赫那拉氏自遠祖奇瑪瑚從龍入關,九子分支,有隨入北京者,有于沈陽、遼陽、開原、復州、熊岳各城駐防而以為家,不相往來。

以前記事類皆用滿文,而記載亦多簡略,更以滿人一入仕途即隨官姓,如汪爾塔之后人改姓王,并官姓亦不以其字矣。勝清康熙朝相國明珠,本葉赫那拉氏,而其子成德則名為納蘭,音同字不同,此又一例也。吾友三多將軍自稱系葉赫那拉氏,杭州駐防,兼為同宗,而其旗則蒙古鑲黃,則又是同宗不同旗之一例也?!顟]代遠年湮,所有祖宗遺留之規(guī)矩禮法漸至失傳,湮沒無聞,乃發(fā)起修宗譜。弟慶鐸等實執(zhí)行者贊之,乃追溯羊山公以下世表、墳墓圖,以暨冠婚喪祭各儀,注敘述一篇?!雹诤螘苑?、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那氏族譜》,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363頁。

應對上述情況的妥善措施就是將該家族的祭祀規(guī)則繕寫在家譜之上,以示不忘先祖及先祖定制,保持本家族祭祀傳統(tǒng)。因譜書比譜單有更多的文字記載空間,可以批量印刷,分藏各地,這樣,同一個姓氏家族無論分支何處,都有規(guī)則可遵行。

二是晚清到民國,經歷重大社會動蕩,許多滿族人對薩滿祭祖等事已不再像以往那樣虔誠、篤信,滿族傳統(tǒng)也逐漸喪失。編修家譜時將祭祀規(guī)則錄入其中,是對后代傳承的一種鞭策,意在期望通過遵守祭祀規(guī)則,提醒后代勿忘滿族先祖根本。例如《瓜爾佳氏宗譜書》敘:

“凡人有五種,是滿、漢、蒙、回、藏也,唯我瓜爾佳氏亦系滿人。又嘗聞禮莫大于祭,而祭天、祭先尤其綦重者也。吾先祖聰明睿智,雖不厪心于祀典,而祀典自無不詳明。延乃后裔,德涼識淺,縱于祭祀之事有身親目睹者,非見而輒忘,即冥然罔覺。則隕越遺羞,疇知操跪之有節(jié);更顛倒失序,哪識俎豆之幾何!滋于縑緗中獲一書簡,內載祭祀之事,差覺細膩。然于始終條理不無遺誤之處,爰就族中知者互相參補,粗成斯編,以志不忘云?!雹俸螘苑?、張德玉:《清代滿族家譜選輯》上,《瓜爾佳氏宗譜書》,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48頁、第49頁。

滿族譜書除收錄祭祀規(guī)則外,有的還將薩滿祝詞一并收錄,以滿語漢文注音書寫,例如《瓜爾佳氏宗譜書》《瓜爾佳氏關姓族宗譜書》《佛滿洲佟佳氏全譜》《交羅哈拉佟趙全書》。薩滿祭祀祝詞要求使用滿語誦唱,使用漢文注音也反映出滿族民間口頭滿語逐漸衰退的情況。

結語

上述滿族家譜書寫上的滿漢文體嬗變,反映民族文化融合過程中的一些特點,有清一代特別是早中期,雖然統(tǒng)治者一直強調維護“滿洲之根本”,強調使用“國語”,但漢化日深的趨勢并不以統(tǒng)治者的意志為轉移。在滿族民間家譜書寫文體上,最初“借用”漢文來表達滿族家譜之原意。清中期以降,滿語文因遠離現實社會需求而逐漸衰落,采用漢文書寫,保留部分滿文成為此一時期滿族民間家譜的主要修撰方式,這種修譜方式既反映出修譜者在歷史轉折期的一種現實選擇,又體現了修譜者期望借家譜延續(xù)自身民族血脈、文化的意圖。這個過程似乎可以概括為從“借用”到融合,滿族民間家譜今天成為中華文化寶庫彌足珍貴的歷史資料,是對此最好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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